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
接到大越飞报的“他”意外地沉着。
“即使被人发现你我见面,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没有抓到任何证据。”
“可是……”
“只要诗子不被发现,就用不着担心。眼下最危险的敌人是不必要的惊慌!”
“在溪谷摔死的那三个人,不会被警方找到破绽吧?”
“不会的,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不过,万一被人查出你、夫人与数久的关系……”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咱们两个之外,只有我老婆和数久。你就放心吧,耐心等待局势的发展。”
“诗子不会被发现吧?”
“那帮人没有任何理由把我们同国本诗子联系在一起。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找机会把她挪个地方。不过,近几天最好不要盲目行动。没有正当理由,警察是无权搜查的。”
“我真担心!”
“没必要。砂木和胡桃泽的反跟踪的确给我们造成威胁,但是绝不会因为我们跟踪他们就把你我和诗子搅在一起。胡桃泽是通缉犯,谁都有权跟踪他。作为一名善良的市民,我们在协助警察逮捕凶恶的罪犯。提起精神来,再努把力就可以击败数久。他是杀害多计彦的主谋,只要搞到证据,他就彻底完蛋!瞅准机会,我们再利用诗子诈他一家伙!”
“嗯。总之,砂木很可能摸到了咱们之间的关系,你也千万小心!”
“我这边,你就放心吧。不过,你一个人绝对不要单独行动,等和我商量后再说,恐怕警察也盯上了我们。盲目行动将导致我们的毁灭,就这样吧。”对方叮嘱说。
局势对胡桃泽非常不利。首先,杀害国本多计彦的嫌疑已近乎驳不倒的罪证;同时对丹泽克己怀有刻骨仇恨,具备杀人动机;就是中津溪谷一案,胡桃泽也被牵连进去,而且愈陷愈深。
面对警察的审问,胡桃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犯杀人罪。他不否认曾经起过歹意,但导致死亡的脑后砸伤确实与自己无关,并再三申辩自己作案后,是其他人使用钝器砸死了国本多计彦。
然而,至于谁是真正的凶手,胡桃泽提供不出任何证据,只是一味地要求搜查大越家,竭力主张:
——国本诗子一定在大越家。大越才是抢走诗子,进而杀死丹泽、天野容子等三名男女的真正凶手!
但是关于大越的杀人动机,胡桃泽讲不出,仅以大越脚上的鞋和抢走诗子的犯人的鞋是同一型号作为唯一的根据指控大越,未免显得证据过于单薄了。
而且经大越许可,警方大体搜查了他的住宅,除佣人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大越是受害者。当他抓住胡桃泽后,非法监禁入侵者的确可疑,但他声称盗贼入室一时乱了方寸,事情也只好不了了之。
砂木的处境也极为艰难。他明明知道胡桃泽是被通缉的杀人犯,却仍然提供避难场所,帮其逃走。砂木的行为显然已构成包庇罪。如今警方之所以没有逮捕他,靠的不过是同草场的友谊,但友谊所起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警方随时都可以逮捕他。
砂木无奈,不得不甩出最后一张王牌。他神秘地告诉草场,国本宾馆684号室的接头人就是杀害丹泽和在中津溪谷掀翻汽车摔死三名男女的重大嫌疑犯。
“噢?”
草场听罢,伸手使劲儿搔住头发。这是他表示不满的习惯。
“怎么,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吗?”
“对,眼下的事实无法让我同意。”
“为什么?”
“你拿我当小孩儿糊弄嘛!别忘了,你对684号室的所谓接头人的看法只不过是猜测。单凭猜测就把人定为杀死四人的嫌疑犯,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可是,大越同684号室的人秘密接触的事实,你总不能否认吧?”
“大越去见谁,那是他的自由!”
“不,大越是抢走诗子的犯人!”
“仅因为同犯人穿一样的鞋就断定是他干的,你也太武断了吧!”
“不,你听我说……”
“同一型号的鞋有的是!你的论调和杀人犯胡桃泽如出一辙。既然你控告国本宾馆684号室的接头人是凶手,那么,你能提供可靠的证据吗?”
“这……”
“如果有,请你马上拿出来。倘若平白无故地诬陷他人,你的处境会更加不妙。据我们调查,国本开发公司内部肯定还有胡桃泽的同案犯。到那时,我就爱莫能助了。”
草场的话显然不是单纯的恫吓。砂木甩出去的王牌不但没起作用,反而产生了相反的结果。
“你终于当上经理了吧?”
