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黄堂这样说,也不禁愕然,他是一个十分踏实的人,生性并不夸张,而这时,他的话却十分夸张,他不说“世界上最怪的怪事”,而说“字宙中最怪的怪事”,真是不寻常之至。
白素也是熟知黄堂性格的人,所以她的感觉和我是完全一样的。
白奇伟和黄堂只是初识,闻言“哼”地一声:“宇宙间最怪的怪事,已经叫我遇上了,你不论遇到什么,至多只是第二奇怪而已。”
黄堂自然没有和他在“排名”问题上纠缠下去,他看到几上有酒,拿起酒瓶来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坐了下来,又站了起来,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把在旁边的人,都弄得心绪缭乱。
他又站了起来之后,才道:“昨天的那场大火,应该是……不,不是应该是,事实上是三十年之前发生的,你们信不信?”
他既然一开始就说有“宇宙间最怪的怪事”,听的人,自然也有了心理准备,准备听到怪诞不过的事。可是他说了出来,听的人还是无法明白,或者说,无法接受。所以一时之间,当他睁大了眼睛,想观察我们的反应之际。我们三个人的反应,全是一样的: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我最先开口:“请你说得明白一点。”
黄堂道:“那场大火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三十年之前,精确地说,是二十九年十个月零二十天之前。”
我只好苦笑道:“我还是不明白。”
黄堂是提著一个公事包进来的,这时,他又喝了一口酒,才打开了公事包,取出一些影印的文件来,把其中一张,放在我们面前,道:“请注意报纸的日期。”
报纸的日期,果然是接近三十年之前,影印的是报纸的一页社会新闻版,记载著一宗火灾,一看报纸,我就明白了,报上有著照片,有屋子失火之前,也有烈焰冲天时的照片,地址和屋子,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地方就是米端的蜡像馆。
这就是黄堂口中的“怪事”?白素修养比较好,我和白奇伟没有那么好脾气,一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虽然未曾笑出声来,但口角也带著微笑。
黄堂却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三十年前的一场火,烧了这幢屋子,那有什么奇怪的?后来,又造起来了一幢一样的房子,再次失火,是不是?”
白奇伟“哈”地一声:“除了是这样之外,我看不出还能想到什么地方去。”
黄堂吞了一口口水:“我是查这建筑物的业主是谁,才查到了三十年前火灾的纪录的。查到了火灾的纪录,自然再查何时重建的,可是怪事来了,三十年来,全然没有重建这幢建筑物的纪录。”
我们三人都不出声,没有纪录,并不等于没有重建。事实明明白白放在那里,有这样的一幢建筑物,被改作了蜡像馆,昨夜,又被大火焚毁。
黄堂继续道:“没有纪录,不等于没有重建,是不是?我再查下去,查到了业主,业主姓李,有两子一女,早已移民到了外国,事业十分成功,老业主早已死了,那屋子三十年前起火时,是一幢空了相当久的空屋子,火灾发生之后,业主的代理律师曾写信去征询那两子一女的意见,三个人意见不一,有的要把土地卖掉,有的不肯,一直无法取得协议,而产权又是他们三人所共有的,非三人一致同意,不能作任何处理,所以,空地也没有清理,只是用高高的围板围起来的。”
黄堂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下来,等我们的反应。这次竟然是白素先开口:“你是说,自上次火灾之后,那地方一直没有任何建筑物?”
