门铃响起,我恰好在门边,顺手打开门,门外是一个满面风尘,连胡子似乎都沾着疲惫的人,一身粗布衣服,他翻眼看了我一眼,就向内直闻了进来。
我连忙侧了身子,让他进来,他先来到放酒的柜子之前,取了一瓶酒,然后,身子向沙发上一倒,打开酒瓶,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地不停地灌酒。
我看着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喝着他:“喂,你以为你进入了甚么所在?一座无主的古墓?”
他又喝了几口酒,才垂下手来,望着我,忽然长叹了一声。
能够这样把我的家当作是他自己家一样的朋友,对我来说,为数也不少,可是像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倒也不多。
这个人,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而且平时,你想找他,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才好,难得他自己摸上门来。所以我口中虽然呼喝着,心中着实怕他一放下酒瓶,跳起来就走。
及至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我反倒放了心,因为这证明他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有事特地来找我的,那他就不会突然离去。
这个人的名字是齐白,看过我记述“盗墓”这个故事,一定可以知道,他是世界三大盗墓专家之一。其余两个,一个曾是我的好朋友,单思,死在某国特务之手。(这是我对各国特务都没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单思死得很冤枉,很无辜,一直到现在,所有认识单思的朋友,都还感到深切的哀悼。)
另一个是埃及人“病毒”,“病毒”以九十六岁的高龄去世。所以,齐白这个怪人,可以说是如今世上,硕果仅存,唯一的盗墓专家。
我看到他出现,感到十分高兴,原因很简单,因为早些时,我曾进入过一个敢称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古墓,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地下宫殿。齐白既然是盗墓专家,我就想和他谈谈这个超级古墓。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只见他双眼睁得老大,盯着天花板,失神落魄,过了半晌,又大口喝了三口酒,再长叹一声。
看到他这样情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一回事,借酒消愁?”
齐白苦涩地道:“人生真是太没有意思了。”
我“哈哈”大笑,这种话,出自多愁善感的少年男女之口,尚且可笑,何况是齐白这种一生充满了传奇,生活多姿多采得难以形容的人,听得他一本正经这样说,真是没法子不捧腹大笑。
齐白又叹了一声:“卫斯理,很多人说你没有同情心,还经常替你辩护。”
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懊丧,看来他真正有了烦恼,作为好朋友,自然不适宜在这种时刻,过分取笑,所以我止住了笑声:“好了,甚么事?是不是可以说出来,让老朋友分担一下?”
齐白陡然跳了起来,伸手直指着我:“一切全是你引起的。”
我怔了一怔,不明白何以他这样指责我,我们没有见面已经许久,而他的烦恼,看来是近期的事,那关我甚么事?
我没有辩甚么,只是盯着他,等待他作进一步的解释。他喘了几口气,又坐了下来,垂头丧气地道:“你那篇记述,‘活俑’,你那篇记述!”
我陡地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我完全明白发生甚么事了!
“活俑”记的正是我进入世界上最伟大古陵墓的经过:秦始皇的陵墓。
齐白是盗墓专家,他对于古代的陵墓,有着一种疯狂的热情,那种热情,近乎变态。对他来说,没有甚么再比秦始皇陵墓,更可以吸引他!
或许由于看到了我的这个记述,或许是他早已有此“凌云壮志”,不管是甚么,他一定去了那边,想进入秦始皇的地下陵墓去。
而看他如今的样子,这个伟大的盗墓专家,显然在秦始皇陵墓前,遭到了巨大的挫折,他明知那么伟大的陵墓就在脚下,可是他可能连入口处都找不到。
他受了那么大的挫折,自然垂头丧气,觉得连人生也变成灰色了。
我想通了他之所以这样子,就低声问道:“你去过了?”
他点了点头,我又问:“多久?”
齐白叹了一声:“说出来真丢人,足足一年。”
我作了一个手势:“甚么也没有得到?”
