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威克郡的城堡庄严地耸立在乡间,太阳高挂在天空,将阴影投射在地面上,同时也将菱形的玻璃窗照辩闪闪发光。
岱蒙几乎一生都住在这里。常他年轻时,他放弃在伦敦的玩乐生活,只为了陪他母亲度过最后的几年。她患了肺痨,死得相当痛苦,他则和她一同承受。他依然记得好多次当他读书或报纸给她听时,她注视他的焦虑眼神。“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和父亲。”她曾经对他说道。“他们需要你的指引和保护。你恐怕是唯一能够不让他们走向毁灭的人。”在她死后的五年以来,岱蒙一直很努力地遵守对母亲的承诺,虽然那并不容易。
岱蒙穿过大厅走进一楼的客厅,发现他弟弟坐在沙发椅上,手中拿着一杯白兰地。从他饰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看来。伟廉已经在这里好几天了,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哀伤。
“天啊,我真高兴你来了。”伟廉熟诚地说道,试圆从椅子上坐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留在伦敦,任我自生自灭呢!”
岱蒙无奈地望着他。“我在你身上投资了这么多,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伟廉挪出身旁的位让给岱蒙,发出一声懊悔的叹息。“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人决斗过。”
“我也不希望你这样。”岱蒙皱起眉头。“爸爸怎么说?”
“大家都很小心地瞒着他。他的身体已经这么差了,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岱蒙不同意地摇摇头。“爸爸虽然没有生意头脑,但他不是个傻子。他会宁愿知道事情真相,也不愿每个人都在他身边蹑手蹑脚的骗他。”
“那你去告诉他吧。我没有办法把这样的忧虑加诸在一个垂死的老人身上。”
岱蒙翻了个白眼,坐在弟弟的身边,从他手上拿过那杯白兰地。“别再喝酒了。”他说道。
“喝醉对你是没有好处的。”他转过身看着放在旁边小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几口酒喝了下去,闭上眼睛,享受着美酒香醇的滋味。
“那是我的耶!”伟廉厚颜地说道。
岱蒙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我大老远赶路过来,需要喝点东西润润喉。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了吗?我牺牲了今晚原定的计划,赶来帮你收烂摊子。”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伟廉用手搔搔他黑色的头发。“其实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昨天晚上我去参加韦家的舞台,只是一个乡村的小聚会……我和韦琪碧跳了舞,然后我们偷溜到花园里去……然后糊里胡涂地,她哥哥乔治就说要和我决斗!”
岱蒙不难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韦家是华威克郡有头有脸的家族,他们的坏脾气更是恶名昭彰。在他的记忆中,琪碧顶多才十六、七岁,任河对她意图不轨的举动都会被她家人看成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到底做了什么,伟廉?”岱蒙威胁地说道。
“我只是吻了她而已,那根本没有什么——根本不值得我送上命。乔治和我一向处不来。我猜他跟踪我们,只是为了找借口要和我决斗——那个该死的混蛋——”
“别光顾着骂人。”岱蒙嘲讽地打断他。“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去找老韦爵士。他的话在家族中就是法律,如果他愿意,他是唯一能够阻止这件事的人。”
伟廉的蓝眸中露出希望。“你能去和他谈谈吗,岱蒙?如果你能够说服他让乔治撤回他的挑战——”
“首先我必须知道实情。你确定你只有吻琪碧而已吗?”
伟廉不敢正视他。“大部分是这样啦!”
岱蒙脸上出现怒容。“该死。伟廉,这里和伦敦有那么多的酒吧女,你为什么要去勾引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孩呢?”
“我没有勾引她,她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邀请我吻她。当我真的吻了她后,她立刻又热情地回应了我……然后乔治就像个疯子般从树丛里冲了出来。”
“然后,琪碧为了怕遭受家人的责骂,就宣称她是无辜的。说你诱拐了她?”