黄堂用力点著头,我和白奇伟又想笑,但白素接著又开了口,她的措词,真是客气之极:“黄先生,这好像有点不合理吧,这幢建筑物,是明明存在著的,你虽然未曾看到过它,但是也看到了它才被火焚烧毁掉的情形。”
黄堂吸了一口气:“怪就怪在这里,我的这个结论,自然太古怪了些,于是,又去访问了一些在那附近居住的人。”
黄堂续道:“一共访问了五十个,每一个人的答案,几乎全是一样的。”
白奇伟道:“别告诉我们,那些人说从来也没见过那幢建筑物。”
黄堂道:“不是,他们的回答……他们没有理由说谎,而且就算说谎,也不可能这样众口一词,可知他们说的一定是事实──”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那些人究竟怎么说,你先复述出来,别忙作分析。”
黄堂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访问的人,都捡年纪比较大的,在附近住得久的,有两个,还记得当年的那次火灾。他们也都知道,火灾之后,废址用围板围了起来,一直没有人理会,他们也记不得是哪一天,围板拆除了,建筑物重又出现了。”
我哼了一声:“这有点说不过去吧,忽然多了一幢屋子,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黄堂道:“那屋子的地形,你们也知道的,离最近的屋子也相当远,而且地点又僻静,经过的人并不多。大都市的人,人人都生活忙碌,也不爱理人闲事,自然不会对它多加注意。”
我们三人都不出声,黄堂又道:“而且那屋子只是一幢平房,现代建筑技术,造起屋子来速度极快,连高楼大厦都可以在不知不觉间一幢幢造起来,十天半个月没经过那地方,忽然又有了房子,自然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我摇头道:“这种解释,也牵强得很,几乎不能成立。大都市的人对身边的事不关心,那是事实,但也不能到这种程度。”
白奇伟笑了一下:“黄先生,你刚才说屋子从来未曾重建过,现在又竭力想证明有这幢屋子的存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黄堂缓缓摇头:“屋子是一直存在的,三十年前未曾失火之前,一直在。”我们又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火烧之后就没有了,再出现,一定是重造的。”
黄堂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并且作了一个手势,叫我们别打断他的话:“访问者的回答,正如卫斯理所说,就算经过假设,也牵强得很,几乎不能成立,我自然要再查下去……深入调查之后,问题越来越多,根本没有人见到屋子重建的情形,也没有任何部门批准过重建的图样……屋子是突然出现的,不多久,就变成一家并不受人注意的蜡像馆。”我们三人互望著,仍然不是很明白黄堂究竟想表达些什么。黄堂道:“这实在使我想不通,忽然之间多了一幢屋子,虽然说在私人产权的土地之上,但竟然完全没有人对它发生怀疑,似乎它是顺理成章,应该在那里的一样,这不是十分古怪吗?委托律师行也说,三个共同业主从来不曾和他们联络过。”
黄堂所说的事,渐渐有点趣味了,而且的确十分怪异,但是如果承认了屋子是在很短时间内偷愉盖起来的,也就一点都不怪了!
虽然作这样的假设,也不是很合理,要盖一幢屋子,又不是搭积木,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给人知道?就是米端──假设盖屋子的是他,他看到这块地空了很久,也了解到了这块地有产权的纠缠,至少在一个时期之中,不会有人管。所以他就私自在这块空地上造起房子来,他也无法令所有造房子的纪录都消失的。
我道:“你有什么样的假设呢?”
黄堂的口唇掀动了几下,却又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他才道:“我确然有一个设想,这设想……是我访问的一个老人所说的话引起的……这位老先生已经七十岁了,精神还十分好,在附近居住了将近四十年。”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所以虽然他说得太啰皂了一些,我们还是耐心听著,并不去打断他的话头。
黄堂继续者:“那幢屋子,是他开始在那附近居住的时候,已经在的,他对那房子也有一定的印象,后来,屋子失火,他从头到尾看著那屋子毁于火灾,印象也十分深刻,屋子失火邢年,他是中年人,自然有足够的智力,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们仍然维持著耐心,而且知道他说得如此详尽,一定是有道理的。有许多事,的确需要原原本本,从头说起的。不然,事后有不明之处,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黄堂停了一停:“我遇了这样的一个人,我自然要好好详细问一问,他说在一个月,还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经过那地方,还看到围板在,再一次经过,就看到出现了那幢屋子。”
我插了一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堂答:“大约半年之前!”
大约半年之前,那也就是说,米端的蜡像馆,开始至今,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难怪知道的人不多。陈长青算是消息灵通的了,他早就去看过,还在我面前提过许多次。
若不是我经过那地方,只怕我还是不会去参观一个蜡像馆的。
黄堂还在等我问问题,我做了一个请他继续讲下去的手势。黄堂道:“他对我说他乍看到那幢屋子的感受,我记录了下来,大家听听?”
