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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铁男随手采下一根狗尾草,转动着,再向前走去,他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他的运气太好了!在经过了草地之后,清晰的轮胎痕迹出现了!看来,大约是两天到三天前留下来的,痕迹一直向前延伸,有时因为地面的坚硬,或者是草地,显得模糊,但是至少有六七处,是清晰得一眼就可以看出轮胎的花纹的,痕迹直伸到轻见的墓前。

        令得铁男感到自己运气太好得是,轮胎的花纹十分奇特,很多凸纹,这种花纹,铁男一看就可以认出,那是属于一种性能极其优越的德国制跑车所特有的。

        这种德国出品的跑车,售价极其高昂,收入绝不丰厚的警务人员如铁男,只好在梦中想想而已。所以,这种车辆并不多,象大阪这种工商业都已十分发达,而且居民也以舍得花钱而著称的大都市,只怕这种车辆,也不会超过三十架。这使得调查工作的范围,大大缩小,也难怪铁男兴奋。铁男在离去之前,又将轻见博士的墓地,整理了一下,昨晚,因为黄娟的突然出现,他们走得仓促了些。然后,他在坟前一鞠躬,道:“博士,我一定会将你失去的头部找回来!”

        铁男回警局之后,不到半小时,已经得到了全部这类跑车车主的记录,车主自然全是富有的人,他又花了两天时间去调查,却完全找不到任何一辆车子,有曾在当晚到过坟场的可能。其中有七辆这样的车子,车主甚至不在大阪,驾着车到外地去了!

        调查触了礁,铁男的心情十分烦闷,他回到警局,在警局门口,看到一队警员,正在整装待发,他顺口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一个警员道:“泉吟香拍外景,我们奉命去维持秩序,想一睹风采的群众太多!”

        铁男当时只是“哦”地一声,随即举步。他脚还未着地,就闪电也似,想起了一点!天皇巨星泉吟香用的车子,正是那种德国制跑车!在大阪的车子,可以离开大阪到别的城市去,东京的车子,当然也可以到大阪来!

        铁男清楚地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报道,说泉吟香嗜爱跑车,曾驾着这种跑车,在一小时之内,于公路上超越过一千辆其他的车辆!

        铁男停了下来,一面想着,一面摇着头,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想法,太荒缪了。一个象泉吟香这样的大明星,又是女性,将她和午夜盗掘坟墓,砍下尸体的头部想在一起,要有超凡入圣的想象力才行,铁男自度没有这样的想象力,所以他一面摇着头,一面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可是,当他来到了办公室之后,他却感到坐立不安,那念头老在他脑际打着转。他自言自语:“当然是万万不可能,但是,即使只有亿分之一的可能,作为一个优秀的警务人员,是不是应该放弃呢?”

        他立即有答案,不应该放弃!

        所以,他立时提起外套,一面穿,一面向外冲去,同时大声问他的同事:“泉吟香拍外景的地点在哪里?”

        外景地点,是在大阪一家新落成的酒店的商场,一间花店前邂逅,男主角从花店中出来,手中捧着一扎玫瑰,本来不知道是准备送给什么人的,但一看到了泉吟香扮演的女主角,目定口呆,手中的花落到了地上……

        铁男来到的时候,商场暂封锁着。铁男由于是警务人员,所以他可以进入,他看了片刻,看到有一位高级警官,也忍不住在要求泉小姐签名。他找到了一个工作人员问了几句,知泉小姐是自己驾车来的,就立即到了停车场。

        铁男看到了那辆德国制的跑车,浅紫色,而有着嫩黄的波纹。由于影迷实在太热情,希望得到任何和泉吟香有关的东西作为纪念,所以她的车子附近,也有四个警员守着,不让闲杂人等接近,不然,只怕这辆车子,会在半小时之内,被影迷和崇拜者拆成数千碎片了。

        铁男走过去,和看守的警员打了一个招呼,来到车子的近前,手按着车子。一个警员笑道:“怎么?想找点纪念品?”

