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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1880

        

致乔治·桑



        一八七一年九月八日

        ……昨日,我和屠格涅夫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一天,我给他念了写好了的一百一十五页。后来又念了差不多一半《最后的歌》。他是怎样的听众呀!怎样的批评家!他见解的深刻和清晰简直使我着迷。啊!倘若所有参与书评的人能听到他的话,那会是怎样的教训!听完一百行诗之后,他都能想起其中有一个修饰词有缺陷!他为提出了三点有精彩细节的建议……

        

致尚特比小姐



        一八七二年六月五日

        ……我在悲痛中完成了我的。这是我毕生的作品,因为最初的想法是一八四五年在热那亚看见布吕盖尔的一幅画产生的,自那时起,我从未停止想这件事,而且一直在阅读有关的书。

        然而我是那样厌恶出版商和报纸,所以现在不准备发表。我在等更合适的日子;如果永远不会有这种日子,我便事先得到了安慰。必须为自己而不是为读者大众搞艺术。如果没有我的母亲和我可怜的布耶,我也许不会付印。在这方面,我尽量不当文学家。

        

致尚特比小姐



        一八七二年七月十二日

        ……我刚读了狄更斯的。您知道这本书吗?里面有些部分妙不可言;但结构多么不完善呀!所有英国作家毛病都出在那里;除了瓦尔特·司各特,他们都没有写作提纲。对我们这些拉丁语系的人来说,这简直难以忍受……

        

致居斯塔夫·莫泊桑夫人



        一八七二年十月

        在目前这样一个可憎的时代,为什么还要发表作品?难道为了赚钱?多么可笑!仿佛钱是对工作的酬劳而且可以成为工作酬劳似的!有可能这样,但得等到投机倒把被摧毁的时候:从现在到那时,不可能!再说,怎样衡量工作?如何估量人的努力?余下的就是作品的商业价值。为此就必须取消介于生产者和购买者之间的中间环节,但无论如何,这个问题本身是无法解决的。因为,我写作(我谈的是有自尊心的作家)并不是为今天的读者,而是为只要语言还存在就可能出现的读者。因此我的商品不可能在目前被消费,它并非专门为当代人制造。我的服务一直不明确,因而是无价的。

        

致乔治·桑



        一八七二年十月

        ……别把我夸大了的愤怒太当真。别以为我会依靠后世报我同代人冷漠的仇。我只想说这些:当人们不面向群众时,群众不花钱酬劳他们是正确的。这就是政治经济学。然而,我坚决认为,一个艺术作品(与这个名字相称的、凭良心创作出来的)是无法定价的,它没有商业价值,不可能买卖。结论是:如果艺术家没有年金收入,他可能饿死!有人认为,作家不接受大人物的补助会更自由、更高尚。如今,作家们的全部社会尊严就在于他和食品杂货商平起平坐。多大的进步呀!至于我,您对我说:“您该有逻辑头脑”;可困难正在于此……

        

致乔治·桑



        一八七四年六月三日

        亲爱的大师,

        我刚像饮一杯美酒似的一口气读完了《我的冉娜妹妹》,真被这本书迷住了。又有趣又激动人心。多么清晰!写得多棒!

        开篇乃是叙述的范文,接下去是心理描写,剧情(一开头就准备得很好)的展开也非常自然。

        您的主人公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且大家都很喜欢他。

        不过,我觉得他放弃马努拉似乎快了些,这个女人使我激动得出奇,我!而理查爵士似乎很通情达理?这是我惟一的两处批评;不过这批评不怎么样,因为我站在与作者不同的角度,要这样就“无权这么做”。

        年轻人对一个尚未谋面的女人的爱,还有他为见到她而进行的热情奔走,这一切写得多么真实!

        我一边给您写信,一边重读第111页和112页,这两页简直就是“总谱”!