我们一起点头,黄堂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台小录音机来,解释著:“我们是在路边交谈的,录音不是很理想,可是还听得清楚。”
他说著,按下了录音机的掣钮,不一会,就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黄堂说这位老先生的精神好,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因为他不但声音洪亮,而且说的话,条理分明,一点也没有夹缠不清的地方。
他的语调十分感慨:“我一看到空地上忽然有了屋子,立即停下来看,心想,现在盖房子好快,上次经过的时候,明明还是空地,我停下来只看了一眼,就可以肯定,房子完全按照多年之前……大约三十年之前被一场火烧掉之前的样子重建的,一模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黄堂插了一句:“完全一样?就算是照样重建,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的啊。”
老先生道:“是啊,可是在我的感觉上,真是一模一样,我站在这房子之前,就像是时光忽然倒退了三十多年一样,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老先生讲到这里,黄堂按下了暂停钮,向我望了过来:“卫斯理,你进过那个蜡像馆,你觉得那屋子,像是半年之前新建的吗?”
我想了一想,心中不禁惭愧,因为全然未曾留意。一进去,米端正在大发议论,注意力被他的话所吸引,接著,看到了那些陈列的人像,谁还会去注意屋子是新盖的还是旧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那么多怪事?
不过,模糊的印象,还是有的。新盖的房子,总会在一段时间内,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而一切装饰,自然也应该有新得令人注意之处,可是蜡像馆中,一点这种迹象都没有。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后,道:“当然我没有留意,但是……没有进入新屋子的感觉。”
白奇伟挥了一下手:“黄先生,你想证明什么?那位老先生的话,也不像是能启发什么。”
黄堂点头:“谈话那时,我还未曾想到什么,可是再谈下去,就有点不同了。”
他像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令录音机重新操作。
于是,我们又听到了黄堂和那位老先生的交谈,先是黄堂问:“那一定是照足原来样子造的?”
老先生道:“真是照到足了,我走过马路去,看到门上挂著蜡像馆的牌子,我对蜡像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并没有进去看。从那次后,我又经过几次,每次站在对面马路看看,都像是自己回到四十多岁时一样,哈哈,你别笑我,老年人能有这样的感觉,是十分难得的事。”
黄堂敷衍似地回答著:“是,是!”
老先生相当健谈,主动地说下去:“所以,昨天晚上,我一听到了救火车的声音,立即呆了一下,奇怪,当时我就想到,是那幢屋子失火了,因为多年之前,也是在晚上差不多时候,嗯……要早一个钟头的样子,我也是在家里听到了救火车的声音,出去看热闹的,那次,我几乎看到了整场火从头到尾的情形。”
黄堂“嗯”地一声:“你又去看……热闹了?”
老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你别笑,年纪老了,最喜欢凑热闹。我向那屋子走去,整幢屋子,已经烈焰飞腾,我还是站在对面马路,站在三十多年之前看火的旧位置,所站的位置,一点也不差,才看了几分钟,我就呆往了……。”
老先生迟疑著没有说下去,黄堂催了他几次,他才道:“我不但感到时光倒流了,而且,感到昨晚那场火和三十年前的那场火,一模一样。”
黄堂的声音十分疑惑:“自然,由于房子的形状是一样的,所以你有这样的感觉。”
老先生急急分辩著:“不,不,我的意思是,火头的形状、火势,完全是一样的,就像有人把三十年前的那场火,拍成了电影,现在拿出来放映一样,在一个冲天而起的火头之后,在浓烟中,一个屋顶坍了下来,火头才一冒起,我就知道接下来会塌屋顶,果然,接下来屋顶就塌了,冒起来一道浓烟,形状很怪,三十年前我见过,现在又重现了。”
黄堂的声音有点乾涩:“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先生道:“是的,真怪,我还可以肯定,我昨晚赶去看的时候,才一到的时候,就是三十年前起火后一个多小时后的情形。”
黄堂乾咳了一声:“这真好,真像是又回到了三十年之前。”
老先生大有同感:“是啊,是啊。”
谈话的纪录,到这里结束了。
我、白素、白奇伟三个人都不出声。我相信我们三个人,都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说不上来,因为所想到的一些假设,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黄堂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一点补充,消防队的初步调查是说,火势一开始就那么猛烈,纵火者一定要有非常强烈的引火剂才行,可是调查下来,却全然没有任何引火剂被使用过的迹象。”
白奇伟以手拍额:“天,你究竟想到了什么,直截了当说出来吧。”
黄堂立时道:“好,我认为是有人在利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玩超级魔术。”
或许是由于事情本身太诡异,或许是由于黄堂所用的词汇太古怪,也或许是由于我们的理解力不够,对于黄堂的这种说法,我们一时之间,都瞠目不知所对。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问:“那么,照你看来,这套惊人的大魔术,名称是什么呢?”
