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她才看到那人转了转头。
第一号枪手的确是在呆坐了近十分钟之后,才转动头部的,而当他的头一转动间,他立时自然而然地看到了放在沙发旁边几上的一叠画报,和在画报最上面的那两份说明书,他陡地一震,他自然认得出,那是义演之夜的说明书。
他的心中,立时急速地转起念头来,如果木兰花在那一晚上,出了事的话,那么,她一定是被高翔送到医院中去的。
而高翔在那样的情形下,一定也不会镇定得将两份说明书带走的,退一万步而言,就算带走了,这两份说明书,也不会再在木兰花家中出现的!
而如今,这两份说明书在木兰花的家中出现,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了木兰花根本没有遭遇到什么意外,一切如常!
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会这样的?
第一号枪手想不出所以然来,他只感到莫名的耻辱,自从加入了“KID”暗杀党以来,他没有失过一次手,这次自然也非成功不可!
如果木兰花没有死在剧院中,那么,她今天就应该死在她的家中,第一号枪手下意识地扬了扬“手杖”,然后,又拿起那两份说明书来。
这时,他脸上的神情,是复杂得难以形容的。
这一切,已然全看在穆秀珍的眼中。
而且,穆秀珍也特别注意他手中的那根“手杖”,那手杖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但穆秀珍在他扬起手杖的时候,却彷佛看到手杖的杖尖是空心的。
那像是一柄长枪的枪膛!
所以,当无线电对讲机中,传来了高翔的声音之后,穆秀珍便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高翔,高翔道:“我将由正门走进来。”
“好的,你按铃,我来开门。”
一分钟之后,门铃响了,穆秀珍奔下了楼梯,打开铁门,第一号枪手也站了起来,道:“可是木兰花小姐,回来了么?”
穆秀珍冷然道:“不是,这位高先生,是我的朋友。”
高翔向第一号枪手望了一眼,他第一个印象便是:这个人是见过的,在歌剧院中,好像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那毕竟是十分模糊的印象了。
于是,他又低下头,向那根手杖望了一眼。
他装出不在乎的神气,道:“这位先生贵姓,找兰花有什么事情?如果可以先对我讲的话,不妨先说一说,我是警方的工作人员。”
高翔一面说,一面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第一号枪手连忙伸手将名片接过来,仔细地看着,那名片上印着“特别工作组主任高翔”等几字。可是,在第一号枪手的眼中,这几个字,忽然变得模糊了,跳动了起来。
第一号枪手几乎立即觉得在那张名片上,有一股极淡的异样的气味,直冲入鼻端之中,他一扬手,将那张名片向外抛去。
但是在他抛出名片的同时,他的身子也向下倒了下去,他恰好倒在那张沙发上,他张大了眼,但立时,他的眼皮向下垂去。
穆秀珍已在那时,一伸手,将那根手杖取了过来。
“小心,”高翔迅速地在第一号枪手的身上搜索着,一面警告穆秀珍,“这可能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小心些好。”
高翔将所有自第一号枪手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起放在咖啡几上,这时,穆秀珍也已大声叫了出来,道:“高翔,这是一柄枪!”
穆秀珍双手握住了手杖,两手向相反的方向用力,手杖缩短了一寸许,“拍”地一声响,似乎有子弹从杖尖射了出来。
可是,子弹射出来之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不过在对面的墙上,留下了一个痕迹,穆秀珍呆了一呆,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翔连忙来到了墙边,伸手在那个痕迹上摸了一下,他的手指,像是摸到了一块冰一样,冷得他的身子,震动一下。
“就是他!”高翔立时叫了出来。
“你怎可以肯定?”
“在歌剧院中,出事之后,中弹的地方,也是一片冰冷,甚至出现了水花,这人所使用的,一定是一种十分异样的新型武器。”高翔退了回来,用手铐将第一号枪手的手,和沙发的扶手铐在一起。
穆秀珍“哼”地一声,道:“这家伙好大的胆子!”
高翔笑了起来,道:“不是他的胆子大,而正是如同木兰花所说的那样,他是非来不可的。木兰花说他非来不可,他果然来了!”
木兰花的确曾讲过,想暗杀她的凶手,一定会找上门来,为了要查知她的死是否已是事实,暗杀者实是非来不可的!
