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本道夫是菱川重工的总务调整总部调查室室长,该公司的总部设在神户,是日本规模最大的综合重型机械公司。以前,秋本道夫曾任该公司的中央技术研究所武器部课长,两年前调到该公司情报收集机构的核心机构调查室任室长。
菱川重工是防卫厅承办商的别名。防卫厅的国产武器开发与生产有七成是由该公司负责,它是日本武器制造商的龙头老大。在二次世界大战前及二战期间所用的武器几乎都是由这个公司开发制造的。
菱川重工调查室被称为该公司的核心机密部门,其工作性质相当模糊。
目前,在中东地区爆发了海湾战争,各国的超级武器都集中在那里。伊拉克的超级武器也使用了日本武器产业的高新技术。其中有很多就是由菱川重工开发制造的。
搜查总部根据死者的职业,首先从企业方面着手调查犯罪动机。调查室的职能不很明确,大致上是收集情报,即主要做间谍工作。
武器制造商与国防机密有关。警方怀疑他是被卷入了各国间的情报战争而被谋杀。
警署召开了第一次搜查会议,总结了已经掌握的情况,确定了调查方针。
1.调查与被害人在工作上有联系的人。
2.调查当地的地理情况。据推测,罪犯熟悉案发现场的地理情况,这是嫌疑人必备的条件之一。
3.调查与死者相识的人。估计罪犯与被害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这也是嫌疑人必备的条件之一。
4.调查裹尸体的帆布袋。
5.调查罪犯的踪迹。向现场附近的住户、经常或不经常的过路人、交通机构的工作人员、附近的饭馆、旅店以及咖啡馆等打听情况,搜查道路、山林、田地、神社、寺院和空闲房屋,寻找罪犯行凶前后的“足迹”。
北村从报纸上看到秋本道夫被杀的报道后,不由得忆起了往事。秋本留给北村的回忆是苦涩的。
十几年前,北村在建筑公司打工时,菱川重工是他所在公司开发研制出来的高层建筑用的电波吸收板的客户。那时菱川方面的负责人就是秋本。虽然不清楚菱川要将这种吸收板安在其制造的哪种武器上,但很明显,当时菱川是北村所在公司的最大客户。北村所在的公司自然热衷于招待菱川方面的负责人秋本。秋本的住宅就是北村所在的公司给建的,房子里的家具、照明器具、冷暖设备、室内装修、院子里的花草以及花园里的设施,甚至日常用品,全都是北村所在的公司一手操办的。
而且,每个休息日公司都邀请秋本去打高尔夫球,还在高级俱乐部和饭店设宴款待,连家属购物以及因私外出的花销也都由北村所在的公司负担,秋本对这一切也都欣然接受。
秋本的胃口越来越大,他甚至以视察为名索要旅行女伴,主要是让北村所在的公司找个女人陪他去温泉。
北村再也受不了了,就擅自把公司召来陪秋本的女人打发走了。秋本对此怀恨在心,在验收产品时吹毛求疵,故意刁难,向公司大量退货。北村因此而被降职。
本来在家族式的公司里打工就没有什么前途,于是北村就借此机会辞职了。实际上北村是被秋本逼走的。十几年后看到报纸上报道这个秋本成了谋杀案件中的被害者。北村本来以为可能是个同名同姓的人,但从报纸上对死者的介绍来看,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秋本。
“这个让人憎恨的家伙被人绑上石头扔到了古沼,真是罪有应得。”北村对秋本恨之入骨,但知道秋本凄惨的下场后,还是很痛心。
北村辞职后,彻底断绝了与秋本的联系。要是继续在公司打工的话,恐怕现在也会有嫌疑。北村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出杀人这种事的,但是对秋本的憎恨已经到了恨不得杀了他的程度。
在秋本死亡的报道中还有一点引起了北村的注意。北村知道发现秋本尸体的那个沼泽地。在二十多年前的学生时代,他曾经和民俗研究小组一起去过,当时是去那里搜集神秘的民间传说。
过去,在沼泽地附近住着一个叫金兵卫的大财主。有一天,一个名叫阿春的十七岁的少女来到了金兵卫家。阿春是附近一个贫农家的女儿,她的父亲由于还不起从金兵卫那里借的钱,只好让阿春去做下人抵债。
好色的金兵卫一眼就看上了阿春,不让她做下人,要纳她为妾。守身如玉的阿春誓死不从。
金兵卫虽百般纠缠,阿春就是不答应,于是金兵卫就经常找碴儿,肆意折磨她。阿春为了早日还清父亲所欠的债,咬牙忍受着金兵卫的种种折磨。
每年樱花盛开时村里都有庙会。村民们休息一天,集中到沼泽地边上的山神庙,摆宴赏花。酒过三寻,宴会达到了高潮。这时,金兵卫穿着白色的和服带着阿春走到大家面前,宣称:“为了平息山神的怒气,祈祷来年的丰收,我们要让纯洁美丽的姑娘游过沼泽地。”
