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正如所料,意见出现了分歧。莫当特·里夫斯认为照片现在看起来和昨晚晚餐时没有什么不同。尽管卡迈克尔发表了许多关于集体幻觉的言论,他还是同意里夫斯的看法。戈登末表示支持谁的看法,只有马尔耶特依然确认照片有变化。不管怎样,里夫斯把这张一度令人讨厌的照片揣进了口袋,早饭后搭着戈登的顺风车出发了。戈登自愿送里夫斯去,但他申明自己坚决不会进伦德尔·史密斯的家。卡迈克尔试图用智慧的谚语和当代的事例来阻止他们俩,他们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会所门口,扬长而去。
必须承认,里夫斯在伦德尔·史密斯小姐的客厅里等待她的时候,心里产生了真切的忧虑。房子能够反映出人格,这间客厅就有足够的说服力:家具设置得很完美;鲜花布置得恰当得体;书籍各归其位,而不是随便堆放;房间气味清新,里夫斯后来说,不曾有人在此吸过烟。第一印象可不单单是女士的房子,女主人的美貌毋庸置疑,而且她的美丽让人感觉很亲切。一见面就知道她很和善,而且能力超群。如果要她做什么决定的话,她的能力会明显胜过她的和善。她更像是一所大医院里的护士长,而不是一个小乡村里赋闲在家的家庭主妇。
“早上好,里夫斯先生,”她说,“您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我认为我们从未见过面,不是吗?我认识会所里的秘书,当然,还有一些会员,但是我们这儿可是远离高尔夫球世界的。不过,我的女佣告诉我说,您有很紧急的事儿要见我,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莫当特·里夫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自己被侦察而不是自己在侦察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照片,像道出台词似的说:“对不起,伦德尔·史密斯小姐,您认识这张照片吗?”
她带着一丝怀疑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说:“当然认识!我是不是应该戴上眼镜?哦,当然,认人可是得当面说出来,对吗?我想,这张照片是我离开这儿以前拍的,那时我父亲还健在。您想知道些什么?”
“恐怕由我来问您一些问题是十分鲁莽的,但因为它事关重大,我认为还是告诉您实情为好。您一定听说了可怜的布拉泽胡德在帕斯顿·惠特彻奇不幸的消息了吧?”
“我读到过,当然是通过报纸。”
“是这样,他的一两个朋友,当然是会所里认识的朋友,十分不满警方对待此案的方式,他们认为——不,我们认为,警方在没有充分调查清楚所有的事实以前,就下了自杀的结论过于轻率。而且,我们不能确信警方这样做是公正的。”
“不公正?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
“哦,我们没有任何怀疑的动机,我们认为也许这也是您可以帮助我们的地方。您知道吗?是我和我的一些朋友发现那具尸体的,我们有明显的证据表明,布拉泽胡德是被谋杀的,比方说他的帽子的位置——我们不必一一陈述细节了。我们疑虑重重,但是我们搜集到的线索不足以求证我们的疑虑,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们认为唯一可以帮助我们有所进展的就是这张照片。仅仅一个偶然的原因,不是我的缘故,这张照片没有落到警方的手里。”
“警方对照片一无所知?”
“我们认为没有什么理由要让他们知道。但照片却是在布拉泽胡德的口袋里发现的——实际情况是,当某人搬动尸体的时候,照片从他的口袋里掉落了下来。”
伦德尔·史密斯又看了一眼依然握在手里的照片。“那么,”她说,“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
“嗯,您必须得理解,我们不愿开启任何让您痛楚的回忆,但是就现在看来,您了解一些不为旁人所知的布拉泽胡德过去的境况,我们认为,也许您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布拉泽胡德去世一事您的看法。具体一点儿说,就是您认为有什么人对布拉泽胡德怀有不良动机吗?或者有什么人想取他的性命呢?”
“我明白了,你们想让我做判断,但是你们想让我帮助你们,而不是帮助警方。”
“我们也是在帮助警方,只是警方并不总是——我该怎么说呢?警方始终不鼓励来自外界的帮助。他们的调查方法就是完成大量的繁文缛节。战争期间,我曾在军队情报部门工作过,有机会目睹了不同部门之间相互竞争和猜忌产生的不良影响。我们的方法和警方的不同,我们认为最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完成调查,给警方来一个既成事实。这也是我们没有向警方提到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照片的原因。”
“里夫斯先生——”
女人可以把姓氏称呼变成杀威捧。对姓氏的尊称“某某先生”,表达了我们与外界的关系,事实上也传达出某种语气上的暗示。教区长们使用敬语,那是对我们疏于礼拜的抗议;学监们使用敬语,那是对我们参加晚宴不戴礼帽、不着礼服的无礼行为的规劝。但没有一个人能够使用敬语像女人谴责某人那样,具有毁灭性的打击效果。“先生”——你是一个男人,我却是一个无助的女人;“先生”——你的行为如此卑鄙,你却有着绅士头衔;“先生”——你看,尽管你不值得我尊敬,但我却对你礼仪周全。“先生”这个词,是存在讽刺意味的,但人人都想得到这样的敬称。
“里夫斯先生,对不起,我要对您说的是,您没有说出实情。”
里夫斯呆若木鸡。真糟糕,还不如丢掉一切伪装,直接说自己是一个说谎者为好。更糟糕的是,戈登说的始终都是对的:“人们从不接受真相。”他惭愧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当然,我根本就不明白您和您的朋友们为什么认为这样对待我是合适的。但我却明白一件事儿:如果您不对我开诚布公却期望我对您坦诚相待,那是不公平的。很抱歉地告诉您,我帮不了您。”
“我能说点儿什么吗?恐怕您觉得我向你隐瞒了事实,因为我没有告诉您细节,关于我们追踪的疑点和我们掌握的一些证据。如果您指的是这些的话,我十分理解,但是——”
“我没有任何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向我说的所有的一切,就我的经验来看,都是假的。”
里夫斯苍白无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您能告诉我,究竟我的哪一句话让您能觉得有问题呢?”
