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大街行驶,眼睛四处张望,寻找那些看上去像是废弃的仓库的建筑物。现在天已经够亮了,我们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不一会儿我发现一座位于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中央的大型正方形铁锈红色建筑物。在地上和建筑物周围到处都是垃圾。它看上去很有可能是一个废弃的仓库。
“把车停在下一个拐角处,”我说,“那地方看上去很像。你呆在车上,我去侦察一下。”
我多绕过两个街区,这样我就可以进入那所建筑物后面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那块地,并不是潜行,但是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我谨慎地试了试后门。它当然是锁着的。我走到一扇窗户前,尽力地朝里头望去,但是因为黑暗与灰尘,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试了试窗户,推不动它。
我走到下一扇窗户前,运气依然如此。我绕过房角,开始沿着北边干起来。第一扇窗户我没能打开。第二扇窗户被我慢慢地推开了,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
窗框里面从上到下都钉着木板。它们从我站的地方看去非常牢固结实。
我诅咒着它们,随后带着希望记起在我开窗时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我爬上窗台,一只手放在木板上,轻轻地试了试。
——它们弯了。
我手上使了更大的劲。窗框左边的木板松开了,在我面前显现出一排闪亮的钉子尖。
我将它们再往后推了推。越过它们朝里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听见什么。
我右手握着枪,跨过窗台,跳入房内。朝左再迈一步就使我离开了窗口那灰暗的光线。
我把枪换到左手,用右手将木板推回到窗户上。
我屏住呼吸整整聆听了一分钟,依然一无所获。我将握着枪的胳膊紧紧地靠近身边,开始摸索这个地方。我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时,脚下除了地板什么也没碰到。我的摸索的左手在最终触到一堵粗糙的墙面之前什么也没摸着。我好像是穿过了一间空房。
我沿着墙移动,寻找一扇门。我六小步就来到一扇门前。
我将耳朵贴着门,没有听见声音。
我找到门把手,轻轻地转动,小心地往后推门。
什么东西窸窣作响。
我同时做了四件事:松开把手,跳了进去,扣动扳机,我的左胳膊撞到了又硬又沉像一块墓碑一样的东西。
我的手枪射出的火焰什么也没让我看见。枪火从来就不会让人看到什么的,只是很容易使人产生这种错觉而已。由于两眼一抹黑,我又开了一枪,随后又接着一枪。
一个老人的声音恳求道:“不要那样,伙计。你不必要那样。”
我说:“开灯。”
一根火柴在地板上发出毕剥声,点着了,闪烁的黄光照在一张老损的脸上。那是一张无用的、与公园长椅很相称的没有特征的苍老的面孔。他坐在地板上,一双细腿相隔很开。
他看上去不像有什么地方受了伤。一条桌子腿躺在他身旁。
“起来,开灯,”我命令道,“在你开灯之前不要让火柴灭了。”
他划了另一根火柴,站起时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穿过房间,点着了一张三条腿的桌上的一根蜡烛。
我紧跟着他。我的左胳膊发麻,不然的话我就会为安全起见而抓住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当蜡烛燃着时我问道。
我不需要他的回答。在房间的一头堆满了六英尺高的木箱子,上面标着“完美槭树汁”。
老人解释说,上帝是他的保护人,他对事情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一个叫耶茨的人两天前雇他做夜间看守人,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完全无辜,这时候我部分地拉开了一个箱子的盖子。
里面的瓶子上贴有像是用橡皮图章印上去的加拿大集团的标签。
我离开这些箱子,让老人拿着蜡烛在前头带路,我搜查了这所房子。就如我所预料到的,我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可以表明这是威斯帕曾经占用过的仓库。
当我们回到那间放饮料的屋子时,我的左臂已经可以拎起一瓶。我把它塞进口袋里,向老人提了一些建议:“最好离开这儿。你被雇用顶替芬兰佬皮特的手下,那些人已经去当临时警察了。但是皮特现在已经死了,他的买卖也完蛋了。”
当我爬出窗时老人站在那些箱子前,一边用手指数着,一边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它们。
“怎么样?”当我回到米基和他的轿车时他问道。
我掏出那瓶不会是加拿大集团而会是其他任何东西的饮料,拔出软木塞,递给他,随后自己也喝了一口。
他又问道:“怎么样?”
