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谦一过着郁闷的生活,每日和死了一样。他的工作单位是神奈川县S市市政府,具体是在市民科。
他每天就是接受市民的委托寻找户籍底卡和办理各种证明材料,要不就是接受市民提出的什么离婚申请或生活困难的各种要求。
工作有意义也十分紧张。这里和民间的私人企业不同,他不必去追求利润,也没有工作定额。决定工作质量的只是要待在这里“耗”够一定的时间。
由于最近东京的土地价格上涨,农民变卖土地的人极多。有的农民靠变卖了祖传的土地而摇身一变成了市议会议员的。他们在市政厅内到处走来走去,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让人感到这种人一夜“成名”后的空虚状态。
从这里可以看到五彩斑斓的人生图景,所以也是个快乐的工作。
不过这里却没有能够燃烧起自己的热情,接受申请、书写证明就是全部的工作内容。
他希望能遇到显示自己才干、证明自己能力的事情。高阶认为自己怀才不遇。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显示自己能力的对象,就像一辆高性能的车遇上了交通堵塞,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跟在这些车的后面慢吞吞地行走。人啊,在不能充分发挥自己作用的过程中也就渐渐失去了燃烧力。”
于是他整日里郁郁寡欢,全身心都沉浸在单位枯燥的生活之中。
他的精神状态彻底颓废了,甚至对伤痛都失去了反应。他就这样在这里工作了五年。
五年前高阶在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了这里。这里也有女职员,但高阶和任何人都没有谈过恋爱。这倒并不因为这些姑娘都是本地人,身上多少沿有一些本地农民的习气,而是高阶认为自己对任何事情都燃不起热情来。
于是在市政府里他成了一个“怪人”:不与任何人交往,也没有加入本部门的爱好小组或其他的俱乐部。
他连一年一度的职员的慰问旅游也不参加。每天只是忠实往返于借租市内的公寓——市政府,像一只蚕一样把自己牢牢地封闭了起来。
也有的姑娘借故来公寓找他,但他如同戴了一具永不改变的面罩一样,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态度,对异性的热情毫无反应,于是最终大家都对他失去了信心。
开始还有对他颇感兴趣的姑娘,但后来由于他的这个样子,市政府内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了。
他不仅对女性没有了激情,甚至对一切人的交往也没有了兴趣。因此人们对他敬而远之。他参加工作五年来,这种“闭锁症”越发严重了。
这一天来了一名少有的客人。
由于星期五是一个节日,因此星期六补了半天班,但几乎也没有什么人来办公。
一个客人从负责接待的女职员那里询问完事情后转向了高阶的面前。高阶抬起头来,这个人正冲着他笑着。高阶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佐多!”
一向面无表情的高阶突然一下子兴奋起来了。这是他从没有料到的来人。
“好久不见了,你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变呀!”
佐多冲他笑着说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阶恢复了常态后问道。
“好多年没见的朋友了,问候一下。”
佐多笑着说,但高阶看出他的这笑里隐藏着什么含意。
“那么,我现在还有事,什么时候方便时再来找我吧。”
说着他便小心地把自己的住所告诉佐多。
“就在这儿说了吧。”
佐多马上明白了高阶的意思。
“我想打听一下角田先生,你是这一带他的唯一亲戚。”
角田是介绍高阶来这工作的朋友。高阶一下子记起来,从学生时代起,佐多就多次提起过角田这个名字。
“嗨,好歹我也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来了,别在这儿聊了吧。”
佐多冲着高阶说道。
“不过我没别的什么事呀!”
“可我有事情呀!”
佐多的笑眼中闪着光泽,使人不可对他说拒绝。
“这会儿我正工作着呢!”
“那我就等你30分钟行不行?”
这时,高阶明白了佐多是真的有事要找自己,他不是仅仅为了叙旧而来的。是不是来讲自己忘记的事情?
“在这儿讲也可以。”
一直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一名老女职员对高阶说道。
于是高阶不得不“接待”佐多了。
“有没有可以两个人说点儿‘悄悄话’的地方?”
佐多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道。
“吃茶店行吗?”
“反正周围没人就行。”
“是怕人听到的事情?”
“算是吧。”
佐多还是诡秘地笑着说道。
“那样的事我可不想听。”
“噢,你一定要听一听,我专门打听着找到你的。”
“好吧,那我就听听吧!”
高阶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去哪儿?”
“前面有一家汽车旅馆,行吗?”
“汽车旅馆?”
佐多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马上会意地笑了笑:
“嗯,汽车旅馆太绝了,那里的确只能有两个人。看来你常去那里呀!”
高阶从上班的路上常常可以看到那家旅馆,但这时他也没有和佐多分辩。
这是一家叫“新城”的汽车旅馆。高阶和佐多进去时那儿人都怪怪地看着他们,大概很少有这样的客人来吧。
“人们会把我们当成同性恋。”
佐多环视了一下房间里仅有供男女做爱的“设备”后苦笑着说道。
“那就说吧,有什么事情?”