齐白瞪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双手托着头,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比地鼠还要机灵,地底下有甚么地方是我去不到的?而且,我还有第六感,知道地下有着甚么,这是我作为一个盗墓者的天生异能。”
我笑着:“我还以为你有传说中的法宝,譬如说,一面镜子,向地下一照,就能看到三十六尺深地下所埋藏的一切。”
齐白用力挥了一下手:“我在那边一年,公布出来的陵墓面积是五十六平方公里,我几乎踏遍了每一处,我清楚地知道,在我双脚踏过之处,地下埋藏着不知多少宝藏,但是却无法进入,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想起,卓齿,这个秦代的古人,曾向我详细解释过秦始皇陵墓中的种种防止外人进入的布置,不禁吃惊于齐白的大胆。
因为齐白这样说,他显然曾用了各种方法,企图进入地下宫殿。
我不禁摇着头:“你太胆大妄为了,你能活着离开,已经算是你神通广大了。”
齐白苦涩地笑了起来:“你是指墓中有着无数陷阱?嘿嘿,我要是有机会遇上那些陷阱,也心甘情愿,事实上,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还是只在地面之上,转来转去,你以为我会有甚么危险?”
听得他这样说,我也不禁有点替他难过,这个人,一生之中,不知进入过多少古墓,所有的古墓,只要是略具规模,或多或少,都有防止外人侵入的陷阱,那些陷阱,自然难不倒齐白。
可是这一次,他却连碰到陷阱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说,明知有那么大的地下陵墓在,连如何着手都不能,别说其他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因为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挫折,足以令他怀疑自己盗墓的才能!
齐白这个人,如果不盗墓,不知道去做甚么好,难怪他要感叹人生没有意义了。
他长嗟短叹,我想了一想:“那也不能怪你,当年穷数十万人之力建成的陵墓,你想凭一己的力量去破解,当然没有可能。”
齐白抬起头来:“你不懂,这不是斗人多,也不是斗力,而是斗智。”
他说着,指着自己的前额,用力戳了几下:“是斗智。这一年来,证明我的智力,及不上三千年前,建造陵墓的那些设计家。”
我只好道:“由你设计一座隐秘的陵墓,让他们去找,也未必找得到。”
听得我这样说,齐白侧头想了一想,精神振作了一些:“也有道理,把东西藏起来容易,要找出来,就难得多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他又道:“根据你的记述,那个入口处,如果我在,一定早可以找到入口处在甚么地方。”
我道:“我相信,当时我和白素都想起过,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你,不然,一定会邀请你一起前去。”
一听得我这样说,齐白又现出了懊丧莫名的神情。一个人只有在他认为错失了一生之中最好的机会,或是认为错失了一生之中最美好的物事,才会有这样懊丧的神情。
他手捏着拳,在自己胸口捶打着:“当时我还不觉得甚么,自信可以在那里,至少找到三个以上的入口处。可是我踏遍了那个地方,却一个都发现不了。譬如说,如果再有一个九块石板铺成的所在,我一定可以发现。”
我皱着眉:“每一个出入口,一定不一样。随便举个例子说,在一丛灌木之下,可能就是一个出入口,你总不能把周围几十公里之中的每一棵树,都连根掘起来看创。”
齐白搔着头,我又道:“你真应该庆祝,你没有发现甚么入口,不然,就算你找到了,只要进去的步骤,有一点点不对,你早已死在那里了。”
齐白长叹了一声:“真是鬼斧神工,卫斯理,这座陵墓,不是地球人建造的,策划整个工程的,一定是外星人,一定是。”
他忽然转换了话题,本来我想笑他几句,但一想到,他如果觉得自己是输在外星人手里,或许心理上不会那么难过,所以我不置可否。
齐白却十分认真:“有过外星人在秦代出现过的记载,你是知道的了。”
我笑了起来:“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人那样说,你有甚么根据?”
齐白用讶异的神情望了我,仿佛我绝不可能不知道,我又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我真的不知道,他才道:“真怪,我以为你早知道。晋朝干宝所作的‘搜神记’,卷六就有一则记载着——”
他讲到这里,我已明白他说甚么了,所以我立时接了上去:“我知道了,那记载是‘秦始皇二十六年,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于临洮……’是不是?”