黄堂像是早知有此一问一样,毫不犹豫,立时道:“这套魔术,可以称之为‘时空大转移’。”
白素在这样问的时候,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而我和白奇伟,是听到了黄堂的回答之后,才一起发出“啊”地一声来的。
我早已想到的那些模糊的概念,也渐渐具体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道:“时空大转移,你是说……”
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具体的概念,但是真有条理地讲出来,还是十分困难,因为想到的一切,令我思绪十分紊乱。
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又指了指黄堂,意思是让黄堂提出他的见解来,我们再作讨论。我点头,不再说下去,三个人一起望定了黄堂,黄堂的神情,像是在发表一篇极重要的演说一样,道:“我的意思是,有一个人,在玩时空转移的魔术。譬如说,他把时间推前了三十五年,那么,已经是荒地的空地上,就出现原来就存在的那幢屋子了。”
我们都不出声,只是互望了一眼,证实了我们所想到的,和黄堂所想到的是一样的。
黄堂继续道:“他要令那幢房子,陡然之间,烈焰飞腾,也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把时间移到那幢屋子在起火之后的一小时就可以了,那时,房子正在燃烧之中。”
我们仍不声,大家都同意,黄堂所作的推测,是十分完美的一种推测,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实在太多,使得即使是作出了这个推测的黄堂,也不禁有疑惑的神情。
而我在那一刻,想到的问题更多。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屋子中的那些人像。如果整幢屋子,是有人在玩“时空转移”的“魔术”才使人感到它的存在的,那么,馆中的那些人像,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陡然之间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令我不由自主发起颤来。
我想到的是刘巨的话,刘巨曾坚持,那些人像非但不是蜡像,也不是任何的塑像,而是真人。
本来,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但如果真有时空大转移这回事,把几百年前发生的事,通过时空和空间的转移,就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了。
刘巨甚至在他的那柄小刀上,找到了另一个人的血。人是真的,血是真的,一切看到的“陈列”,全是若干年之前,当时发生这种事的时候的真实情景。
有这种可能吗?有这种可能吗?刹那之间,我在心中,问了自己千百次,但却无法有肯定的答案。
在那段时间之中,我们四个人是全然沉默的,各人在想各人的。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白奇伟,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让我们现实一点,好不好?”
白素立即道:“大哥,别忘了你自己遇到的事,也是全然无法从现实的角度来解释的。”
黄堂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因为他并不知道白奇伟有过什么怪遭遇。
在这时候,我们自然无暇去为黄堂讲述白奇伟的遭遇。
白奇伟挥了挥手:“好,就算有人,掌握了能转移时空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请问,他使得那幢房子重新出现,有什么目的呢?”
黄堂还没有回答,我已经冲口而出:“他不能令那些情景在露天陈列,所以他才令屋子重现,目的是要把那些情景在室中出现,好让人看。”
白奇伟的声音有点尖厉:“天,卫斯理,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提高了声音:“我知道,这个人既然有时空转移的能力,他自然也就能把岳飞父子遇难,把司马迁受了宫刑之后的当时情形,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白奇伟简直是在吼叫:“你仍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巨不过认为那些人像是真人,可是你这样说,那是说……那是说……”
他可能是由于过度的震撼,所以说到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我的心中,这时也同样感到震撼,不过我还是努力把我想的说了出来:“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看到的,不但是真人,而且就是他们,我看到的岳飞,就是岳飞,我看到的袁崇焕,就是袁崇焕本人。”
我和白奇伟之间的谈话,两个人几乎是不由自主,直著喉咙在叫嚷著的。所以,当我的话才一讲完,而没有人立刻接口之际,就显得格外肃静。我在这时,也很为我刚才所说的话吃惊,甚至吃惊得耳际有一阵“嗡嗡”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我们才不约而同,一起吁了一口气,黄堂道:“卫斯理,你的……设想……比我的推测,还要疯狂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的假设,是在你假设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白奇伟喃喃地道:“疯了,疯了,我们四个人一定全疯了,谁会有那样的能力,随意转移时空?谁有那么大的能力?”
