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的12月17日深夜,北新宿二丁目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汽车,一直没有移动。
附近因为土地开发商的暗中活动,闲置的土地就好像被虫啃过一样,在超高层大厦林立之下形成了一个个阴影。
汽车就停在被临时建成的围墙围起来的空地旁。车子停在那儿后有几个行人走过。可是他们都很着急地赶路,没有工夫观察车里的情况。路旁也没有其他擅自停车的车辆。车里看不到情侣的身影,附近也没有向车内窥探的醉鬼。
凌晨3点左右,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的身影。这时,一个人影出现了。和此前行人的匆匆步伐不同,这个人摇摇晃晃地蹒跚着,好像是个流浪汉。以新宿为巢穴的流浪汉们,大都集中在从歌舞伎町一带和西口检票口到新的市中心地下人行道中。在这附近出现真是很少见。大概是新来的流浪汉误打误撞来到这儿的吧。
他走近停靠在空地边的车子,透过车窗往里看,好像在物色什么。他的视线被司机座位上横躺着的一个人吸引了。他定定地盯着车里睡着的司机看,他是在观察司机的样子。借着远处淡淡的光亮,他看到从司机头上流出来又从座位上流到地板上的东西,黏黏糊糊地凝固成一个液体池子。这时,他一下子惊呆了。接着,他大惊失色地逃窜开来,一个行人在此时走过来。
“不……不得了了!人的里面车死了!”他惊慌失措地语无伦次。行人从车窗往里看,确认司机座位上躺着的人已经死了。
12月17日凌晨3点后,在署里当班的新宿署刑事一课的牛尾正直接到报告说,在北新宿二丁目路上停着的汽车中发现某男子尸体,赶紧赶往现场。发现者是一名偶然路过的流浪男子和一名住在附近公寓的公司职员。
现场位于隔着青梅街道与西新宿的超高层大厦群遥相呼应的北新宿。仅隔着一条街道,对面就是聚集着低矮住宅,并且笼罩着一种平民区情绪的截然不同的世界。昔日的木制公寓和大众食堂仍然苟延残喘于大厦之间。可是那些也都是风烛残年,不久就会被土地开发商排挤掉,被推土机推倒,街道会变得像被虫蛀一样满是虫眼。
尸体所在的车型是N公司的2000Gt,死者为25岁上下的男子。后脑勺好像被钝器重击过,头盖骨有塌陷的伤痕。车门没有锁。死者的模样好像是被杀害不久,座位和地板之间形成的池子中的鲜血还未完全凝固;而且确认死者颈部有索痕(绳索绞杀的痕迹)。当时,凶手应该是用钝器重击使死者昏厥后,再拿绳索缠绕在死者颈部使之窒息的。从车内的驾驶证和车检证得知,死者名为升川靖,25岁。死者怀中约有现金二十万日元,并未被凶手抢走。看来犯罪动机不是为了抢劫值钱东西。
“是从后面被击中的。”观察了尸体之后,牛尾说道。
“你是说凶手坐在后座,然后从背后袭击了死者吗?”搭档青柳对牛尾的话做了补充。
“从伤口位置来看,大概是这样。要是坐在副驾驶座上,就没办法突然举起凶器了。而且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话,伤口的位置也会不同。”
“可是,凶手也可以借死者往右看时的机会,从副驾驶座向死者后脑勺挥动凶器。”
“也有那种可能性,可是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凶器寻机下手,还是比较困难的。一般都会被发现的。”
“要是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确实下手比较容易。”
“看情况,应该是先以钝器击中受害者,使其丧失抵抗力,然后再慢慢地勒住他的脖子。”
出租车内和附近都看不出有争斗过的痕迹。从出事现场可以看到超高层的大厦群。大厦中还有亮着灯的窗户,那些高空中的窗户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一幕人间惨剧的发生。这是在都市的狭小缝隙中上演的一起犯罪事件。
“这儿有东西。”青柳从司机座位下捡起个什么东西。那是名片那么大的一张纸片,上面画着个女人,眼睛就像漫画中女人的眼睛那么夸张的水灵灵。文字说明是“美女派送到家,您喜欢的任何女人会来到饭店或者您的家里”。旁边还印着电话号码。
“是不是卖淫宾馆的名片(广告单)呢?”牛尾自言自语道。
“这个受害者也许是卖淫宾馆专用的黑车司机。”青柳说道。
“赶紧查查那张名片上的卖淫宾馆的情况。”
那种有派送女人到旅馆和住业务的卖淫宾馆,一般都拥有自己专用的没有驾驶执照的出租车。要是没有司机,就没办法把女人送到有要求的客人那儿。同时,在客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纠纷时,司机也可以充当保镖的角色。卖淫宾馆听到消息时非常震惊。牛尾他们本以为卖淫宾馆会装糊涂不承认,没想到宾馆很快承认了升川是宾馆专属的接送女人的司机。本来,从升川的车内发现了卖淫宾馆的名片,也不一定证明升川就是卖淫宾馆所属的黑车司机。可是卖淫宾馆经营者确认受害者是升川。据宾馆经营者说,在当天凌晨1点左右,升川将女人送往新宿西口的超高层饭店后,联系就中断了。而那个女人到了召唤的男人的房间后,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受害者在把女人送到饭店后就碰上了凶手。然后,凌晨3点,饭店大楼下的北新宿路上就发现了受害者的尸体。
