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侯爵继续盯著茱丽,令她开始怀疑她的脸上是否有东西。她伸手去摸摸头发,然后立刻将手放下。即使她的每一根头发都竖立起来也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乎他对她的看法。
赛侯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裝束,系紧了他丝质睡袍的腰带。“我没有想到这时候会有访客。”他说道。
茱丽将双臂交叉在胸前,那是一个带有敌意及自我保护的姿势。“我不会待很久的。”
他再度凝视著她。两人之间的静默似乎让双方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他彷彿也无意去打破那份沉默。茱丽试图想读出他的心思,但他脸上面无表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通常她很快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感觉那个人是否是个仁慈、自私、害羞,或是尊贵的人。但赛侯爵却深不可测。
他有一张严肃而美丽的脸,挺直的鼻子、高耸的颊骨,以及一个刚毅的下巴。他嘴部的线条带著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而他灰色的眼眸中也有著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一定有很多女人梦想让赛侯爵露出微笑,让他用渴望的眼神看著她们,并在那张完美的脸庞上勾起任何情感。茱丽甚至开始幻想,倘若能够赢得他的信任,让他的头倚靠在她的膝上,抚着他乌黑的发丝,不知是什 么感觉——
“你来这里做什么,温夫人?”他问道。
茱丽皱起眉头,用尖锐的声音回答道:“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爵爷。”
“史洛格跟你谈过了。”
“是的。现在我是来纠正你的想法的。你似乎以为你的金钱可以买到世上的一切。”
“大部分的时候可以。”
“哼,你是买不到我的。”茱丽曾被出卖过一次,换来的是她既没有要求也不想要的头衔。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我想这中间有所误会。”他静静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和我共进晚餐,你有权利可以拒绝。”
“你让我根本別无选择。如果我不接受,我会失去这一季在首都剧院演出的所有机会——所有我本来能够扮演的角色!”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浓密的眉毛皱起。“你要我去和史先生谈一谈吗?”
“不!你那样做只会让情况更糟糕的。”
赛侯爵耸耸肩,给了她一个令她愤怒不已的答案。“那么我想你只好看着办了。”
“那么今晚和你坐在一起的那位女士怎么办?”她问道。“也就是艾夫人。她似乎和你关系很亲密。”
“艾夫人和我之间没有任何承诺。这一点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你真是世故。”茱丽尖酸地说道。“让我问你一个问题,赛侯爵.如果你是个已婚的男人你还会想要和我单独共进晚餐吗?”
“既然我是个单身汉”他平静地说道。“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单身汉!他竟然完全忽视他们多年前的婚约,假裝她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这一点让茱丽愤怒不已。虽然事实上,她也做了同样的事——但他们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毕竟,她在过去的几年中,一直努力为自己建立一个新的人生,而他则是用[她”的嫁妆快乐地扮演一个豪宅主人的角色!
“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我有丈夫吗?”她问道。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属于另一个男人吗?”
茱丽缓缓地摇摇头,用嫌恶的眼神看著他。“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爵爷……就像其他和你一样地位的男人对女演员的看法一样。但让我告诉你,我不是个妓女——而我也不是能被一顿晚餐和几个承诺所买下的——”
“那并不是我的目的。”赛侯爵向她走进一步,茱丽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肌肤上。她看著他强壮的身躯,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威力,但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却是无比的温柔。“我并没有要占你的便宜,温夫人。我只是想要和你共进一顿晚鬢。如果你不喜欢我的陪伴,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我认为你不会想离开的。”
他的自大让茱丽紧张地笑出声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对不对?”
“我星期五会在首都剧院等你,在你演出完毕之后。”
茱丽抿著嘴唇,静静地端详著他。赛侯爵是个洞察力敏锐的男人。如果他有任何胁迫她的意图,她会跟他奋战到底的。但他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故意给她拒绝的机会——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
赛侯爵像一只逼近猎物的猫般,静静地等著她的回答。不知怎地,他的耐性竟然令茱丽有些感动。她的直觉甚至告诉她,或许他和她一样,也默默地害怕又渴望著她所想要的东西。他们被同样的命运所操纵……而或许,他也曾用自己的方法去反抗过。
她怎么能不对他感到好奇呢?有谁能抗拒这种认识自己所嫁的陌生人的大好机会?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为何不和他共处几个小时?那根本无伤大雅。大部分的夜晚,当她下戏之后,她总是直接回到她在索曼街的小房子,不是看看书,就是盯著壁炉里的火光发呆。这将会是个有趣的经验,而且她永远也不必告诉他,她就是何茱丽。
这其中的反讽几乎令茱丽微笑了起来。这将会是个大笑话,虽然只有她会了解。倘若父亲知道在她反叛乡年以后,竟然要和她丈夫共进晚鬢,恐怕会中风!