齐白道:“是啊,你知道。”
我笑了笑:“齐白,这一类的记载,中国的小说笔记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那作不得准,更不能由此申引到那是外星人降落地球的记录。”
齐白陡然叫了起来:“你怎么啦,卫斯理,这记载虽然简单,可是有时间,有地点,有人数,有这种异常人的身材大小,有他们的服饰,这么详细的记载若是作不得准,那还有甚么可以作准?”
他一口气讲了下来,我仔细想着他的话,倒真觉得很难反驳。
我只好道:“你喜欢作这样的设想,那也无伤大雅。”
齐白大摇其头:“不是设想,记载得明明白白,中国文字上的记载,很少有这样明白的。临洮就是如今甘肃省岷县,这地方,是秦代筑长城西面的起点,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已经猜到他接下去要讲甚么了,这令得我大是骇然,忙道:“你的想像力比我丰富,我承认,拜托,别把你想到的讲出来,我怕受不了。”
齐白神采飞扬,和刚才的垂头丧气,大不相同:“为甚么不能讲出来?从来也没有人这样设想过,是不是?你当然知道,万里长城,是在太空中唯一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建筑物。”
我发出了一下闷哼声,他将要讲的,和我所料的一样。
他果然讲了出来:“万里长城的真正功用,是作为外星太空船降落地球的指标,就如同今日飞机场跑道上的指示灯一样。”
我只好看着他,听他发表伟论。
他又道:“照这样推测下去,整个地下宫殿,根本也不是作为陵墓用的,是外星人在地球上的一个基地,后来不知由于甚么原因,才变成了秦始皇陵。那十二个外星人,不知是来自甚么星体,他们一定有着极其超卓的能力,极发达的科技……由古代的度量衡推算,这十二个外星人的体型十分巨大,每一个都超过十公尺,而且他们的服饰,当时人根本没有见过,所以就只好笼统称之为‘夷狄服’。”
我见他这样坚持,也不想和他争论下去,因为这种事,争下去永远没有结果。
而齐白对这则简短的记载,还真有不少独特之见,他又道:“这十二个高大的外星人,一定曾和秦始皇见了面,而且,还一定帮了秦始皇的甚么忙,所以秦始皇替他们立像,十二金人像,就是这十二个外星人的像,可惜十二金人历史上虽有记载,却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记载说由于金属的缺乏,要尽收天下兵刃来铸这十二金人像,其巨大可知,这十二个金人像,恐怕也在陵墓里面。”
我伸了一个懒腰:“秦始皇若是有外星人相助,他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一定会像他所想的那样,千秋万世传下去。”
齐白“嘿”地一声:“谁知道其中又有了甚么意外?照我推测,秦始皇想求长生不老的灵药,多半也是外星人的指点。可怜他以为蓬莱仙岛是在地球上,据我看,所谓蓬莱仙岛,自然是地球之外的另一个星球。”
我笑着:“是,有人说,‘山海经’根本是一本宇宙航行志,现在人在考证‘扶桑’是日本还是墨西哥,根本没有意义,在‘山海经’中记载的稀奇古怪的地方和那地方的生物,根本全是地球之外的,是浩渺宇宙之中别的星体上的情景。”
齐白十分兴奋,说了一句中国北方的土语:“照啊,这才有点意思,你现在承认在秦代,的确是有外星人到过地球,曾和当时的人,尤其是高层人士,像秦始皇,有过接触。”
我摇头:“根据我所说的,不能达成这样的结论。我至多承认,在那时候,中国历史上秦、汉时代,神秘事件特别多,那倒是真的。”
齐白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我想了一想刚才的对话,感到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问题来,一定另有原因,所以我道:“你有甚么话要说的,痛快一点说出来,比较好些。”
齐白停了下来:“好像瞒不过你,你知道,我那一年功夫,也不是一无所获。”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刚才他还说,连一个入口处都找不到,那还会有甚么收获?齐白随即解释着:“在众多的盗墓方法之中,有一种古老的方法,源自中国的盗墓者,这种方法,叫作‘探骊得珠法’。”
我笑了起来:“这是你那一行的行语,我闻所未闻,探骊得珠法?名称何其大雅!”