传说山神就住在沼泽里,当地的人都很害怕,从不敢靠近沼泽。不知就里的外乡人在沼泽里游泳时被冰冷的水冻僵,全都淹死在里面了。村里的人都说这是山神生气了,把进入沼泽的人吃掉了。
酒意正浓的村民们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金兵卫向阿春命令道:“阿春,游过去。如果你能游到对岸去,欠债就一笔勾销,你就可以回家了。”
身着白衣、心惊胆战的阿春听到金兵卫的话以后,鼓起浑身的勇气向沼泽边走去。村民们吓得脸色都变了,失声叫道:“阿春,别去。到沼泽里去会让山神吃掉的。”
“从来没有人进沼泽以后还能平安回来。”
“金兵卫喝醉了,不要去。”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止她。但阿春根本不听,还是跳到了水中。
游过沼泽,游到对岸,父亲所欠的债务就可以—笔勾销了,就可以回家了,就再也不用忍受金兵卫的故意刁难和无理要求了。阿春一边鼓励自己一边强忍着冻彻骨髄的冰水向前游去。
阿春的身体渐渐地失去了知觉,手脚麻木,意识已经支配不了身体。村民们绕到对岸鼓励她,使劲地喊着:春,就快到了,加油。阿春几次沉到水里,但终于勉强游到了对岸。
“阿春,真是好样的。”
村民们把全身湿透的阿春拉上了岸,用准备好的篝火为她取暖,这时,金兵卫冷冰冰地说道:“这可不能算是你自己游过来的。你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上的岸。唉,看你也挺不容易,就减掉一半的欠款吧。你要想把全部欠款都一笔勾销,就再游到对岸去。”
“金兵卫,这也太过分了吧。”村民们看不过去,纷纷指责他。
“讨厌,这跟你们没关系。喂,阿春,你是游还是不游?”
金兵卫逼迫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的阿春。阿春一心想要回家,于是再次下水向对岸游去。但是,在就快游到沼泽的中央时,阿春再也没有力气了。她的身体冻僵了,手脚都麻木了。
阿春使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朝着家的方向,喊出了她临终的话:“爸爸,妈妈,再见了。”
然后就沉到了沼泽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赶紧跳入沼泽想去救阿春,但阿春的身体缠在了沼泽底部的水藻中,没能救上来。
从那以后,沼泽里的水就变成了像废油一样的颜色。村里人都把淹死阿春的沼泽叫做“春沼,”后来慢慢演变,不知什么时候就改叫古沼了。
沼泽边的山神庙不知什么时候也塌了,只有沼泽里的水泛着陈腐的颜色沉寂在山中。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沼泽神秘而凄凉的传说了。
那时,北村他们听说有民间传说,就谎称旅行来探访古沼。他记得猖村今日子也参加了那次的小型旅行。
发现秋本尸体的古沼勾起了北村对往事的回忆。
随着正式侦破工作的开展,渐渐发现本来认为最可疑的工作关系中并无任何线索。刑警们向秋本的妻子询问他当初失踪时的情况:“您先生失踪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10月26日。”秋本的妻子在接到发现丈夫尸体的消息以后,大病了一场。在设立搜查总部三天以后,她总算从最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能够回答刑警的问题了。
“请您详细地说说他失踪时的情况。”
“26日早晨,他说今天要加班,会晚一点回来,然后就去上班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以前他也曾夜不归宿,不过肯定会告诉我。这次的第二天一早,我向公司打听,公司说他前一天准时下班走了。公司也很担心,四处寻找,但一直没有消息。我丈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消失了,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您想想看,有没有和您丈夫私奔的女人呢?”
