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女黑侠木兰花、穆秀珍,全是无中生有,小说家制造出来的人物——”穆秀珍的声音。显然是因为愤怒,而听来十分尖锐,她手中拿着报纸,望着报上的一段文字,望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挥着手,用力在报上拍了一下。再提高了声音,道:“兰花姐,你看看,这是甚么话?太岂有此理了!”
为了加重语气,穆秀珍在说完之后,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木兰花和安妮,好像都没有甚么反应,她们手上都拿着一本书,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看得十分入神。
穆秀珍仍然瞪着眼,在等着木兰花和安妮的反应,可是木兰花翻过了一页书,安妮也翻过了一页书。两人就像是完全未曾听到穆秀珍刚才所读的那一段报上的文字一样。
穆秀珍又用力拍了一下报纸,陡然之间,大喝了一声,道:“喂!”
安妮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木兰花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安妮抬起头来,笑着道:“秀珍姐,你在学张飞,要喝断长板桥么?”
穆秀珍神情愤然,道:“你们两个,也太麻木不仁了,人家在报上这样说我们,你们一点也不在乎!”
安妮侧转过头,向木兰花看去,木兰花并没有抬起头来,但是她却知道安妮在望着她,她微微一笑,道:“秀珍好像要推翻言论自由的原则!”
安妮跟着笑了起来,穆秀珍鼓着腮,重重坐了下来。
寒流正侵袭这个城市,郊外,朔风呼号,尤其当天色黑下来之后,风声吹过树梢,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不过室内很温暖,枯枝在壁炉中,发出熊熊的火焰,醉人的香味,和劈劈拍拍的声响。
高翔到巴黎国际刑警的总部,去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反毒品计划工作,云四风和云五风兄弟,则在北欧参加一个巨大的原子反应炉的建设工作,穆秀珍觉得自己家中太冷清,所以也搬了来,她们三个人,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
不过,木兰花和安妮两人,只顾看书,报纸上又有攻击他们的文字,穆秀珍显得很不高兴。
她坐下来之后不久,又站了起来,道:“安妮,我们来下棋!”
安妮掠了掠发,摇着头道:“秀珍姊,我不上你当了,你从来也没有耐性下完一局棋的!”
穆秀珍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搭讪着道:“你们在看甚么?”
安妮扬了扬手中的书,书的纸张已经很黄,显然已有相当的历史,道:“太奇妙了,这是一部奇书,由着名的探险家、旅行家,安东尼博士手写的!”
穆秀珍“哼”地一声,道:“这个苏格兰人,已经逝世十多年了!”
安妮纠正穆秀珍的话道:“失踪!”
穆秀珍瞪大了眼,提高声音:道:“别和我争,一个人失踪了十多年,就算在法律上,也认为他已经死亡了,我说他死了十多年,有甚么不对?”
安妮是和穆秀珍争论惯了的,虽然穆秀珍摆出一副吓人的神态来,但是安妮却一点也没有给她吓倒,仍是侃侃而谈,道:“秀珍姐,你这样说,有几个漏洞。第一,就算他死了,也不一定是他失踪那一天死的,所以,一个人失踪了十多年,绝不等于他死了十多年,他可能是死了十年,甚至不到十年。第二,法律上认为一个人已经死亡,不等于这个人已经真正死亡了!”
穆秀珍瞪着眼,她给安妮的一轮辩驳,驳得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呆了半晌,才又好笑地道:“你这小鬼头,嘴越来越刁了!”
木兰花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微笑看说道:“秀珍。你的话等于是说,安妮在思想上。越来越成熟了,你却一点也没有进步!”
穆秀珍“哇”地一声,叫了起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想打架?”
安妮和木兰花一起笑了起来,安妮跳了起来,抱住了木兰花,穆秀珍也大声笑着,两个人一起滚跌在沙发上。客厅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穆秀珍翻了一个身:伸手拿起安妮刚才看的那本书来,木兰花立时道:“小心点,书没有出版过,是手抄本。十分珍贵。要是弄坏了。没有法子赔还给人家!”
穆秀珍撤了撇嘴,向书的封面看了一看,一看之下,她就叫了起来,道:“难怪你们看得那么入神,原来这本书那么有趣!”
穆秀珍看到的书名是:“世界上不可解释的奇事”。这样的书名,当然是会引起穆秀珍的兴趣的。
安妮接替道:“当然,不然我和兰花姐不会看得那么入神,这部书,上下两册,一共记载了二十七种不可思议的奇事!”
