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勋爵弹完一首斯卡拉蒂奏鸣曲之后,便静下来仔细观察起自己的两只手来。他的手指修长而且有力,手掌宽大而平整,指尖呈方型。每当弹奏的时候,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便会泛着柔和的光芒,相反,他那张厚实而富于变幻的嘴唇却绷得很紧。曾经多少次他这样孤芳自赏着,但每每看到自己狭长的下巴、宽大而后倾的前额在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衬托下越发显得突出,他就感到非常沮丧。劳工报上的画像对他的下巴进行了修饰,勾勒出一个典型的贵族形象。
“这个乐器简直棒极了。”帕克说。
“的确不坏。”彼得勋爵说,“但演奏斯卡拉蒂的曲子要用一架古钢琴,这架钢琴太现代了——所有的颤音和泛音都已经进行了现代化处理,对我们的工作没丝毫好处。帕克,你找到什么结论了吗?”
“浴缸里的那个男人,”帕克有条不紊地说道,“从其外表看不会是一个富裕的人。他是个做工的人,没有职业,不过只是最近才失业的。他四处漂泊,正在寻找一份新工作的时候,却发生了不幸。有人杀害了他,给他洗了澡,身上喷了香水,修了脸,还理了发,对他进行了全身的伪装,然后把他扔到了西普斯的浴室里,却没留下任何痕迹。我的结论是:凶手一定是个身体强悍的人,因为他只在死者后颈部重击一下即致人于死地。此人头脑冷静,智力超群,干下如此残忍之举却不留丝毫痕迹。此人既富有而且文质彬彬,因为他很便利地拥有如此精致而高雅的盥洗设施。此人也有着怪异、甚至是变态的思维,这表现在他将尸体摆放在浴缸里因而与尸体进行了两次可怕的接触以及他还赠送了一副夹鼻眼镜。”
“那是一个举止优雅的罪犯。”温姆西说,“顺便说一句,对于你曾经围绕夹鼻眼镜的困惑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很显然,这副眼镜不属于那具尸体。”
“不过这倒引出了一个新问题,你不可能排除凶手故意以这种方式留下让人发现的线索。”
“我们不妨这样想:此人拥有的正是大多数罪犯所缺乏的——幽默感。”
“多么令人感到恐怖的幽默。”
“的确。在那样的一种环境下还不忘记幽默一把,此人一定是个可怕的家伙。不过,让我发生兴趣的是,他在杀害死者之后又是怎样将尸体寄存到西普斯家里去的。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他是怎样弄到那儿去的?为什么?就像萨格说的那样是从大门带进去的吗?还是穿过窗户扔进去的——正如我们所怀疑的,可是又缺少窗框受到了破坏或挤压的足够证据。凶手会有其他同伙吗?是小个子西普斯呢,还是那个女用人?萨格倾向于这一点,因此这种怀疑也有其站得住脚的可能。当然就是白痴偶尔也会碰巧说出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西普斯会被凶手选中进入到这样可怕的游戏里呢?难道有人嫉恨西普斯?在公寓楼里到底还住着其他哪些人?这一点我们必须弄清楚。是因为西普斯半夜起来弹钢琴而不为他们所接受吗?还是因为西普斯带回家的可疑女子毁坏了整个楼的名声呢?是不是没有成就的建筑师大都充满着肉欲的渴望啊?见鬼去吧,帕克,一定存在某种动机。要知道,没有哪桩案子没有动机。”
“一个疯子——”帕克猜测着,心里充满了疑惑。
“在他疯狂的脑子里装了一大堆办法。他没犯错误——除了在死者嘴里留下几根毛发权且算作一个错误外,没有一处疏漏。好了,不管怎样,死者不是利维,这一点你是对的。我说,老伙计,你我二人都不会留下过多的线索供人考察,何况他呢?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动机了,看来,我们昨天夜里的工作没有任何进展。鲁本先生制造的陷阱没有用无花果树叶,而是一只神秘的个人用夹鼻眼镜。留下这副眼镜必然有他的目的。见鬼,假如我有一些不错的借口正式接管此案——”