齐白点头:“是的,首先采用这个方法盗墓的,是中国四川一带的盗墓者,据说,这种盗墓法,是由四川自流井一带,凿盐井的技术中衍化而来。四川的盐井开凿技师,可以用特殊的工具,深入地下好几百公尺,将需要的盐汁汲取上来。”
我有点骇然:“你的意思是,那种方法,是不必进入墓穴,也不必弄开墓穴,而使用特种工具,把墓中的东西取出来?”
齐白的神情很有点自傲:“正是如此。”
我又呆了半晌:“好,那你用了这种特殊的盗墓法,取得了甚么?”
齐白眨了眨眼,道:“你应该先听听我的经过,我想到,这么大的陵墓,里面几乎有所有的一切,随便找一个地方,用探骊得珠法,总可以找点东西出来的——”
我不等他讲完,就道:“别对我说经过,你究竟找到了甚么?刚才你还说一点成绩也没有,你这滑贼。”
齐白狡猾地笑着:“要是我走一遭,花了一年的时间,竟是甚么也弄不到手,那早就一头撞死在那里了,这点能耐都没有,还做甚么人。”
我的好奇心被他的话引至不可遏制的程度,大喝道:“你究竟弄了甚么东西到手?”
齐白笑得更狡猾:“我太知道你的为人,如果我一下子就告诉你,你就不会再听我的讲述了。”我向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可想而知,用那种甚么“探骊取珠法”,不可能把大件的东西弄到手,一定是十分细小的物事,那么,如果他弄到了甚么,一定藏在身边。这时,我真恨不得在他身上,彻底搜查一番,可是他显然不会让我这样做,所以我也唯有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一个呵欠。
齐白仍在发表他的盗墓术:“这种方法之所以有这样的一个名称,是由于它是专门用来盗取死人口中所含的那颗珍珠。大富大贵人家,有人死了,千方百计,不惜重金,一定要找到一颗又大又好的珍珠,含在口里,据说可以维持尸体不败,也可以令得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
我不去打断他的话头,取了一只杯子,倒了半杯酒,心中着实想把那只杯子,塞进他的口中去。
齐白叹了一声:“你别性急,我这样详细讲,你听下去就知道,是有理由的。”
我怒极反笑:“哈哈,我有性急吗?我甚至于催都没有催你。”
齐白挥了一下手,仍然自顾自说着:“精于使用这个方法的盗墓者,算准了方位探下去,能够一下子就把整个墓中最值钱的那颗珍珠取出来,真是神乎其技,神不知鬼不觉,这是盗墓法中最高级的技巧,我当年向一位老盗墓人学这门功夫,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学成功。”
我喝着酒,故作不急。齐白这时在讲的事情,不是没有趣,但是他分明已在秦始皇的陵墓之中,得到了甚么,却又故意不肯讲出来,这很令人气愤。
他又道:“自然,这个方法,怕遇到棺木之外有廓,如果是石廓,也还有办法,不过要花十倍以上时间,才能将石廓弄穿,如果是铜廓,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明白吗?”
我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看他还能说多久。
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得我心中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觉得他这样详细地叙述那种“探骊得珠法”,真是有点道理的。
他继续说着:“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使用这个方法的整个过程,是凿一个洞孔,把特殊的工具伸进了,取得所要取的东西。这是古老的传统方法,如果稍用现代化的科技改进一下,这方法可以有多少用途?”
我听到这里,已经吃了一惊:“你是说,可以把炸药放下去,把墓穴炸开来?”
齐白点头:“当然可以,但是这种形式太暴力,没有艺术,要弄清墓穴中的情形,大可以——”
我不等他讲完,就陡地叫了起来:“等一等。”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可以……放一支微型电视摄像管下去,如果附有红外线摄镜,那么,就算墓穴中漆黑一片,也可以通过联结的萤光屏,看到墓穴中的情形。”
我一面说,齐白一面点头。
我由衷地道:“齐白,你真是对付古墓的天才。”
齐白听得我这样称赞他,大是高兴:“我还有更伟大的设想,我个人的力量,用传统的方法,成不了甚么大事。如果有财力和人力,大可以用采油钻机,在那五十六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打上几千个深孔,都利用电视摄像管,把下面的情形,弄得一清二楚,发掘既然不可能,弄清楚下面究竟是甚么情形,也是好的。”
我呆了半晌,才道:“这真是伟大的设想,而且,理论上是可以行得通的,钻油机的探测,可以深达好几千公尺,地下墓穴,绝不可能这样深。要是真有那样深,你的‘探骊得珠法’,只怕也是无从施展。”
齐白呆了片刻,像是在想应该怎样讲才好:“我看了你的记述之后,到了那里,自然先从牧马坑下手,找了许久,找不到出入口,我就开始钻穴。”
我皱了皱眉,想起卓齿他们,若是忽然看到有一根管子从上面通了下来,不知道会有甚么反应。我对齐白的行动十分不满:“你明知牧马坑下面有人,还要这样做,太过分了!”