伟廉猛烈地点点头。“是的,事情就是这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说你自己没有对一个美丽的纯真少女动心过。该死,你在我这个年纪时,恐怕也做过同样的事。”
“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拯救家族的财产上,根本没有时间和韦琪碧这样的女孩胡搞。”
他弟弟自卫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我虽然不像某些人一样是圣人,但我也没有坏到哪里去。”
岱蒙冷笑了一下。“真是赛家人的格言。”
在洗过澡换上衣服之后,岱蒙来到距离赛家城堡不远处的韦氏庄圃。韦家虽然十分富裕,但他们却住在一幢简朴的乡村宅院中。穿着正式的岱蒙请管家向韦爵士致意,并希望韦爵士能够抽空见他几分钟。管家离去后很快又回来,带他到图书室中。
韦爵士只比岱蒙的父亲年长几岁,坐在壁炉前的一张沙发椅上。岱蒙以前就见过韦爵士许多次,知道他是个有野心、十分自重的人,而且非常以他的孩子为傲。琪碧是他唯一的女儿,而他也摆明了要为她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只有公爵或伯爵之辈才能匹配,更不用提这个男人的财富必须和他的血统一样可观,岱蒙怀疑伟廉会是韦爵士心目中的女婿人选。
韦爵士挥手示意岱蒙坐在他身旁的椅于上。火光将他的秃顶照得发亮。“赛侯爵。”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的弟弟——那个不负责任的小混混——把你叫来保护他。嗯,这次你是救不了他。他的行为太过分了,而他必须自己解决。”
“我了解您的感受,先生。”岱蒙严肃地回答道。“伟廉的确是太过分了。然而,为了您女儿着想,我请求您不要让这场决斗发生。如果您下令,乔治就会撤销挑战的。”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韦爵士问道,他的脸上露出愤怒。“我心爱的琪碧,一个纯真的女孩已经被毁了。她的名誉受到玷污——”
“只为了一个吻吗?”岱蒙扬起一道眉问道。“您不觉得有点太小题大作了吗?一个美丽的女孩,在月光照耀的花园里……任何人都会明白伟廉为什么会被冲昏了头。”
“他根本不该和我女儿独自在花园里,在我自己的领土上侵犯她,太大胆了!”
“是的,我知道。我向您保证伟廉会照您的意思来弥补他的过错,只要您让乔治撤回他的挑战。我们一定可以作其它安排的。我相信您和我一样,不愿意伤了我们两家人的和气。此外,如果他们明天决斗,琪碧的名誉也台受到伤害。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事件将会演变成一件丑闻,她所到之处都会被谣言所困扰。”岱蒙小心地看着韦爵士的脸,满意地发现他的话奏效了。如果琪碧成为丑闻的女主角,那么就更难把她嫁出去了。
“你说的‘安排’是怎么回事?”韦爵士狐疑地问道。
岱蒙迟疑了一下,然后看着韦爵士的眼睛。“那就要看怎么样才能让您满意了。如果伟廉答应娶琪碧为妻,可以解决问题吗?”岱蒙之所以很放心地提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知道韦爵士有更大的野心,绝不会把女儿嫁给家族中的二儿子的。
“不。”韦爵士摇摇头说道。“你的弟弟一点也不符合当我女婿的条件。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出现一个狡猾的表情。“不过……我倒有另一个建议。”
“是吗?”岱蒙专注地看着他。
“我认为,如果‘你’娶琪碧。就可以挽回她的名誉了。”
岱蒙惊讶地扬起眉。他清了好几下喉咙,才勉强开口说道:“您太抬举我了。”他沙哑地说道。
“太好了。我去把琪碧叫过来,你可以立刻向她求婚。”
“韦爵士,我……有件事我必须向您坦承。”突然间岱蒙对整个情况感到哭笑不得。“我相信琪碧是个好女孩,而且在任何情况下……”
“可是怎么样?”韦爵士不耐烦地插口问道。
“我不能娶您的女儿。”
“为什么?”
“我已经结婚了。”
好长一段时间房中是一片静默。两个男人盯着壁炉中的火焰,韦爵士显然对这个稍息感到十分讶异。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用怀疑的口气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这是个秘密。”
“她是谁?”
“何爵士的女儿,茱丽。”
“何爵士。”韦爵士重复道,他的双眉扬起像两个问号。“我听说她被送到欧洲的一个学校去就读——还是被送到修道院去什么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把她藏在你的阁楼或是地窖里面?”