黄堂望著我:“这是卫斯理经常说的一句话,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再无别的解释时,那么不论这个解释是如何荒诞和不可接受,都必须承认这是唯一的解释。”
白奇伟斜睨了我一下:“想不到还有人把你的话,当成语录来念。”
我叹了一声:“你不能找出这句话的不合理之处。在这件事中,有人能有力量转移时空,这是唯一的解释。”
白奇伟摇著头:“你得到你看到的真是岳飞等等的结论?我不能接受。”
白素蹙著眉:“如果真是那样,那个人……为什么要使那些受苦难的人的苦难,无休无止地延迟下去?”
我乍听得白素那样说,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是突然间,我明白了。
譬如说,我看到被腰斩的方孝儒时,他己接受了腰斩的大刑,可是他还没有死,正在用手指蘸著他自己的血写字,当其时,他的苦痛,臻于极点,在那时刻之后的不久,他死了,痛苦自然也随之而逝。
可是,如果能有一种力量,使时空转移,那么,他是不是又要重新体现一次当时的痛苦?是不是当他被当作人像陈列时,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痛苦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残酷了,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极刑中的极刑了。
如果形成这种情形的人是米端,那么,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当我闭上眼睛时,那些人像又在我眼前重现,他们一定是在极度的苦痛之中,不然,不会使看到他们的人,感到那样程度的震憾。
刘巨毕竟是艺术大师,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他在见到了那些人像之后,就十分肯定地说,世上绝不会有感染力如此之强的塑像,他甚至提出了那些不是人像,而是真人的说法。
米端为什么要忽然令屋子起火呢?自然是不想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可是他为什么又要公开展览?他是什么人?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我在略想了一想之后,就发现不能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的话,除了完全陷入种种疑问的迷阵中之外,不可能有任何别的结果。
在这段时间中,也是各人在想各人的,谁也没有说话。黄堂最先苦笑了一下:“很高兴我的设想,得到了各位的接受──”
白奇伟立时道:“等一等,我可没接受。”
我道:“至少,你也无法反对。”
白奇伟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黄堂又道:“我还有一样证据,是准备在各位不接受我的设想时,再提出来的。”
大家都向他望了过去,白奇伟道:“什么证据,提出来吧,你的假设,我还没接受。”
黄堂向他望了一眼:“是那位老先生的话,启发我这样做的,他说,他感到两次大火,简直一模一样。我就想起在火救熄之后,最先进入灾场的消防员,会对灾场拍摄照片,我就到消防局去问,果然取得了一批照片,是昨天晚上火救熄之后拍的。”
他说著,又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叠照片来。
这时,我们都已知道他的证据是什么了,不禁十分紧张,果然,他又道:“我再在消防局的档案室中,找到了三十年前那场大火被救熄之后,当时最先进入灾场的消防员所拍的照片──”
他取出了另一叠,已经发了黄的照片来。
黄堂然后道:“白先生不妨比较一下,这两批照片拍摄的角度虽然不同,可是却完全显示出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灾场。”
我们一起凑过去,把所有的照片,一起在桌上摊了开来。的确,照片是由两批人拍摄,拍摄的角度,不可能一样,照片上看到的情景,也有角度上的不同。但是新旧两批,所展示的,是同一个灾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
若是有两场不同的火灾,绝不能在火被救熄之后,灾场相类似到这种程度。
这批照片,证明了只有一场火,这场火在三十年前发生,而在昨夜重现。
那位老先生曾说出他自己的观感:就像有人把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拍摄了下来,现在又拿出来放映一样。不过,当然不大相同,昨夜的那场火,是真正的大火,使得刘巨葬身于火窟之中。
我立即想到,米端呢?如果米端就是这个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时空转移力量的人,那么,他当然不会葬身在火窟之中的。
他一定会安全离开,他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当他见到我去参观时,有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他又曾对我说,日后有要我帮助之处,那又是什么事?
