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毕最后一字,我后仰靠在座椅上,脑海中满是小说结尾山雨欲来的气息,挥之不去。
“不错,我正是武田的军师,山本堪助!”随着这堂堂正正的自报姓名,勘助的一生戛然而止,他的爱、恨、抱负、梦想全都在这一刻定格。至于高坂、马场别动队到达战场,谦信与信玄著名的“三太刀”对决,以及武田军的惨胜,都不再存在于这部小说的时空中。唯有勘助生命最后的那一刹那,连同自西南方向滚滚而来的浑浊雨云,成为了永恒。
1950年至1960年,正是井上靖先生创作的全盛时期。这十年间,先生发表了大量的作品。而发表于1954年的这部,正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其主人公山本勘助,原是日本历史上传说中的名军师之一。在本书成书的年代,山本勘助存在的真实性尚未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而井上靖先生却用自己的笔向读者描绘了一个鲜活动人的勘助形象。
小说通篇,均以勘助本人为视点来展开,见勘助之所见,闻勘助之所闻,想勘助之所想,能最大限度地让读者与勘助这个角色进行共鸣,切实地感受到勘助的爱与痛、生与死、抱负与梦想。
勘助对由布姬的爱情,是本书最为动人之处。勘助面容丑陋、身材矮小、一目浑浊、一足残疾,从外表来看可以说毫无可取之处。不过勘助天生敏锐的洞察力与缜密的思维,加上半生的积累,使他在军学之上不输于任何人,因此尽管知晓自己外表丑陋,但与武士们相对之时,勘助是非常自傲的。他知道,论才识的话,这些人远远不及自己,他用不着因为自己的外貌而自卑。然而在由布姬的面前,勘助的才识陡然变得无用。由布姬动人的美丽与勘助丑陋的外表形成强烈的落差,而这样的落差是无法用才识来弥补的。面对由布姬纯粹的美,勘助感到自卑,并从中滋生出对由布姬的爱意。这种爱是男女之爱,却又不同于普通男女之爱。这种爱去除了官能的因素,变成了十分纯粹的倾慕。可以说,由布姬对于勘助来说,就是一个极为优美的符号,其中倾注了勘助对于美的一切情感。勘助力图将这美好的倾慕对象与自己的抱负结合起来,于是在他对信玄及由布姬的忠诚的前提之下,有了对身负二人之血的胜赖的忠诚。这亦是勘助对自己梦想的忠诚。这梦想中,包含了勘助的爱情。
勘助对于由布姬的爱,隐藏在井上靖先生平淡朴实的行文之中,犹如涓涓细流。然而细流交汇之处,矛盾冲突进发,强有力地震撼读者的心。可以对比一下书中两场死亡——爱护勘助的坂垣信方的死亡,与勘助深爱着的由布姬的死亡。信方在上田原战死之时,勘助身在本阵,没有亲见,而是通过传令兵的喊叫得知。同样,由布姬的病逝,亦是由来自诹访的使者告知。因此这两场死亡对勘助来说,都是突如其来的,同时对读者来说,也是突如其来的。得知信方死时,勘助尚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他的经验与才识告诉他,这时必须冷静地继续指挥作战,因此直到战争胜利之后,勘助才有时间为信方之死而悲伤。然而在得知由布姬病逝后,勘助却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噩耗,只是如发疯一般左冲右突,几乎死在敌军重围之下,幸得部下相救,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却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地漂泊数日,最后在河滩之上,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号啕大哭。译至此处,从井上靖先生那个实而有力的文字之中,所有前文铺垫的情感在此一并迸发出来,使我确实地感受到了勘助的悲痛,竟也不由心酸起来。由此而感到勘助对由布姬之爱竟是如此强烈。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机会,通过翻译的方式,与井上靖先生这位伟大的作家进行某种沟通——也许称为一种单方面的学习更为恰当。这是我第一次翻译井上靖先生的著作。虽然以前曾渎过先生的小说,但都不若这次来得深刻。翻译比之阅读,委实难了许多,不若读书冷暖自知即可,却还要将这冷暖务求原汁原味地传达给他人。翻译过程中,我通过每一个词语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乃至每一个章节结构安排,来揣摩先生的写作意图,这过程既辛苦,却又令人兴奋。先生行文一向平淡朴实,但却犹如平静的海面之下的汹涌暗流一般,又令人感到切实的冲击。我在翻译的时候也力求一方面不改先生文字朴实无华之形,一方面能够传达先生作品中暗暗蕴藏的张力。以我尚浅之功,时而感到力有不逮,却也一路撑了过来。及至此刻,译毕最后一字,我依稀能够体会到先生在写完这部小说那一瞬间的心情,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
我由衷地期望,我的翻译能够如我所愿地将井上靖先生的作品呈于读者面前,然无奈笔下功力不及先生之万一,错误疏漏之处难免,恳请各位读者指正。
本书是日本历史小说,其中涉及大量专有名词,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加以了注释,务求最大限度地减少读者的阅读困难。
感谢我的亲人和朋友们在翻译过程中给予的支持与帮助。感谢重庆出版杜的邹禾先生与肖飒小姐对本书出版所做的努力,以及编辑的认真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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