“好吧。”她听到自己用做生意般的口吻说道。“我们星期五见。”
“谢谢你,温夫人。”赛侯爵说道,灰色的眼眸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他听起来像是个朝气蓬勃的男人。”雅丝说道,在绿厅中的一张旧椅子上坐下来,跷起她的短腿。
“不,”茱丽深思地回答道。“【朝气蓬勃】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特质,而那是赛侯爵所没有的。他的态度相当谨慎而内敛。”
“真是迷人。”
两个女人喝着茶,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等待轮到她们排演。史洛格、韩查理,以及另外两个演员现在正在舞台上排练一场按杂的戏。这出戏的剧名是“驯悍记”,一出茱丽特別喜欢的戏.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饰演女主角凯琳。雅丝则扮演凯琳的妹妹蓓佳。
虽然茱丽和雅丝常常在竞争相同的角色,但在过去的两年中,她们也变成了好朋友。她们两人都知道彼此有著不同的天分。有些角色较适合充满喜感的雅丝,有些则需要茱丽多才多艺的特质。在排演和演出的空档,她们时常聊著彼此的生活、她们的恐惧和野心,虽然茱丽总是小心地不透露太多关于她的过去。
“为什么这种事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雅丝抱怨道,放了更多的糖在茶中。身为一个甜食爱好者,她经常得为此和避免让自己矮小的身材发胖而苦战。“换作是我,能够被一个这么有钱的侯爵追求,是一件多么令人梦寐以求的事啊!可是我得到的总是那些肥胖的老傢伙,想快快和我上床,然后当我在舞台上时,向他们的朋友指着我吹嘘。”
茱丽同情地看着她。“是你让那些男人占你便宜的,雅丝——而那是没有必要的。你很漂亮,又有天分…….你是伦敦舞台上最受欢迎的女演员之一。你没有必要这么容易就屈就男人。”
“我知道。”雅丝幽幽地叹了口气,玩弄著她棕色的浓密卷发。她从一头凌乱的发中取下几根发夹,然后再随意将它们捅回发中。“我只是一碰到男人就无法克制我自己。我不像你,茱丽。像你这样有原则的女人并不多。你难道从来不感到寂寞吗?你难道从未渴望过床上有个男人,好提醒你自己是个女人吗?”
“有时候。”茱丽承认道。她盯著杯中的茶,望著那琥珀殷的色泽。“可是我努力将那些感觉运用到舞台上。”
“也许我该尝试那么做。”雅丝说道。“毕竟,我所交往的那些男人,只不过是某人的替代品罢了。”
茱丽半同情,半打趣地望著雅丝,心里很明白她指的某人是谁。“你知道史先生对女演员的规定。此外,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迷恋他。”
“这不只是迷恋而已,这是至死不渝的爱。我不敢相信会有女人不对他有这种感觉。”
“史先生根本不是个理想的男人。”茱丽酸溜溜地说道。“天啊!我告诉过你他是怎么强迫我和赛侯爵共进晚餐的,史先生表面上看起来或许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但内心里他只不过是个死要钱的贪财者罢了。”
雅丝丝毫不同意茱丽的看法。“每个男人都有他的野心。此外,他并没有错——五千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吃了一口蛋糕,然后又啜饮了一口茶。“我听说现在有个女人正和史先生同居——是他目前的爱人。但她撑不了六个月的……他所有的情人都一样。史先生这么反对婚姻,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他在过去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某件伤心而痛苦的往事……”
茱丽对雅丝脸上陶醉的表情嗤之以鼻。“真的,雅丝,你有太多罗曼蒂克的幻想。我还以为在剧院的生活会治疗你这一点的。”
“不,那反而让这情况越来越糟!当你一直为人们制造浪漫幻想的同时,自己反而陷得越来越深。”
“我却没有。”
“你是铁做的。”雅丝说道。“我真不知该羡幕还是怜悯你。”她转身向前,绿色的眼眸中露出好奇的神色。“告诉我……你和侯爵大人用餐时打算穿什么衣服?”
