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韦斯特克里夫带她们来到户外的温室时,莉莲终于克服了呕吐的感觉。天空已转为紫红色,渐渐聚拢的黑暗中只有星星和燃烧的火把的光芒闪烁其间。清冽、甜美的晚风拂过,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韦斯特克里夫让她坐在一把藤制的靠背椅中,表现出远多于黛西的同情,这会儿后者正摇摇晃晃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哦……天啊……”黛西气喘吁吁地说,揩去眼角笑出的泪水。“你的脸色,莉莲……绿得跟豌豆一样。我以为你会当着大家的面吐出来!”
“我差点就吐了。”莉莲发着抖。
“我猜你不喜欢小牛头。”韦斯特克里夫低声说,坐到她旁边,从外套里抽出一条柔软的白手绢擦拭她潮湿的额头。
“我统统不喜欢,”莉莲嫌恶地说。“那些在我准备吃它的时候还能瞪着我看的东西。”
黛西平顺了呼吸说道:“哦,别那么反应过度。它只能瞪你一会儿……”她停下来又加了一句。“直到它的眼睛被翻出来!”她又笑得抽搐起来。
莉莲瞟她妹妹一眼,便虚弱地闭上眼睛。“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就不能——”
“用嘴呼吸,”韦斯特克里夫提醒她,手绢在她的脸上移动,拭去冷汗的最后一丝痕迹。“把头低下来。”
莉莲顺从地把额头搁在他的膝盖上。她感觉到他的手覆住她颈背,轻柔灵活地按摩着僵硬的肌腱;他的手指很温暖,略有些薄茧,这温柔而舒服的捏弄让她的恶心很快就消散了。他似乎确实知道应该碰触哪里,手指在她颈肩部最敏感的地方来回轻推以赶走不适。莉莲保持不动让他照料,觉得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深长平复。
当韦斯特克里夫松手让她坐好时,她不免觉得结束得太早,并及时咬住一声抗议的呻吟;真是羞人,她还想他继续按摩下去。她想一整晚都坐在这里,让他的手抚过脖子,背部,还有……其它地方。睫毛自苍白的脸颊上抬起,她眨眨眼,发现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奇怪得很,每次注视着他,就觉得他容貌上严峻的线条愈来愈吸引人。她的手指渴望抚过他鼻子粗犷的边缘;还有嘴唇的轮廓,如此坚决又如此温柔;还有新生胡茬的迷人阴影。所有这一切构成一副阳刚十足的模样;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双眼,如黑色丝绒般温暖闪烁,整齐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阴影。
忆起他关于“紫斑黑尾翅蝶”的独创性说明,莉莲扑哧地笑出声。她以前总认为韦斯特克里夫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不过,她是错看了。“我以为你从不撒谎。”她说。
他的嘴唇抽动。“要么看着你吐在餐桌上,要么撒个谎赶紧把你带出来,两者相较,我选了不太罪恶的那一个。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对。”莉莲这才发现自己正窝在他的臂弯里,一部分裙幅盖住了他的大腿,他的身躯结实又温暖,完美无缺地贴合着她。她垂下眼,看见他长裤的织料密密地包裹着强健的腿股;心中充满了一点也不淑女的好奇,她紧握住双手免得抑制不住让手掌滑到他腿上的冲动。“关于黑尾翅那部分挺聪明的,”她说,强转视线,看向他的脸。“不过发明一个拉丁名还真是天赐灵感。”
韦斯特克里夫露齿一笑。“我一直希望我的拉丁文能派上用场。”把她挪开点,他伸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差不多过了一刻钟,我们该回宴会厅去了。这会儿那小牛头应该撤走了。”