高阶希望佐多尽快说完他好回单位上班去。
“其实我是求你帮个忙。”
佐多坐在了床上,紧紧地盯着高阶说。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
“还非你不可。”
“那就说说看吧。”
“我说了以后你必须同意。”
“那我得听听是什么事情。”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你的。”
“不找我不行吗?”
“是的。”
“那你就快说吧。”
高阶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似乎他有什么把柄被佐多抓在了手里似的。
“飞机坠毁了。”
“飞机?”
“对。是会长的女儿乘坐的公司的飞机坠毁了,在北阿尔卑斯山里。搜索飞机发现了坠机的残骸,不知道有没有生存者。为了确认有没有生存人员,或是说为了救出生存人员,我们要马上组织抢救队伍。”
即使有生存者,也要考虑是否受伤。三月的北阿尔卑斯山完全是冬天,处于那样的条件下,生命的延缓将是重大问题。因此抢救队伍必须尽快成行。
“什么时候的事情?”高阶面无表情地问道。
“昨天中午。”
“那就不会有生存者了。即使有也已经死了。”
“别说这么绝对的话。飞机上可有我的未婚妻呀!”
“未婚妻?”
“飞机上有会长的两个女儿,其中的姐姐最近要和我结婚。”
“那你干吗还不赶快行动?!”
“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
“进山。去北阿尔卑斯山救助她们。”
“等一下。你干吗要找我?这种事情你应当去找警察或当地的山岳救护队呀?他们最有经验嘛!”
“那可不行。飞机坠毁的事件不能让无关人员知道。坠机的事件还在严密封锁中,所以不能请求公开的机构援助。”
“飞机不是都坠毁了吗?以后总会被人们知道的。”
“不,坠机的地点不常有人走,而且也不是民用飞机的航线。不去一下就不知道。我们要赶在警方和当地救援人员到达前赶到那里,因此要快!”
“干吗要抢在他们之前?”
“反正就得这样干!”
说着佐多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凶光。
“你必须讲明白。”
“我刚才讲了,会长的两个女儿在飞机上。姐姐是我的未婚妻,妹妹是另一个人的未婚妻。这对姐妹的父亲椎名祯介是纪尾井集团的大独裁者。他的个人财产有10亿日元。他只有这两个女儿。但这个椎名得了胰腺癌,已经是晚期了。他在东京的新桥宅府住着一名他赎出来的艺妓富子。这个‘二号夫人’很有手腕,在椎名死前就把自己的户口列入了椎名的家中了,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获得那10亿资产三分之一的继承权了。”
“椎名的原妻呢?”
“就是那两个女儿的母亲,五六年前病死了,所以他才敢把富子弄到身边寻欢作乐。他的两个女儿现在一起住在富山市。他的原妻也是富山市人。”
“椎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秘密叫来了女儿,好像是商量了她们的婚事和财产继承权的事情。之所以秘密叫来女儿,是因为不想让富子知道,否则她会出什么坏点子。反正椎名死前他的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可有什么必要隐瞒坠机事件呀?”
“因为在这之前要解决我们的问题。”
“我们的问题?”
“如果我和姐姐结婚会怎么样?”
“我就是可以得到一半财产的女婿呀!”
“不光这些吧,你还可以继承他在纪尾井中的权力吧?”
“你不是挺明白的吗?可问题是还有那个妹妹的未婚夫岛冈。”
“这可没办法,都是女儿,继承权相同嘛!”
“也许她在坠机后死了呢!如果一个人活下来,那么继承权就归活下来的一个人了。”
高阶似乎慢慢明白了佐多的意图。
“如果姐姐活着,那椎名的财产可就全是我的了。而如果妹妹活着,并且安全获救,这笔财产可就全成了岛冈的了。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佐多说着朝着看不见的情敌瞪起了眼睛。
“要是去了救护队,看到只有妹妹活着怎么办?”
“所以才来找你啊!”
“……”
“岛冈也这样考虑的。他肯定也在拼命地打这个主意。”
“……”
“胜负取决于谁先到达现场!”
“什么胜负?”
“当然是我和岛冈的胜负了!对目前还不知底细的人要全力战胜他!对方也肯定是这样想的。所以,如果姐姐活着,岛冈先到达现场后他会怎么干?”
“真、真的?”
高阶突然打消了自己的联想。他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是真的。如果岛冈先到达,发现了只是姐姐一个人活着,也许会杀死她的。因为飞机已经坠毁了嘛。可以伪装成事故死亡的。”
“生存者不一定只是一个人吧。如果飞行员也活着呢,而且全体人员的生存也不一定会的。一共有几个人?”
“她姐妹俩,一名飞行员,还有一名跟随的人共4个人。如果全都活着,谁会坏他的事儿他就会杀了谁的。岛冈就是那种人!”
“如果妹妹死了,他再杀死了姐姐,那岛冈不是一分钱也拿不到了吗?”
“但是最危险的就是姐妹俩都活着。如果杀死了姐姐,姐姐的那部分继承权就都归妹妹了。所以我们必须早一步到达现场!”