此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邦特起身接电话,他一直在一旁保持着沉默,而那两位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是一位老夫人,爵爷大人,”他说,“我想她的耳朵可能有点聋——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不过,她想与您说话。”
彼得勋爵一把抓过听筒,对着话筒说“喂!”听起来那声音仿佛像爆裂的橡胶管。听了几分钟,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奇怪的微笑,并越来越兴奋起来,嘴都咧开着。最后就听到他喊“好的,好的!”便挂断了电话。
“啊哈!”他嚷了起来,话语里充满了喜悦。“一个训练有素的老手!是西普斯老夫人,聋得什么也听不到,以前从来没有用过电话。但是情况确定了,也的确算得上是经典拿破仑。萨格真可谓是一代神探呀,他采取了新的动作,竟然逮捕了小个子西普斯。剩下一个孤老夫人在房子里,西普斯临走时冲她喊道‘告诉彼得·温姆西勋爵’。老夫人很勇敢呀。她吃力地翻看着电话号码簿,而且还吵醒了总机的接线员,虽然没听到对方的回答,但总算接通了电话线。她说:‘我能做什么呀?’还说只有在一个真正的绅士怀抱里才会感觉到安全。啊,帕克,帕克!我真想亲吻她,我能行,正如西普斯所期望的那样。我要马上给她回信——不,帕克,我们现在就去一趟。邦特,带上你的宝贝相机和闪光灯,这次,我们一起行动——集中大家的智慧。今晚你将会看到我的身手了,帕克,明天我会去搜寻你想要找的犹太人。啊,我太激动了,兴奋得快要爆炸了。老萨格呀,老萨格,你设计得太美妙了!邦特,我的皮鞋。帕克,我猜你是橡胶鞋底吧。什么,不是,啧、啧,你出门一定要穿橡胶底的鞋,我可以借你一双。我的手套呢?——在这里。还有手杖、手电筒、镊子、小刀、药丸——都备齐了吗?”
“都备齐了,爵爷大人。”
“邦特,别看上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是说这没什么害处。我相信你,完全信任你——我带着钱了吗?啊,带了。帕克,我知道有个人曾经让一名世界级的毒犯从身边溜过,只因为地铁里的验票机只识别便士。当时在登记处排队,有人在栏杆边上拦住了他,他正要赶乘地铁去贝克街,但因为一张五英镑的纸币(当时他只有纸币)与检票员发生了争吵。与此同时,那名罪犯已经坐上了环线地铁,当他再次得到罪犯的消息时,罪犯已经到了君士坦丁堡,装扮成英国教堂的一位牧师与他的侄女在旅游呢。都准备好了吗?走吧!”
他们一起向外走去,邦特跟在后面一一关上了灯。
他们再次出现在皮卡迪利广场灰暗闪烁的灯光中时,温姆西停下脚步,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等一下,”他说,“我想起来一点事。要是萨格也在那里的话,他会引起麻烦的。我得设法防着他点儿。”
他转身跑了回去,余下的二人在等待他的几分钟里乘机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萨格探长和他的一名下属塞布路斯正守候在卡罗琳皇后公寓五十九号,这表明非官方的咨询是禁止的。帕克认为,他们很难绕过去,而彼得勋爵也认识到他们遭到无理对待,他上前恳求说是西普斯夫人雇用他来代替她的儿子的,但也丝毫不起作用。
“雇用!”萨格探长说,紧接着哼了一声说,“要是她不留神的话,也可能被雇用。没准她自己也被卷进去了呢,仅仅是因为她耳朵聋罢了,毕竟她什么也干不了。”
“要知道,探长,”彼得勋爵说,“您这样挡着不让我进去未必有用。您最好还是放我们一马——这您是知道的,最终我们还是会进去的。见鬼,好像我们要抢你孩子嘴里的面包片似的。当初为你寻找亚坦布里勋爵的绿宝石,也没有人付给我报酬啊。”
“禁止参观是我的职责,”萨格探长没好气地说,“而且要坚持到底。”
“我可没说禁止参观有什么不妥。”彼得勋爵说,他顺势坐在台阶上,几次变换着姿势以使自己尽量舒服一些。
“我一向认为坚持原则、谨慎行事是好事,当然不要过分夸张。正如亚里斯多德所说的那样,不要让自己成为被蒙蔽了眼睛的驴,萨格,这可是金玉良言呀,你当过这样的驴吗?我就当过。那可是需要整个玫瑰园才能治愈的精神疾病呀。萨格——”
“你是我美丽的金色玫瑰园,
“我拥有的玫瑰,其中一支,就是你!”