我说:“让我们尽力去找到雷德曼仓库。”
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因告诉别人太多而毁了自己,”随后开始启动汽车。
沿着这条大街又驶过三个街区之后我们看见了一块褪色的招牌“雷德曼公司”。招牌下的房子狭长低矮,波纹铁的屋顶,几乎没有什么窗子。
“我们把车停在街拐角,”我说。“这一次你和我一块去。我上一次一个人没有多少乐趣。”
我们出了轿车,前面的一条巷子有一条通往仓库后部的小路。我们走上这条路。
一些人正漫步在一条条街道上,但是对于在这个城市这一角的大部分地区的工厂来说,开门营业还为时过早。
在房子的后部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后门关着。
它的门边,门框的边缘,靠近锁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有人在那儿用撬棍撬过了。
米基试了试门。门没有锁。他间隔着一次往里推进六英寸一直到足够让我们俩挤进去。
当我们挤进去时,我们能够听到一个嗓音。我们听不清这个声音在说些什么。我们只能够听见一个在远处的男子微弱的嘟嚷声,话音中似乎夹杂着争吵。
米基用大拇指指着门上的撬痕,小声地说道:“不是警察干的。”
我朝里迈进两步,把我的重量集中在我鞋子的橡皮后跟上。米基跟在我后面,他呼出的气吹到我的颈背上。
特德·赖特以前告诉过我,威斯帕的藏身之处是在后部的楼上,那在远处的嘟嚷声可能是从那儿传来的。
我把脸扭向米基,说道:“手电筒呢?”
他把它放到我的左手。我右手握着枪。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
依旧留有一英尺宽空隙的后门透进足够的光线,使我们能穿过这间屋子到了一个门道。门道的另外一边漆黑一片。
我将手电筒朝黑暗处照去,发现了一扇门,关上手电筒,往前走去。再打开手电筒的时候,光线给我们照亮了往上去的楼梯。
我们走上楼梯,就好像我们生怕它会在我们脚下裂开一样。
嘟嚷声停止了。空气中还有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一个还没有大到足够被人听见的说话声,如果那意味着什么的话。
我数到九步时一个声音在我们上面清晰地说活。它说道:“确实,我杀了那个淫妇。”
一声枪响,接着又响了四声。它们发出的轰鸣声就像是一把十六英寸长的步枪在铁皮屋顶下发出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说道:“好了。”
那时米基和我已经跨过所有剩下的楼梯,猛地推开门,尽力地将雷诺·斯塔基的手从威斯帕的喉咙上拉开。
这活十分费力而又毫无效果。威斯帕死了。
雷诺认出我,松开了手。
他的眼睛像以往一样呆滞,他的马脸像以往一样毫无表情。
米基将这个死去的赌徒背到位于房间一头的帆布床上,使他四肢伸开地平躺在那儿。
这间房间,显而易见曾经是一间办公室,有两扇窗户。在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下我能看见帆布床底下塞着一具尸体——丹·罗尔夫。一把科尔特军用自动手枪躺在地板中央。
雷诺弯起肩膀,歪向一边。
“受伤了吗?”我问道。
“他朝我连开四枪。”他平静地说道,弯腰用两只前臂按住他的肚子。
“去叫医生。”我告诉米基。
“没有用,”雷诺说,“我跟皮特·柯林斯一样没有了肚子。”
我拉过一张折叠椅,让他坐在上面,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向前倾,把身子抱作一团。
米基跑出去,下了楼梯。
“你知道他没有被杀死吗?”雷诺问道。
“不知道。我只是将特德·赖特告诉我的话再告诉你。”
“特德走得太早了,”他说,“我对那样的事情有所怀疑,因此过来确定一下。他狡猾地骗过我,一直在装死,直到拿枪指着我。”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威斯帕的尸体,“那样耍花招,真见鬼。他当时装死,但是不躺下,还把自己包起来,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他笑了,我见过他的唯一的笑容,“但是现在只是一堆肉,没有气了。”
他的说话声音变得不清晰。他的椅子边缘下面形成了一个小血滩。我害怕去碰他。只有他手臂的压力和他往前倾的姿势才使他没有瘫倒。
他盯着血滩问道:“你究竟是怎样想到你没有杀死她?”