“普通的衣服。”
“不,不,下,穿件让他眼珠掉出来的衣服!让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心跳如摆鼓——”
“如果他有心脏病……”茱丽笑著说道。
“你一定要穿你那件黑色和粉红色的礼服。”雅丝催促道。“我不准你穿別的。”
“我会考虑看看的。”茱丽说道。这时一个剧院的工作人员进来通知她们,史先生要她们上台准备排戏。
在几天紧锣密鼓的排演之下,星朋五的“驯悍记”演出十分成功。在洛格的指导之下,茱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这场演出之中。过去其他剧团也曾改编过这出戏。坦都只将它演成一出普通的喜剧,刪除了原著中粗俗的幽默部分。史洛格则将它加以运用,加入了许多肢体动作,震撼并取悦了观众。这出戏的粗俗与活力令某些剧评家蹙眉,某些却拍手叫好。
洛格扮演精力充沛的派奇,茱丽则扮演鬼灵精怪的凯琳。观众在他们激烈的争吵时捧腹大笑,而在几幕安静浪漫的时刻则深受感动。很不幸地,茱丽在演完这出戏之后,全身疼痛酸楚不已。戏中有很多肢体动作,包括有一场凯琳试图攻击派奇的戏,然后他将她一把抱起扛在肩上。虽然洛格已经尽量小心,但茱丽依然在身上和手臂上发现几个淡淡的瘀青。
尽避许多戏迷想见她,茱丽锁上她更衣室的门,冼掉脸上的汗水和浓妆,用两盆的水擦了澡。她在喉部及手肘内侧和双乳之间喷了香水,然后转身看着她带来的那件礼服。在雅丝的坚持下,她决定穿她最喜欢的晚礼服。整件礼服是由意大利真丝制造,短而紧绷的袖口各別著一朵深粉红色的丝质玫瑰。礼服唯一的其他装饰是在初摆处的粉红滚边,当她走路时,有韵律般地在她脚边摆动著。
在套上礼服之后,茱丽望著镜子中的自己。她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笑。不管她心中怎么想,她还是要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黑色的丝绒和她雪白的肌肤,以及金棕色的头发形成强烈的对比,而玫瑰粉红的花边则和她颊上的红晕相映成辉。
“温夫人,”她的女仆在门口喊道。 “我可以进去替你装扮吗?”
茱丽打开门让那个微胖的黑发女孩进来。蓓姬是个有效率的仆人,负责整理她的戏服,打扫她的更衣室,并帮助她大大小小的琐事。“请你帮我系上背后的腰带好吗?”
“是的,温夫人。我又带了一些花进来。”
“如果你要,可以自己留著。”茱丽无精打彩地说道。更衣室中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弥漫著浓郁的花香。
“哦,可是这些花好美!你看看嘛!”蓓姬说道,将那一大束花拿到她面前。
当茱丽看到那一大束由粉红和鲜红玫瑰、异國兰花及紫色和白色的飞燕草所组合而成的花束时,不禁惊叹出声。“是谁送的?”
蓓姬读著卡片上的名字。“上面写著【赛侯爵】。”
原来是赛侯爵送的。茱丽伸出手,拿起一朵粉红色的玫瑰。她玩弄著花瓣,将它拿到梳妆台。当蓓姬帮她系上背后的腰带时,茱丽熟练地将头发绾起,留下几绺卷曲的发丝垂在颈旁。她迟疑了一会儿,将花梗折断,把花苞包在一小片纸中,用一根大发夹将它缠在发中。
“你看起来真美。”蓓姬说道,摘下另一朵玫瑰別在茱丽的黑丝绒小皮包上。“他一定是个很特別的男人,才能让你为他这样打扮,温夫人。”
茱丽戴上一双黑丝绒手套。“事实上我已经等了他一辈子。”
“真是太棒了……”蓓姬说道。突然间停顿下来,她的圆脸皱起眉头,发现了茱丽手臂上微微的瘀青,然后在她裸露的颈子上也有印子。“天啊!这样是不行的。”
茱丽懊恼地望著瘀青的地方。“我想恐怕是没有办法了。在史先生和我在舞台上的激烈争斗后.我很惊讶没有留下更多的伤。”
蓓姬拿了一盒肤色的粉饼过来,将手指用水沾湿,抚过粉饼的表面,然后均匀地擦在茱丽身上瘀青的部位。茱丽屏住气息,微笑地看著蓓姬为她遮去瘀痕。“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谢谢你,蓓姬。”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
“是的……你可以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一辆马车在等我吗?”