        铁男笑着,向车子的前轮看去,突然之间,他脸上的笑容僵凝,双眼突出,连呼吸也为之急促起来。

        铁男来看这辆车子,只是抱着“亿分之一”的希望。可是这时,他却看到,车子的前轮胎的凹纹中,有着褐黄色的软泥。这种颜色的泥土,和坟场附近的泥土颜色相类。而令得铁男心头狂跳的,还不止于此,他还看到了凹痕之中,有断裂了的狗尾草!

        铁男当时的神情,极其异特,引起了那四个警员的注意,一个警员道:“咦,你怎么啦?影迷很少看到泉小姐车子就昏过去的!”

        铁男清了一下喉咙,才能说话,他先取出了一张纸来,然后,用随身带着的小钳子,将车轮上的泥和狗尾草,尽量撷取了下来,向那四个警员道:“如果有必要,要请你们证明,这些草和泥土,是我从这辆车子的轮胎上取下来的!”

        那四个警员更加诧异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但铁男一个问题也不答,他专心一致,透过车窗,观察着车子内部的情形。

        车内的装修很豪华,看不出和一个盗掘坟墓的人有任何关系。铁男来到了车尾,注视着行李箱,他道:“我要打开行李箱来检查一下?”

        四个警员面面相觑,一个道:“有上头的命令吗?”

        铁男道:“没有,你们只当看不见好了!”

        一个警员发急道:“那怎么可以?我们……你,都会受到纪律处分!你究竟怀疑泉小姐做了什么事?”

        铁男心想,若是将自己的怀疑讲出来,四个警员一定会合力将自己制服,送到疯人院去,所以,他叹了一声,道:“老实说,我女朋友,她要我找一样泉小姐的纪念品,声言说我如果找不到,她就不会再和我这个不中用的警员来往!各位想想——”

        四个警员的神情仍然十分为难,铁男一面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来,一面却已开始行动,他开锁的技术,算是相当高明,但是也费了好几分钟,才将行李箱打了开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把铲子,连柄全是不锈钢铲子,看来十分精致,铲尖,也有着褐黄色的泥土残留着。

        在铲子下面,压着一幅白绫,看到了那幅白绫,铁男的心几乎要从喉咙中跳了出来。那白绫,和覆住轻见的尸体,与原振侠说原来没有的那幅,一模一样!

        铁男的神情疑惑之极,泉吟香为什么要去掘墓呢?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但是如今这些证据,已足可以证明泉吟香是掘过轻见的坟墓的!

        铁男站着发愣,心中乱成一片。

        在他身边的四个警员,也忍不住向行李箱中望了一眼,因为他们看到铁男的神情,象是在行李箱中看到了一个有十二个头的怪人一样。可是他们看了之后,却莫名其妙,虽然在大明星的车子行李箱中有一柄铲子比较古怪,但也没有不可以有的道理。

        铁男后退了一步,然后又走向前,伸手去取那柄铲子和白绫。这时,一个警员阻止了他,道:“铁男君,这是私人物件,没有通过法律程序,是不能够擅自取动的。”

        铁男说了一句,道:“这是一项犯罪行动的证据!”

        四个警员一起以充满怒意的目光望着铁男,其中两个,甚至粗暴地伸手来推他。铁男举起了双手来,道:“不要紧,你们肯这样尽责地守着着行李箱中的东西,很好!很好!”

        他说着,就转身离开,直奔酒店的商场,挤过了一些人,一直来到正在由化妆师梳头的泉吟香面前,将自己的警员证件给她看,然后俯下头,低声道:“小姐,只要你告诉我轻见博士的头颅在哪里,我可以将一切证据,全部消灭。”

        泉吟香望着铁男,长睫毛闪动着,美丽的脸庞上充满了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美丽。泉小姐当然不会真的是天真无邪的人,没有一个天真无邪的人,可能达到这种颠峰的成功地位。但是,铁男也决计想不到,当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望向他时,同样美丽的小咀张了开来,却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