“倒是有几个女人,不过我丈夫是不会做出私奔这种老套事情的。而且他曾说过与那些女人都是工作关系。”
“您先生失踪以后,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与您联络过?”
“联络?”
“比如说索要赎金等等。”
“您是说我丈夫被绑架?”
“也有这个可能。”
“绑架我丈夫是得不到多少赎金的。”
“那也不见得。您先生可是菱川重工号称‘天皇’的核心人物之一。”
“那只是外号罢了,我先生既不是天皇,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即使您丈夫没什么钱,也会有人代缴赎金的。”
“即使是这样,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是否有对您丈夫心怀怨恨而想要杀掉他的人呢?”
“这是他工作上的事,我不清楚。”
“那么,没有形迹可疑的人与您联络过吗?”
“没有。”
“公司是如何看待您丈夫失踪这件事的?”
“他们认为他发神经病跑掉了。不过我丈夫不像是那种会得神经病的人。”
结果没有从秋本的妻子那里问出任何与罪犯有关的线索。
另一方面,裹尸体用的帆布袋是产地不明的大路货,这条调查线索也断了。
“总务调整总部调查室室长非常有名,不过他已经被降职了。调查室的工作性质不详,所以人们都在背地里将之称做间谍室,很害怕他们,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像样的工作。人们都在背地里骂他们。他在任武器部课长时太招摇了。调查室收集的军事资料都是属于绝秘级的,不过其实没有什么,全都是已公布的军事论文或小册子,让专门的军事英语室翻译。都是公司的走狗。”
在向公司内部人员打听以后,了解了秋本的工作情况。至少在工作方面,被害人担任的职务并没有人身危险。
秋本在担任武器部的课长时,利用职权贪得无厌,有业务来往的公司都怕他,叫他天皇。
武器部掌管菱川重工制造的所有武器,所以有实权。制造一架战斗机需要十万个零部件,合同公司(负责完成并向防卫厅交货的公司)以及承包商等共涉及一千多个。武器部掌管包括枪炮、坦克、鱼雷、舰艇、火箭和导弹等各个方面。所以,一般人根本想像不出它有多么大的权力。
得罪了武器部,就等于被踢出了由日本政府撑腰的、绝不会不景气的防卫厅的关系网。所以各个公司都低三下四地巴结秋本。
但是秋本越来越贪得无厌。长年在秋本压制下卑躬屈膝的公司联合起来掀起了要求开除秋本的运动。一旦有人出面检举,反对秋本的势力就会联合起来一致对付他。许多公司都乘机检举,秋本所谓的永远不倒的独裁统治崩溃了。他与其他公司勾结营私舞弊的行径逐渐暴露出来。
但是,总公司的领导不能开除秋本,秋本的腐败行为已经渗透到了总公司的领导部门。如果铲除他,上层领导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在总务调整总部设立了一个工作性质不详的调查室,把他调过去。这些也是搜查总部在调查情况时,反秋本势力中的一个人悄悄泄漏的,但没有其营私舞弊的确切证据。
由此,搜查总部提出一个新的看法,即菱川重工的领导害怕秋本暴露营私舞弊的真相而杀人灭口。也有人反对这种看法:“秋本下台是两年前的事。要想谋杀他,那时就应该下手。坏蛋下台以后再杀他,恐怕另有别的动机。”
“我们并未诬实秋本到底是不是真的下台了。我们不清楚总务调整总部调查室的工作性质,而且有的人说这个工作比武器部课长还重要。如果秋本的确是在菱川收集情报的核心单位工作,就不能排除在这方面存在杀人动机的可能性。”
也有人这样认为。即使他下台了,也仍然是菱川内部的一颗定时炸弹。领导为了堵住他的嘴,不开除他,使他保持沉默。
只要秋本还活着,他就掌握着领导的隐私,领导就会活得不自在。搜查总部得出了这个一针见血的推论。秋本在两年前调到总务调整总部调查室,人们并不清楚这个单位的工作性质,所以仍然有畏惧心理,但公司内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公司的走狗,而且可以肯定已经丧失了以前的权势。
把尸体装进帆布袋,绑上石头扔到山里的古沼,这种做法不像是使用尖端技术的武器制造商所为。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他们可以制造事故,比如说推进熔炉里,连骨头都化掉,或者在轧钢厂将人烤死,或者利用午休时工人躺在留有余热的钢材上睡觉的机会,将其压在数吨重的滚烫钢材下,在巨大的压力和高温下,这个人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据说,在充满危险的工厂里,这种事故接连不断地发生。但大部分事故严禁人们议论,所以掩盖了真相。即使听到辞职人员以及工人的传言,产生了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借这种事故谋杀,是很难立案调查的。