“也不尽然。”
“那为什么——”
“很抱歉我不能多说,爵士。”
尽避失望,韦爵士依然颇有风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真可惜。如果你能娶我的琪碧,那会是你的福气。”
岱蒙勉强装出一个懊恼的表情。“我相信一定是如此的,韦爵士。至于伟廉——”
韦爵士不悦地挥挥手。“我会叫乔治取消决斗。目前我们姑且说,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岱蒙发出一个松了口气的叹息。“谢谢您,爵士。我会叫伟廉暂时离开华威克郡,避免更多的冲突。”
“我很感激你那么做。”
他们礼貌地互相道别,然后岱蒙松口气地离开了。当他走出门外时。他听见韦爵士喃喃说道“何爵士……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和琪碧相比。”
在告诉伟廉好消息之后,岱蒙只想回房去好好睡一觉。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他需要一点时间休息和思考。然而,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他挺直肩膀,往他父亲的房间走去。他希望公爵已经就寝了,但当他走近卧房门口时,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听见一个女人读书的声音。
岱蒙轻轻敲了门一下,然后走了进去。虽然他父亲已经右半身中风,但他还是看起来活力充沛的样子,他依然相当英俊,看得出这个男人玩乐了一生,而且丝毫没有后悔。他喜欢在朋友来访时,大谈他年轻时的轻狂岁月和往事。
鲍爵倚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手中拿着一怀温牛奶,一副十分舒适的模样,很难看出他比较喜欢哪一样,是故事的内容,还是坐在他床边年轻貌美的护士。那个女人停顿下来,而公爵则抬起头。
“我一直在等你。”他父亲说道。他的声音因病而显得微弱。“你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
“我有事情要处理。”岱蒙严肃地说道。“和伟廉有关的事情。”
“又来了?”公爵总是喜欢听他小儿子的恶作剧行为,显然他感觉伟廉和他有很多相同之处。“告诉我。”他指示护士让出她坐的那张椅子。
当护士一离开,岱蒙就坐在公爵身边。“你看起来好多了。”他说道。
“是的,我的确好多了。”弗瑞从枕头后拿出一个银色的小酒瓶,倒了一点白兰地在他的热牛奶里。
“你一点都没变。”岱蒙摇头说道。他父亲将酒瓶递给。
鲍爵似乎对儿子拒绝他的白兰地感到不悦,然后不在乎地耸耸肩。“你也是。”他喝了一大口白兰地热牛奶,然后舔舔他的嘴唇。“现在……告诉我伟廉的事吧?”
岱蒙一五一十地将过去两天内所发生的事告诉弗瑞。正如岱蒙所猜到的,弗瑞对整件事感到很有趣,起初他似乎有些不悦,但立刻又被一种男性的自豪所取代。
“愚蠢、骄纵的儍孩子……”公爵轻笑地说道。“伟廉真是任性。”
岱蒙一向对他父亲这种不知悔改,不愿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态度感到恼怒。“我担心伟廉会步上你的后尘。”他低声说道。“他似乎和你一样,有喜欢玩女人和赌博的习惯。”
“就算如此又怎样?这样也坏不到哪里去啊!”
“他可能会在决斗中被人杀死,或是欠下一大笔赌债。”
他父亲漠不关心地看着他。“我是不会担心欠债的。钱总是有办法弄到的,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这点我再了解也不过了。”岱蒙讽刺地说道。“对你而言,十八年前就很容易,对不对?你把家产败光了,然后从何爵士那里要来一大笔嫁妆。你只需要把自己七岁的儿子许配给他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哎瑞叹口气,将杯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你想怎么怪我都没关系……包括伟廉的个性和你对你妻子的不满。我知道我不是个模范父亲。但事实是,我做了我该做的事。你为什么一直活在过去,而不看看未来呢?”
“因为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一直在帮你收烂摊子。现在好像我得开始替伟廉做相同的事!我已经受够了!”
“我倒认为你还挺喜欢这么做的呢!”公爵温和地说道。“你比我和伟廉还有操控自己人生和处理事情的能力,给了你一种优越感。”他打了个呵欠,靠在枕头上。“愿上帝保佑可怜的茱丽。我想没有一个妻子会古板拘谨到能够忍受当你的妻子。虽然她是何家人。”
岱蒙张开嘴准备辩驳,但他脑中突然响起茱丽的声音。“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我已经把我自己变成一个完全不适合你的人……你会要我放弃我努力得来的所有成就。一切我所需的快乐泉源……”
当公爵看到儿子脸上苦恼的神情时,脸上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我说对了,对下对?也许你该跟伟廉学学。一个男人应该要有一些弱点……否则就太无趣了。”
岱蒙看到父亲露出疲态,于是站起身来,恼怒地看着他。公爵这一生很少给过他什么忠告,而那些忠告对他而言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明天早上伟廉和我离开前,我会再来看你。”
哎瑞点点头。“叫护士进来照顾我。”他停顿一下,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年轻时的何爵士。他和你一样内敛,而且强迫每一个人照着他认为对的去做。”
岱蒙感到十分愤怒,自己竟然被认为和何爵士有任何相似之旸。同时,他忍不住想到父亲的话是否属实。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或许茱丽也会同意。难道他真的是如此严厉和大男人主义,因此茱丽才会害怕,他可能会把牠的人生变得像她童年时一样吗?
突然间岱蒙迫不及待地想返回伦,让茱丽知道他不会试图改变她,或者从她身边夺走什么……但那是真的吗?他不敢保证他能够轻易地接受她的事业,她在戏剧界的生活,以及她独立的固执态度。也许他最好让茱丽自由……但那似乎是最不可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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