“我不想与你这样白费口舌,”萨格恼火地说,“太过分了。可恶的电话又响了。过来,卡松,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老泼妇同意让你进她的房间,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什么。”萨格继续说,“谁碰到这样的案子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过了一会儿,警官转了回来。
“是从警察局打过来的,先生。”他说着满含歉意地咳嗽了两声,“头儿说这里的一切向彼得·温姆西勋爵开放,先生。”他礼貌地退到一边,不停地眨着眼睛。
于是彼得勋爵一行走进了房间。
尸体已经在几小时之前被搬走了,浴室乃至整个公寓再次进行了检查,邦特照相机的闪光灯也不停地闪烁着。这里留下的唯一证人就只有房子的守卫者西普斯夫人,她的儿子和仆人都已经被抓走了。一切都表明,他们在整栋楼里并没有朋友,她倒是认识西普斯工作中的几个熟人,但却不知道他们的地址。整座楼底层的其他几间公寓被一个七口之家占据着,这家人目前多在国外避寒,只剩下一个面目狰狞、上了年纪的印度陆军上校独自与他的印度仆人住在一起。住在三层的一家人引起了他们的高度关注,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的吵闹声简直不堪入耳。彼得勋爵上去拜访了这家的男主人,结果遇到的却是一位弱小而猥琐的男子。可是他的夫人阿比尔多夫人可不一般,她穿着睡袍突然出现在彼得勋爵面前,进而把她丈夫从一片混乱中解救了出来。
“对不起,”她说,“恐怕我们不能介入这件事,这并非另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先生——我记不起您的名字,我们总认为最好别和警察掺和在一起。当然,或许西普斯先生是无辜的,这也正是我们所期望的,他们真的很不幸。但就现场而言,我认为非常可疑,西奥菲鲁斯与我的观点一致。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们家在为一个杀人犯帮腔,如此一来我们会被别人认为是同谋。当然,您还年轻,先生——”
“这位是彼得·温姆西勋爵,亲爱的。”西奥菲鲁斯温柔地说。
这位夫人却对他毫无印象。
“啊,是吗?”她说,“你不会和我的一个堂弟是远亲吧,就是卡雷斯布鲁克牧师。可怜的人呀!他总是轻信一些骗子的话,直到他死的时候也没有认清楚。我认为你和他长得很像,彼得勋爵。”
“对此我有点怀疑。”彼得勋爵说,“据我所知,他只是我的一个亲戚而已,能认出自己父亲的人就应该算作是聪明的孩子。恭喜你,亲爱的女士,毕竟您与我们家族有缘。您一定要原谅我在午夜还来打搅你们。现在,阿比尔多先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我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位老夫人带到我母亲那里去,让她从你们的视线里消失,否则又会勾起你们基督徒式的情感而打乱一个男人内心的平静。晚安——先生,晚安——亲爱的女士,如此拜访实在是太讨扰你们了。”
“没关系。”阿比尔多夫人说着便在他一出门时就关上了房门。
“我要感谢仁慈与优雅在我出生时她们露出了微笑。”
彼得勋爵说:“一旦能有所选择,我会变得蛮横无礼。荡妇!”
凌晨两点,彼得·温姆西勋爵乘坐着朋友的汽车来到丹佛城堡的道尔寡居别墅,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位又老又聋的老夫人,还有她的那只破旧的手提箱。
“亲爱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公爵夫人缓缓地说着。她个头不高,但很丰满,一头漂亮的白发,手指非常柔美。从相貌上看,她与她的二儿子并不很像,可是性格却非常相似。她的那双黑眼睛里溢满着喜悦,并不停地闪烁着。
而她的举止、姿态之中无不透着优雅,行动也非常麻利。她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华美的外套坐在一边,静静地欣赏着彼得勋爵吃东西的样子,而彼得此时正专心吃着已经凉了的牛排和奶酪。此次他所带来的人和事,说到底还是与这里的气氛很不协调,可是对于他来说,即便如此也算不了什么,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事情罢了。
“老夫人睡觉去了吗?”彼得勋爵问。
“是的,亲爱的。她受到了打击,不是吗?她很勇敢。她跟我说以前她从来没有坐过汽车。不过她认为你很不错,关心她,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可怜的小个子西普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你那位探长朋友想到是他杀了人呢?”
