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埃里克·沃德尔打电话给斯特莱克。
“我给迪比打过电话了。”他说。
“然后呢?”斯特莱克问道,示意罗宾拿纸笔给他。他俩正凑在她的桌前喝着茶、吃着饼干,讨论布莱恩·马瑟斯刚发来的死亡威胁。在这封最新的威胁信中,他又说要把斯特莱克开膛破肚,还要往他尸体上撒尿。
“索梅给了他一件定制的连帽衫。正面是饰钉组成的手枪图案,背面是几行迪比的歌词。”
“只有一件?”
“嗯。”
“还有什么?”斯特莱克问。
“他记得还有一条腰带、一顶无边便帽和一对袖扣。”
“没有手套?”
沃德尔顿了顿,也许是在查看笔记。
“没有,他没提到手套。”
“这下就清楚了。”斯特莱克说。
沃德尔没搭话。
斯特莱克静静地等着,心想:他要么挂电话,要么会再提供一点什么信息。
“罗谢尔·奥涅弗德的尸检,”沃德尔突然说,“在星期四举行。”
“好。”斯特莱克说。
“听起来,你好像不大感兴趣嘛!”
“嗯。”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觉得那是场谋杀。”
“是啊,但不管怎样,尸检也证明不了什么。对了,知道她的葬礼在什么时候举行吗?”
“不知道,”沃德尔有些生气地说,“问这干吗?”
“我想,我或许会去参加。”
“去干吗?”
“她不是还有个姑姑么,记得吗?”
斯特莱克说。
斯特莱克觉得沃德尔几乎是十分嫌恶地挂断了电话。
那天早上晚些时候,布里斯托给斯特莱克打电话,告诉他罗谢尔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是艾莉森打听来的。”他在电话里对侦探说,“她真是太有效率了。”
“的确。”斯特莱克说。
“我也会去的。代表卢拉去。我应该帮帮罗谢尔的。”
“约翰,我觉得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这样。你会带上艾莉森吗?”
“她一直说她想去。”布里斯托说,但声音里却没什么宠溺的感觉。
“那到时候见。我想跟罗谢尔的姑姑谈谈,如果她也去的话。”
斯特莱克告诉罗宾,布里斯托的女朋友已经知道葬礼的时间和地点,罗宾显得有些生气。她一直在努力完成斯特莱克的指示,结果却被艾莉森抢了先。
“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争强好胜啊。”斯特莱克乐了,“别愁了,也许她是比你多了点先机。”
“什么先机?”
斯特莱克没搭话,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么了?”罗宾有些生气。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参加葬礼。”
“噢,”罗宾说,“好啊。不过,为什么呢?”
她希望斯特莱克说点扮成情侣会更自然之类的话,就像去瓦什蒂时要拖上个女人一样。然而他却说:“我想让你帮我做点事儿。”
等他清楚详细地把要她做的事解释一遍后,罗宾彻底迷惑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
“或者说,我不愿意说。”
罗宾早已不再用马修的眼光看待斯特莱克,不再想他是在做假、炫耀,还是试图显得更聪明。现在她对他很好,也觉得他不会再故作神秘。不过,她还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仿佛生怕自己听错一样:“布莱恩·马瑟斯?”
“没错。”
“那个老是威胁要杀掉你的人?”
“嗯。”
“但是,”罗宾说,“他怎么可能跟卢拉·兰德里的死有关系?”