国本数久把听筒放到耳朵上,急忙辨别打电话的人。
“又是你?”
数久低吼道。昨天的董事会,他被正式选举为总经理,选举结果还没有对外公布,预定今天下午首先在公司内部发表。
“我给你道喜啦!”对方冷笑说。
“还没有公布,你是在哪儿听说的?”
“你身边到处是我的情报网!你那一套天衣无缝的犯罪计划终于成功了。”
“你说什么?!”
“你的犯罪计划终于成功了。”
“本人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我问你,经理夫人在哪儿,快归还夫人!”
“等等,听我说。我终于弄清了里边的奧秘,就是多计彦被埋在狭山树林中的奥秘!”
“什么,你说什么?”数久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胡桃泽来说,转移多计彦的尸体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身边还带着诗子,他们逃走时,必然把尸体丢在现场。”
“不,大概为了延缓被发现的时间,他们转移了尸体。”
“即便如此,夫人为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胡桃泽逃走呢?如果她真的成为胡桃泽的同伙儿,你就不好办了吧?”
“与……与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胡桃泽作案后,用铁锤之类的钝器砸死多计彦的谜底,也被我彻底揭穿了。”
“谁听你信口雌黄,早点儿归还夫人!”
“对于你,绝不是随意捏造。怎么样,先听我为你揭开谜底吗?”
“我不愿意听!”
“你害怕了?不愿意听也得听,听听我的著名推理!”
紧接着,对方一连串的讲话宛如锋利的匕首直刺数久的胸膛。
“混蛋,你……你胡说!”
数久浑身发抖,几乎讲不出话来。他绝望了,眼前一阵发黑。明知道被对方察觉失态对今后更加不利,但他犹如痉挛控制不住自己。
“我没说锗吧?你的狼狈相仿佛就在我眼前!”
对方已占绝对优势。听筒送来一阵开心的笑声。
“你有证据吗?证据!”
数久叉开腿,努力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其情景酷似伤痕累累而又不甘灭亡的野兽。
“证据?不需要那玩艺儿。我根本不打算告发你,只是自寻乐趣,努力创造自己的杰出推理!”
“什么推理,分文不值!”
“噢,不见得吧?如果报告警察,他们肯定感兴趣。倘若刚刚就任的总经理被警察传了去,大概名声不太好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依靠攥在手里的诗子夫人企图向我寻衅吗?”
“寻衅?这字眼儿不怎么好听!本人确信第一任经理多市郎氏也死得蹊跷。噢,不管怎样,你现在夺取了天下。但是,你的宝座只有在我沉默的前提下才能太平。只要我忘记它,你就可以尽情地享受土皇帝的殊荣。这次就交一亿元吧。”
对方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松,好像顽童在要零花钱。
“一亿?!”
“对,上次要求的数量不多,是我们对你太客气啦!这次强算你买个经理当当,够便宜的吧?”
“我没有那么多钱。不,你没有理由向我要钱!”
“有没有理由,扪心问问你自己!我并没有说让你掏腰包,上次交了五千万,大概手头紧了点儿,不过,只要掏出经理的交际费,另外在帐外帐上做点儿手脚,对你来说,这几个钱不成问题,不就是开张汇票么!”
对方连公司内部的小金库也摸得如此详细。
这时,电话突然中断。对方好像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中途花光了硬币。
奇怪,公司内部只有极少数上层干部知道的事情却被对方迅速握在手里,反过来敲诈自己。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呢?
数久一直被看不见的敌人任意捉弄,他为这种被动的局面懊伤不已。倘若摸到敌人的蛛丝马迹,定有反击的机会,可是现在却一筹莫展,假如轻举妄动,还会危及诗子的生命。
“诗子真的没事吗?”
不安从心底急遽升起。最初交出五千万赎金时,犯人故意找碴儿,以有人跟踪为借口没有归还诗子。当时认为,数久意外诚实地交出巨款,反而刺激了对方的贪欲,借故扣住诗子以诈取更多的好处。但是现在看来,敌人依然不履行诺言的原因并非出自贪婪,而是诗子已被处死,再也无法生还了。
“不至于吧?”