“我的探长朋友——不,不是这种关系,谢谢您,母亲——他们认定进入西普斯浴室里的那位不速之客就是鲁本·利维先生,昨天夜里他从自己的住所神秘失踪了。他所能提供的理由是:帕克地区走失了一位光着身子的中年绅士,可是却在巴特西发现了一位光着身子的中年绅士,因此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人。于是小个子西普斯就给抓了起来。”
“亲爱的,你描述得太简单了。”公爵夫人声音轻柔地说,“即使是同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要逮捕西普斯先生呢?”
“萨格是一定要抓住某个人的。”彼得勋爵说,“不过现在却冒出个奇特的证据来,应该说对萨格的那套理论大有裨益,可是据我亲眼所见,我认为该证据似乎有点离奇。昨天晚上大约九点十五分左右有一位年轻女士沿着巴特西家园的大道闲逛,当然,目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她看见一位绅士模样的人,穿着皮大衣,戴着礼帽,还打着把雨伞也在沿街漫步,而且那位先生还不时地辨认着街道的名称。看架势,他好像是走错了路,于是,她便走上去与他搭讪——她竟然丝毫不避羞。‘晚上好。’‘您能告诉我,’这位神秘的陌生人说,‘这条街是通往威尔士亲王大街的吗?’她告诉他是。之后她又继续与他开着玩笑一般聊起天来,问他一个人出来干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她向萨格极力表白自己与此案无关,关于他们谈话的部分解释并不是十分清楚。要知道,萨格收入的是国家工资,有着非常纯正、传统的思想。无论如何,这位陌生男子最终对她说他不能与她闲聊了,因为他马上要去赴一个约会。‘我得去见一个人,亲爱的。’她究竟是怎样回答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那名男子说完就沿着亚历山德拉大街前往威尔士亲王大街了。处于纯粹好奇的心理,她随后紧紧跟上了他。后来她遇到了一位朋友,朋友告诉她说:‘你这样做简直在浪费时间,那是利维。我住在伦敦西区的时候就认识他,女孩们都说他是个坚定、无私,献身于理想的人。’这位朋友的名字不得而知,不过这其中一定有一段故事。可是那个女孩完全可以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起初她并没怎么在意,但第二天早上一名送奶工把卡罗琳皇后公寓发生的情况告诉了她,于是她便跑去看热闹。尽管她平时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她还是向一名警察打听死者是否留有胡须以及戴着眼镜。当她得知死者戴着眼镜却没胡子时,她便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这么说,不会是他了。’警察问‘不会是谁?’然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这就是关于那个女孩的故事。萨格当然高兴了,于是强行逮捕了西普斯。”
“天哪,”公爵夫人说,“但愿这个可怜的姑娘不会太遭罪。”
“想想应该不会,”彼得勋爵说,“西普斯倒可能受到严厉的惩罚。另外,他还干了一件蠢事。我也是从萨格那里听说的,尽管他的嘴很严。情况好像是西普斯从曼彻斯特返回时所乘坐的火车在时间上有点混乱不清。起初他说十点三十分到的家,后来他们盘问了格拉迪斯·霍洛克斯,她说西普斯直到十一点四十五分才到家。于是他们要求西普斯对此作出解释。他结结巴巴地说,当时没赶上火车。于是萨格去车站进行调查,发现西普斯在行李寄存处寄存了一个包,时间是晚上十点。警方对西普斯再次提出要求让他作出解释,这一次他结巴得更厉害了,说他步行用了个把小时,还说遇到了一位朋友,却拒绝说出此人究竟是谁,后来又说没有遇到朋友,到了也没说明白他在那段时间里到底干了什么,更说不清自己到家的具体时间。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说清楚任何问题。接着他们又提审了格拉迪斯·霍洛克斯。这一次,她说西普斯是十点三十分进的家门,并且承认自己没有听见他进屋的声音,却不能说清楚为什么没有听见,更无法说明自己当初为什么说听见了,完全自相矛盾。她哭得很伤心,泪如泉涌。大家都被惹急了,于是把他们俩全都逮了起来。”