        泉吟香小姐发出的尖叫声,令得铁男立时汗流满面。她甚至于不必进一步再讲什么,只是一面尖叫,一面用手指着铁男,立时便有四条大汉上来,一边两个,挟住了铁男,将他横拖倒曳了开去。

        铁男的行动,惊动了警局的高层负责人,好几个高级警官,一起向泉吟香小姐鞠躬至歉,看来彬彬有礼,十足君子。可是当他们回到警局,对着汗流浃背的铁男发出怒吼声之际,看来又十足是找不到水源的澳洲原始兽。

        铁男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嗫嗫着说了一句,道:“我……有证据证明泉小姐曾偷掘过一座坟墓,非法损坏了其中的尸体……”

        这一句话还是分三四次才讲完的,在间断的时候是高级警员不断的“马鹿”之声。铁男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利用自己的时间来调查这件事。

        铁男好几次想接近泉吟香,但是他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她的周围,永远有着那么多人。除非铁男再冒一次险,让泉吟香尖叫地指着他。然而铁男实在不敢想象他如果再次这样做的话,他那几位上司会怎样对待他!

        铁男不是肯轻易放弃的人,他一直再在机会,泉吟香在大阪没有几天,外景队工作结束,她回到了东京。要知道她的行踪,倒不是一件难事,任何举动都可以成为瞩目新闻的大人物,是几乎没有私生活的。

        铁男一直在留意泉吟香的生活,知道她在东京,一等到他自己也可以请假时,他就来到了东京。到了东京之后,一连几天,他都在跟踪泉吟香,但是情形和在大阪时没有多大的差别,他无法接近泉吟香。一直到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准备行动时,原振侠找来了。

        原振侠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眼光,望定了铁男,铁男在讲述他行动的经过之际,原振侠并没有插口,这时,他忍不住道:“铁男君——”

        铁男不等他讲完,就恼怒地道:“别说我是疯子,这种指责,我听得太多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我绝不怀疑你搜集道得证据。但是那些证据,至多说明泉小姐的那辆车子,曾经到过坟场,不能直接证明驾车的是她!”

        铁男翻着眼,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实是,他的车子,日夜都有人看守,除了她自己以外,谁也不能动用!”

        原振侠再苦笑了一下,道:“事情好象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这样一个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为什么要去盗墓,砍下半边死人头来,而且,这种工作,也不适合一个如此艳美娇弱的女人去做!”

        铁男闷哼了一声,道:“在没有听到她指着我发出尖叫声之前,我也是这样想。闲话少说,今天我有机会,可以单独和她讲话,本来我准备独自行动的,你来了,正好,我要你参加!”

        原振侠一点也不知道铁男所指的“机会”是什么,听铁男说来,也象是没有什么特别。铁男既然曾陪过他去午夜掘墓,他自然也不妨答应铁男的要求。虽然事后,他后悔得几乎想把自己得脖子扭断,但这时,他真的不知铁男得计划,荒唐大胆到了这一地步!铁男很高兴,道:“好,这就走!”

        铁男说着,抛下了一张钞票,朝外就走,原振侠忙跟在他的后面,道:“等一等,你要道哪里去见泉吟香,不要再象上次一样!”

        铁男回头,向原振侠神秘地笑了一下,道:“不会,这次一定不会!”

        铁男高瘦的身子,令得他的步子十分大,当他急速地向前走着之际,原振侠要很吃力才能跟上他。他们走进了地下铁路站。原振侠根本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只好跟着铁男。

        四十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机场。目的地竟然是机场,这令得原振侠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铁男在到了机场之后,直闯进了间小型飞机出租公司,里面的一个女职员忙站了起来,道:“先生,你要的飞机,准备好了,请你在这些文件上签字。”

        铁男看也不看,就在文件上签字。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铁男要干什么,他好几次要问,都被铁男狡犹地眨着眼,阻止他说下去。

