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自习课,教室里的人不多。
桑丫闲闲地翻着书,提不起一点儿精神来。
隐隐约约教室的门开了,有个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她抬头望去,竟然是娄小娄。
他穿着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他朝她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她惊了一下,心里闪过两个字:假的!
揉揉眼睛再看,教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似乎是幻觉。
过了一会儿,教室的门隐隐约约又被推开了,有个脑袋闪现了一下,还是娄小娄!这次,他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他朝她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次是真的……
桑丫又揉了揉眼睛,教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似乎还是幻觉。
她转头看了看其他学生,没有一个人在意那扇门。
快下课的时候,教室的门又开了,还是娄小娄!这一次,他穿着一身医生的白大褂,探头朝她笑了一下,接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次是真的假的?
她不知道了。
她不能确定他的工作服里穿着什么衣服。
下课之后,大家陆续走出去。她趴在了桌子上,想睡一会儿。
有个声音在门口喊道:“桑丫!”
这个声音是真实的。
她抖了一下,抬起头,同学们都走出去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娄小娄又在门口出现了,他探着脑袋朝她笑着。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她从来没见过他穿这件衣服。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真是假。
他轻轻走了进来,桑丫的眼睛越来越大。
他站在桑丫面前,说:“你怎么傻了?”
桑丫说:“你,你怎么来了?”
这个人说:“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桑丫说:“你来过几次?”
这个人疑惑地看了看她,说:“什么意思?”
桑丫盯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个暗号,于是说:“带你去过去。”
这个人想了想,笑了,说:“难道桑丫也出来冒牌的了?”
桑丫没说话,她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人说:“我和你的暗号不是这样的。”
桑丫更糊涂了。这就是他的QQ签名啊,这就是昨天夜里两个人在手机里定下的暗号啊!
她低声问:“暗号应该是什么?”
这个人说:“带我去过去。带你来未来。”
桑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你把我吓死了。”
娄小娄说:“我不带你去过去,也不带你来未来。我带你到楼下操场上走一走。”
走在操场上,桑丫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娄小娄说:“哦,明天就是4月23号了……我一直不太重视自己的生日。两年前,我带一个外地的实习医生。有一天,我偶尔听说第二天是她的生日,于是就把她叫过来,说,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怎么不说呢?明天晚上,我要设宴为你庆祝一下。她不好意思地说,您这么忙,不敢麻烦您。我说,不行,生日是大事,一定要重视。第二天,我买来蛋糕,红酒,水果,叫上几个护士,一起给她庆祝生日。闹腾了一晚上,我一个人回到家,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这一天其实也是我的阴历生日。”
桑丫说:“听了让人生气……”
娄小娄说:“去年,就冒出六个女孩陪我一起过生日了。”
桑丫说:“听了还是让人生气!”
娄小娄笑了,说:“今年,只有我们两个人。”
桑丫说:“我给你做一桌菜!你把酒买回家来,我要跟你喝酒。”
娄小娄说:“三里屯南街有个饭馆叫‘咱家‘,很别致,我带你去那里吃。”
桑丫说:“那不是咱家。”
娄小娄说:“不要在家做,太累。你放学之后等着我,我接你。”
桑丫不再和娄小娄坚持,不过从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两个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桑丫说:“4月23日,我总觉得这个日子似乎跟我也有什么关系……”
娄小娄说:“什么关系?”
桑丫说:“想不出来。”
娄小娄说:“是你哪个亲人的生日吧?”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哪一年的这一天,你得过什么奖?”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那就是哪一年的这一天,你被老师骂了一顿。”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那是什么?用你的直觉思维想。”
桑丫说:“这一天好像是我的一个什么日子……”
娄小娄说:“也许……多少年以后,将有一个男孩出生,这个男孩是你的儿子。”
桑丫说:“他的名字就叫娄小娄。”
娄小娄说:“他的爸爸一定得姓兰才行。”
桑丫说:“他爸爸也叫娄小娄。”
娄小娄愣愣地看了看桑丫。
桑丫笑了,说:“这个世界上肯定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叫娄小娄的。”
娄小娄说:“至少有两个。”
操场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在看书。
她的两只眼睛形状明显不同,其中一只是疤瘌眼。
她的鼻子一边高一边低,有三四个丑陋的洞眼。
她的嘴是一张漏风嘴。
她脸上的肌肉好像死了,面无表情。
她的胸出奇地大,好像充了气似的,一点儿不真实。
她戴着一顶凉帽,遮住了半张脸。她的眼睛从帽檐下书本上穿过去,紧紧盯着娄小娄。
“完美风暴”整容美容医院关门了,她一直没有找到负责的人。不过,前几天她收到了一张汇款单,钱数是她整容费用的一半。汇款者在附言一栏写了两个字:抱歉。
她把钱取出来,汇给了东北的父母。
现在,她不需要钱了。
她跟踪娄小娄来到了中医大学,就知道他来找桑丫了。过去,她每次看到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心里就充满了仇恨。现在,仇恨已经消弭。她感觉她和桑丫都是娄小娄的女人,她是妻,桑丫是妾。在阳间,是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的日子。在阴间,是娄小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她把下手的时机选在了2007年4月23日。
她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失恋之后一个人殉情。她觉得那种爱还不彻底。她一定要和娄小娄一起走。即使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她也要紧紧抓住。