“我只能抱着这样的希望,直到刚才才能够肯定,”我说,“我曾经怀疑过是你干的,但是不能肯定。我那晚因喝了鸦片酊而整夜都昏昏沉沉的,做了许多梦,梦中警铃在鸣响,人们在大声地叫着,以及许多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想到或许那不只是因为吸毒之后做恶梦,更是因为被我周围发生的事情所激发而做恶梦。
“当我醒来时,没有灯光。我想我不会杀死了她,关上灯,再回去把冰凿拿在手里。但是那状况有可能是别样的原因造成的。你知道我那晚在那儿。你毫不推迟就给我做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那使我开始思考了。顿在听过海伦·阿尔伯雷的叙述后曾经试图敲诈我。警方听过海伦·阿尔伯雷的叙述后,把你、威斯帕、罗尔夫和我一块儿怀疑。我在半个街区之外看见奥玛拉以后发现顿死了。看上去好像这个讼棍已经试过要敲诈你。这一点,以及警方把我们几个一块儿怀疑,让我开始想到警方对你们几个就像对我一样有许多不利的证据。他们对我不利的证据是海伦·阿尔伯雷那晚曾经看到我进去或出来,或者进出都被她看见了。我就完全能够猜到他们对你们也有同样的证据。威斯帕和罗尔夫有理由被排除在外。那就只剩下了你——和我。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死她仍然让我困惑不解。”
“我敢说,”他看着地板上的血滩说道,“那是她自己该死的过错。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威斯帕正要去看她,她说如果我先到那儿我就可以伏击他。我想要那样干。我去了那儿,守在附近,但是他却没有出现。”
他停下话来,装作对血滩正在形成的形状感兴趣的样子。
我知道是痛苦使他停下不说了,但是我也知道只要他一缓过劲来他还会接着说。他打算死得要像他活的时候一样外表坚强。说话可能会使他痛苦,但是他不会因此而停止,不会在有人看着他的时候停止。他雷诺·斯塔基,可以面对世上任何事情都不眨一眨眼睛,而且他能这样坚持到底。
“我厌烦了守候,”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我敲她的门,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领我进屋,告诉我里面没有别人。我很怀疑。但是她发誓她是一个人,我们走回厨房。我很了解她这个人,开始想或许是我而不是威斯帕被骗了。”
米基走进来,告诉我们他打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
雷诺利用这个间隔休息了一下他的嗓子,随后他又继续叙说道:“后来,我发现威斯帕确实给她打过电话说他要来,而且他在我之前就到了那儿。当时你被毒品弄醉了。她害怕让他进去,因此他就走了。她没有把那情况告诉我,因为她生怕我会走,到时只剩下她一个人。你当时已经喝了鸦片酊,她想在威斯帕回来时得到保护。我那时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了解她,我怀疑我走入了某种陷阱。我想抓住她,揍得她说出实话。我试图这样做,她抓住冰凿尖叫起来。当她大声叫的时候,我听见一个脚步声。我想这就是她设的陷阱了。”
他说得更慢了,在平静审慎地说出每一个字时他都要花更多的时间,忍受更大的痛苦,因为说话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含糊不清,不过,假如他是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他就是假装不知道。
“我并不是说我是唯一受到伤害的人。我从她手中夺过冰凿,朝她身上刺了进去。你大步走出,己经有些昏迷,两只眼睛闭着冲了过来。她跌倒在你身上。你倒了下去,打了滚,你的手碰到了冰凿的把手。你握住它睡着了,和她一样平静。我那时才明白过来我做了什么。可是见鬼!她已经死了。没有别的法子。我关上灯回家。当你——”
一队看上去疲惫不堪的救护车人员——帕森威里给了他们许多的活要干——把一副担架抬进屋内,这就结束了雷诺的故事。我感到高兴。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想要的全部消息,而坐在那儿听着,看着他叙述事情的经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把米基带到房间一角,对他耳语道:“这项任务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我要去躲一下。我应该是无罪的,但是我对帕森威里十分了解,我不敢冒险。我将开你的车去某个能搭上去奥格登的火车的车站。我在那儿会呆在罗斯福宾馆,登记的名字是皮·福·金。你接着干这项工作,到时候告诉我消息让我知道是重新用我自己的名字,还是乘车去洪都拉斯更为明智。”
我呆在奥格登那一周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地修改我的报告,使它们读起来不会像是我已经违反了许多事务所的规定、国家的法,并且还伤害了许多人命。
米基在第六个晚上到了我这儿。
他告诉我雷诺已经死了,我已不再是一个政府在追捕的罪犯,第一国民银行大部分被劫的钱财已经追回,马克斯威承认杀了蒂姆·努南,帕森威里在军事管制下正在变成一个玫瑰园,无刺的玫瑰散发出芳香。
米基和我回到旧金山。
我倒还不如省去在报告中辛辛苦苦地做手脚。它们骗不了老头。他狠狠地批了我一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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