        接下来,一个公司职员带着他们,到了停机坪的一角,那里停着不少小型飞机。当可以看到停机坪的时候,原振侠就看到了那一大堆人。

        那一大堆人,聚集在另一架小型飞机之前,虽然是白天,可是闪光灯的光芒,还在连续地闪动。原振侠一面向前走,一面回头看着,突然,他看到一团鲜黄,踏上了小型飞机通向机舱的梯子。那是一个隔得相当远看过去,仍然令人为她的美丽屏住了气息的美女,一身鲜黄色的飞行衣,一条长长的,同样是鲜黄色的丝巾,在迎风飘荡。这个美女在梯级上略站了一站,又转过身来,让人拍照。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向铁男道:“泉吟香?”

        铁男并没有回答,只是道:“快,我们还是迟了!”

        他向前奔去,奔向一架小型飞机,原振侠只得跟在后面,两人一进了机舱,铁男的行动,迅速得令人难以相信,显然他是一个极其熟练得驾驶员,不到三分钟,由铁男驾驶得小型飞机,已经冲上了天空。原振侠向下看去,看到泉吟香也进了飞机,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了。原振侠令自己坐得略舒服一点,因为铁男正令飞机在上空盘旋,他道:“原来你是想利用飞机的无线电和她通话!”铁男点头道:“是,这种情形下,她想躲避也躲不过去,她尖叫,也不会有人来抓我!”

        原振侠又欠了欠身子,这时,可以看到泉吟香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她会向富士山的方向飞,”铁男紧盯着泉吟香驾驶的飞机,“这是她的癖好之一,一个月至少有两三次这样单独的飞行。路线是越过有‘日本屋脊’之称的,以富士山为中心的山峰群,这些山峰,也被称为‘日本的阿尔卑斯山’,有些高峰,终年积雪,山势雄伟,人迹不到。据说,我们的大明星,很享受在空中俯视雄峻的山峰,认为在其中,可以体会出人生的真谛!”

        铁男的话中,有着明显的不屑的意味,原振侠看着她的飞机渐渐飞远,铁男操纵着飞机追上去,同时调整着无线电通讯的频率,低声道:“但愿我查到的频率是对的!”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叫着那架飞机的机号,道:“泉小姐,请你答话,请你用以下的频率答话,指挥塔有重要的事情通知!”

        原振侠在这时候,也多少有点紧张,他是一个极大胆及顽皮的人,然而象这样空中追逐回答,即使对他,也是一种极刺激的事。铁男呼叫了两遍,就有了回答,传来的,正是人人听了都可以认得出的那种甜柔动听的声音,泉吟香的声音:“指挥塔,有什么重要的报告?”铁男吸了一口气,用十分急速,但是十分清晰的声音道:“泉小姐,我可以肯定,你曾经去偷掘轻见博士的墓,将他的头颅,砍下了一半来,为什么?”

        通讯仪中,传来了一下听来象是打噫一样的声音。同时,也可以清楚看到前面的飞机,突然摆动了一下,那自然是驾驶人在刹那间受了震动,以致飞机在极短时间内推动了控制之故。

        铁男的话,没有得到回答,泉吟香的飞机,仍然在向前飞,铁男的声音,恢复了他职业上的冷峻。在那时,原振侠还是感到,对这样的一位美女,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并不是一件很应该的事。铁男冷笑着,道:“你感到震惊了?是不是?老实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行,但是,发生在你的身上,倒有点不妙。你只要向我说出原因,我就不会再向你追究下去!”铁男得到的回答是,由泉吟香驾驶的飞机,陡然升高,而且加速向前飞去,铁男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而且,离对方更近,用越来越严峻的语气,威吓着。双方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仪表上,已经超越了危险的红色警号,原振侠的手心在冒汗,大声道:“铁男,算了!”

        铁男的额上,绽着青筋,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泉小姐,你一定可以听到我的话,快回答我,不然,就算追到天边,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原振侠看到仪表上的指针,越来越危险的红色移动,他感到了一股恐怯,叫了起来:“这样的空中追逐,会发生危险!”