木兰花之所以断定这一点,是由于极度的幸运,也可以说,那是由于第一号枪手的一项极度的疏忽。第一号枪手是第一次来到本巿的,他自然不知道本市的歌剧院两个厢座,是专招待贵宾的,有时,别国的国家元首来到,也是在厢座中欣赏精美的演出的。
是以,厢座的保安措施十分完善。
在厢座的座位之后,有着一堵由防弹玻璃制成的“墙”,那一堵墙,可以隔绝任何来自背后的袭击。而第一号枪手都并不知道这一点。
第一号枪手被派到本市来,消灭木兰花,他到了本市之后的第三天,就在“KID”驻本市的情报人员处,得知木兰花要去欣赏歌剧。
是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歌剧院作为他下手的地点,他只是要求情报组的人员,在木兰花的背上,留下一个记号,好供他在黑暗中也能下手之用。其余的一切,全是他自己计划的,他的计划不能说不周详,但是他却不知道厢座的后面,是有着防弹玻璃的。
一则是由于歌剧院中的光线,集中在前方,不易觉察到十分洁净的玻璃,二则,第一号枪手一直是戴着那副可以使他看到化学喷剂的痕迹的眼镜的,是以他更难以觉察到防弹玻璃的折光,他更不知道他所进行的,是一件全没有成功希望的计划。
他连发了三枪,三粒一氧化碳冰弹,射了出来,一起射在防弹玻璃上。事实上,冰弹在离开了有着特殊高压的枪膛之后,便化为一股急骤前进的气体,正因为是一股气体,是以若是射中了人,是没有伤痕的,而射在防弹玻璃上,所发出的声音,当然也是十分轻微的。
这种轻微的声音,对别人来说,可能根本不加注意!
但是,对木兰花而言,她敏锐的感觉,却使她立即知道,那是有了什么变化了,而她也立即诧异那声音是如此之轻微。
她立时向高翔的身上靠去,同时立即转过头。
当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她还看到一个拄着手杖的中年人,顺利地从太平门中走出去。木兰花本来是立时想去追他的。
但是就在那一刹之间,她却看不清太平门了,她背后的防弹玻璃上,居然出现了一层冰佗,她伸手一摸,玻璃冷得惊人。
高翔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头了,他望着那片冰花,怔了一怔,但木兰花立即低声道:“别出声,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想杀我,或者是你?”
高翔又是一呆,道:“用什么来杀我们?这玻璃上的冰花,又是怎么一回事?”
木兰花不等他再说什么,便挽着他的手,向外走去,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才道:“那可能是一种新式武器,凶手一定是外来的,因为他竟不知道这厢座的后面有着防弹玻璃。从玻璃上出现的冰花看来,那可能是一种被压缩为固体的气体。最可能的是一氧化碳,不论怎样,我们很快就可以和凶手见面的。”
高翔更是愣然,道:“凭什么?”
“凶手来自外埠,九成是‘KID’中的人,因为我曾使他们在东京的支部被破坏,被派来的暗杀我的凶,当然是第一流的,他也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所以立时离去的,但如果‘KID’方面,得不到我确切死讯的话,凶手便会来亲查我的生死了!”
高翔忙道:“这样未免冒险了一点罢,我们何不立即设法去截住凶手呢?他既然是外地来的,当然在完事之后,会立即离去的。”
“我们不知道凶手的形貌,如何下手?”
高翔搔搔头道:“我先回警局去布置一下。”
“别煞风景了,”木兰花笑了起来,“下半场歌剧更精采,怎可放弃,我们该入座了,连开场前的音乐都不错过,这是我观歌剧的习惯。”
高翔没有再反对,她挽着高翔,又进了剧场,那块玻璃上的冰花,已然溶解了,只有几点水珠,显然是谁也未曾注意。
木兰花兴致不减地看完了歌剧,但高翔却显得十分不安,在回家途中,木兰花再度强调,只要得不到她确切的信息,凶手一定会来的,是以高翔也不再说什么。当晚,木兰花便离开本市,她不要人家知道她已死,也不要人家知道她确然还活着。
一天一天地过去,高翔和穆秀珍两人,对于木兰花的断定的怀疑性也一天天地增加,可是这时,他们却不怀疑了。
穆秀珍已拿起了电话,通知电话公司,接通了木兰花所在地的长途电话,等到那边有人接听,穆秀珍兴奋地道:“兰花姐,他来了!”
“是么?”木兰花全然不觉得意外,是以她的声音也很平淡,“他是用什么方式来的?你们别对他露出丝毫的敌意来。”
穆秀珍呆了一呆,道:“兰花姐,他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暗杀者,怎可以不对他有敌意?他已昏了过去,而高翔也已将他铐上手铐了!”