“里夫斯先生,您看来真是对我抱了很大的希望。作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您来找我,需要询问的却都是些私人问题。您说您为了一项私人调查来寻找线索,您告诉我您的故事,我不知道您的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但我却知道您的话部分是错的。现在您指望我告诉您,您的话里哪一部分是错的,以便您修正我知道的错的那部分,这合理吗?现在,里夫斯先生,请告诉我整件事的详情,原原本本发生的事情,让我看看能不能帮您。”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已经尽我所能说出了真相。恐怕我不能弄虚作假改变我的‘故事’——就像您说的那样。”
“好吧,看来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许你单独进行调查最好,既然我们达不成共识。”
最后的建议无疑就是逐客令。里夫斯尽可能矜持地站起来,离开了那儿。里夫斯,不得不懊恼地承认,戈登因为自己的经验而对此报以哈哈大笑。让里夫斯欣慰的是,汽车开动后,轰响的马达可以让他对戈登的嘲笑充耳不闻。
卡迈克尔在会所门口碰到了他们,对他们满怀同情。在他看来,伦德尔·史密斯是把照片给了戴夫南特,但她并不知道戴夫南特就是布拉泽胡德。因此她肯定认为,如此珍贵的东西一定不会是戴夫南特遗失的。不过,他说,他自己因为一点儿小小的发现而兴致勃勃。
“你看,你告诉我你曾努力从一本书中破解那个密码条儿——那张明信片后的密码?哦,你的方法是对的,但是,原谅我这么说,你却没有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假设布拉泽胡德离开伦敦时在包厢里就带着那本书,可是你别忘记了,他在帕斯顿·奥特韦莱转了车。于是我问自己,他会不会有意或者无意在一等包厢里遗失一本书呢?你们瞧,那列火车在帕斯顿·奥特韦莱停靠,而且同一天晚上都被打扫干净。”
“当然,我真蠢,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们离开后,我去了车站,再次用了你们的花招。”
“我猜,是说一本自己书的名字?”
“不是,在乡村最好的办法是重复一个故事。我说我的一个朋友丢了一本叫《撒旦的忧伤》的书,他急于找回来。一个行李员让我去找另一个行李员,那个行李员告诉我说,他在火车上找到了另一本书,名字叫。”
“没有一本书叫这个名儿。”
“我知道,也许很多书都叫这个书名,也许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本书。不管怎样,我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那个行李员——究竟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来了,把那本书带回家给了他妻子。当他的妻子递给我那本莫梅利的时,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看来她并不喜欢那本书,因为她给我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不舍。”
“但是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它就是我们要找的那本书呢?”
“有,书的页面上画着很多条线,偶尔还会出现问号和尖利的笔尖留下的标记,我认为这些笔迹出自布拉泽胡德之手。当然,现在我们只需用你的那张密码条儿从中解读即可。”
“好极了,伙计!立刻上楼吧。虽然我不太确定,但那张纸条应该就在手边。我和打扫房间的女佣玩着永不停歇的游戏:她总是认为把文件摞成大堆才便于清理,而不是散得到处都是。每天早上我把它们摊开,第二天早上它们铁定又被摞成了堆儿。”他们走进里夫斯的房间。“让我看看,这是所得税条,这是姑姑的来信,这是另一位男人的来信……哈!这是什么?不,不是,那这个一定是……嗅,真讨厌!条儿好像没啦。”
“你肯定没有把它放到你的口袋里吗?”
“我想没有……不,它不在那儿,找找这儿……我再把文件翻一遍……你们瞧,真够奇怪的,在昨天晚上我还看过一眼呢。”
“可是现在它没了,还有什么东西丢了没有?”
“现在还不知道。哦,我说,这就是做事的限度,起先我们有密码条儿却没有解码书,现在我们有了解码书却不见了密码条儿。”
“多么像人生啊!”戈登联想道。
“这是什么?‘ andt he……’,哦,太好了!看看,这是我从那本讨厌的《个性的形成》那本书里解读出的错误的信息。不过,我在解码的时候,抄下了每个词在书中的页码,因此老华生还是宝刀未老。等一下——对,就是它,现在,准备好了吧?单词‘hold’对应第八页第七行的第四个字,在莫梅利的书里是什么字?”
“是‘你’,这个字作为一条信息的开头很合适。”
于是他们开始解码,这一次战果斐然。解码结束,卡迈克尔举着半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如果你违背诺言,你将有灭顶之灾(You will perish)。
“对,”戈登具思苦想地说,“这绝不是巧合,就是这条信息——它是一个威胁还是一个警告?——送给了布拉泽胡德,而老布拉泽胡德大慨用莫梅利的书也解读出了这条信息,但这条信息对我们却毫无用处。事实是,我们解开了信息,但却无法推进我们下面的调查。”
“也就是说,我猜想,”卡迈克尔说,“布拉泽胡德曾许诺做某件事儿,却打算食言。”
“可能。”里夫斯说。
“为什么是可能?它还说明什么?”
“喔,我不知道……不,当然它是那个意思,但是正如戈登说的,它不能让我们的调查有丝毫进展。”
“的确是这样,”卡迈克尔同意,“不过,它同时还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戈登问。
“待会儿告诉你。我说,午餐的时间到了,下楼吧。”
下楼的时候他解释了自已的看法:“另一条线索就是密码条儿丢了。除非我是错的,否则绝不是丟了密码条儿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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