“那岛冈担心的就是妹妹一个人活着你先到达后不进行救护。如果妹妹死了,他再杀死姐姐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要是这样的话他早就请求有关部门进行救援了。他不这样干正说明他的阴谋。”
“他也会这样看你的!要是你没有个人打算,干吗不申请公开的救援?”
“我们就别扯这些了。你带我去现场吧?”
“那可不行!这种不明不白的救援不能去。去北阿尔卑斯山怎么也得找几个向导。我看你还是找找别人吧。”
“这件事还非你不可,别人不成!”
“为什么?”
“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选。飞机在北阿尔卑斯山什么地方坠毁的你还不知道吧?说起来也是挺大的范围呢!”
“什么地方?”
“在立山的背后,叫‘幻之谷’!那种鬼地方连登山者冬天都不去,而且能进立山的向导这个期间都不去。”
说到这里,高阶终于明白佐多来找自己的打算了。“幻之谷”位于立山的东面,与黑部新山之间形成了一条深深的峡谷。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人完整地反映过它的真实面貌。这也是北阿尔卑斯山唯一一处秘境。特别是一到冬天,整个山谷经常发生雪崩,任何人都不敢靠近那里。
高阶在学生时代,由于年轻气盛,曾经不信那个邪,在一年的冬天进去过那条峡谷,是也终于因故没能圆满完成登山之行。
因为要想进人“幻之谷”,必须具备非常苛刻的条件。
仅仅凭体力是不可以生还的,至今他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因为那几乎是“死亡之行”。他后来也的确又进去过两次,但都没敢选择在冬天。
根据后来的记录,在冬季“幻之谷”的积雪期里极少有人进去过。
这些事情佐多都知道,所以他才来找高阶。
“而且只有你最了解那里的情况,有多少困难你都可以对我讲。拜托了,一定要带我去!”
“可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峡谷也变了样子,而且又是带不会登山的人进去,这样根本不行!”
“我的运动素质你是知道的。从学生时代我就一直在划艇部,腰腿还是蛮不错的。我对自己的体力也很有信心。如果再有你这样的好向导,没问题!”
“登山,特别是要进‘幻之谷’,单靠体力是不行的。登山的技术比体力更重要。我都好多年不登山了,体力也不行了,我带你去那里,非死在那儿不可。”
“体力不是问题,因为有我,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一把。只要你带我去现场就行了。”
“光这么说说可不行!你还是找找别人吧。你再打听打听,肯定还有其他比我更强的人。我也该回去了,对不起了。”
“等一下,高阶!”
佐多一下子抓住了高阶的手腕。果然他有相当的体力,高阶的手腕被佐多抓得生疼。
“你从什么时候起也对我这样讲话了?!”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今天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可全亏了我的帮忙,你没有忘了吧?”
“我没有忘。”
高阶的话顿时没有了底气。
“那我们就坐下来再谈一谈。市政府的工作,少你一个人也差不到哪儿去。”
“干吗不用直升机?”
高阶的提问说明他已经向对方屈服了。
“那条峡谷气流非常不好,你知道直升机是不适宜进去的。当然我也打算让直升机去。”
“什么时候行动?”
“如果你同意,咱们马上就干。车在外面等着呢,救护队也准备好了,直升机马上就可以把我们送去。”
“你也太冒失了,这不是去远足旅行,我不能不打个招呼就跟你走哇!”
“单位那边你去怎么说都可以,反正也少不了多少钱。今天又是半天,明天是星期日,要不我去给你交涉。现在要‘只争朝夕’呀!”
佐多不容分辩地对高阶说道。
“现在出发,今天可以到达现场。我估计岛冈还没有行动呢。因为我有你这个秘密武器,可以先下手为强!”
“说是这么简单,可这个季节要进‘幻之谷’,需要相当多的装备呐!人员,加上医生,最少也得四个人。好歹那也是去抢救人啊!马上就走?这不是自杀行动嘛!”
高阶像被抓住的猎物一样,求生的欲望使他作最后的挣扎。
“既不是胡闹也不是自杀。晚了你明白意味着什么吗?你需要什么东西马上就可以准备好!”
“真的有活着的人?”
“这还不知道。因为天气不好直升机下不去。只是从高空上看到了飞机的残骸。机身全都碎了,但还是有生存的可能。”
“还是3月呀!白天天气还可以,一到夜里特别冷。如果有活着的人也够呛了!”
“你还是那个峡谷的开拓者呀!有的地方你都忘了。”
“忘了?什么地方?”
“峡谷里有温泉。”
“坠机在温泉附近?”
“对。所以如果有生存者的话,活上两三天应当没有问题,至少不会冻死。”
“那就更危险了!”
“什么危险?”
“亚硫酸瓦斯。那个温泉喷出来的是有毒瓦斯。如果他们在下风口,那就非死不可!”
“如果在上风口还有希望?”
“这就不清楚了。逃出了瓦斯,还有雪崩呐!”
“反正也有生存的可能吧?”
“我们还是马上出发吧,别的什么也别说了!”
说着佐多站了起来。这时正好室内的电话响了。佐多迅速取下听筒:
“嗯,马上出发。知道这里吧,让车马上开过来。”
原来他的手下一直在跟踪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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