“唉,”木兰花叹了一声,“那也没有办法了,但是在他醒来之后,你们也别再将他怎样,一切等我回来了,再作处理。”
穆秀珍本来是期待看得到木兰花的赞美的,可是她却听出木兰花在电话中,似乎还怪她做得不对似的,她嘟着嘴,放下了电话。
“兰花怎么说?”高翔问。
“都是你!”秀珍瞪了高翔一眼,“兰花姐说,我们不可对他有敌意,可是,你却将他弄昏了过去,而且还替他上了手铐!”
“不可对他有敌意?”高翔叫了起来,“你可是听错了?兰花会说不可对他有敌意?”
穆秀珍翻了翻眼睛,一声不出地坐了下来。
高翔团团踱了几个圈,又拿起那柄手杖枪来端详了一下道:“秀珍,要不要请四风来,他是机械专家,可以告诉我们这枪的构造和特殊作用的。”
一提到云四风,穆秀珍的芳心,便撩乱了起来,她一扭身子,道:“叫不叫他,关我什么事,你又何必来问我,奇怪!”
高翔笑了一下,本来想更打趣秀珍几句的,可是他也看出了穆秀珍的心情十分乱,只怕一打趣反倒使她生气,是以不再出声。
高翔知道,木兰花在一小时左右,就可以赶回来的,而凶手没有一小时,只怕也难以醒得转,是以他打了一个电话给云四风。
云四风答应立即赶来,高翔开始仔细检查在那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那全是一些十分普通的物事,全是属于一个叫“霍普逊”的地产商人的。
如果不是那支“手杖”的话,这个人的身上,绝无一点可以证明他是不法之徒的地方,当然只有第一流的犯罪组织才能够为属下人员作这样的安排的。
十分钟之后,云四风到了,他的摩托车声音,老远就可以听到,高翔可以肯定,路上一定有两个以上的警员曾想追截他而不获的。
云四风一到,便先将一束黄色的郁金香送给穆秀珍。
这几乎是他每一次见到穆秀珍所必然奉上的礼物。
穆秀珍觉得十分奇怪,何以不论何时,他都可以得到这种珍贵的花卉的。因为黄色的郁金香,即使在郁金香之国的荷兰,也是十分珍贵的。
而这个秘密,穆秀珍也未曾问过云四风。云四风也没有讲给穆秀珍听过,这黄色的郁金香,是云五风的杰作,云家五兄弟,各有才能,腼覜内向,见了穆秀珍就脸红的云五风,却是园艺方面的天才,他培养出来的新种兰花,得过三次国际奖。
在云五风的花圃中,有一畦专为穆秀珍种的郁金香,全是黄色的,那是云四风的吩咐,精心培植着。
穆秀珍接过了那一束郁金香,手指在轻轻地抚着花瓣,好一会,才低声道:“谢谢你。”她一直垂着头,并不望向云四风。
云四风道:“不算什么,那是你喜欢的。”
穆秀珍道:“高翔找你有事。”她仍然是不望向他。
云四风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
高翔一扬手,将那根“手杖”,抛到了云四风的手中。云四风连忙坐了下来,仔细地检查着,然后取出了他随身所带的各种工具。
十分钟后,那“手杖”已被拆开,成为好几百件零件,云四风抬起头来,赞道:“太精巧了,利用超小型,但却具有高压的水银电池,造成极大的压力,使得这柄枪看来虽小,但事实上,它的性能,几乎抵得上四寸口径的大炮!”
“它射出的是什么子弹。”
“一氧化碳乾冰弹,事实上,在枪膛之中时,由于压力的改变,冰弹已变成了一股速度极高的气速,我相信这是极有效的杀人武器。”
“这个人,”高翔向第一号枪手指了指,“就用这有效的杀人武器,对准了木兰花的后心,接连发射了三枪之多!”
云四风大吃了一惊,道:“别开玩笑!”
突然,门外传来了木兰花的声音,道:“一点也不开玩笑,但是他的运气不够好,他不知道我身后有着一块防弹玻璃!”
“兰花,你来了,这家伙还没有醒来!”高翔忙迎了上去。木兰花迳自来到桌前,向桌上的零件,望了一眼,拿起几件看了看。
她和云四风一样地赞道:“多么精巧的设计,云先生,这可是高压的水银电池,它们怎能被制得如此之精巧?设计人一定是天才。”
穆秀珍一扁嘴,道:“那位天才就昏倒在沙发上。”
木兰花笑了一笑,道:“高翔,将手铐打开,我们有四个人,还要用手铐铐住他,那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是不是?”