为了找到目击者,警方张开了搜查现场附近的大网。因为现场靠近新市中心的超高层大楼街道以及东口不夜城歌舞伎街道,当时应该还有行人通过。发现尸体的是路过现场的流浪汉和公司职员。那个男性流浪汉是从外地来东京打工的,因为没找到工作,钱又花光了,在新宿附近晃来晃去时,不经意转到了现场,发现了尸体。
下午,尸体接受了解剖。死因是钢丝绳(绳索)缚住了脖子压迫颈部导致窒息死亡。也就是说,死者被判定为勒死。而死者后脑勺部位因钝器重击形成的碰撞伤并不是致命伤。据警方认定,凶手是首先用钝器重击受害者使其昏厥,再将绳索绕在其脖子上勒紧,导致其死亡的。在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发现创伤和挣扎等伤痕。推测死亡时间,从解剖时逆向计算的话,大概是10个小时到12个小时,也就是说推测死亡时间是在12月17日凌晨1点到凌晨3点之间。要是犯罪事实是在死亡推测时间的最小限度发生的,那尸体就是在犯罪刚结束后就马上被发现了。这宗在都市的夹缝中犯下的罪行,凶手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12月18日,在新宿署设立了搜查本部。
听到电视播报升川靖被杀的新闻,落合受到了强烈的震憾。
在古泽之后升川又被杀了,而且两者被杀相隔不过半个月左右。出席落合婚礼的宾客在婚礼后接连被杀。而朱实又对婚礼中坐在同一张桌子边的两人都表现出了异常的恐怖神色。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朱实和两人之间必然有什么关系。但是,犯罪当天,朱实确实在家里,落合可以成为她的不在现场证明的证人。朱实不可能是凶手。但就算朱实不是凶手,毫无疑问也肯定和这起犯罪事件有某种关联。
“你知道吗,升川被杀了!”落合审视着妻子的反应。
“升川?谁啊?”
朱实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和听到古泽被杀时一样。但这次落合怎么看妻子的脸上,都是凭着意志力控制自己伪装出来的表情。
“和古泽一块来参加咱们婚礼的呀。你说很讨厌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噢,你那个学弟……”终于,朱实的表情有了些波动。
“我们结婚还没有三个月,参加我们婚礼的两个人接连被杀。难道不是很不寻常吗?你看到那两人时还晕倒了,应该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吧?你肯定和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夫妻本来就是有烦恼时互相倾诉的伴侣呀。”落合试图说服自己的妻子说出真相。
“让你担心了,真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什么烦恼的事。我在婚礼上是第一次看到那两个人。那两个人被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只不过是碰巧罢了。”
“我可不这么想。你噩梦中看到的人在现实中出现,在我们结婚后木久又被杀了。这绝不是偶然的,我并不想追问你的过去,我只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的安危……为什么?”朱实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古泽和升川都接连被杀了。凶手也许会把你当做下一个目标。”
“为什么古泽和升川被杀后,我就会成为凶手的目标呢?我和那两个人又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那两个人也不一定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的。”