        马努拉的故事很优美。而医生的嫉妒、他的粗暴和吹毛求疵也相当真实。他不时对自己作一些道德反省,这些反省表面简单,却非常深刻。

        在第211页的下面,克吕沙尔老头感到有人在拥抱他!他多么震惊!多炽热的爱情!啊,我亲爱的大师!接下去的五、六页可以和您最卓越的作品媲美。在读到那里时,为了享受其中的美,我停了几分钟……

        

致罗歇·德·热奈特夫人



        一八七六年

        ……我不赞同屠格涅夫对《雅克》如此严厉而对《卢贡》如此赞赏。一部有魅力,另一部充满力量。但其中没有一部首先操心我认为构成艺术目的的东西,比如:美。我还记得,我站在阿克洛波尔墙下时曾怎样心跳过,那是一堵光秃秃的墙,经过普罗彼雷柱廊时这堵墙正好在左边。好!我在想,一本书在不受它的内容制约时是否能产生同样的效果?在组装的精确、各组成部分的稀罕、表面的光滑、和总体的和谐里,是否存在一种内在的力,一种神力,一种像本原一样的永恒的东西(我在以柏拉图派哲学家的口吻说话)?例如,为什么在正确的词和有音乐性的词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关系?为什么人在过分压制自己的思想时会写出诗来?为什么文句匀称的规律可以主宰感情和形象,而看上去是外在的东西却真正是内在的?如果我继续以这种方式思考下去,我会完全搞错,因为从另方面看,艺术应当是天真纯朴的,或者说,艺术应当是有人可以干的,我们并非完全不受约束。各人走各人的路,但也由不得他个人的愿望……

        互相理解是多么困难呀!这不,两个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人,是我尊为真正艺术家的人,屠格涅夫和左拉。架不住他们一点都不赞赏夏多布里昂的散文,更不赞赏戈蒂耶的散文。有些句子使我着迷,他们却认为内容贫乏。是谁错啦?连你最亲近的人都离你那么远,怎么去取悦读者大众?这一切让我感到非常悲哀。您别笑。

        

致罗歇·德·热奈特夫人



        一八七六年六月十九日

        ……

        《淳朴的心》确实是一个卑微的人一生的故事,一个可怜的乡村姑娘,虔诚,但有点神秘;忠实,却并不狂热,而且像新鲜面包一般软,她接二连三地爱别人,先是她女主人的孩子,后来是侄子,再后来是她照顾的一个老头,最后是她的鹦鹉。她的鹦鹉死了,她让人把它制成标本。轮到她自己去世时,她混淆了鹦鹉和圣灵。这一点不(像您设想的那样)是讽刺性的,恰恰相反,非常严肃,非常凄惨。我想让富于同情心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怜她,让他们为她哭泣。唉,是的!有一个礼拜六,在乔治·桑的葬礼上,我在拥抱小奥洛尔时,后来在看见我的老朋友的棺材时,都曾号啕大哭。

        

致埃德蒙·德·龚古尔



        一八七七年一月十八日

        亲爱的老友,

        但愿您在一八七七年过得轻松!

        ……我刚看了巴尔扎克的书简。从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非常正直的人,大家也应当喜欢他。但他多么操心金钱呀,对艺术的爱又多么少!您注意到了吗,他没有谈过“一次”艺术?他寻求荣誉,但不追求美。他是天主教徒、正统主义者、业主,他渴望当议员和学院院士。首先,他像傻子一样无知,直到骨子里都是个“外省人”;豪华使他震惊。他在文学上最欣赏的是瓦特·司各特。总之,我认为他是个大好人,但属于第二流。他的归西是凄惨的。命运怎样在嘲弄人呀!在幸福来到的前夕去世!

        再说,读他的书简还是大有教益的,不过我更喜欢读伏尔泰的书简!在伏尔泰书简里,圆规的两脚开得更宽些!……

        

致伊波利特·丹纳



        一八七八年六月二十日

        亲爱的朋友,

        我太尊重您,所以不必对您说安慰话。您清楚我对法兰西学院的看法。我可怜的是它,——您的失败倒增强了我对这个机构早就具有的罗曼蒂克式的蔑视。丹纳被亨利·马尔丹击败了——那是什么景象!——您看过一出关于投石党的历史剧吗?就是这位先生写的。我可看过,先生。——写得不怎么的,我向您起誓!