高翔依命打开了手铐,木兰花来回踱着,看她皱起双眉的样子,一定是在思考着,过了好一会,穆秀珍实在忍不住了,道:“兰花姐,你在电话中说,我们应对这家伙保持客气,那是为了什么?”
“唉,我本来的计划是,我们只当不知道,我也不露面,让他不得要领,那么他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和本市的暗杀党人员联络,要不就是回总部去,我们都可以设法跟踪他的。”木兰花略顿了一顿,续道:“如今当然是不行的了。”
高翔和穆秀珍两人,互望了一眼。
经过了木兰花的解释之后,他们的心中,却多少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高翔忙道:“等他醒了之后,不怕他不说出来。”
木兰花笑了一下,道:“他醒了之后,你们都别开口,这几天,我尽一切可能,在搜集着‘KID’组织的资料,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一开口,已足以——”
木兰花刚讲到这里,第一号枪手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木兰花立时住口,第一号枪的呻吟声,渐渐加剧,终于变成了一种十分痛苦的声音,他的手也无目的地在挥动着。
木兰花向高翔望了一眼,高翔斟了一杯白兰地,将杯子交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抖着,好不容易将杯子凑到了口边,吞下了一大口酒。
他的神经渐渐地镇定了,他抬起头来,猛地看到了就在他面的木兰花,他手一震,手中的酒杯,便跌到了地毯之上。
杯子虽没有打碎,但是杯中的酒却全倒泻下来了。
他伸手指着木兰花,木兰花微笑了一下道:“别紧张,先生,不必紧张,你已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了,因为你在我们面前,几乎已没有秘密了。”
第一号枪手陡地站了起来。
但是他刚一站起,便又颓然坐了下来。
他立即坐下的原因,一大半是因为他在站起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精心制作的高压枪,已被拆成了数百件零件的原故。
木兰花笑了起来,道:“但是KID中的第一号枪手,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当然,称呼你作温先生(Mr.One),应该是合适的了。”
温先生苦笑了一下,他看来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但是他那种第一流枪手在逆境时所能有的镇定,却依然还保留着。
他咳嗽了几声,然后才道:“酒很好,我可再要一杯么?”他一面说,一面俯身下去,去拾跌在地毯上的那只酒杯。
他的动作,看来十分僵硬,他的手也不断在发颤。
然而,就在他一俯身间,他右手在左袖的袖底钮上一拉,拉下了一粒钮扣来,向上一抛,他人也打横疾穿了出去,动作变得迅疾无比!
那粒钮扣才一抛起,木兰花顺手拿起几上的烟灰盅,便向那拉钮扣撞了过去,“拍”地一声响,钮扣被撞出了七八呎,还未曾落地,便发出了一声巨响,炸了开来,将一架在远处的钢琴,炸得“嗡”地一阵响,琴盖和琴身上,都出了一个大洞,爆炸力虽不大猛烈,但伤人也足足有余了。
而温先生这时,也已窜到了窗子前,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从窗中跳出去,因为穆秀珍早着地滚倒,抓住了他的右足。
穆秀珍不但抓住了他的右足,而且,双手猛地一抖,将温先生的身子,向上直抛了起来,重重地跌在一张长沙发之上。
“小心些,”高翔大声叫道,“他身上还有炸弹。”
“你大可放心,”木兰花立即回答,“他身上的炸弹,是拉下来之后计时爆炸的,平时,不论怎样撞击,也不会爆炸的,温先生,是不是?”
温先生坐直了身子,小型炸弹爆炸后的浓烟,已渐渐散去,他向那架被炸坏了的钢琴,望了一眼,脸上开始现出苦笑的神色来。
木兰花微笑着,道:“温先生,你如果要走,我一定立即放你走,你以为我会留难你么?绝不会的?99lib.,你不必抛炸弹的,请!”
木兰花伸手开门,请他离去。
温先生站了起来,但是又坐下,道:“你以为我会上当么?若是你肯让我走,刚才为什么又将我从窗前,摔了回来?”
“那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抛炸弹的?如果你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要走了,那是绝不会有人阻拦你的。”
温先生望了木兰花足有一分钟之久,才又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可以取回属于我的一些东西么,嗯?”
他向桌上的那一堆零件指了指。
“当然可以,请便!”
温先生走到桌旁,他以极其熟练的动作,将零件一件一件地装拼了起来,大约十五分钟,手杖枪又回复了原来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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