数久努力拂去心头的不安。杀死诗对犯人是不利的。诗子是棵巨大的摇钱树。只要把她牢牢地攥在手里,就可以尽情地从数久身上榨取自己需要的任何东西。
另一方面,如果犯人得到五千万赎金即感到满足,事情反而不妙。诗子熟悉犯人的相貌,对拐骗者是异常危险的存在。类似的诈骗案,多半在攫取赎金后或者在此之前即把人质杀害。
此次电话对方要求追加赎金,说明犯人并没有为五千万而满足。第一次来电话时,诗子确实活着,但此后的安危已成未知数。数久当初极为乐观,认为人质是榨取巨款的重要资本,一般不会加害于她,但仔细想来,诗子犹如波浪中的浮萍,生命没有丝毫保证。
即使犯人手中没有人质,也可以要求赎金,任意操纵受害者。
——莫非犯人已经杀害了诗子?
可怕的想象再次涌上心头,继而迅速膨胀。敌人到底是谁呢?估计就在国本公司内部,而且接近上层。否则,敌人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弄到了没有公开的消息。
“犯人就在知道我就任总经理的干部们中间!”数久翻起眼皮凝视着半空,仿佛觉得犯人在刚才的电话里留下了某种能够触摸到的线索。
知道此事的只有出席董事会的人,也就是全体董事。会议结束还不到一个小时,或许有的董事散会后立刻告诉了身边的亲信。
可是,倘若犯人隐蔽在董事们周围,在现实中获取此类情报的可能性极小。况且,董事们也不知道诗子和数久的关系。应该说,犯人所处的位置比董事们更近,恐怕就在数久身边。
除董事们之外,是否还有人列席董事会?
“三浦总务科长,龟井秘书长,速记员……”正当数久在大脑中过滤着自己的部下时,电话铃再次响起。数久拿起听筒,又是犯人打来的。
“让你久等了,我刚换来了硬币。”对方用浓重的鼻音解释说。
“你……你是龟井!”
数久大声喊。凭直觉,他没有把握断言一定是他。可是,当数久回忆起作为秘书科长随数久出席董事会的龟井的面孔时,突然感到电话中的鼻音很像龟井难以改变的声音。
被数久揭穿身份的对方似乎慌了神。这一来,数久越发来了精神,可着嗓门儿一迭声的嚷:
“即使改变声音,也去不掉你发音上的毛病!我终于弄明白了,打电话的就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龟井,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对方清醒过来,似乎觉得长时间沉默对自己不利,终于反驳说:
“你搞错了,我不是龟井!”
“噢,那你认识他?”
数久乘胜追击。过去一直被动挨打,今天总算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什么深井浅并的,我不认识。本人没时间听你胡扯,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说,你到底交不交钱?”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对方居高临下地逼问,然而,由于被数久击中要害,显然还没有恢复元气。
“你说你不是龟井,那好,我马上找龟井验证!”
“废话,我不认识龟井!”
“只要这个时间没人证明龟井在办公室里办公,那你就是龟井。如果真有勇气,你敢放下电话,神态自若地站到我面前吗?”
“女人的性命,难道你不管了吗?”
“哼,先叫来龟井再说!”
这一次,数久首先挂断了电话,然后拨内线要秘书科,令龟井马上来经理室。
“科长刚刚出去。”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
“什么,刚出去?去了哪儿?”
“嗯……”秘书显得十分为难。
“喂,愣什么神!连自己的科长都不知道在哪里,你当的什么秘书!快去把他找来,告诉他立刻来经理室!”
“是,是!”
对方诚惶诚恐地说,训罢秘书,数久越发增强了信心。
若是龟井,即使知道数久与诗子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秘书科长总是跟在经理身边。尽管数久分外注意,但是与诗子的联络电话很可能被龟井窃听去。在这一点上,董事、总务科长、速记员是没有这种机会的。
——犯人一定是龟井!
但是,动机又是什么呢?提拔龟井的是数久。如果犯人真的是他,岂不是家犬咬了主人的手,恩将仇报?
难道是为了钱?诗子当然认识龟井。这样一来,龟井即使把钱弄到手,也不会轻易放还诗子。数久好不容易捉到敌人的尾巴,但对诗子的安危愈发悲观起来。
秘书科长龟井良治从外面回来后,直奔经理室。
“龟井么?刚才到什么地方去啦?”数久瞪起眼睛,盯着龟井。
“我错了,因有件私事急需处理,擅自离开了办公室。经理,您找我什么事?”龟井怯生生地问,与平时站在数久面前的驯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在问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
“因为是个人的私事……”
“不敢讲吗?那么,一小时前你在哪里,有人为你作证吗?”