        您还记得有一天,在谈到文艺批评的无知时,您对我说起居斯塔夫·朗什,说他认为雨果大爷的玛丽·都铎缺乏高尚的情操——在这方面,您还讲了一个大伊丽莎白的小故事,她竟朝她丫鬟们的脸上吐口水。

        您能否说说(1)勃朗什的意见登在什么地方;(2)还有伊丽莎白的小故事。

        我那两个好人还在继续走他们的路,——我希望七月末能结束这一章。到那时我就写了一半了。

        

致屠格涅夫



        一八七八年七月九日

        ……

        至于我,没什么新鲜事。我还一直在拼命写我那本可恶的书。我希望这个月末能结束第五章。这章之后,我还有五章要写!还不算大批注释。有些日子我感到被这个重负压碎了。我骨头里好像已没有骨髓,而我还像一匹拉破车的老马一样继续走着,筋疲力尽,但勇气百倍。什么样的活儿呀,我的好朋友!但愿它不过分荒诞!我担心的是这本书的构思本身。算了!听天由命吧!现在已不应该再考虑构思。没什么,不过我常自问,用那么多时间干别的事是否更好些。

        ……

        我收到我的门生莫泊桑一封很凄惨的信。他母亲的健康状况让他揪心,他自己也感到不舒服。他那位部(海军部)长让他恼火,弄得他头昏脑涨,他简直无法工作;而那些女士们也不能排解他的忧愁……

        左拉有了一幢乡间房舍,地板已经腐烂,差点在他脚下垮掉。《公益》名存实亡,这您知道,但左拉仍准备在一个新的机关刊物《伏尔泰》上继续挥舞自然主义的大旗。

        阿尔封斯·都德的夫人生了一个男孩。朋友们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些。

        ……

        

致莫泊桑



        一八七八年十二月十五至十六日

        让我见鬼去吧,我相信我也正在经历您所有的忧虑!而我非常急迫地想知道结论。您十二日(正是我的生日,五十七岁!)写来的信给了我希望,对吗?

        ……

        佩库歇刚失去他的童贞,在他的地窖里!(再过一周,关于爱情这一章就写完了。)

        现在,我要朝他身上扔去点糟糕的梅毒!这之后,我那两位仁兄将谈论妇女问题,到那时我就需要一些触及这类问题的论贪恋—道德的文章。我认为我前面谈到的那本书 (一本薄薄的书)正好收集了有关的片段。

        ……

        

致丹纳



        一八七九年一月十日

        ……

        您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进行如何?我在这个夏天写了三章,正在准备最后三章:哲学、宗教、人道主义。现在,我正专心研究形而上学,您的《十九世纪的哲学家》就放在我的桌上。

        写这本可恶的书困难越来越大。还得十二到十四个月才能完成。第二卷需要半年,不能再多了,因为此书已经慢慢完善起来。

        ……

        

致阿那托尔·法朗士



        一八七九年三月七日

        亲爱的诗人,

        诚挚地谢谢您,为您寄来的书和这本书给我带来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读过这么纯的东西了。您的第一个故事很优秀,但我冒昧认定第二个故事是个杰作。

        就《若卡斯特》而言,我惟一要责备的是女主人公情感里的些许难于理解之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悔恨。我觉得,(除非有更好的意见)对她的悔恨应当作一些更有分量的解释,是吗?但里面有多少迷人的细节!而且总体非常有力。

        至于《瘦猫》,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读起来真是其乐无穷。您的所有好人都跃然纸上。特勒玛克,一个独特的新典型!但(无论他如何突出)他仍然没有使别的人物相形见绌。文笔多么出色!朴素、无拘无束、毫不装腔作势!真正的文学,不需要多讲了。

        再一次感谢您,太妙了!