蓓姬很快回来告诉她说,外面的确有一辆马车在戏院后方,一辆银黑色的马车,旁边还有两个骑著马的侍从,以及两名穿著深红色制服的车夫。
茱丽感觉到她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她将手放在胸口,试图稳住自己那狂乱的心跳,沉重地呼吸著。
“温夫人?你怎么好像突然间病了。”
茱丽没有回答。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答应赛侯爵跟他共进晚餐?他们要跟对方说些什么呢?她怎么会这么冲动、这么糊涂地答应这件事?茱丽鼓起勇气,放松了她紧张的双肩。蓓姬帮她披好肩头的黑色丝质斗篷,扣上脖子上的深红色系带。茱丽对蓓姬喃喃说声再见,然后离开更衣室,往剧院的后门走去。
当她一走出后门时,一小群观众立刻拥向前,有几个人伸手去触摸她的斗蓬或她戴着手套的手臂。一名高大的车夫帮她穿过人群来到马车旁。他熟练地拉出一阶台阶让她走上那辆华丽的马车,然后关上马车门。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迅速,几乎就在一眨眼之间,茱丽发现自己已坐在柔软的丝绒皮质座椅上。
她盯著坐在对面的赛侯爵。他英俊的脸庞一面被马车中的灯照得闪亮,另一面则隐藏在阴影之中。他露出一个魔鬼般的迷人笑容。茱丽很快低下头望著自己的膝盖。她的手优雅地放在膝上,虽然她真正想做的是将手指交缠在一起解除不安的情绪。
赛侯爵的世界是她在过去几年努力想要逃避的。她有权利——甚至可以说有义务——接受父母为她安排的地位与头衔。她尽一切的努力抗拒,出于任性和憎恶,以及无比的恐惧,不想知道她被许配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她不想停止惧怕赛侯爵,不想软化自己的防卫.然而,是她的好奇心让她走到这一步……以及他们两人之间那股恼人的吸引力。
“你今晚的表现真是出色。”赛侯爵说道。
茱丽惊讶地眨眨眼。“你看了今晚的戏吗?我没有在观众席看到你。”
“这出戏对你而言太吃力了。”
“是的,的确颇为累人。”茱丽很快地想到,不知他对于她和史洛格那幕粗野的对手戏有何看法。是和大部分的观众一样感到有趣,或是抱着不赞许。她脸上的表情一定背叛了她,因为赛侯爵倾身向前,用他那银色的双眸紧盯著她。
“怎么了?”他问道。
茱丽心想,她也没什麼好损失的,于是告诉了他她心中的念头。
赛侯爵小心翼翼地缓缓回答道:“我没有权利反对你在舞台上的任何演出,演戏是你所选择的事业。”
“而你没有任何个人的感受吗?”她随意问道。“当史洛格吻我的时候,或是在舞台上追逐我时,或是——”
“我的确不喜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神色。“你和史洛格演得实在太逼真了。”
茱丽感觉到他对自己承认嫉妒就和她一样惊讶,在惊觉和受宠若惊之余,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故作镇静地说道:“这只是一出戏罢了。”
“我以前也看过別的演员演戏,你们两个似乎有些……不同。”
茱丽皱起眉头盯著她的小皮包。她曾听过流言说她和史洛格是恋人,而她也知道为什么。她和洛格在舞台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而那份魔力强烈得几乎令人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让他们在舞台上的结合完美得无懈可击。
然而,他们在舞台上的完美搭挡永远不可能延续到舞台之下。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出现在茱丽的脑海中过。她像其他演员一样,向洛格寻求演技上的指导、指示、赞美和批评……但绝不是和工作以外的任何事。她对洛格丝毫不感到自在,而且完全没有信任,更別提安全感或任何暖意。
显然洛格绝不会爱任何女人甚于爱他的剧院,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牺牲他的艺术和野心。
或许那正是为什么他和茱丽能够在舞台上迸出爱的火花的原因,因为他们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绝对不可能对自己产生爱意。因此,一切都变得很安全,知道它们之间不会有爱情、痛苦、或是不实际的幻觉……虽然他们在舞台上的情感如此深刻,但当戏剧落幕时,一切都将消失。
自从脱离孩提时代之后,茱丽就尝試在独立中找到满足。然而她却无法停止渴望。她渴求有人了解并珍惜她,一个能够让她无畏无惧地对他完全付出自己的男人。那是她心底最秘密的梦,一个她始终不愿承认的梦。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两面,一面的她想要和全世界隔离,另一面的她则想要被爱和占有,因为她今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感觉。她那个大男人主义的父亲,从来不愿对任何人施舍一点爱。