如果说杀人作案并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情杀。被害人经常接受有业务往来的公司的邀请,出入高级俱乐部,有很多女人。还有好几个半公开的情人。
但是这些女人对秋本的评价非常好:“他很体贴人,特别有同情心,我们这儿有很多以事业为重的男人,属秋本先生最照顾异性。为了约会,他甚至请假不参加重要的会议。”
“我们过生日的时候,他肯定会送花,即使正在外地出差,也会打电话来祝贺。”
“他对女人特别细心,就像能看透女人的心似的。”
与秋本有过关系的女人都夸他。这是天皇秋本的一个鲜为人知的侧面。他对有业务关系的公司异常苛刻,却对女人们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
“反正养女人花的钱也是由那些公司来付,他当然可以摆出一副老好人的面孔。”有人这么说。不过至少从目前所了解到的他的情人之中,没有发现谋杀他的动机。
秋本道夫的尸体被沉于山间古沼,渐渐地让北村感到一丝战栗。二十多年前,他曾和猖村今日子一起去古沼探寻过凄凉的民间传说,而秋本的尸体就沉入其中,这好像是命运安排的。一个是北村的青春女神,而另一个则是北村打工时的天敌,这两个人都与古沼有关。
如果不是因为秋本,也许北村会一直在公司里干下去的。北村觉得还是当作家好。如果一直在公司打工,受家族公司的限制,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转当作家以后,虽然谈不上洛阳纸贵那样受欢迎,但肯定可以不受公司限制地开展工作。
平常不用在人际关系上劳神,一心埋头在作品之中就可以了。而且,不管写出来的作品有多么拙劣,都会署上自己的尊姓大名。在这个世界上能署名的工作可并不多。
北村喜欢现在的工作。以前在公司里工作时毫无生气,而现在的工作则让他觉得充满了活力。
而改变他人生道路的人就是秋本。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应该感谢秋本。
北村不清楚为什么要把秋本的尸体扔到古沼里,罪犯可真够残忍的。秋本的被害使得已渐渐被人遗忘的关于古沼的传说又盛传开了。
3月底,北村出门前往古沼。他的青春幻影与打工时代的痛苦回忆在古沼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北村没开车,而是乘小田急线在厚木站下车,然后在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几年前来这里时,这里还是一个木制结构的小车站,现在已经翻建一新,就像新干线的车站一样,站前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对出租车司机说了隐约记得的古沼大致方向以后,司机点点头说:“我知道,就是前一阵子发生谋杀沉尸案的那个沼泽地。”然后就开动了汽车。
大街上有很多年轻人。很多大学从市中心迁到了这一带,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学园城市,工业也有了巨大的发展。二十多年前的相模平原中的宁静乡村小镇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变得朝气蓬勃。
“您是警察还是记者?”司机望着后视镜问道。
“差不多吧。”北村并未纠正司机的错觉。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们从来没听说过那边还有一个沼泽地。”司机说道。
“那个地方连当地人都不知道,看来罪犯对这一带的地理情况非常熟悉。”
“那个沼泽在地图上都找不到。”
说着说着,汽车已经驶离市区,开进了山区。这一带位于丹泽山脉中的平原地带。从丹泽山脉走向相模平原,地势逐渐低平,形成了复杂的丘陵地带。平缓的地势起伏形成了错落有致的风景,非常美丽。
山麓已略有春意,春光明媚。在从丹泽山脉延伸出来的低矮丘陵的斜坡上,点缀着淡淡的嫩绿。春天就要来了。
市区是个大都会,而距离市区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满是朴素的自然风光。但是,在疯狂开发的高潮下,这片大自然也难以幸免。从出租车的窗口望去,推土机推过的土地光秃秃的,到处都是正在建设的楼房。
虽然已接近山区,但已经和二十多年前的景象炯然不同。
“这个车上怎么有股怪味呀?”北村说出了早已有的感觉。虽然很淡,但座位上还是有股动物的味道。
“您闻出来啦?还有味儿?”司机难为情地说道。
“您这车拉过什么东西呀?”北村问道。
“您的鼻子可真尖。已经有好几个人坐过我的车,只有您闻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呀?”