“没什么关系。”斯特莱克说,声音显得无比真诚,“现在还没有,但难保以后不会有。”
三天后,罗谢尔的葬礼在冷冰冰的北伦敦火葬场举行。这是一个毫无特色又无比压抑的地方。从深色长椅和光秃秃的墙面,到颇具抽象特色、满是菱形马赛克的窗户——一切都显得那般小心翼翼,看不出它们到底是哪个宗教的装饰。一个暴躁的牧师坐在硬木板凳上,把罗谢尔的名字念成了“罗塞尔”。头顶,绵绵细雨落在华丽的拼贴格的风窗户上。斯特莱克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镀金的小天使和圣人石膏像,滴水嘴和旧约圣经里的天使,以及缀着宝石的金色十字架。他也理解所有那些或许会带来庄严宏伟之感的东西,对来世许下的坚定誓言,对罗谢尔这种人的生命价值的追认。这位如今已香消玉殒的姑娘,曾匆匆地在这“地上乐园”
走了一遭有人施舍过她名设计师的作品,:她曾对名人嗤之以鼻,也跟英俊的司机开过玩笑。而她对尘世的渴望,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七个送葬者,以及一个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牧师。
整个场面显得俗艳而冷漠。大家都有些尴尬,并痛苦地发现他们都不怎么了解罗谢尔的一生。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有坐第一排的资格。就连那个胖嘟嘟的黑人老太太,也坐得离焚尸炉有三排远,跟那具廉价棺材保持着距离。她头顶针织帽,脸上戴了副眼镜,镜片很厚。斯特莱克想,那多半就是罗谢尔的姑姑吧。斯特莱克在招待所见过的那个有些谢顶工人也来了。
他穿着开襟衬衫和皮夹克,身后是个面带稚气、西装笔挺的亚洲小伙子。斯特莱克想,那小伙子应该是负责罗谢尔那组门诊病人的精神病医师。
斯特莱克穿着他那身旧海军服,罗宾则黑裙配黑外套,是之前参加面试的打扮。
两人坐在很后面。走廊对面是布里斯托和艾莉森。布里斯托脸色苍白,表情痛苦。
在清冷的光线中,艾莉森身上湿漉漉的双排扣黑雨衣微微泛着光。
廉价的红色幕帘打开,棺材慢慢地滑出人们的视线。这位溺水身亡的姑娘被大火吞噬。焚尸炉后面,沉默的送葬者看着彼此,纷纷露出尴尬的苦笑。之后,众人都在周围逗留,努力克制着急于离开的不得体行为,免得让场面显得更加寒酸。罗谢尔的姑姑给人一种古怪而反复无常的感觉。她先说自己叫威妮弗雷德,接着又带些责备地大声宣布道:“我们在酒吧里准备了三明治。我还以为会来不止这点儿人呢。”
然后,仿佛受不了任何拒绝似的,她率先走出了火葬场,朝街头的红狮酒吧走去。其他六个送葬人连忙跟上去。细雨中,他们都微微低下头。
那家邋遢酒吧的一个角落里有张小桌子,她说的那些三明治躺在桌上的铁托盘里,又干又难吃。在去红狮酒吧的路上,这位威妮弗雷德姑姑知道了约翰·布里斯托是谁。现在她几乎揪着他不放,将他堵在吧台,滔滔不绝地数落他。布里斯托只能在她偶尔允许他搭话时,赶紧做出点回应。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越来越频繁地望向斯特莱克,眼神也愈加绝望。不过,斯特莱克正在跟罗谢尔的精神病医师说话。
斯特莱克每次想打探医师负责的那组门诊病人,都被他挡了回去。最后,斯特莱克说到罗谢尔或许曾透露过什么事时,他礼貌而坚决地说他不能泄露病人的隐私。
“她自杀了,你吃惊吗?”
“不怎么吃惊。她很不安,你知道的,卢拉·兰德里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没过多久,他便礼貌地道别离开。
在窗下的一张小桌子旁,罗宾费了好一番功夫,试图跟话极少的艾莉森聊点什么。但这会儿她也放弃了,径直走向其他女士。
斯特莱克慢悠悠地走到小沙发前,坐在罗宾之前的位置上。艾莉森很不友好地瞥了他一眼,又一脸担忧地望向布里斯托。
罗谢尔的姑姑仍在滔滔不绝地训斥布里斯托。艾莉森仍穿着那件湿漉漉的雨衣。她面前摆了一杯类似葡萄酒的东西,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仿佛她十分鄙夷这寒酸之地。斯特莱克正想着说什么好时,她突然开口道:“今天早上,约翰本来应该跟康韦·奥茨的遗嘱执行人开会的。结果他到了这里,留下托尼一个人应付他们。托尼简直气得要死。”
她的口气暗示斯特莱克得为此负一部分责任,因此他有权知道自己惹下了什么麻烦。她啜了口红酒。头发软绵绵地垂在肩头,手很大,所以杯子显得很小。虽然其貌不扬很容易让她成为其他女人的陪衬,但她显示出一种极为强烈的自尊心。
“你不认为约翰来参加葬礼是很友好的举动吗?”斯特莱克说。
艾莉森尖刻地“哼”了一声,又象征性地笑一下。
“他几乎都不认识她。”
“那你干吗来呢?”