穆秀珍迅速地翻着书,可是她显然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只是一面翻,一面迫不及待地问道:“在道二十七件怪事之中,那一件最有趣?”
木兰花不以为然地摇着头,秀珍就是那么心急,最好自己一点脑筋也不必动,就可以知道世上的一切。
安妮道:“我还没有看完,但是我觉得他记载的,澳洲中部沙漠中的那件事,真玄妙到不可思议!”
穆秀珍瞪大了眼道:“怎么样的?”
安妮道:“有一队汽车队,在一九三0年,组织横越澳洲中部的大沙漠,他们有着当时最好的装配,一直和一家电视台有联络,报导他们的行踪,可是在一天晚上,连人带车,完全失踪了!”
穆秀珍呆了一呆,说道:“那也不算甚么。在沙漠中,本来就充满了死亡陷阱的!”
安妮摇头,道:“不是,他们一共有八十四个人,四辆大卡车和七辆吉普车,可是全不见了,在无线电联络中断之后,直升机和飞机的搜索,持续了十五天之久,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而在他们失踪的那一天,没有气候突变的记录,没有旋风,没有沙漠变动的记录,甚么意外也没有,他们就消失了!”
穆秀珍摇看头,陡地站了起来,道:“真有趣,我们到沙漠去看看!”
木兰花笑了起来,道:“已经十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沿着这队汽车队的路线,再进行探险,安东尼教授也曾走过一次,可是其余所有的人,从雪梨到达尔文港,穿过了沙漠,却甚么事也没有!”
穆秀珍却仍然固执地道:“或许我们再去一次,可以找到点头绪来的,反正我们闲着,没有什么事!”
木兰花摇看头道:“你只不过是因为自己闲着,并不是真的对这件事有兴趣!”
穆秀珍睁大了眼,木兰花的神情,忽然之间,变得陷入了沉思之中,拍着她手中的书,道:“而且,事实上,比较起来,这一件无风自动的事情,更加玄妙不可思议得多了!”
穆秀珍和安妮同时开口问道:“无风自动?”
木兰花道:“是的,无风自动,我已经将安东尼教授记载的一切读了好几遍,而且,更神秘的是:安东尼教授就是为了探索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而突然失踪!”
安妮和穆秀珍两人,反倒不出声了。
她们和木兰花在一起那么久,自然知道木兰花的脾气,她们知道,木兰花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件事表示那么浓厚的兴趣的。
而当木兰花对一件事表示如此浓烈的兴趣之际,那就是说:木兰花已经决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将会有所行动了!
连安妮也不知道安东尼教授记载的“无风自动”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既然安东尼教授是因为这件事而失踪的。那么,这件事必然有一定的危险性,那是,一定的了,而如今,这件事可以说和她们都有了关系,穆秀珍虽然心急,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她也不出系,只是望定了木兰花。
木兰花略停了一停,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盟军和日本军队,在缅甸北部的丛林之中,曾经展开过惨烈的争斗,有一天,发现了一座寺院——”
木兰花略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在这里。安东尼教授记载得很模糊,他没有记下准确的日期和地点,安东尼教授并不是那么粗心的人,这座寺院被发现的日期,他可能没有去查,可是地点,我看原来可能有一张地图。但已经被人撕去了。”
木兰花翻着书,指着书缝中的一页,谁都可以一眼就看得出,那里有一页被撕去了。
木兰花解释道:“既然被撕去了一页。但是剩下来的前页和后页,文字仍然是连页的,所以我猜想那是一幅插图——最大的可能是地图!”
穆秀珍终于忍不住了。她用几乎是哀求的语调道:“兰花姐,你快说吧,那座寺院怎么了?自己会动?”
木兰花笑了起来,道:“当然不是整座寺院会动,你别心急,要是你不耐烦听我从头讲起,你可以自己去看!”
安妮说道:“兰花姐,你说!”