齐白却一点也没有羞愧之意,或许那是盗墓人的道德和普通人不同的缘故。他道:“我是故意的,我心想,或许能将他们引出来,就可以请他们带我进入地下陵墓。”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齐白苦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失败了,打下了五公尺左右,便遇到了阻碍,我估计,不是十分坚硬的石层,就是有金属的防护罩,一连换了十处,皆是如此,所以我就放弃了,不再打牧马坑的主意。”
我听他这样讲,才松了一口气。齐白续道:“我就在陵墓所在的范围之内,到处钻穴,有时浅,有时深,但都未能打得通,总是遇到了阻碍,在试了超过几十次之后,我真是懊丧极了,要知道,打一个穴,至少得三天时间,而且工作十分艰苦,全是手工操作,要是真能利用钻探的机械设备,那自然大不相同。
“我自己告诉自己,再试三次,若是不行,那就作罢,另外再想办法,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试到第二次,在十公尺之后,我感到已经凿通了,这令人欢喜莫名,我大叫大跳,不过没有人来分享我的欢乐。”
我又好气又好笑:“要是有人来分享你的欢乐,你早已琅珰入狱了。”
齐白挥舞着手,仿佛当时的欢乐,延续到了现在:“我就把微型电视摄像管放了下去,并且联结了电视萤光屏的摄影设备——”
他讲到这里,伸手入上衣袋,取出了一叠明信片大小的照片来。
他道:“这就是拍摄的结果,据你看来,这是一个甚么所在?”
我接过了照片,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盗墓专家,真是有办法,竟然拍摄到了几乎无法开掘的秦始皇地下陵墓中的情形。
照片相当模糊,自然是摄影环境不理想之故,虽然有红外线装置,也一样不是很看得清楚。
我一张又一张看着,一面表示着我的意见:“好像是一个空间……一间地下室,这地下室的四壁都有着装饰,看来……像是书架?”
我讲到这里,抬头向他望了一眼,想听听他的意见。在照片上看来,那房间的四壁,的确有如同架子般的装置。
齐白道:“我只敢说是一种架子,而且架子上有不知是甚么东西,看不清楚。”
在那间房间的正中,有着一张看来像是八角形的桌子,桌上也隐约放着一点东西,体积相当小,也看不清楚是甚么玩意儿。
看完了照片,我道:“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墓室,但一定不是地下陵墓的主要组成部分,因为看起来,十分简陋,一点也不富丽堂皇。”
齐白皱着眉,看来不同意我的意见,但是他又不说甚么,态度神秘兮兮,过了一会,他才指着照片上,那八角形的桌子:“这桌上有点东西,不是很大,我可将之盗出来,当时,我收起了电视摄像管,开始利用特制的工具去取桌上的那些东西。”
“我本来是想多取几件的,因为那些东西的体积都不大,探骊取珠法,本来专为取珍珠而创造的,也只能取小而轻的东西。”
“一连几次,我都感到,深入墓穴的一端,已经抓到了甚么,可是,却无法取上来,因为抓到的东西,重得出乎意料之外,体积虽小,却因为过于重,而每次都跌落下去。”
我静静听他讲着,在照片上看来,八角形桌面之上的东西,形状很不规则,看来像是……有点像是干了的果子。
但如果那些小东西这样重,那可能是金属铸成的。
所以,我问了一句:“那些东西,如果是铜的,或是铁的,那就弄不上来了?”