莉莲做个鬼脸。“我讨厌英国菜,”她大声说。“全都是些胶质的、黏糊糊的东西,晃悠悠的布丁,野味熟得过了头,端上桌的时候比我还老,还有——”她感到他一阵可笑的颤抖,便在他臂弯中半转过身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你让我怕得不愿意坐回去了。”
“你应该害怕的!”她用力地回答,而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好意思,”黛西在旁边说。“但我得抓住这机会好去……去……哦,不管那个斯文的字眼是什么,反正我不知道。我会在宴会厅门口等你的。”
韦斯特克里夫抽回环住莉莲的胳膊,看着黛西的样子好像刚刚已经忘了她也在场。
“黛西——”莉莲别扭地说,怀疑妹妹是故意制造机会让他们单独呆在一起。
不理她,黛西顽皮地咧嘴笑笑,挥挥手起身离开,溜出了温室大门。
莉莲和韦斯特克里夫坐在火炬流泻的光芒下,感到一阵紧张的刺痛。尽管不可能见到那不存在的珍稀蝴蝶,但此时她的胃里到像有数不清的翅膀在扇动。韦斯特克里夫转身正视她,一只胳膊放在藤椅的靠背上。
“今天我和伯爵夫人谈过了。”他说,一抹微笑仍隐在嘴角。
莉莲没反应过来,她正费力地推开脑中突然浮现的影像:他黑色的头俯向她,舌头入侵到她柔软的唇里……“谈什么?”她昏然地问。
韦斯特克里夫回她以极富表情,充满嘲弄的一瞥。
“哦,”她嘀咕着。“你是说我……我请求她做监护人的事……”
“那是请求吗?” 韦斯特克里夫伸出手卷弄她耳后一绺松脱的头发,指尖拂过耳廓,沿着她耳垂的柔软曲线游走。“就我所记得的,它跟勒索有非常相似之处。”他碰触着精巧的耳垂,拇指滑过刺麻的表面。“你从不戴耳环,为什么?”
“我……”她忽然不能顺畅地呼吸。“我的耳朵非常敏感,”她努力开口。“用耳夹就很疼了……至于穿耳洞……”她停下来不稳地吸口气,感到他的中指正描摹着耳壳,探索那脆弱的结构,拇指则轻轻刷过她紧绷的下颌和其下柔软的肌肤,直到一阵灼热的色彩晕上桃腮。他们坐得太近了……他一定是闻到了香水味,才会这样爱抚她的脸庞,这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你的皮肤像丝一样。”他呢喃道。“我们说到哪了?……哦,对,夫人。我已成功说服她在下一季做你和你妹妹的监护人了。”
莉莲吃惊地睁大双眼。“你说了?怎么说的?你威吓她么?”
“你觉得我是那种男人吗,威吓他六十岁的母亲?”
“是的。”
他迸出低沉的笑声。“除了威吓我还有别的手段,”他告诉她。“只是你还没见识过罢了。”
语句中含着某种她不能辨认的暗示……但却让她暗暗期待起来。“你为什么要说服她帮我?”她问。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会乐于见到她让你不好过。”
“哈。如果你打算让我听起来有几分像是受到折磨——”
“还有,”韦斯特克里夫打断她。“我认为有责任为今天早上我粗暴的处事方式做些补偿。”
“那不全是你的错,”她不情愿地说。“我想我多少有些被激得失去理智了。”
“是有些。”他涩涩地同意道,指尖在她耳后滑至光滑的发线。“我得警告你,我母亲同意这个安排并不是无条件的。如果你逼她太过,她反而会成为阻碍;所以我建议你在她出席的场合里要举止得宜。”
“怎样做?”莉莲问,所有知觉难耐地集中于他指尖温柔的碰触。如果妹妹还不快回来,她晕眩地想,韦斯特克里夫就要吻上她了。而她也想要他这么做,渴望得嘴唇都开始颤抖。
他微笑着。“恩,不管你做什么,只要别——”他突然停住并扫视着四周,似乎知道某人在接近;而莉莲什么也没发现,只听见微风扫过树丛,卷起落叶穿过砾石小路的沙沙声。但只过了一小会儿,一个轻盈的身形踏入火炬班驳的光影中,那闪耀的金发不容错认——圣文森特子爵。韦斯特克里夫立即将手自莉莲身上拿开;情欲的符咒被打破了,而她的热烈开始退潮。