“土拔鼠,用来做医学实验的。”
“用出租汽车运医学实验用的土拔鼠吗?”
“在前面不远有一个实验动物研究所,那里经常租车往医院或者医药公司运土拔鼠,有时是兔子和老鼠。”
“出租车还可以用来做这个呀?不是应该只拉人吗?”
“本来是不可以的。不过顾客要求,没法拒绝。反正是消了毒的动物,而且为了避免感染,还装在密封的瓦楞纸箱里。不过味道总是有一点的。”
“出租车的用途还真是挺多呀。”
“不光是动物,有时也运采购的饭盒。”
“您的客户可真是多种多样呀。”
“我还曾经把一箱实验用的石子运到名古屋去呢。”
“和石头同路,您受得了吗?”
“这可不能外传。前一阵爆发了海湾战争,所以运动物的顾客多了起来。”
“海湾战争与动物有什么关系?”司机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引起了北村的兴趣。
“您跟保护动物的团体没什么关系吧?”
“我和保护动物的团体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要是让保护团体知道就不得了啦。”司机做出要把话咽回去的样子,但实际上却迫不及待地想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让保护团体知道?”
“我说的这些都是要保密的,要不然客户就会禁止我出入了。”
“我不会对别人说起的。”
“战争爆发以后,很多动物用来做军事实验和研究。不仅仅是用来研制药物和医疗,还用来进行武器的试验。”
“武器试验?”
“检验新型武器的效果当然不能用人。来福枪、机关枪、迫击炮以及火箭炮都是用动物做试验的。不光是步枪和大炮,火焰喷射器和激光武器的试验也都是用动物。我是听那些公司的职员说的,肯定没错。”
“这太可怕了。”
“还不光是陆地上的动物呢。”司机越来越得意忘形地说道。
“您说不只陆地上的动物,难道还用海洋生物吗?”
“前一阵长崎海豚大量死亡,不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吗?”
“那个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在指责我们,不过实际上好像是海豚集体登陆自杀。”
“那些海脉实际上是在将之当做武器进行试验时误闯到陆地上的,结果好多海豚也跟着登陆了。”
“把海豚当武器,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听研究所的人员说的。海豚拥有比尖端技术还要卓越的特异功能。利用它的这种功能可以扫除伊拉克布在波斯湾的水雷。”
“让海豚做扫雷工作?”北村非常震惊。他想起来以前看的电影里演过在海豚背上安上水雷,以此来炸掉敌军首领乘座船只的情景。
“在混浊的人工湖中,确认海豚的位置以后,在相距一百多米的水域里丢下一个一百日元的硬币,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海豚就能衔着这个硬币回来。海豚有声波探测能力,能在能见度不足一米的污水中,凭着轻微的声音找到投入水中的硬币。他们好像是要训练海豚来扫除波斯湾的水雷。”
“在现代化的高科技战争时代,居然要利用海豚,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日本对海豚的训练是世界上进展速度最快的。美国知道这一情况后,就秘密委托日本训练用于作战的海豚。”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当然是真的了。这些也就是在这儿说说。听说那个实验动物研究所实际上也是日本大型武器制造商开的。”
“真的吗?”
“这只是听说。打着实验动物研究所的旗号,实际上是秘密武器研究所。对了,您不是记者吧?”司机这才有点儿后悔不该说这些话。
“不用担心,我不是记者。”
“那太好了。要是他们知道我泄漏了这些秘密,就该禁止我出入了。这些话可别外传。”
聊着聊着,汽车开到了林间小道,开始在树林中穿行。道路并没有一直沿伸到沼泽边,但能看得出开进来的车很多,地上有很多车轮印儿。
不一会儿,已经能看见沼泽那像废油一样颜色的水面了。水面上飘荡着一股妖气。禁止入内的禁令已经解除,沼泽边上的草地被踏得乱七八糟。很明显,这一阵有很多人出入这里。
沼泽边上的杂树林还未披上绿装,树林中的辛夷绽放着白色的花朵,并不艳丽,但秀丽中带着一丝羞涩,在山野间自开自放,无人问津。
“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这个沼泽真让人恶心。”司机望着沼泽的岸说道。
“能不能在这儿稍微等一会儿?”