齐白咬了咬牙:“情形大抵是这样,试了七八次不成功,我又把电视摄影管放了下去,发现桌面上,我可以取得到的东西,只有一件了,其余的,全都跌到不知甚么地方去了。那时,我真是又急又失望,要是这一次再不成功,我就没有希望了。我真怪自己带的工具太少,若是我有一具金属探测仪,那么至少可以知道这些东西是甚么质料。”
我笑了一下:“你终于将这最后一件东西取上来了,何必故布疑阵。”
齐白笑了起来:“我不是故布疑阵,而是想你知道,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个技巧,可以把那么重的一件东西,用探骊得珠法取上来,这需要有感觉灵敏之极的手指,也需要有镇静之极的头脑和无比的耐心。”
我鼓了几下掌:“真伟大。”
齐白理所当然地承受了我的“赞美”,然后,他自口袋之中,摸出了一只绒布盒子,放在几上,向我略推了一下:“我取上来的,就是这个东西,我不知道它是甚么,所以来听你的意见。”
这家伙,一直到现在,才算是说到了正题。我取起了那普通放首饰用的小盒子,打开,看到了盒子中的那个东西。
一看之下,我也不禁一呆,抬头向齐白望了一眼,齐白的神情一片迷惘。
盒子中的那东西,我相信不会有人一看之下,就可以说出那是甚么来。它大约有一枚栗子那样大小,而形状完全不规则,相当重,有着金属的青白色的闪光,看起来像是不锈钢,而它是一个多面体,一时之间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面,如果曾见过黄铜矿矿石,那形状就有一点相似。
可是这块东西,却绝不是天然矿石结晶,一看就可以看出是精细的工艺铸造。它的每个表面,大约是三平方厘米左右,形状不一,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长方形,有的是三角形,甚至也有六角形和八角形。
在那些小平面上,有着极细极细的刻痕,细得手摸上去,感觉不到,但是看上去,却又显然可以看到。
这样无以名之的一件金属制品,如果不是齐白说出了经过,而且由他亲手交给我,我决计不会料到那是在三千年前的秦始皇古陵寝中取出来的。
齐白又在发问:“这是甚么东西?”
我把那东西在手中掂了掂,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道:“看来像是甚么案头的小摆设,一种没有目的的小玩意。”
齐白当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我道:“那我怎么猜也猜不到它是来自一个古墓,这东西看起来十分现代。”
齐白点头:“而且,还带有极强的磁性,放在口袋中,我的一只挂表染磁,不再行走。”
我“噢”地一声,立时把那东西移近茶几的金属脚,那东西“拍”地一声,就贴了上去,要费相当大的力道,才能拉得下来。
当齐白不知第几次问“那是甚么”之际,我只好叹了一声:“就这样看,看不出来,何不交给化验室去化验一番?”
齐白大摇其头:“那不行,这东西,可能是我一生从事盗墓,所得到的最尊贵的宝物,化验会弄坏了它。”
我没好气地道:“是啊,这是一件异宝,每当月圆之夜,它会放出万道毫光,使你要甚么有甚么,或者会点铁成金,会——”
我还没有说完,齐白已一伸手,将那东西抢了回去,郑而重之握在手中:“总之,这十分怪异,使我更有理由相信,秦始皇和外星人打过交道,这东西,可能是外星人留下来的,说不定是一组甚么仪器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零件。”
我仔细想了一想有关那十二个“大人”的理论,沉吟着:“如果你有这样的假设,那更应该拿去化验,不一定要破坏它,至少可以知道一点梗概。”
齐白犹豫了一下:“好,我去试试,如果查下来,只是一块奇形怪状的金属,甚么也不是,那么我会将它镶成一只钥匙扣,倒很配合我的身份,来自秦始皇墓,不知用途的怪东西,作为世界第一盗墓人身上的小饰物,谁曰不宜?”
我道:“简直相宜之极。”
我一面说着,一面又重复去看那几张照片,数了一数,在那八角形的桌面之上,可以看到一共有七件这样的小东西。虽然它们的形状,即使在模糊的照片上,也可以看出多少不同,但是推想起来,应该是同类的东西,那究竟是甚么?真是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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