“据你所说,亲爱的,”公爵夫人说,“情况听起来非常混乱,没有一点条理可言。可怜的西普斯先生一定是被某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乱了方寸。”
“我真想知道他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彼得勋爵若有所思地说,“我认为他是不会杀人的。更何况,我相信躺在他浴室里的那个家伙已经死了一两天了,虽然还没有经过法医的证据证明,但也不过是一个有趣的小问题而已。”
“真是让人感到好奇,亲爱的。不过鲁本先生也实在可怜。我必须给利维女士写几句宽慰的话,从前我和她的关系非常好。还记得吗,过去在汉普郡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她叫克里斯蒂娜·福特。直到现在我还对她因为嫁给了一名犹太人而引起的那场可怕的风波记忆犹新。当时这名犹太人并不富有,不过,他在美国经营石油生意。而她的家人想把她嫁给朱利安·弗雷克,他后来发展得很好,而且一直与她家保持着联系,可是她已经与利维先生坠入了爱河,同他私奔了。利维长得非常英俊,你知道的,一脸外国人的长相,可是当时就是没有财产,而且福特家不喜欢他的宗教信仰。当然,如今我们都已经接受了犹太人,他们从不花心思装模作样,完全不像我们在波彻斯特家遇到的西蒙斯先生,总是对别人吹牛说自己在研究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材料,宣称自己是伊莎贝拉·西蒙尼塔的后裔,愚昧之极,还以为别人都会相信他的鬼话似的。我认为有些犹太人的确不错,我自己倒希望他们能有所信仰,尽管非常繁琐,比如星期六不工作啦,给可怜的孩子们行割礼啦,根据玄月来断定事物的好坏啦,更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有非常拗口的名字,再有就是早餐从来不吃咸肉。如果她的确是为了爱情嫁给那样的人倒也非常不错的。我认为年轻的弗雷克可是为她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他们现在依然是很好的朋友,倒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婚约,而是某种深深的理解。他至今没有结婚,而是自己独自住在医院旁边的一所大房子里。尽管现在他非常富有,也很出色,而且,据我所知,有很多人都想笼络他——美因沃琳女士就想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他,可是对于一个外科大夫来说,漂亮的外形根本吸引不了他,他们有太多鉴赏的机会。不是吗,亲爱的。”
“利维夫人似乎有让男人们为之倾倒的法宝,”彼得说,“像利维这样坚定、无私,献身于理想的人都无法抵挡得住。”
“这的确是事实。她很讨人喜欢,大家都说她女儿长得很像她。自打她结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因为你父亲不大喜欢与做买卖的人来往。但我知道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事实上,鲁本先生对家的热爱程度就如同他对出国的厌恶等同,这一点是人尽皆知的。我的意思不是特指他要去外国,不过是一种表述罢了,正如《天路历程》那本书里提到的一句话‘出门是圣人,在家是恶棍’一样。”
“是啊,”彼得说,“所以我敢打赌说这老头有一两个对头。”
“有十几个,亲爱的。在这样一个可怕的环境之中,在生意圈里混,还会好吗?所有人都会彼此为敌——虽然我想鲁本先生肯定不喜欢我这样说他。尽管如此,难道他们不违法吗?是合格的犹太人吗?我总是弄不明白《旧约全书》的教义。”
彼得勋爵笑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
“我觉得应该要睡上一两个钟头,”他说,“我必须在八点赶回去,帕克要来吃早餐。”
公爵夫人扫了一眼手表,时针正指向三点差五分的地方。
“亲爱的,你的早餐会在六点半送来,”她说,“希望你能满意。我已经交代他们在你的被窝里放了一个热水袋,那些亚麻制品的被单盖在身上很凉,如果不习惯你就把它拿出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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