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正进行着一场足球比赛,不过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正式比赛。非但如此,好像连训练赛都称不上,证据就是被截断传球的选手只会边苦笑边奔跑。恐怕仅仅是足球迷们自组的友谊赛吧,当然也不会有人在一边为他们加油鼓劲。
球场边只有一位观众,身穿白衣坐在长凳上,怔怔地看着比赛。眼光并不认真专注,只是心不在焉地追随着滚动的皮球。
薰从旁边走了过来,出声招呼道:“您踢过足球吗?”
汤川瞥了她一眼,神色未改,“在高中的体育课上踢过,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球,连踢到球的感觉都忘记了。”
“统和高中的体育很强吗?”
物理学者噗的笑了一声,“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完全不行。不过,羽毛球社倒是实力不俗。”
“因为有汤川老师在吧?”
“这个嘛……”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请便,又不是我的长凳。”
“失礼了。”薰说着坐了下来,木制的长凳坐上去感觉凉飕飕的。
“是草薙让你来的吗?”
“没错,他让我来查探一下汤川老师的情况。”
汤川侧头耸了耸肩,“那家伙净说些奇怪的话,警察查探物理学者的动向想要干什么?”
“那汤川老师是打算不采取任何行动吗?您教的学生可是成了谋杀案的嫌疑犯呢。”
汤川的表情明显地僵硬起来,他把视线投向操场,“他不会杀人的,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所以说您打算什么都不做,是吧?”汤川没有回答。不过看他的侧脸,似乎并不赞同薰的话。
“我稍稍调查了一下轨道炮,据说并不违反枪械刀具法。”
“法律所定义的枪械指的是利用气体膨胀制造出的器械,仅仅使用了电磁能量的轨道炮并不违法。”
“好像是这样的……哦,对了,最近发生的怪异现象可以用轨道炮来解释吗?”
汤川踌躇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可以解释。据说没有发现弹头,那是因为你们寻找的是普通枪械的子弹吧,如果找的是其他东西,也许会有所发现。”
“其他东西?”
“轨道炮的发射体被称为射弹,通常使用的是数克重的非传导物质,受到利用电磁能量产生的等离子体的推动,以每秒数公里的速度被发射出去。命中的瞬间,这种巨大的运动能量转化为热量,射弹也随之消失。虽然可能会留下痕迹,但如果要寻找弹头的话,是找不到的。”汤川流利的语调又恢复到那个薰平时所熟悉的科学家。也许连他自己也确信那些怪异的现象是由轨道炮造成的。
“它的威力非常巨大,不过,据说很难作为武器投入实际运用,对吧?”薰说,这些都是她在网上查到的知识。
“并不是很难,而是几乎不可能。”汤川立刻回答,“如果你看过古芝君的视频,就应该知道,安装那台装置至少需要一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装置总重量将近一百公斤。再加上给巨大的蓄电器充电需要庞大的电力,完成这么一系列大工程,才能射穿一块铁板。而且,只能发射一次。”
“一次……这么说起来,视频里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一次发射会造成轨道表面龟裂。要进行下一次发射,必须按照以微米为单位的精度来重新组装轨道。无论怎么考虑,都无法将其作为武器。”
“不过,只杀一个人的话,发射一次也就足够了吧?”
汤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薰,“你们好像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当做杀人犯。”
“因为不想那样做,所以我才这么说的,必须要阻止他,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也许只有老师您了。”
“我无能为力。”
“那么,警察也无能为力,因为老师您比任何人都了解古芝君和轨道炮的情况。”
薰看见汤川的眼神动摇起来,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着眼角,长叹一口气,又重新戴上眼镜。
“对他来说姐姐是唯一的亲人和恩人。由于某人的见死不救而失去了如此珍贵的人,那种愤怒恐怕非同寻常吧。他是一个纯真、诚实的人,正因为这样,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如果他真的计划要杀死大贺议员,那也并不是出于想要报复的愿望,而是必须为姐姐复仇的责任感。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阻止他是极其困难的,因为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无论有怎样的下场都无所谓……”
“必须要阻止,无论如何——”内海斩钉截铁地说,“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古芝君。”
“如果有人能够救他……我想那也不会是我。”
“那是谁?”
汤川站起身来,看着薰,“有一件事我想请你调查一下,应该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薰和汤川并肩坐在了位于新宿的某公司的接待室中。公司名叫“晓重工”。这是一家制造且销售起重机、推土机等建筑用重型机械的公司,古芝伸吾的亡父惠介生前就是这家公司的员工——这条线索是询问了伸吾毕业的那所初中后获得的。
薰看了看手表,他们被领入这个房间已经五分钟了。她对负责接待工作的总务部的人说想要与比较了解古芝惠介的人见个面。
“你称呼他为君,是吧?”汤川突然问。
“什么?”薰反问道。
“你一直说古芝君,并没有直呼其名。”
“那是因为……”薰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他还不是嫌疑犯。”
“计划报仇不构成犯罪吗?”