“可以。”司机很好说话,他拿出了烟。
北村下了车,朝着沼泽岸边走去。案件发生后,下了几场雨,水位有所回升。汽车的发动机停了,四周万籁俱寂,连小鸟的声音都没有。不时有微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北村回忆起过去。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像过眼云烟一样,模糊、朦胧。那时候给他们讲述沼泽地民间传说的老人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猖村今日子的容颜倒映在沼泽的水面上,虽然已过了二十多年,却一点儿也不显老,依旧是那么年轻、漂亮。她的脸庞与秋本骇人的尸体纠结在一起。
北村觉得谋杀秋本的罪犯肯定也知道关于这个沼泽地凄凉的民间传说。罪犯是想把秋本的尸体藏在阿春曾葬身其中的积满怨恨的水中。
罪犯并未想到在枯水期水位下降时会暴露尸体。据说这个沼泽是没有底的,罪犯肯定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才利用这一点隐藏尸体。
北村把手伸进水里,并不觉得很冷,不知是不是因为春天的阳光把水晒暖了。如果在这种水温下,阿春即便游过沼泽也不会冻僵淹死。不过水的透明度很低,水底泛着黑色,黏糊糊的。即使是夏天恐怕也不会有人想来这里游泳。
北村回到了车上。司机用脚把吸过的烟头踩灭。
“刚才您提到的实验动物研究所离这儿近吗?”北村坐到车上后问道。
“就在回去的路上,不过稍微绕点儿路。”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能不能从那儿经过?”
“可以。”对司机来说,行程越远挣得钱就越多。汽车返回树林,又开到了林间小道上,走上了一条与来时不一样的路。低矮的丘陵连绵起伏,在丘陵间的狭谷中,出租车沿着蜿蜓曲折的道路行驶。
在山丘下零零星星地住着一些农家,住宅周围长着柞树、栗子树和小橡树,像卫兵似的。放眼望去,是尚未被疯狂开发浪潮波及的静谧景色。
汽车从狭谷中开到了一个斜坡上。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在坡冈上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建筑,在稍稍有些坡度的前院建了一个圆形的花坛。周围环绕着杂树林的建筑物背后映衬着丹泽山的翠绿。
大门上挂着“日本小型动物研究所”的牌子。门口没有警卫,院子里静悄悄的,建筑物冷冰冰地伫立在那里,不带一丝活气,就跟没人住一样。
“这里有人吗?”
“应该有五六十个人。还有外国人呢。”司机回答说。牌子旁边立着一个告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整个建筑物看上去就像饭店一样,但却给人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北村感觉到了排斥的气氛,正打算返回车里。这时,从院子的深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一辆小卧车开到了前院。汽车从门口开出来以后正要经过北村的出租车时,坐在汽车后排座位上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朝北村这边瞟了一眼。这个男人的两鬓已经斑白,但皮肤仍然保养得很好,戴着一副眼镜,神态稳重,皮肤晒得黝黑,看样子经常打高尔夫球。他的脸色一变,对司机说了几句话。
小卧车一下子停住了。北村觉得那个男人要盘问他。
“喂,你过来一下。”
北村觉得自己并没做什么坏事,但从外面窥视院子里的情况总不太好。他正想让司机开车,这时,卧车后门上的窗户打开了,那个男人问道:“先生,您是北村先生吗?”