        会发生危险,这一点,实在是毫无疑问的,飞机已经到了山峰连绵的山区上空。由于一个高峰接一个高峰,气流显得相当不稳定,小型飞机在这种不稳定的气流之中,犹如汪洋大海中一块木版一样,机械的作用和大自然的作用相比较,显得极度的微不足道。当泉吟香的飞机,在两个山峰之间狭窄地带,以高速穿过去之际,飞机被气流陡然抬高。

        铁男驾驶的飞机,本来高度在对方之上,由于对方的飞机突如其来升高,两机的机翼,几乎碰在一起,飞机在极近的距离下擦过,原振侠咬着下唇,忍住了尖叫,当两架飞机在极近距离内擦过之际,他可以看到泉吟香。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甚至忘记了这种追逐的危险,只是感到极度的疑惑。

        在山峰和山峰之间的追逐,连他也感到惊怯!铁男虽然怀着一定要达到的目的,但握着操纵杆的手,手指节也泛着白,可知他的心中,也感到极度的紧张。

        可是,当原振侠在那一刹间看到泉吟香的时候,这位万千人心目中的偶像,给人的印象是如此娇媚柔弱的泉吟香,却一点也没有惊恐的神情。原振侠看到的,只是一片漠然和平淡,象是完全没有发生事一样!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她怎么可能这样镇定?如果她真能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保持着这样的镇定,那么,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原振侠只感到,必须对这位美女重新估计了!

        这只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振侠心念电转所想到的事,飞机在继续向前飞,看来,泉吟香正在竭力想摆脱追逐,可是铁男却咬紧牙关追着,一面不断叫着:“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原振侠想阻止铁男,可是他只觉得口中发呆,想叫也叫不出声来,而当他终于可以挣扎着叫出声来之际,已经迟了!

        前面是一座极高的山峰,两架飞机,正以超过危险的速度在接近这座高峰,而泉吟香的飞机在前面!

        原振侠曾不止一次地忍住了尖叫,但是这次,他实在无法忍得住了。陡峭的山峰,在他看来,已经是如此之近,岩石的近乎残忍的挺直线条,象是利刃一样,向他直砍了过来,他叫了起来,并不是为他自己的危险而叫,而是为了泉吟香!他叫道:“老天,快拉高,你要撞到山峰上了!”

        泉吟香的飞机,在他们之间,大约三百公尺,原振侠才以叫完这句话,就看到泉吟香的飞机,陡然之间,侧了一侧起来,她是想避开一道挺直的山脊,向侧避过那个高峰。

        但是,却没有成功。

        机翼的翼尖,大约只差一公尺,擦到了岩石,立时山脊上的岩石碎块,连着积雪,和像是纸扎一样断裂下来的机翼,一起向下落去。

        断了翼的飞机,立时象是榆树叶的荚子自高空落下的情形那样,打着转,向下跌下去。

        原振侠呆住了,在这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是向身边的铁男看去,铁男的脸色变成了青白色,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在一个活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颜色。这时,铁男的脸色,全象是在甲醛之中浸了太久,供医科学生解剖用的尸体一样!

        然后,原振侠觉得自己的心,陡然从口腔中跃了出来,在机舱中乱撞,眼前甚至一阵发黑,耳际随着也嗡地一声,什么都听不到。

        等他的感觉又恢复正常之际,飞机已越过了那个高峰,向外看去,所有的山峰,全在云下。铁男一定是在那一刹间,将飞行的高度提高,使得飞机不至于撞在那个山峰之上。

        然而,泉吟香的飞机呢?泉吟香的飞机已经看不见了,向下看去,只见连绵的山峰,积雪和暴露在积雪中嵯峨嶙峋的岩石,黑色和白色,组成了冷漠而没有生气的图案,看来令人触目惊心。

        原振侠喘着气,声音嘶哑,道:“泉吟香的飞机呢?”