朱玺一边偷偷观望着娄小娄和桑丫,一边慢腾腾地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高丽民族风情的白衬衫,那是爸爸从韩国买回来的,一条深蓝色的西裤,裤线像铁轨一样直,一双仿造的黑色贝路帝皮鞋,亮莹莹的。
他坐在了林要要旁边。
林要要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林要要一眼,然后他们都朝两旁移了移。
在花都的时候,朱玺通过木马程序,确实进入过桑丫的电脑。他偷窥桑丫和娄小娄的聊天记录,觉得那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见光必死,因此并没有多少醋意。
来了北京,他发现,桑丫和娄小娄的恋情见光之后,不但没有死,反而如同禾苗遇到阳光,产生光合作用,更加茁壮了。
每次见到他们在一起,朱玺的心里就如同百爪挠心。
他不明白,桑丫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这个老男人,他不知道这个老男人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论钱财,论年纪,他怎么都不应该输给娄小娄。他只是个子不如娄小娄高罢了,不过他还可以继续长啊。
此时,娄小娄和桑丫就坐在对面。中间隔着操场。
他和她坐得很近。
朱玺把脑袋垂下来,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一边玩一边瞄着对面的两个人。
他在玩手机里储存的“暗杀”游戏。在这个游戏里,杀个人只需按一下键,扔一个手榴弹就OK了。
他用手狠狠按着这个键,眼睛抬起来盯住了娄小娄。
杀。
用炸药,省事。
如果做得干净些,没人会怀疑到自己。
如果露馅了,那不过稍微麻烦一些,需要按十一个键——拨老爸的手机。从小老爸就告诉他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事用钱摆不平。
娄小娄被炸死,桑丫在北京无依无靠,说不定就会投奔他的怀抱了。
上哪儿搞一个手榴弹呢?
朱玺在琢磨。
桑丫说:“你看到对面那两个人了吗?”
娄小娄朝远处看了看,说:“嗯,有两个人。”
桑丫说:“我觉得那个男的好像是朱玺……”
娄小娄说:“哪个朱玺?”
桑丫说:“就是造谣的那个男生。”
娄小娄又看了看对面,说:“奇怪了,他旁边那女的好像是林要要……”
桑丫说:“谁是林要要?”
娄小娄说:“一个药品推销员。”
桑丫说:“她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
娄小娄说:“可能他们两个人目的一样。”
桑丫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娄小娄说:“好。”
两个人走到操场一半的时候,那个女的先站了起来,从操场左侧离开了。那个男的随后站起来,从操场右侧离开了。
娄小娄说:“看来,我俩的关系很受人关注啊。”
桑丫说:“下次,你别来我们学校了,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在一起,人家更会说我被你包养了。”
娄小娄说:“流言飞语需要三个器官——首先有人用眼睛捕风捉影,然后用嘴巴传播出去,再有一些听众用耳朵听。抵制流言飞语也需要三个器官,合上眼睛不看别人的脸色,闭上嘴巴不去解释,捂上耳朵不去听无聊的议论。”
两个人坐在了林要要和朱玺刚才坐过的长椅上。
再看对面,刚才那两个人已经转到了操场的对面,分别坐在了娄小娄和桑丫刚才坐过的长椅上,依然偷偷朝他们观望着。
第二次坐在一起之后,林要要排斥地看了看朱玺。
朱玺无辜地看了看她。
林要要:“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朱玺:“不是。你呢?”
林要要:“我是。不过,我已经毕业三年了。”
过了一会儿,朱玺问:“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林要要说:“我叫桑丫。”
朱玺愣住了。
林要要说:“你呢?”
朱玺随口说:“我叫娄小娄。”
林要要不信任地看了看他,不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朱玺也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游戏了。
过了一会儿,两双眼睛慢慢抬起来,一齐射向了对面的长椅。
晚上,林要要一直徘徊在景山小区的门口。
娄小娄离开中医大学后,林要要把他跟丢了。现在,她在等待娄小娄回家。
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要再问问他,今生今世两个人还有没有希望了,如果他铁了心,依然拒绝,那么她也就铁了心要带他走了。
此时,林要要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她瑟瑟地抖着。也许是晚风太凉了。偶尔有情侣路过,他们都穿着半袖,有说有笑。
她的口袋里依然装着那把蒙古刀,它已经锋利得不能再锋利了。不知道它会不会刺破牛角刀鞘,从里面拱出来。
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要要抬头看了看,马上闪到了一棵树后——这个人正是娄小娄。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林要要猜测,他一定刚刚跟桑丫吃过晚饭。
娄小娄没有发现她,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米色t恤,黑色西裤。
当他走过林要要藏身的那棵树之后,林要要慢慢走出来,跟在了他的背后。进了小区之后,她叫了他一声:“娄小娄。”
娄小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林要要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娄小娄,我不甘心。”
娄小娄没说话,只是惊愕地打量她的脸。
林要要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就那么吓人吗?”
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说:“我查过了,桑丫只有十七岁,你和她太不现实了!我希望你从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中拔出来,我希望你能珍惜我……”
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说:“我是个直筒子脾气,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你是我唯一爱上的男人!娄小娄,不知道你信不信,到现在我还是个处女。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很傻,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你的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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