圣文森特的步子很大,但却悠哉游哉,双手随随便便地插在外套口袋中。看到长椅上的这一对,他笑起来,目光在莉莲的脸上逗留不去。
他真是位俊美非凡的男士,脸蛋有如掉落凡间的天使,眼睛的颜色好像拂晓时分的天空;无疑他占据了许多女人的梦乡,并被无数戴绿帽的丈夫所诅咒。
这段友谊未必靠得住,莉莲想着,来回看向韦斯特克里夫和圣文森特。伯爵的天性正直而有原则,肯定不会苟同他朋友这任性的爱好;但通常就是这样,其间的差异反而能巩固而非破坏他们特殊的友情。
停在他们跟前,圣文森特开口道:“我本来能更快找到你们的,不过我被一群黑尾翅蝶给吸引住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好像要报告一件正在策划的阴谋。“而我并不希望让你们受惊,但我得提个醒……他们已经准备上第五道菜的腰子布丁了。”
“我能对付过去,”莉莲可怜兮兮地说。“只有当动物以它本来的面目端上桌时,我才难以下咽。”
“当然了,亲爱的。我们大多数都是野人。你被小牛头吓到是完全正常的,我也不喜欢那个。实际上,我很少吃牛肉。”
“那你是个素食主义者咯?”莉莲问道,提及常听到的词,最近许多谈话的进行都是围绕这个由拉姆斯盖特的一家医学团体提倡的、进食以蔬菜为主的话题。
圣文森特回以灿烂的笑容。“不,甜心,我是个食人者。”
“圣文森特。”看见莉莲困惑的样子,韦斯特克里夫警告地蹙眉。
子爵毫不愧悔地笑起来。“我恰好来这里是对的,鲍曼小姐。单独和韦斯特克里夫呆在一起并不安全,你知道。”
“我不安全吗?”莉莲躲闪地说,私底下却觉得就算他发现了刚刚她和伯爵间亲密的互动,他也应该不会说出什么油腔滑调的评论来。她不敢看韦斯特克里夫,但察觉到贴近的男性躯体突然静止不动了。
“是啊,真是这样。”圣文森特向她保证说。“道貌岸然的家伙私底下能做出最坏的事来;不过,和像我这样显然是个无赖的人在一起,你安全不到哪里去。所以,最好还是让我护送你回宴会厅,天知道一位伯爵的脑子里潜伏着什么样色咪咪的图谋。”
哈哈大笑,莉莲从长椅上站起来,快乐地看看被取笑的马克斯,后者也站起来,微愠地望向他的朋友。
挽住圣文森特的胳膊,莉莲猜想为什么他会搅局地出现在这里。有可能他对她感兴趣吗?肯定不会。众所周知,未婚的姑娘还从未出现在圣文森特的风流史中,而莉莲显然不是他愿意求得一段韵事的类型。不过,两个男士陪着她一人多少有点有趣,一个是全英格兰最吸引人的床伴,而另一个则是最理想最抢手的单身汉。她一想到在这特别的瞬间里,有多少女孩子愿意直接干掉她好取而代之,就乐不可支。
圣文森特拉她离马克斯远点。“我记得,”他说道。“我们的朋友韦斯特克里夫禁止你再骑他的马,不过他没说不准坐马车。明天早上你愿意陪我去乡间兜兜风吗?”
莉莲考虑着这个邀请,她故意沉默了一小会,料到韦斯特克里夫会说点什么。果然,他开口了。
“鲍曼小姐明天早上没空。”在他们身后伯爵突兀地说。
莉莲正准备张嘴反击,但圣文森特一边打开门一边斜睨她一眼,恶作剧似地暗示让他来处理。“什么事让她没空?”他问。
“她和她妹妹要去见伯爵夫人。”
“啊,庄严的老龙。”圣文森特沉思地说,带着莉莲穿过门口。“我和夫人总是相处得极其融洽。我提个小小的忠告——她喜欢被奉承,尽管她会假装说不喜欢。几句赞美的话,她就会完全受你控制了。”
莉莲扭头从肩膀上看看韦斯特克里夫。“是这样吗,爵爷?”
“我不知道,我从不费心奉承她。”
“韦斯特克里夫认为奉承和赞美都是浪费时间。”圣文森特告诉莉莲。
“我也注意到这点。”
圣文森特笑了。“那我约你后天去兜风吧,这样可以吗?”
“好的,谢谢你。”
“太好了。”圣文森特说,接着又唐突地附加道:“除非,韦斯特克里夫,你对鲍曼小姐的日程另有安排?”
“完全没有。”韦斯特克里夫平板地说。
当然没有,莉莲带着突生的怨怼想,显然韦斯特克里夫一点也不渴望她的陪伴,只有不让他的客人看见她在餐桌上呕吐时才例外。
他们和黛西会合了,后者看见圣文森特便扬起眉毛温和地问道:“你从哪来?”