        铁男的口唇颤动着,可是,出自他的咙际发出一阵咯咯声来,原振侠冲动地,用力撼着他的身子,以致令得飞机也摇摆起来。

        原振侠在用同样的问题,这次,铁男总算有了回答,他答:“我不知道!”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毫无意义的狂叫声,又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铁男对原振侠的大叫声,全然无动于衷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又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他倒可以知道何以铁男连自己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实实在在,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的追逐逼问,令得泉吟香坠了机!这事,不到几小时,全世界都会知道,铁男还能上哪儿去?不论他躲到哪一个角落,悲伤和愤怒的影迷,就会把他撕成碎片!原振侠望着铁男,又想到了自己,自己的处境,何尝不是一样?他苦笑着,双手捧着自己的头。这时,如果能够的话,他真会将自己的头拧下来算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得铁男又道:“这……是意外!”

        原振侠勉强定了定神,道:“看在老天分上,找个地方停下来,飞机跌下去了,她可能还没有死,我们还可以去救她!”

        铁男神情苦涩之极,道:“在山峰上降落!”

        原振侠又叫了起来:“想想办法,总有办法可以想的,想想办法!”

        铁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的,我们可以在水上降落,你看到没有?前面是一个湖!”

        原振侠向下看去,前面不远处,是一个狭长型的湖,从空中看下去,湖水黝黑而闪光,充满了神秘。

        铁男操纵这飞机,向那个湖飞去,一面喃喃地在道:“这……是黑部湖吧?真想不到,黑部湖在空中看来,更加美丽!”

        原振侠真要用尽力量忍着,才能不给他一拳!而飞机在湖的上空,略一盘旋之后,就迅速降低,在湖面上擦过一下,又飞高,然后再降落。铁男叫道:“准备,剧烈的震荡过后,立时开始行动,湖水一定很冷,真对不起了!”原振侠骂道:“你妈的对不起——”他未能再骂下去,铁男已经运用他非凡的驾驶技术在作水面上的紧急降落了,在剧烈的震荡中,原振侠看到湖水冲击机舱前的玻璃,发出耀目的闪光。

        全世界的报纸,都在一接到消息之后,立时刊载。日本最出名的歌星、艺员,堕机之后,情况不明,凶多吉少。

        日本的新闻传播界的效率一向惊人,在报道泉吟香飞机失事这件事上,更表现了非凡的效率。中午,电台和电视台已中断了一切节目,报道了这个新闻,而报纸的号外在下午一时,已在全国范围内发行。

        那可能是日本天皇在一九四五年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后,最震动人心的新闻,群众无缘无故地离开了屋子,聚集在街道,报馆门口挤满了人,谁有一架收音机,在他的身边就有上百人,人人都希望得到进一步的消息。警方已开始作紧急呼吁,呼吁群众不要自己架车或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到出事地点去,公路上已出现了异乎寻常的拥塞,阻碍了搜索工作的进行。

        直升机一架又一架的自基地起飞,目的地是出事的地点,奥穗高岳。

        到了第二天和第三天,新闻的内容更充实了,铁男和另一个“不知名男子”曾架机追逐泉吟香驾驶的飞机一事,也被揭发了出来。铁男的照片,被登在报纸的第一版上,附加的说明:疯狂的影迷,原大阪市警局刑警。

        记者根据事实的推测是,铁男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男子”是疯狂的影迷,他们探知了泉吟香有单独飞行,自高空中欣赏山岳的嗜好,就同时租了一架飞机,去追逐泉吟香的飞机,导致泉吟香飞机失事。而这两个“疯狂影迷”的飞机,也坠毁在黑部湖之中。

        飞机是由铁男出面去租借的,所以他的身份,一查就明,而另一个男子据出租飞机公司的职员称:铁男是和一个年轻男子一起上机的,这位年轻男子是什么人,警方却查不出来,只有根据职员描述的绘图。