北村把目光转向那个说话的人,他不认识这个人。
“果然是北村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您。”卧车上的人喜形于色地从车上走下来,弄得北村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先生可能不认识我。以前出版社开展回报忠实读者的活动时,我曾经得过有您签名的手表。”那个男人笔直地站在出租车旁说道。几年前,K社为纪念创立五十周年,开展回报忠实读者的活动时,曾经将有北村直树签名的手表送给中奖的读者。这个人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我叫上田成吉,就是那个抽中礼品的人。”那个人把名片从车窗递进来,名片上印着小型动物研究所所长上田成吉。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北村收下了硬塞过来的名片。
“先生到这来有什么事吗?”上田问道。北村当然不能说是想从外面观察一下研究所的情况,就模棱两可地说道:
“我到这边来搜集素材,碰巧经过这里,被这里优美的环境深深地吸引住了。”
“唉呀,那可真是太巧了,您这就回去吗?”上田看出来出租车是本地的,已经明白北村去的地方了。
“我这就回车站去。”
“我也要去东京,如果方便的话,让我送您一程,好吗?”上田提议道。
“不了,我还是乘电车回去吧。”北村不喜欢长时间乘汽车。与司机一起长时间地封闭在狭窄的车里,让人觉得不自在。何况这是出于对方的好意搭便车,会更加拘谨。乘电车倒可以看看书打发时间,比较轻松、自在。
“那至少让我送您去车站吧。”
“我有出租车。”北村百般推辞,但对方竟死缠住不放。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请无论如何让我送您一程。出租车的司机是经常出入我们这里的,没关系。”
上田千方百计地让北村搭自己的车。北村开始觉得左右为难,后来转念一想,这正好可以证实一下从出租车司机那里听到的情况。要是可能的话,北村还想参观一下这个研究所,不过还是先探探上田的口气。
“承蒙您的盛情邀请,我就搭您的车去车站吧。”
上田见北村接受了邀请,说道:“那您快请上车,能和先生同行是我的荣幸。”
他亲自为北村打开车门,然后对出租车司机说:“先生的出租车费你到我们公司去拿吧。”
“这不太好吧。”北村赶紧插话。
“我知道这太荒唐了,不过请允许我这么做。”
“不,这不好。您把我送到车站就可以了。”北村的口气很坚决,然后付了车钱。上田也没再勉强。
“其实我真的很对不起先生您,有您签名的那块手表被偷走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后排座位上以后,上田说道。“被偷了?”
“我家被小偷盯上了,小偷盗走的东西中也有先生签名的那块手表。”
“那块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怎么会专门来偷呢?”
“那个小偷肯定也很崇拜您。我丢了那么多东西,就这件最让我心疼。”
“回头我问问出版社,可能还剩下几块同样的。是否还真有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帮你问问。”
“真的吗?要是还能拥有先生签过名的手表,那我真是太高兴了。这可是传家宝。”
“传家宝?您也太夸张了。”北村苦笑着说道。
“对于您的忠实读者来说,当然这是无与伦比的宝贝了。所以,我在憎恨那个小偷的同时,知道他也是您的忠实读者,就又有一种认可感,心情很矛盾。”
“我从没听说过小型动物研究所,您到底是研究什么的呢?”北村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他的调查。
“就是实验动物。也就是以医疗为中心,为生物学及遗传学实验饲养并提供老鼠、仓鼠等。”
“这种工作挺新鲜的。”
“就是伺养兔子、狗和猫等等,有时也养猪和山羊。”
“猎和山羊也用于医疗和生物学实验吗?”北村怀疑这其中的大型动物是用于军事试验。
“任何动物都可以用来做实验,不过,因为动物保护团体尤其反对用狗和猫做实验,所以我们就尽量少用。同样是动物,用老鼠和兔子遭到的抵制就会少一些,真是滑稽。”
上田的口气似乎是在讥讽动物保护者的偏爱与伪善。
“就好像是不反对人们吃秋刀鱼和沙丁鱼,却反对吃海豚和鲸鱼一样。”北村开始慢慢下钓饵。
“虽然同样是动物,但已形成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牛、猪、秋刀鱼和沙丁鱼是食物,而狗、猫、海豚和鲸鱼是有智慧的生物,他们的生死与人类是一样的。还有专门为动物送葬的人以及专门的动物墓地呢。”
“以前我看过一个电影,写的是利用海豚暗杀敌军要人的故事。”北村把话题引入核心内容。
“海豚具有极为出色的探知能力。这种能力似乎比最先进的侦察工具还要强得多。”
“听说日本对海豚的研究和训练是世界一流的,是吗?”
“的确如此。现在我们只是专门提供陆上动物。不过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打算开始提供海洋生物。”
“是海豚吗?”
“这我现在还不能说。”
“我听说已开始利用海豚的能力开展军事行动,是吗?”