“如果我母亲还活着,你可以问问她。”他嬉皮笑脸地回答。“不过我猜连她也不知道。”
“圣文森特。”这是韦斯特克里夫今晚第二次咬牙了。“她们还是纯真的小姐。”
“是吗?真令我着迷。很好,我会谨言的……不过什么话题适合纯真的小姐们?”
“几乎没有。”黛西闷闷不乐地说,惹得他大笑。
在他们重新进入宴会厅前,莉莲停下来问韦斯特克里夫。“明天我应该什么时候去见伯爵夫人?在哪里?”
他的目光疏远而冷漠,莉莲不禁注意到自从圣文森特邀她去兜风后,他的脸色就臭得很。但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如果说嫉妒未免太可笑了,除非她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女人,他才会表现出私人的兴趣来。唯一的结论就是他担心圣文森特会引诱她,而他不想处理善后随之而来的麻烦。
“十点在家庭会客室(Marsden parlor)。”他说。
“我恐怕我还没有熟到可以——”
“没关系。它在楼上,是留给家族成员用的。”
“哦。”她凝视他乌黑的眼,既感激又困惑。他对她很好,可就算想得再开,他们的关系还是连友谊都说不上。她希望能摆脱对他渐生的好奇,这比起将他视为一个自大的势利鬼应该要容易得多。可是,跟她最初认定的相较,他太复杂了,幽默、富有魅力、还有令人惊讶的怜悯心。
“爵爷。”她说,陷入他目光的罗网中。“我……我想我应该谢谢你——”
“快进去吧。”他简短地打断,似乎急于离开她。“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你紧张吗?”第二天早上,黛西低声说,这时她和莉莲跟在母亲身后来到家庭会客室的门口。尽管没有明确邀请默西迪丝来谒见伯爵夫人,但她却觉得自己有义务进行这次拜访。
“不。”莉莲回答。“我肯定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能确保妈妈闭嘴。”
“我听说她恨美国人。”
“那真遗憾,”莉莲冷冷地说,“她两个女儿都嫁给了美国人。”
“安静,你们两个。”默西迪丝低声说,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裙,领口处挂着一颗巨大的钻石。她并拢瘦骨嶙峋的指节在门上敲了几下,门内没有回音;莉莲和黛西扬眉对望一眼,猜测伯爵夫人是不是到最后还是决定不见她们了。皱皱眉,默西迪丝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
这时,一个尖刻的声音从桃花心木的门板后传出来。“别再吵死人的擂门了,进来吧!”
换上一副乖顺的表情,鲍曼姐妹进入房间。这是间小而可爱的会客室,墙上是蓝色的印花壁纸,从一大排窗户往外望,可以看到下面花园的景色。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坐在窗下一张靠背椅上,一长串黑珍珠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手指和手腕上满是珠宝;她在眼上顽固压低的眉毛又粗又黑,和光洁闪亮的银发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外貌和形体几乎就没有棱角,圆脸,连手指都肉鼓鼓的。莉莲默默地想着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容貌一定是遗传自父亲,他和母亲之间就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我以为只有两个。”伯爵夫人严厉地瞪着默西迪丝,她的口音清脆利落如同茶点上的白色糖霜。“怎么是三个?”
“阁下,”默西迪丝绽开谄媚的笑容,行了个僵硬的屈膝礼。“首先请让我向您致上鲍曼先生和我最深的感激,您肯屈尊为我的两个天使——”
“只有公爵夫人才会被称为‘阁下’,”伯爵夫人说,好像有什么重力拉着她的嘴角往下撇。“你是在嘲笑我吗?”