“作证,您太夸张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二十分钟前,有人给我打来恐吓电话。”
“恐吓?不,不会吧。”
数久凝目注视着龟井吃惊的表情,说:“打电话的就是你!”
“我恐吓经理?真……真是荒唐!”龟井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为受到不白之冤而震惊。
“装什么蒜!你干的一切,我都清楚。讲,把诗子藏在了什么地方?”数久怒不可遏。
“经理,您到底怎么了?您讲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那我问你,刚才你去了哪儿?”
“我也有不愿意告诉人的私生活。”
“好吧,这个暂时不问你。旁边有部电话,你用手帕捂住嘴,去要我的直拨电话!”
“为,为什么?”龟井吓得脸色苍白。
“我要你拨电话!”
龟井战栗着,呆立不动。
“不敢么?耍点儿小聪明,固然可以改变声音,但是发音上的习惯是无法改变的。我要好好鉴定你的声音!”
正当数久欲给困兽最后一击时,自动通话器的铃声响了。秘书科报告说,有警察要见龟井。数久心头一震,问:“找他什么事?”
秘书也不清楚。数久转向龟井,“龟井,你知道吗?”
龟井神情一变,突然骄横地说:“放心吧。有关你参与杀害前任经理多计彦的事,我决不讲出去。不过,这要取决于你今后的做法。”俨然一副威胁的架势,仿佛警告数久:“我已抓到了你杀害多计彦的证据!”
数久目瞪口呆,正想暗示龟井什么,龟井起身说:“警察正等着我,我去见他们。刚才的事,回头慢慢谈!”
龟井的背影像座小山映在数久眼里,他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饲养的狗扯下温顺的假面具,赤裸裸地露出锋利的毒牙!
草场把龟井找来,了解他与大越的关系,但得到的只是暧昧的因答。
据龟井讲,他和大越不过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出于工作需要,他常在国本宾馆要个房间,大越偶尔也去那儿坐坐。
龟井彻底封死了门,一时难以找出破绽,驳回他的辩解。虽说大越跟踪了胡桃泽,但并不能因此就断定龟井是他的后台。
凭草场的职业嗅觉,认为龟井确有可疑之处。但是,单凭直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继而,草场询问了国本数久,但数久回答说,他根本不知道龟井与大越的关系。大越的父亲曾经是国本开发公司的医生,当时任总务科长的龟井也许通过这层关系认识了大越,龟井也作了同样的供述。
警察走后,数久责问龟井:
“你把经理夫人藏到哪儿去了?现在很清楚,你就是掠走诗子的犯人!”
“经理,请您不要横加罪名,您凭什么指责我是犯人?”龟井坦然地否定说。其平静的态度反而使数久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假如他是掠走诗子夫人后又连杀数人的凶犯,自然掩盖不住内心的动摇。
“你就是犯人,电话里的声音就是你的!”
“声音相似的人有的是!”
“谁能证明你没有打恐吓电话?”
“要我找证人?您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不过上班时间出去一会儿。工作时间外出是不对的,但是谁都这么做!”
“所以我问你,当时你去了什么地方?”
“即便是经理,有时也会离开公司,出去会客吧?”
“你出去和女人幽会?”
“随您猜测。因为我讲出来,会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龟井,纵使你强词夺理地狡辩,我也绝不饶你!我知道,你抢走了诗子,又夺去五千万巨款!”
“经理,感情用事也是有限度的!这种大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干的?不就是单凭直觉么?”
“绝不是单纯的直觉!”
“那你拿出证据来!经理也没有权力审问人。请你不要忘记,挨审的不是我。”龟井棉里藏针,毫不示弱。
“你……什么意思?”
“哼,无风不起浪。”
“你把话讲明白!”
“如果我讲清楚了,有损经理的名声,就像经理吹毛求疵,败坏我的声誉一样。”龟井把嘴一裂,冷笑说,过去那种作秘书科长的驯顺表情荡然无存。家犬摇身变成凶猛残暴的怒狮,正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主人,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主人的咽喉。龟井暗示数久:
“为了双方的安全,你最好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这是一种交易,数久不得不以沉默代替应允。他的损失是巨大的。也就是说,数久丢掉了刚刚夺得的主动权,重新变成了挨打的弱者。
两人之间默默地打成协议。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们必须互相包庇,双方都不戳穿对手的隐秘,不自觉地组成一条时刻窥探对方破绽、随时准备背叛盟友的奇妙的统一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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