“托尼想让我来。”
斯特莱克注意到,她提到老板的名字时下意识地显得有些高兴。
“为什么?”
“好盯着约翰。”
“托尼觉得约翰需要被监视,是么?”
她没搭话。
“约翰和托尼,他们俩是共用你的,对吗?”
“什么?”她尖声说。
他很高兴把她惹恼了。
“他们共享你的服务,对吧?你是他们俩共同的秘书?”
“噢,噢,不,我为托尼和西普里安工作。我是资深合伙人的秘书。”
“啊,那我怎么会以为你也是约翰的秘书呢?”
“我干的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上的活,”
艾莉森说,“约翰用的是打字小组。在工作上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但爱情之花还是超越了楼层和秘书等级?”
他的幽默引来她更久的倨傲的沉默。
她似乎极端厌恶斯特莱克,觉得他就是那种完全不值得尊重、让人忍无可忍的人。
收容所的那位工人独自站在角落,吃着三明治,明显在消磨时间,直到可以礼貌地离开。
罗宾刚从那些女士们身边走开,就立刻被布里斯托缠住。布里斯托似乎亟需帮手,跟他一起对付威妮弗雷德姑姑。
“那么,你跟约翰在一起多久了?”
斯特莱克问。
“几个月吧。”
“卢拉死前,你们就在一起了,对吗?”
“之后。她死了没多久,约翰就开始约我。”
“他状态一定很不好,对吧?”
“糟糕透顶。”
听起来,她并不怎么同情他,相反似乎还有些鄙视他。
“他先跟你暧昧过一段时间吗?”
他本以为她不会回答,然而错了。他准确无误地听出她声音中的满足和骄傲,尽管她试图掩饰。
“他到楼上来见托尼。托尼正忙,所以他就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们聊起了他妹妹,结果,他变得非常激动。我不停地递纸巾给他,后来他便邀我一起吃晚饭。”
尽管布里斯托表现得不够热烈,斯特莱克还是觉得他的主动邀约让她颇为自豪。他的主动就像她的某种战利品。斯特莱克甚至怀疑,在绝望的约翰·布里斯托邀她共进晚餐之前,到底有没有人约过艾莉森。这就好比两个需求都很怪异的人擦出了火花:我给他纸巾,他邀我吃晚饭。
那个工人开始扣外套扣子。他捕捉到斯特莱克的目光,冲斯特莱克挥了挥手,没再跟别的人打招呼便离开了。
“秘书在跟侄子约会,这事儿大老板怎么看?”
“我的私生活不归托尼管。”她说。
“这倒是,”斯特莱克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没资格讨论公私不分这种事,不是么?他自己都把西普里安·梅的老婆给睡了。”
他的口气太随意,所以一开始艾莉森没有反应过来。她正准备开口,才猛地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意思,顿时慌了神。
“你胡说!”她激动地说,脸涨得通红,“谁跟你说的?胡说八道!绝对是胡说八道!这不是真的,不是!”
他觉得这个抗议的女人就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是吗?那一月七日,西普里安·梅干吗让你去牛津找托尼?”
“那是因为——只是因为,他有些文件忘了让托尼签,就这样。”
“他没用传真机,也没找邮差,是因为……”
“因为那些文件很敏感。”
“艾莉森,”斯特莱克说,“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在撒谎。西普里安觉得托尼和厄休拉肯定是在哪儿鬼混,不是吗?”
“他没有,他没有!”
酒吧那头,威妮弗雷德姑姑正在跟布里斯托和罗宾讲话,手臂挥得像风车。另外两人的脸都要笑僵了。
“你在牛津找到他了,是么?”
“没错,但是——”
“你几点到那儿的?”
“十一点左右,但是他已经——”
“你刚开始工作,西普里安就把你派出去了,是吗?”
“那些文件很紧急。”
“但你在酒店或会议中心都没找到托尼?”
“我跟他错过了,她非常挫败地说,”
“因为,他回伦敦看望布里斯托夫人了。”
“噢,”斯特莱克说,“他回伦敦了,却没告诉你或西普里安,这真有点奇怪,不是么?”
“不,”她说,努力找回已经消失的优越感,“我们可以用手机联系到他,所以他说不说都没关系。”
“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她沉默了。
“你打了,但他没接?”