“哦,不,阁……我是说,夫人,”默西迪丝白了脸,慌忙改口。“这不是嘲笑,绝对不是!我只希望——”
“我要单独和你女儿说话,”伯爵夫人傲慢地说道。“你可以回去了,两个小时以后来接她们。”
“是,夫人!”默西迪丝逃出了房间。
清清嗓子好掩盖住突来的笑声,莉莲看看黛西,后者也正努力压抑着笑意,她们的母亲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打发走了。
“真讨厌。”伯爵夫人说道,对莉莲清嗓子的声音大皱其眉。“劳驾不要再发出这种声音了。”
“是,夫人。”莉莲用她最谦卑的态度说。
“你们可以走近点。”伯爵夫人命令道,等她们服从后就来回看着两人。“我昨晚观察了你们两个,而我目睹的却是一连串不体面的举止。我听说我必须在这个社交季做你们的监护人,对此我越发肯定我儿子是铁了心要我的生活不好过。监护一对笨手笨脚的美国姑娘!我警告你们,你们要留心听我说的每个字,否则,不把你们都嫁给装模做样的欧陆(非英国)贵族,让你们在欧洲最荒凉的角落被逼得崩溃,我是不会罢休的。”
莉莲不太在意这篇说辞,不过就一个恐吓而言,它还真是妙。偷瞄下黛西,她发现妹妹显得相当冷静。
“坐下。”伯爵夫人哼道。
她们尽快遵从,坐在了她用闪闪发光的手挥舞指示的椅子上。够向靠背椅旁的小桌子,伯爵夫人拿起一本羊皮封面的笔记本,里面用蓝墨水写满了字。“我列了个清单,”她知会说,给鼻尖戴上一副小巧的夹鼻眼镜。“关于你们昨晚的错误举止,我们会逐条纠正的。”
“怎么会那么长?”黛西有点沮丧地问。“晚宴只进行了四小时——我们在那点时间里能犯多少错?”
从羊皮笔记本的边缘严厉地盯着她们,伯爵夫人展开了Z字形折叠的清单,展开……展开……展开……直到单子的底部刷过地板。
“真tM该死。”莉莲不出声的嘟囔。
不经意听到这诅咒,伯爵夫人的眉毛皱成了一条直线。“如果这清单上还有一点空,”她对莉莲说。“我会再加上‘粗野’的评价。”
压抑住一声长叹,莉莲在椅子里坐低了些。
“坐直,请你。”伯爵夫人说。“一位淑女永远不能让背脊碰到椅背。现在,我们开始。你们两个都有非常糟糕的习惯,那就是握手,它显得很不自重。公认的规则不是握手,而只是在介绍的时候欠身,除非你是介绍给另一个年轻女士(才可以握手)。还有,你决不能向一位还没有介绍过的绅士行礼,就算你对他非常眼熟也不行;另外只是在一群共同的朋友里,他向你说话,或只是偶尔交谈过几句的绅士,也不必行礼。简短的对话不能称其为‘认识’,因此都不应欠身行礼。”
“如果一位先生帮了你的忙呢?”黛西问。“捡起掉落的手套,或别的之类的东西。”
“致谢即可,但以后也别向他行礼,因为真正的‘交际关系’还未确立。”
“这听起来有点不领情。”黛西议论说。
伯爵夫人不睬她。“好了,说回晚宴。喝完第一杯酒之后,不可以再要第二杯。在宴会期间,主人把酒瓶传递给客人只是给绅士们,而不是给女士。”她瞪向莉莲。“昨晚我听见你要求续杯,鲍曼小姐。非常恶劣的行为。”
“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没说什么就(替我)续杯了。”莉莲申辩说。
“只是为了不让你引起更多非难的注意罢了。”
“可是为什么……”看见伯爵夫人可怕的脸色,莉莲不出声了。她意识到如果对每一个礼节都要求解释的话,那这会变成一个真正漫长的下午。
伯爵夫人继续解说餐桌礼仪,包括怎样正确地切芦笋,吃鹌鹑和鸽子的方法。“……吃牛奶冻和布丁必须用叉子,而不是匙羹,”她还在说。“而更令我惊诧的是,我发现你们两个都用刀子去切rissoles。”她意味深长地注视她们俩,好像预期她们会羞愧地畏缩。(rissoles:炸肉饼)
“什么是rissoles?”莉莲不怕死地问。
黛西慎重地回答道:“我想可能是那些褐色的小馅饼,顶上有芥末的那种。”
“我挺喜欢的。”莉莲沉思地说。
黛西带着狡猾的微笑看她。“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记得以前看里说很多商贩是用猫肉来冒充牛羊肉做肉馅饼,我猜小黛的意思就是这个吧?)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伯爵夫人忽视她们的交谈。“所有炸肉饼、小馅饼和其它压模成型的食物,只能用叉子,决不能用刀子。”顿了下,她扫过清单找着她说到哪条了;读到下一列时,她像鸟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现在,”她说,意有所指地盯着莉莲。“关于小牛头……”
呻吟着,莉莲以手覆住双眼瘫滑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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