我发现一下子,我又陷进了疑问的迷阵之中去了。
白奇伟看著这些照片,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吞咽了一口口水:“看来……我也得接受黄先生的假设了,若是有人随意能转移时空──”
我吸了一口气:“我一直认为,中国传说中的法术‘五鬼搬运’,就是一种时间和空间转移。”
黄堂在我这样说了之后,陡然脸色大变,道:“我……我看……我们还是别再讨论下去了。”
我们向他望去,黄堂苦笑著:“刘巨是为了……有揭穿秘密的可能而丧失生命的。”
我刚才已想到过这一点,所以立时点头,表示同意,刘巨的死亡,和米端(如果就是他!)的行为是分不开的,说米端放火烧死了刘巨,亦无不可,虽然他放火的方法如此不可思议,奇诡莫测。
黄堂神情骇然:“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所作出的结论,已远远超过了刘巨所想揭发的……我想,我们是在一种极危险的处境……而且全然无法预防的危险境地之中。”
白奇伟乾咳了一下:“对,‘五鬼搬运’事小,如果那家伙施展‘五丁移山’这样的大挪移法,忽然移了一座山,压将下来,那么我们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看白奇伟的神态,他那一番话,倒也不是全然当做笑话来讲的。
理论上来说,“五鬼搬运”是时空转移,“五丁移山”自然也是。而事实上,掌握了这个能力的人,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还真不必费那么大阵仗,把一座山移来将我们压死,他只要随便把发生在任何时间中的一场战争中的那些满天横飞的子弹,移几颗来,我们不是一样要中弹身亡?
那时,我的思绪是十分紊乱的,不受控制的,所以在听到了白奇伟的话之后,会立时有这种荒谬的联想。可是想法虽然荒唐,得出的结论,却是十分惊人的,那结论就是:掌握了时空转移力量的人,实在具有无可抗拒的能力,他简直可以做到一切。单是他能把过去搬到现在来,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他能把未来也搬到现在来,那就加倍可怕。
掌握了这样能力的人,若是忽然胡作非为起来,试问还有有什么力量可以抵制他?
在黄堂刚一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之际,我们三人之中,多少还有点笑他神经过敏,但是这时想深一层,我们一样现出了害怕的神色来,互望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见过米端这个人的,不止我一个人,看起来,他……不太像是什么有野心统治或毁灭人类的那一型混世魔王。”
白奇伟苦笑了一下:“未必是他,或许他也只是一个受利用的。”
我也跟著苦笑:“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当作世界末日已来临了。”
黄堂双手紧握著拳:“如果掌握了这种力量的人要胡闹起来,那只要……只要……把多年前在广岛上空爆炸的原子弹,转移到今天的华盛顿上空去……那世界末日就不是幻想小说中的事,而是事实了。”
他的话,使得我们都震动了一下,我沉声道:“我相信米端不会葬身在火窟之中,他曾说……会有事要我帮助,我真希望他现在就来找我。”
白素道:“黄先生,我们四个人的谈话,我想没有公开的必要。”
黄堂忙道:“当然,非但不能公开,而且,最好不要让第五个人知道。”
我们大家都同意了黄堂的提议,这时,那种设想的震撼,最剧烈的时刻已经过去,头脑比较冷静了一些,可以比较有条理地来讨论一些实际问题了。可是又讨论了许久,一点进展也没有。
最后,讨论的焦点,集中在米端的身上。
米端的身分,只可能有两种:他要就是掌握了转移时空力量的人,要就是和有这种力量的人有关,不论他真正的身分是什么,他一定是整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
我在作这样的结论,讲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忽然又自然而然地加了一段,指著白奇伟:“就像他遭遇的怪事之中,那个神秘的女人是关键人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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