她怒气冲冲地啜着红酒,仍旧没说话。
“平心而论,你要真打了电话,肯定会破坏气氛的。谁会高兴正在办事儿的时候被秘书打断?”
他觉得这话一定会惹恼她,果不其然。
“你真恶心,你简直太恶心了!”她沙哑着嗓音说,脸涨得通红。要知道之前她一直在努力表现得很有优越感,满脸假正经。
“你是一个人住吗?”他问。
“怎么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此刻她已经彻底愤怒了。
“就是随便问问。那么,托尼头天晚上在牛津一家酒店定了房间,第二天一早便开车回伦敦,接着又返回牛津,就为退房,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他回牛津是为参加下午的会议。”
她固执地说。
“哦?真的?你在那儿见到他了?”
“他就是在那儿!”她还是死鸭子嘴硬。
“你有证据?”
她哑口无言。
“说实话,你觉得托尼是一整天都跟厄休拉·梅在床上,还是和外甥女进行了某种形式的对峙?”斯特莱克说。
那边吧台上,威妮弗雷德姑姑整了整她那顶线帽,又重新系一系腰带。看样子,她是准备走了。
艾莉森挣扎了好几秒,接着再也压抑不住,爆发了。她愤怒地低吼道:“他们没有偷情。绝对没有!这不可能!厄休拉眼睛里只有钱,她只在乎钱。托尼赚得还没西普里安多。厄休拉不会要托尼的,绝对不会。”
“哦,你不知道有时候唯利是图也抵不过性的诱惑吗?”斯特莱克紧紧盯着艾莉森,说,“这种事完全有可能发生。虽然让一个男人来评价这事有点困难,但托尼长得不难看,是吧?”
她的痛苦和愤怒都真真切切地落进他眼里。她气得话都快说不出话来了:“托尼说得对,你太会利用人了。每个人都被你利用!约翰脑子不清楚!卢拉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她自己跳下去的。她向来都颠三倒四。约翰就像他妈妈,歇斯底里,胡思乱想。卢拉还吸毒,她就是那种缺乏管束、成天闯祸、恨不得所有的人都围着自己转的人。她被宠坏了。她乱花钱,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人也一定要搞到手。然而,她还是不满足。”
“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认识她啊。”
“我——托尼告诉我的。”
“看来托尼是真不喜欢她,是吧?”
“他不过说了实话,卢拉就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好人。有些女人就不是好人!”
她的胸膛在毫无形状的雨衣下剧烈地起伏着。
罗谢尔的姑姑推门出去的一刹那,一股冷风灌进来,搅动室内沉闷的空气。布里斯托和罗宾望着彼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等门终于完全关上,他们才交换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
酒保不见了。此刻,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斯特莱克这才第一次意识到,酒吧里的背景音乐是一首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民谣——珍妮弗·拉什唱的《爱情的力量》。
布里斯托和罗宾朝他们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会想跟罗谢尔的姑姑聊聊。”布里斯托说。他显得十分委屈,仿佛白白受了场折磨。
“没兴趣,斯特莱克快活地说,”“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们都聊了什么。”
斯特莱克看得出罗宾和布里斯托都觉得他太不积极。艾莉森正埋头在包里找着什么,所以看不清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雨停了。人行道仍旧湿滑,天空也依然阴霾一片,似乎随时都会再下起倾盆大雨。两个女人默默地走在前面,布里斯托则在后面热切地跟斯特莱克复述自己跟威妮弗雷德姑姑的谈话。不过,斯特莱克却没怎么听。他盯着前方都是一身黑的两个女人。要是不注意,说不定会将她们搞混。
他想起女王门两边的那些雕像。就算眼神不好的人也能看出它们很不一样。没错,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虽然是同一物种,但模样却大相径庭。
他看见罗宾和艾莉森停在一辆宝马前。那一定是布里斯托的车。于是,他也放慢脚步,打断滔滔不绝的布里斯托,不让他继续复述罗谢尔跟家人的关系是如何糟糕。
“约翰,有件事我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说吧。”
“你说,卢拉死的那天早上,你听见你舅舅走进你妈妈的公寓?”
“嗯,没错。”
“你确定你听到的那个人是托尼吗?”
“当然啊。”
“但你没看见他?”