        日本警方不知道和铁男一起登机的是什么人,黄绢却不必看报上的绘图,也可以知道。

        黄绢在香港。她为了不让原振侠找到她,本来可以躲到任何地方去,可是,她却在一种不由自主的情形下,选择了香港。或许,由于原振侠是从香港去的?黄绢曾自己这样问过自己,可是她心理十分矛盾,明知答案而又不想回答。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逃避原振侠?是为了保护他,这是她的想法,为什么要那样关心他?这又是她明知道答案而不愿去想的问题。黄绢对于香港的拥挤、繁华和喧闹,并不是太欣赏,她到了之后,一直住在郊外她父亲一个朋友的别墅之中。别墅的面积很大,主人在冬天并不使用,只有她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看守人住着,那种环境,可以使得心境凌乱的黄绢,能够静思。

        决定离开原振侠,远远地离开他,是黄绢感到自己可能在每一个下一秒钟就死亡时决定下来的。

        令得黄绢感到自己每分每秒都可能“意外”死亡的原因,要追溯到那天晚上,在豪华酒店的房间中,趁卡尔斯将军昏过去的时间,她和原振侠用手提X光机,对准了卡尔斯头部照射的那一刹间。

        在酒店房间的电压不堪负荷,突然电流中断的那一刹间,原振侠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黄绢自始至终,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手提X光仪的荧光屏,就在电流中断之前的一刹那,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她看到了令她震惊莫名,全然不能相信的现象。她只看到了极短的时间,但是那短短的十分之一秒,给她的震撼,令得她的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

        她看到,在荧光屏上,卡尔斯将军的头部,在经过了X光透视之后,有一大片阴影,就在包围着脑部的正中,有着一大片阴影。黄绢不是医生,她只是一个艺术家,但是她的父亲是著名的脑科专家,人头部的X光片,她看过很多。有时侯,她父亲兴致好,也会向她约略解释一番人脑的结构,黄绢知道,人的脑部,只要有针尖大小的一个小瘤,就会使这个患有小瘤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完了他生命的历程。而她却在卡尔斯将军的脑中,看到了那么大的一片阴影!

        这片阴影,不是X光所能透过,看起来象是一片金属片,嵌在卡尔斯将军的脑中!

        黄绢在震骇之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X光仪出了什么毛病,或许是电荷过重所造成的一种现象!

        但是她立时推翻了自己这种想法!她冒险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弄明白卡尔斯将军的头部有什么特殊之处。如今既然有了发现,怎么可以诿诸于仪器的失灵?

        黄绢从来也不能想象卡尔斯将军的头部构造有什么特殊之处,她和原振侠两人,曾经详细研究推理过,所得出得结论,也只是“一定有特殊之处”而已,而这种特殊之处,据他们推测,又可能和一种神秘的力量有关,这种神秘的力量,是可以致人于死的,羽仁五郎,黄应驹教授,就有可能死在这股神秘力量之下的。而这股神秘力量杀人的目的,看来又是全力保持着一个什么秘密,一个和某些人脑部有关的秘密!她如今看到这个秘密了!黄绢接下来想到的是!我要死了!

        当黄绢心念电转,一刹那间,紊乱的思绪,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之际,原振侠也想到“我要死了”,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什么。黄绢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身子紧紧靠着原振侠,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可是对黄绢来说,就象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样。

        可是,直到原振侠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死亡并没有来。黄绢虽然不知道死亡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但是她还没有死,这一点总是可以知道的。原振侠接下来问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黄绢在震动了一下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不告诉他。

        一直到过了很久,黄绢回想起来,还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立即有了这样的决定。她并不是后悔自己这样做,决不是。

        可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来探索卡尔斯的秘密,从一开始起,就是她和原振侠合作的,知道有一个极玄奇的秘密的存在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原振侠之外,黄绢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有了这样重要发现的时候,她要隐瞒事情的真相呢?

        黄绢轻轻地叹着气,还是那种带着几分惆怅的情怀,她不承认,自己会爱上这个跳跳蹦蹦,胡闹成性的医科大学生。可是,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关怀?当然,隐瞒了事实,是对原振侠的关怀了!

        知道了秘密的人,可能离奇死亡!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她已经知道了,她可能死亡,何必再让原振侠知道?