“构成,是预谋杀人罪。不过,没有证据。还有那起自由撰稿人谋杀案也一样。”
“草薙话里话外都指责古芝君谋杀了知悉他复仇计划的自由撰稿人。”
“事实上,我们的确是沿着这条线在推进搜查工作。”
“哼,真是愚蠢。”
“我也这样认为。”因为汤川正以充满意外的眼神看着自己,薰接着说道,“罪犯拿走了被害人的记事本、平板电脑以及录音器材等物品,但放在电脑旁的记忆卡却原封未动,仓库墙壁破裂的那段视频就在那张记忆卡中。如果古芝君是罪犯的话,不可能不把它带走。”
“正如你所说的,而且,在此之前他并不是一个会做出如此蠢事的人。如果为了隐瞒报复计划而杀人的话,他应该不会突然下落不明。因为这样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这些情况我想草薙自己也应该知道。不过,在搜查过程中必须怀疑一切。”
“我明白,他也不是傻瓜。”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推门而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年约五十,另一个要年轻得多,大概三十五六吧。
双方交换名片,客套寒暄。年长的那位姓宫本,隶属于海外事业部,据说曾数次与古芝惠介一起工作。
年轻的那个自报家门,姓田村,是总务部的,说是希望作为旁听者列席。
薰和汤川决定告诉对方他们来访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古芝伸吾。当然,他们不便挑明到底是在调查什么案件。
“内海刑警询问我对于伸吾君的下落是否有什么线索,我就想起了这家公司,”汤川率先开口,“因为他很尊敬父亲,一直梦想着成为像自己父亲那样的技术者。”
“所以……”薰接过话头,“希望您能尽量告诉我一些有关古芝惠介先生的事情,无论什么事都行,也许能和古芝君的下落有所联系。”
宫本点点头,皱眉道:“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也许我真的是最佳人选,因为我和古芝先生相处的时间最长。也曾经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儿子,他说儿子成绩非常好,自己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不过,具体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到你们。”
“古芝惠介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汤川问。
“用一句话来说,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而且有很强的正义感。虽然在去海外工作时遭遇事故去世了,但说到底,他之所以接受这项工作也是受到了自身性格的影响吧——啊,对了!”宫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儿子有没有可能去了海外?”
“海外?”薰问。
“柬埔寨。古芝先生是在柬埔寨去世的,和某个工程项目有关。所以我觉得他儿子可能为了缅怀父亲而去了柬埔寨。”
薰和汤川对视一眼,一个意料之外的地名出现了,这恐怕也出乎汤川的预想吧。
“对了!”宫本敲了一下膝盖,“我这儿有一份古芝先生写的报告。比起听我的叙述,我想如果你们能读一读,应该可以更加了解古芝先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现在就把复印件拿来。”他说着站起身来。
“啊,请稍等一下,宫本先生。”慌忙出言阻止的是之前一直在一旁默默聆听的总务部的田村,“那样做恐怕不太合适吧?把报告给公司外部的人看。”
宫本苦笑着摇摇手,“请不要担心,保密的部分我会用万能笔涂掉。而且,这是一份老早之前的报告,即便现在流到公司外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请你们稍等片刻。”他对薰和汤川两人说道,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田村干咳了几声,手伸进西装内袋中摸索了几下,也许是有些尴尬吧。
大约十分钟过后,宫本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复印纸。
“这是关于柬埔寨那个项目的报告,是一篇充满热情的文章。我想你们只需要读一遍,就能明白古芝先生的为人。”
“那我就拜读了。”汤川接过复印件,一脸严肃地浏览起来。
“写了什么?”薰问。
“还是等一下你自己看吧。”
“很遗憾……”宫本的眉梢耷拉下来,“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没帮上什么忙,真是抱歉。”
“哪里,这已经足够了。”汤川说,“即便只有这份报告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古芝君的父亲加入的好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项目。”
“这下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他的儿子可能在柬埔寨了吧?”
“是的,的确如此。”汤川站起身,“走吧,内海君。”
“那个……”田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份报告不会转载到别的地方吧,要是会发生这种情况,希望你们能联络我。”
“知道了,我一定会联络您的。”薰肯定地回答。
离开“晓重工”,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在那里薰再次阅读了古芝惠介的报告,里面陈述了古芝对某个项目的热切感情。
“的确,就算光读这份报告也能充分感受到古芝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手里拿着一杯拿铁的薰说道,“说起来,那个姓田村的总务部职员也太神经质了吧。这份报告即便传到了公司外部,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你应该试着站在他的立场来考虑。突然有刑警来访,询问数年前因事故死亡的员工的情况,一般人都会推测这是来追究公司的责任的。他好像把我们的对话都录下来了。”
“录音?真的吗?”
“你没发现吗?他不是经常把手放进西装内袋中吗?我想他可能是在确认录音机是否在正常运转。”
“是吗?我还以为他在摆弄手机呢。”
“因为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到公司来,和无法信任的人会面时——不,即便是多多少少能够信任的人,也要记录下双方的对话,这应该是他们的习惯吧。”
“也许吧,要在这个世道中生存还真是不轻松呢。可即便如此,他就能随随便便地录音了吗?至少应该征得我们的同意吧?”
“可能是考虑到会被们拒绝,他大概没带备用的录音机。”
“备用?”
“一台事先打开开关藏在胸前,还有一台放在对方看得见的地方,征求对方同意。如果对方拒绝,就把放在外面的那台收起来。因为胸前的那台还在运作,所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录音。”
“这么说起来,被杀的长冈先生也应该经常随身携带两台录音机吧。”
“他是个自由撰稿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理论上是在显而易见的地方放置一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再放置一台,因为他可以故意把看得见的那台录音机关掉,让对方放松警惕,不知不觉说出秘密。”
“的确如此。”薰咕哝道,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啊的惊呼起来。
“怎么了?”汤川问。
“我们也许漏掉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薰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站起身,“我先失陪了。”说着她走出了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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