穆秀珍拉过了两只垫子,抛了一只给安妮,两人一起在木兰花的面前,坐了下来。
木兰花道:“根据安东尼教授的记载,当时发生战斗的双方,一方是英国军队,指挥官是戴维斯少校,另一方是日南进兵团中着名的骁勇善战部队,指挥官是平獭荣作大佐,事后,英国以压倒性的炮火,取得了胜利。俘虏了平獭大佐以下的官兵三百余人,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丛林战。”
穆秀珍虽然没有再插嘴。可是在木兰花讲那一段话之间——她一共挤了五,次眼,咳嗽了九次之多。
木兰花并不理会她,继续道:“那个丛林地区,一向外人罕至,是掸邦族的活动地区,也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不过日军进攻在先,原来居住的掸邦人,不是遭到了日军的屠杀,就是逃走了,只有平獭大佐麾下的官兵,驻在那里,戴维斯少校是奉命进攻的,目的是在于打通缅北和中国边界的交通——”
这时,不但穆秀珍有点忍不住了,连安妮也咳嗽了几次,木兰花笑了起来,掩上了书,道:“好吧。既然你们那么心急,我就将事情说得简单一点,那座寺院,有一口极大的铜钟,那口大铜钟,每隔七年的一个晚上,会突然自己摇动,发出巨大声向,连续约莫十分钟之久才停止!”
穆秀珍“哼”地一声,道:“不用说,那一定是掸邦族的土人在捣鬼!”
木兰花笑道:“安东尼教授的看法,显然和你不同,他为了要研究这件事,所以在每七年一次,那口巨钟自己会摇动发出声响的时候,事先去等着,来探究原因,而他一去就没有回来,那是一九六六年二月十日的事!”
穆秀珍对这个日子,并没有给予甚么注意,可是,安妮却“啊”地一声,道:“七年一次。还有十天,那口大钟又该响了!”
穆秀珍耸了耸肩,道:“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也像安东尼教授一样,去等着那口钟摇动么?”
穆秀珍只不过随便说说,可是令她料不到的是。木兰花竟然立即道:“是!”
穆秀珍“啊”地一声。
安妮却微笑着。
穆秀珍没有料到木兰花已有这样的决定,但是安妮却是早已料到的了。
由于木兰花的回答,使穆秀珍感到担忧、意外,所以一时之闽,穆秀珍伸手,指着木兰花,张着口,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穆秀珍还没有出声,木兰花却又突然地道:“我们的客人来了,真准时!”
安妮扬了扬眉,她没有听到甚么声响,也不知道木兰花已经约了人,但是木兰花既然那么说,那就一定有人来了,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向门走去,她来到门口,门铃声已经传来,她打开了门,走进门外的小花园,已经看到花园的铁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相当高大的中年人。
安妮一面向铁门走去,一面已经就着门柱旁的灯,打量着她们的客人。同时在猜测着来客的身分。
来客的身形很高。身子很挺直,一件贴身的灰呢大衣。并没有戴帽子,面色红润,大约五十五岁,很明显的,是一个英国人,而且从他站立着的那种挺直的姿态来看,毫无疑问,他曾经是一个军人。
安妮的心急速地转着念,等到她来到了门口,拉开铁门的时候,她的思索,已然有了答案。所以她一面拉开门,一面已然客气地说道:“戴维斯少校讲进来!”
站在门外的英国人,扬起了眉,现出了一种讶异而又有点愤怒的神情来,这时,木兰花和穆秀珍也已经走了出来,英国人一面走进来,一面用宏亮的声音道。“木兰花小姐,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约定,是有效的!”
木兰花微笑着,道:“你说得对,事实上,我绝未将你今晚来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英国人不相信地瞪了安妮一眼,道:“可是她——”
木兰花一面向前走来,一面仍然带着微笑,道:“这位是我的小妹妹安妮,我刚和他们讲述那座寺院被发现的情形,你的身分和名字,我想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是不是,安妮?”
安妮点了点头,那位戴维斯少校,仍然一脸不相信的神气。
木兰花道:“外面风大,请进来吧,少校,旅途愉快么?”
木兰花这样说,本来只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客套语,有远方来客,这句普通的问候话,是对谁都适宜的。可是戴维斯少校,对这句普通的问候话的特殊反应,却连穆秀珍也感觉到了。
这位少校先是陡地一震。接着,便回头向铁门外,看了一眼,事实上,铁门外的公路上,静得除了风在驰动之外,甚么也没有。
而少校的神色,在那一刹间,也显得十分惊惶,一个久历戎马、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是不应该有这种张惶的神态的,而他居然现出了那样的神态来,那就证明。他的心中,的确是有甚么事,令他真正感到害怕的!