“我……”布里斯托那张兔脸一下子困惑起来,“……我,我的确没看到他。但我听见他自己开门进来。我听见他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
“别那么想。或许你潜意识里希望是托尼,所以才认为那个人是他?”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换了种口气,说道:“你是说,当时托尼不在那儿?”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确定那个人一定是托尼。”
“这个嘛……直到刚才,我都还完全肯定。有我妈妈公寓钥匙的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托尼。”
“所以,你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然后,你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跟你妈妈说话,还是在跟卢拉说话?”
“呃……”布里斯托苦苦思考时,大门牙总会变得更显眼,“我听见他进门了。我想,他应该是在跟卢拉讲话……”
“你听见他离开了吗?”
“嗯。我听见他穿过走廊。然后,我还听见关门的声音。”
“卢拉跟你告别时,提到托尼刚刚来过吗?”
又是一阵沉默。布里斯托伸出一只手捂着嘴,思考起来。
“我——她拥抱了我一下,然后……嗯,我想,她提到了,她刚刚跟托尼说过话。她说了么?还是我以为她刚刚跟他说过话,因为我……但如果不是我舅舅的话,又会是谁呢?”
斯特莱克耐心地等待着。布里斯托盯着人行道,又陷入沉思。
“应该是他。卢拉一定是看见了那个人,但却没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样子。那还能有谁呢?肯定是托尼啊。除了他,谁还会有钥匙?”
“那套公寓一共有几把钥匙?”
“四把。还有三把备用的。”
“真够多的。”
“卢拉、托尼和我各有一把。妈妈希望我们能自己开门进出,尤其在她还生着病时。”
“这些钥匙都还在,并且都得到了妥善保管,是么?”
“是的……呃……应该是吧。我想,卢拉所有的东西现在都在我妈妈那儿,当然包括那把钥匙。托尼的钥匙在他自己手上,我的也还在,而我妈妈的……我想,应该在公寓里的什么地方吧。”
“这么说,如果有一把钥匙丢了,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你们都没有把自己的钥匙借给别人过?”
“天哪,我们干吗要借给别人?”
“我总是想起卢拉笔记本电脑放在你妈妈那儿时,有人删掉了里面那些照片。如果有把钥匙丢了……”
“不可能。布里斯托说,”“这是……我……你干吗老说托尼不在那儿?他一定在那儿。他说过他在门外看见我了。”
“那天你从卢拉那儿走了之后就回办公室了,对吗?”
“嗯。”
“去拿文件?”
“嗯。我就是顺便去拿个文件,接着就走了,一点都没耽搁。”
“然后,你就去了你妈妈那儿?”
“嗯,最多十点,我就到那儿了。”
“那么,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到的?”
“也许……也许是半个小时以后吧。坦白地说,我记不太清了。我没看钟。不过,如果托尼没去那儿的话,他干吗要说自己去过?”
“好吧,如果他知道你在家里工作,他就可以很轻易地说,他进去了,但因为不想打扰你,便穿过走廊去跟你妈妈说话。而你妈妈估计也明确地跟警察说,她的确见到他了吧?”
“应该是。嗯,没错。”
“可你不确定?”
“我们没讨论过这件事。我妈妈很虚弱,也很痛苦。那天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然后,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听说卢拉……”
“但托尼没有走进书房来跟你打招呼,你一直都没觉得这事奇怪,对吗?”
“确实不奇怪啊,布里斯托说,”“他正为康韦·奥茨的事烦得不得了,要是他还有心情跟我闲聊,我才觉得奇怪呢。”
“约翰,我不想危言耸听,但我觉得,你跟你妈妈可能都有危险。”
布里斯托紧张的笑声听起来又尖又假。斯特莱克发现艾莉森正站在五十码开外,叉着胳膊,盯着两个男人,完全无视罗宾。
“你——你不是认真的吧?”布里斯托说。
“我很认真。”
“但是……科莫兰……你是说,你已经知道杀死卢拉的凶手是谁了?”
“嗯,应该吧。但最后确定之前,我还得跟你妈妈谈谈。”
布里斯托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恨不得立刻搞清楚斯特莱克脑中所有的念头。他睁着那双近视眼,仔细盯着斯特莱克的脸,一寸都没有放过。一副又惊恐、又哀求的神情。
“我一定要在场,”他说,“她已经非常虚弱了。”
“当然。明天早上怎么样?”
“我要是再请假,托尼会气死的。”
斯特莱克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好吧,好吧,明天早上十点半。”布里斯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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