而她母亲长期活在丈夫的阴影之下,总是过于羞怯及迷惘,因此也没有给茱丽一个孩子应得的关爱。在阿家,仆人的来来去去令茱丽根本没有机会和任何一个仆人发展出亲密的关系。她渴望被爱,但更惧怕它。
茱丽突然发觉自己静默了好一阵子,立刻警觉地看了赛侯爵一眼,担心他看出她的思绪。
“我们快到了。”他柔声说道,令茱丽感到稍微宽心一些。
马车驶过柏克街,转个弯后开始驶进一个长长的车道,往一幢巨大的米白色豪宅驶去。那是栋十分美丽、对称得相当完美的建筑物,前方有著高耸擎天的廊柱。两翼优雅的白色厢房,一排排明亮的玻璃窗,和茱丽从小生长的幽暗哥德式建筑截然不同。
赛侯爵先下了马车,然后伸出手帮她下车。他们戴著手套的手指紧握著,直到她下车之后,他又搀扶著她的手臂。和他一起走上宽广的大理石台阶进入屋内,茱丽感觉到他前臂上的结实肌肉,以及他是如何放慢步伐好让她跟得上他的脚步。
一个瘦脸的管家在门口欢迎他们,替茱丽拿了她的兜帽及赛侯爵的帽子和手套。茱丽惊讶地望著大厅及后方的房间,四十呎高的天花板和古典的廊柱,以及由绿色、蓝色及琥珀色镶嵌而成的地板。“真是美极了。”她赞叹道。
“的确。”但赛侯爵盯著的是她,而不是他们四周的环境。
“带我参观一下。”茱丽催促道,迫不及待地想看更多。
赛侯爵陪她参观了几个房间,偶尔停下来解释某一幅画或某件家具的历史。显然赛家对艺术有很高的品味。许多天花板上都画有精致的天使、云彩和神话人物,而几乎每个角落都摆著一件罕见的雕塑作品。漆成金色和白色的墙壁上展示著凡迪克和林布兰的肖像画,以及甘伯洛、马洛阳蓝伯特的风景画。
“我光是看这些就可以看上好几个小时。”茱丽愉快地盯著一面墙上的名画说道。
“我并不常有时间欣赏它们。”
“你都在忙些什么呢,爵爷?我猜是处理你所有的投资和经营的事业吧!”
“我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他承认道,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们面前的一幅画看。
突然间茱丽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令她感到羞愧不已。她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真是不淑女。不过我从今天早上以后就没吃过东西了。”
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我们去用晚餐吧?”
“好的,我快饿死了。”茱丽再次挽起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过华丽、充满艺术气息的房间。虽然她知道该找个较不敏感的话题,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请得起房地产经纪人或经理来替你处理公事吧,爵爷?”
“我比较喜欢自己处理。”
“你似乎不太容易信任別人。”她发觉到了。
“的确。”他静静地说道。“尤其是牵涉到我家族的财产时。”
茱丽望著他那刚毅的恻脸,惊讶地微微扬起眉毛。为什么他会对她承认这样的事呢?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喜欢吹噓他们的家产是多么地庞大而源源不绝,表现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赛侯爵继续说道:“我父亲坚持自己处理所有家族的财务,直到几年前他病重无法再掌管。当我接手所有的事务时,才发现赛家已是债务累累,而我們所有的财务状况更是一塌糊涂,我父亲有赌博的恶习。就算他曾经投资赚了钱,那也只不过是纯然的运气罢了。”
“你似乎把赛家的财务处理得很好。你父亲一定很高兴你扭转了情势。”
赛侯爵耸耸肩。“他从来不承认他做错过什么事。他不愿承认他犯下的错误。”
“我了解。”茱丽轻声说道。但赛侯爵不可能知道她是“真正”了解。正如茱丽所猜测的,他们两人的父亲是同一种人。像何安德爵士一样,里茲公爵也是跋扈地控制著他的家族。当事实证明他是个糟糕的财务管理者时,他牺牲了自己儿子的未来,作为和何家的交换条件。
茱丽猜想赛侯爵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决定他永远不要受任何人的操控。她为他感到一丝同情,甚至同病相怜……但她猜想,身为一个丈夫的他,恐怕会是个固执、不可信任,而且孤僻的人。一个极不合适的伴侶——至少对她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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