而且,他也不和木兰花客气,在回头望了一眼之后,就抢先急急向屋子走去,木兰花、穆秀珍和安妮三个人,跟在他的后面,在他们相继走进屋子之际,木兰花回头,向安妮施了一个眼色。
安妮立时点了点头,她走在最后,在关上门之后,木兰花、穆秀珍和少校,在客厅里。而安妮虽然极想留在客厅里,听少校谈他来访的目的,和那座奇怪的寺院中,会无风自动的那口大钟的奇事,可是她却并没有在客厅中多停留,而迳自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的工作室中。
安妮一进了工作室,就在一张控制台前,坐了下来,用熟练的手法,按下了一个掣钮,在面前的一组九幅萤光屏,就一起闪亮了起来,几秒钟之内,安妮就可以在那九幅萤光屏上,看到木兰花住屋四周围的情形了。
从戴维斯少校刚才如此受震动的情形来看,他的旅途之中,可能有甚么意外。也可能是他的安全,正受着威胁,安妮完全明白木兰花的意思,所以安妮才会在工作室中,察看屋子四周围的情形,看看是不是有甚么可疑的人物跟踪而来。
但是,从萤光屏上的情形来看,却又平静无事,公路上要隔好久,才有一辆跑车,疾驶而过,那些疾驶而过的车子,绝没有任何想停下来的迹象。
屋子左右和后面的空地上,也一点没有异动。
不过,安妮是一个对一切的事情,都十分负责的人,就算她在做的事是枯燥乏味的,她还是一样全神贯注地做下去,不会中断的。
没有可疑之处,她应该给木兰花一个信号,她按下了控制台旁的一个掣,连按了三下。
这时,在客厅中的木兰花,正在一个小巧的酒吧前,为客人斟酒,而她的视线,则注视着墙上的镜子。在镜子中,她看到钢琴上,有一盏小小的绿灯。接连闪动了三下,她知道,那是安妮在告诉她,完全没有意外。
木兰花转过身,走出酒吧来,将酒递给坐在壁炉前的戴维斯少校。
戴维斯少校的神色很不平静,他的样子很神气,可以看得出当年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雄姿,但是岁月不能掩饰他脸上的皱纹,更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惊惶。
穆秀珍一直盯着戴维斯少校,想听他开口。可是少校却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一声不出,直到他喝完了酒,他才呼了一口气,木兰花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道:“是不是有甚么意外?”
戴维斯少校的神情有点迷惘,他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木兰花皱了皱眉,虽然她精于推理,往往可以推测到一些人家未曾说出口来的事情,但是,对于戴维斯少校这一连两声“不知道”,她却也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不过,有一点木兰花可以肯定的是,从戴维斯少校那种迷惘的神情来看,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木兰花皱着眉没出声。穆秀珍已经冒冒失失地问道:“有人跟踪你?”
戴维斯少校似乎有点怪穆秀珍冒失,所以只是瞪了穆秀珍一眼。并不出声。
穆秀珍碰了一个闷钉子,心中也不禁有点生气,而她又是心中藏不住气的,人,所以她也赌气转过头去,不再理睬戴维斯少校。
戴维斯少校搓着手,想讲话,但是嘴唇掀动了几下,却又没有出声。木兰花明白他的意思,指着穆秀珍,说道:“这位是我的妹妹,穆秀珍,以后不论有甚么行动,我都需要她的合作,她是一个极其勇敢的人!”
穆秀珍挺起了胸,但是在心中得意之余,还是忘了礼貌,咕哝了一句,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口自己会摇动的钟!”
戴维斯少校像是未曾听到穆秀珍的这一句咕哝,他点了点头,道:“兰花小姐,你看过安东尼教授的记载了?”
木兰花道:“是,可是记载很模糊,希望你能提供进一步的资料给我。”
戴维斯道:“当然,当然,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他讲到这哀,又向窗子望了一眼,穆秀珍忍不住道:“少校,你只管放心,在我们这里,比甚么地方都安全,你的胆子那么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仗的?”
戴维斯现出了一点怒意来,但是他却没有发作,只是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道:“你想知道甚么情形,兰花小姐?”
木兰花道:“从开始,我的意思是,从你指挥兵士进攻开始。”
戴维斯少校望看壁炉中闪动的火饺,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半晌,才道:“是的,我们以压倒性的炮火,攻击敌人的七个据点,在将对方的火力完全压下去之后,我们就开始冲锋,战役的结束很顺利,困守多日的日军,早就弹药不继了,所以,我们并没有遇到甚么抵抗,就俘虏了平濑大佐手下三百多人,而且,冲进了平濑大佐的临时指挥部之中!”
他讲到道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补充了一句,道:“平濑大佐的临时指挥部,就是那座奇怪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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