        

致屠格涅夫



        一八七九年十一月十九日

        我亲爱的老友,

        无疑,您谈到的那一段语不惊人。我甚至认为有点小儿科。但次女低音的嗓子也可以唱出高音的效果,那位阿尔波尼就是明证。实际上,我觉得您似乎很严厉。为了辩解,我请您注意,我的男主人公并不是音乐家,我的女主人公也只是个子庸的人。这些都不去管它,我们私下说吧,这一段一直让我感到烦恼。在写这一段时,我大约被一些互相矛盾的回忆弄得很为难。

        知道给您的印象,我很高兴。我并非一个骄傲的魔鬼,但我认为对这本书的评价不公平,尤其是它的结尾。对此,我对读者大众还记着仇呢。

        既然您宣布十二月来看我,我想,最好是在十二号我的生日那天来。我们俩可以一道庆祝,或者不如说一道悲叹这个(并不重要的)日子。

        我的侄女星期天去了巴黎,这不,我的寂寞又开始了。现在,“宗教”那一章已写到一半。这本书是我多么沉重的负担呀,亲爱的朋友!

        我正贪婪地读着发表在《时代》上的您那虚无主义者的故事。怎么可能,啊,耶稣!让活生生的人受那么残酷的痛苦!

        ……

        

致莫泊桑



        一八七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

        我受不了啦!我累坏了,已筋疲力尽! “宗教”那一章于我真是一次地道的惩罚作业。我很担心,怕它太枯燥。可是,半个月前,我觉得屠格涅夫对我写的东西很满意。管它会怎么样呢!我准备三星期以后一定写完,到那时,我会轻松地大叫一声:喔哟哟!

        布莱纳夫人写信告诉我,您写鲁昂的中篇小说很吸引人。我很想看看,也想看看他的作者。

        我刚过了一个月的雪天生活,活得绝对像穴居的熊。再说,巴黎恐怕比克鲁瓦塞更糟。

        您读了左拉发表在《伏尔泰》杂志上的赞扬的辩护词吗?夏庞蒂埃没有把这篇文章寄给我看,您对此有何看法?我认为他这种疏忽简直是犯罪。

        

致屠格涅夫



        一八八〇年一月二十一日

        谢谢您让我读了托尔斯泰的小说。那是第一流的。他是怎样的画家、怎样的心理学家呀!头两卷太雄伟了,但第三卷却相形见绌,里面不断地重复和高谈阔论。总之,我们在书中看到了那位先生、作者和俄罗斯人,而此前我们只看到过俄罗斯的大自然和人文主义。我觉得,有时这位作者在某些方面像莎士比亚。我一边读,一边赞赏得欢呼……读的时间很长!给我谈谈作者。这是他的第一部书吗?无论如何,他很有“头脑”!是的,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我已完成“宗教”,目前正在写最后一章:《教育》的提纲。

        ……

        

致洛尔·莫泊桑



        一八八〇年二月二十七日

        亲爱的洛尔,

        我感到有必要对你说,我的“门生”(是卡洛琳这样叫你的儿子)正在变成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子汉!如今,他已,是,已才华横溢。他的散文小说是个奇迹,而且他昨天还给我背了他的一个诗剧,我还很少见到比那更优秀的诗剧!难道是我对他的爱让我盲目了?不。这方面的事我很熟悉。多么善良的家伙!尽管苏珊·拉吉叶小姐(是个道德高尚的人)管他叫“这个小坏蛋莫泊桑”。

        从他那里得知,你在阿雅克肖暂住对你大有裨益。那你就尽量在科西嘉多呆些日子,亲爱的洛尔。还有,你知道有一个梦想吗?那就是今年夏天你和我们的年轻人一道来这里度过一周。我们会怎样地闲聊呀!会怎样谈过去的日子,谈这个小伙子。

        十一月中旬以来,我一直一个人生活,有多少次,坐在壁炉旁反复回顾过去时,我都想到他(这个小伙子!)和与此有关的一切……

        再见,亲爱的洛尔,像兄弟般拥抱你。

        你最老的朋友。

        

致卡洛琳



        一八八〇年五月六日

        “我原本就有理!”我的有关资料是从植物园的植物学教授那里得到的,而且我之所以有理,还因为美学就是真实,因为在智力的某种程度上(只要有方法),我们是不会搞错的,现实不屈从于理想而进一步确认理想。为了写,我当时认为必须在不同的地区作三次旅行,才能找到小说的背景和适于人物活动的环境。哈!哈!我胜利了!这是个成绩!这成绩让我很得意!

        刘方 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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