        原振侠不知道黄绢何以会对他忽然淡起来,他更不知道,黄绢为了要使自己看来对原振侠冷淡,是多么困难。在巴黎机场分手之际,迎着扑面而来的风,不但掠起了她的长发也拨动了她心中的愁思。并不是一个善感的人,可是当她快步走出机场之际,泪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惹得几个途人用同情而又好奇得眼光望向她。黄绢在接下来得日子,几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她只是想着一件事:我要逃避,别让原振侠找到我,我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卡尔斯将军的脑中,居然嵌着一块钢片!人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之下还活着的,那么,卡尔斯不是人?如果他不是人,他又是什么?是不是轻见博士也同样?甚至在他死了之后,脑中的秘密,何以还不死?还是死亡之神,已在头顶盘旋,随时可以降临?

        几百几十个问题,盘索在她的脑际,没有一个问题是有答案的。黄绢在离开了巴黎之后,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游荡着,到了东方之后,好几次,她想到日本去,但是硬着心肠,忍下来。不过,究竟忍不住,当她在新加坡机场,遇到了一个西方青年,知道对方要到日本去之后,还是忍不住要他去看看原振侠,带一句口讯给原振侠,她知道原振侠的脾气,不肯就此罢休,她要原振侠别再追究下去,因为她已隐隐觉得,这奇玄的事,不是他们的力量所能控制的。然而,黄绢也知道,那劝告一定没有用。因为她自己是和原振侠一样脾气的人,在死亡的阴影盘旋之下,她也一样不肯放弃!

        在到了香港之后,黄绢并没有闲着,一直在忙。她拜会了几个著名的脑科专家。由于她父亲是举世著名的脑科权威,所以那些专家,都很乐意和她见面。

        可是专家在听了她的描述之后,反应是大同小异的。且举其中一位姓徐的专家作为代表。这位徐博士年纪很轻,才三十出头,个子高,故意带着一副黑眼镜,来使他自己看来老成一点。

        当黄绢推门走进他的办公室之际,徐博士陡地愣呆了一下:这是男人看到黄绢之后的正常反应,脑科专家和清道夫,全是一样的。

        他非常耐心地听黄绢发问,黄绢首先对他提及那种手提X光仪,徐博士说他在实习时用过,效果很好。黄绢于是取出带来的画稿。她是艺术家,而那天在屏幕中显示出来的形象,给她的印象又是如此深刻,她凭记忆将看到的情形画了出来,用的是炭笔,明暗对照得体,线条明朗清晰,使得看来和一张X光透视照片,不会相去多远。

        然后,她问:“徐博士,一个人的头部,以X光照射之后,看起来像这样子,那说明了什么?”

        徐博士的神态,本来十分认真,可是当他的视线,一接触到了黄绢摊在桌上的那幅画之际,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黄小姐,这是你的想象吗?没有一个人的脑部透视,会是这样子的!”

        黄绢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了,她道:“你就当有一个人的脑部是这样的,请问,那说明什么?”

        徐博士止住了笑声,神情也变得认真,盯着那幅画,道:“看来,这人的脑中,有一块……金属?”他抬起头来,望了黄绢一眼。黄绢没有表示,她只是等着,听专家得意见。

        徐博士看到眼前这位动人的女郎的双眼之中,充满挑战的意味,他倒也不敢乱说,指着画,道:“这片金属片,看来正好在大脑的左右两半球之间,是原来纵沟的位置——”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向黄绢望来,用眼色询问黄绢是不是听得懂脑部的专用名词。黄绢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金属片的大部分,接近交头叶和颅顶叶……如果有这样一个头颅的话,这是什么人的杰作?金属片一定又硬又锋利,不然无法插进坚硬的头骨之中。这……算是什么,最新的一种艺术形式?”

        黄绢苦笑了一下,道:“你想,如果是和艺术有关的事,我会来请教一个脑科专家?”

        “那倒不一定,别以为脑科专家是很沉闷的人,我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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