“先生您可真是了不起,消息如此灵通。”上田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前一阵子在长崎县发生了一起海豚大规模登陆自杀事件,听说那是在进行军事训练的海豚误导其他海豚群造成的。”
“有这种传闻吗?”上田的脸上流露出毫不做作的震惊。
“可能都是些没根没据的传闻吧。在使用超级武器的超级大战中,还要利用动物的能力,总让人觉得有点滑稽。”
“的确是这样,在电子战中配备的武器系统也有无法克服的弱点。这些弱点可以依靠动物的特异功能加以弥补。人工开发的尖端技术还是不如上帝賦与动物的能力。利用科学手段搜索不到的罪犯,可以用警犬抓到,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将动物用于军事行动的计划还存在一个巨大的障碍。”
“什么障碍?”
“保护团体的反对,而且人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牛、猪、秋刀鱼和沙丁鱼就可以,而狗、猫、海豚和鲸鱼就不成,是吗?”
“是的。人类不断发动相互杀戳的战争,却不允许将动物用于战争,这简直是典型的似是而非。”
“似是而非?”
“能杀人却不能杀狗。人们泰然自若地制造杀人武器,而将动物用于军事却会受到良心谴责。人总是自相矛盾。”上田叹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没意识到那是武器呢?就好像认为秋刀鱼和沙丁鱼是食物而不是动物一样。”
“是的。制造武器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武器。那是最先进的技术成果。而民用产业与军需产业都是不可或缺的。通信仪器、防卫仪器、各种家电产品、IC(集成电路)、LIC(大型集成电路),乃至食品都是可以转化为武器的。这些其实是武器开发的附带产品,可以说我们日常所使用的东西就没有不能转化为武器的。但我们却把钢盔和铁锅明确地区分开来,忘了和平鸽也可以在军事上当做信鸽。人们可以若无其事地吃炸猪排和生鱼片,却不让杀狗和猫。把它们用于军事方面就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简直是自相矛盾。”
“我听说为了检验枪炮的杀伤力,以山羊和猪为对象进行射击试验,有这种事吗?”
“在日本还没听说过,不过美国好像这么干过。本来,不管是用于医学实验,还是用于武器试验,都是杀死动物,两者没有什么区别。”上田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
“是不是不能射杀,却可以在医学实验中用药物杀死?”
“这也是自相矛盾的。您知道在东京许多被主人扔掉的野狗的下场吗?”
“野狗的下场?”
“是被送到位于海边的城南岛的东京都动物爱护中心。始终没有领养人的野狗就送到动物焚烧炉里做最后处理。”
“最后处理?”
“这就是被主人丢弃的野狗的命运。一个大都市不可能每年豢养四万多只野狗。这就是美其名曰保护动物的最后处理措施。”
“这根本不是什么动物保护中心,而是动物虐杀中心。”
“结果还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将它们处理掉了。供军事及医疗实验后被杀死,和送到动物保护中心被最后处理,只是在死的形式上不一样,动物无可挽回的命运是一样的。送到动物保护中心的动物被杀死时,其死亡的痛苦降到了最低点,总算是比较有人情味。他们先将动物送到二氧化碳处理器中,麻痹知觉神经,然后再送到称作动物自动处理系统的全自动刑台上,让动物在不知不觉之中化成了灰。不过,这不仅仅是为了减少动物的痛苦,也是为了减缓动物处理工作人员的精神压力和痛苦。”
“在军事及医疗实验中杀死动物的精神压力大吗?”
“在实验中,有的人能适应,有的人始终无法适应而会患神经衰弱。”
“这就是您刚才所说的障碍?”
“是的,这个障碍出乎意料地严重。我们绝对不能小看这些自相矛盾的想法。”
“爱护动物,甚至认为它们的性命比人命还重要。将动物的生命放在优先的位置,禁止在军事试验中使用狗和猫,而另一方面大量的野狗被送到焚烧炉里进行最后处理。如果说武器是高科技的载体,那么,人就是矛盾的载体。”
“等我从现在的工作中退休以后,决不会饲养动物。一旦养动物就会产生感情,我不可能一边大量生产和提供实验动物,而另一方面疼爱自己养的猫和狗。”
上田满脸的失望。汽车开进了市区。
“先生,就坐这辆车去东京吧,换车挺麻烦,好吗?”上田劝道。
“不了,我还是乘电车吧。我想起来路上还有点儿别的事要办。”
和上田聊着聊着,渐渐觉得气氛沉闷起来。北村当然还是很好奇,想接着听上田说,但他更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上田也没有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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