朱实这么一说,落合突然清醒了。因为古泽和升川是接连被杀的,所以他就认定这两起犯罪事件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可是现在并不能断定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连续杀人案件。古泽被杀和升川被杀分属不同的警察管辖区,警方也是作为独立的犯罪件来展开侦查。而落合只是因为出席过自己婚礼的两人都在很短时间里接连被杀,就推断这是两人被同一个凶手杀害的连续杀人案件。如果说他们是被不同的凶手在不同的动机驱使下杀害的,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目前警方并不知道朱实很害怕那两个人,还有他们也都出席过落合的婚礼,还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事情。要是警方知道这些事情,很可能把这两件犯罪事件联系起来考虑。
“我实在是很担心你的安危。身为丈夫,我是有守护妻子的责任的。”
正如朱实从古泽和升川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落合也感受到了朱实周围飘荡的某种危险气氛。但是,这种危险气息是从外界悄然而至的,还是朱实自身散发出来的,落合并不清楚。
“你多虑了。不可能会有人对我有企图的。你很用心地在保护作为你的妻子的我呀,所以我身边什么危险也没有了。”
朱实温柔地笑着。她的脸上是那种信赖丈夫的爱、沉浸在蜜月幸福中妻子的表情。看着妻子的笑脸,落合想,也许真的是我在疑神疑鬼吧。
但是,要是真像落合担心的,朱实和古泽、升川有什么牵连的话,那怎么办?假如说杀害古泽和升川的是同一个凶手,并且是出于相同的犯罪动机下手的,那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朱实呢?到目前为止,落合都是把妻子置于与古泽、升川相对立的立场,也就是凶手的立场。但落合现在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害怕这两个人的朱实唆使凶手杀死他们的吗?但是,妻子和受害者处于同一立场也是有可能的。
凶手杀害那两个人的动机也许同样适用于朱实。这么推测的话,那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朱实。但这些都只不过是落合的胡乱猜想。就像刚才朱实说的,也许两人被杀事件本来就是彼此独立发生的,那么事件就和她没有关系。那些只是自己在疑神疑鬼,实在不应该让妻子担惊受怕。落合这么勉强说服着自己。
新宿署召开第一次搜查会议,在会议上决定了初期的搜查方针。
一、追寻目击者。
二、追寻凶器。
三、调查受害者的生前行踪。
四、调查受害者的生前人际关系。
五、调查杀人动机。
六、搜查受害者所属的卖淫宾馆,以及询问住所附近的居民。
受害者是从两个月左右前开始现在的黑车司机工作的,此前一直在市中心的某家运输公司工作。据调查,受害者在运输公司工作时的态度很认真。但酒德很差,一喝醉就会情绪激动,出现暴力倾向,因此本人对喝酒很慎重。曾经因为喝酒和同事吵过两三次架,在周围人的劝阻下,没有酿成什么大事。受害者毕业于市中心的某家私立大学,毕业后曾有一段时间无所事事,不久后就进了运输公司,在两个月前辞职当黑车司机。也没有发现他在运输公司上班和当黑车司机时有什么关系比较密切的女性。和卖淫宾馆的女子也只是接送关系,没什么特别的交往。
警方也没从升川的住所找到什么能和凶手联系起来的线索。牛尾的搭档青柳在寄给受害者的旧信件中找出一张结婚喜筵的请帖。新郎新娘的名字是落合繁、中桥朱实。日期是10月4日。只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喜帖。
“去参加婚宴两个半月后就被杀了呀。”青柳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发现了什么吗?”牛尾盯着青柳手上的东西。
“找到了这个。”
“噢,结婚的请帖吗?这个媒人鹤冈银次郎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呀。”牛尾的视线停留在媒人的姓名处。
“鹤冈银次郎?是鹤银吗?”青柳不自觉地说出了媒人姓名的略称。
“鹤银?对,就是鹤银。这个人现在已经退下来了。难道这个媒人就是二战后经济界的领袖人物,被称之为经济界总理的鹤冈银次郎吗?”
“噢,那个鹤冈银次郎?!不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吗?”
“我想就是那个人。要是鹤银亲自做媒,那还真是不得了。这饭店也是一流的,看来就是鹤银没错。”
“那就是说受害者被邀请到鹤银做媒的婚礼上了?”
“受害者不可能和鹤银认识,应该是父母的关系,或者认识新郎或新娘中的一位。”
“那么,从这个线索也许能查清受害者的人际关系。”这张结婚喜筵的请帖,极有可能成为弄清受害者人际关系的有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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