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在神殿落幕。似乎大底比斯城的所有百姓又一次拥挤在院子里。我们紧紧挨在一起,挤压和闷热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感觉难以忍受。因为担心和紧张,我连续两晚几乎没睡觉。一方面,我不确定塔努斯的命运;另一方面,英特夫领主又给我增添了繁重的任务,那就是安排国王和他女儿的结婚典礼——一个完全违背我意愿的任务。此外,我被迫和我的女主人分开,我无法忍受。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熬过来的。男奴们很关心我。他们断言从未见过我的美丽受到如此摧残,我的精神如此低落。
法老在王座上作着冗长不堪的演说。期间,我有两次站不稳,几乎晕倒,但是我强迫自己坚持住。国王低沉单调地发表着陈词滥调,用半真半假的欺骗性陈述,试图掩盖他自己的真实状态,安抚人民。
正如大家预料的,除了使用“这些困难时期”或“逃跑和造反”这样含糊的词语外,他从未直接提及北方的红色法老或卷入我们所有人的内战。然而,他演讲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明白,他正在谈及塔努斯演说中提到的每一个问题,正试图寻找弥补的办法。
的确,他正在用他常见的不理智和不果断的方式解决问题,但他已经注意到了塔努斯所说的一切。这一显着事实鼓舞了我的士气,我的注意力不再游移。我慢慢挤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一个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国王的位置。此刻,国王正讲到奴隶们的无礼和社会下层阶级的不敬行为。这是塔努斯谈到的另一个问题,我很有兴趣听听法老的解决办法。“从今以后,奴隶主可以不必求得地方行政官批准,可以下令鞭打蛮横无礼的奴隶五十下。”他宣布。
我笑了,想起十二年前,这位国王如何用与此恰恰相反的一条法令几乎摧垮了整个国家。在加冕期,他满怀理想地开始废除古老而光荣的奴隶制度。他想解除每个埃及奴隶身上的枷锁,使他成为自由人。
虽然解除令很及时,但我仍不理解这样愚蠢的行为。虽然我自己是奴隶,但我相信奴隶制和农奴制是一个伟大的国家的基础。下层民众不能自我管理;管理应该委托给那些生下来经过培训就能胜任的人。自由是特权,不是权利。百姓需要一个强大的君主;没有控制和引导,混乱状态就会主宰一切。专制的君主、奴隶制和农奴制是保证我们进步为文明人的制度的砥柱。
大家对此都深有体会,奴隶本人是如何反抗将要获得的自由。那时我还年幼,但我一直惊恐于这样一个前景:离开温暖、安全的男奴住处,和其他获得自由的奴隶一起在垃圾堆上寻找我的下一块面包屑。有一个坏主人总比没有主人好。
当然,这种愚蠢的做法使王国陷入混乱。军队处于叛乱的边缘。一旦北方的红色法老抓住机会,历史就会被重新书写。奴隶解放法令将我们领入歧途,最终,法老仓促撤销了法令,尽力维护他的王座。现在,十二年后,他在宣布加大对奴隶无礼行为的惩罚。对这样一位犹豫不决、糊里糊涂的法老来说,这已司空见惯了。我假装擦一下额头,掩盖我脸上几天以来的第一丝微笑。
“为了不服军役而自我伤残的行为,将在今后受到严厉打击。”国王缓缓说道。“任何符合条件要求免服兵役的年轻人,需按规定出现在由三名军官组成的特别法庭,其中至少一名是百人队队长或高级军官。”这次我笑了,不情愿地表示赞同。只有这一次,法老说对了。我多么急切地想看到门赛特和索贝克向几位冷酷的河战老兵展示他们不见的拇指。他们会多么期望温柔的同情啊!“违反此规定将被罚一千个金环。”以塞特鼓起的肚子的名义,那两个年轻的纨绔子弟会因此迟疑,而英特夫领主会代他们交罚金。
尽管我还关心其他方面,但我已开始感到有点兴奋了。法老继续道:“从今天开始,妓女在地方行政官指定的地点外的其他任何公共场所从事经营,将被处以十个金环的罚金。”这次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高声大笑出来。塔努斯代表了底比斯的所有清教徒和诚实的人。我在怀疑水手和不值勤的士兵是否会欢迎这种对他们寻欢作乐的干涉。法老明事理的时间很短。任何傻瓜都清楚,制定法律限制人的性癖好是愚蠢的做法。
虽然我怀疑国王的弥补方法是否英明,但自己还是变得极其兴奋。显然国王已十分严肃地注意到了塔努斯在演说中提出的每个问题。现在,他会指责塔努斯犯了煽动罪吗?我不知道。
然而,法老还未说完。“我已经注意到国家的某些官员滥用我给予他们的信任和忠诚。这涉及到收税和处理公共基金的官员。他们将被召集来,对管辖的资金作出解释。一旦发现犯有贪污罪和腐败罪,将被立刻判处死刑,处以绞刑。”老百姓们骚动起来,叹息一声,表示怀疑。国王真的会想办法限制他的税收官吗?
大厅后面传来一声高喊:“法老伟大!法老万岁!”喊叫声紧接着被响彻神殿的欢呼声取代了,还伴有鼓掌声。这种声音对于国王来说一定不同寻常。即使我站在离国王很远的地方,也看得出来他对此非常满意。他故作悲哀的表情兴奋起来,双皇冠在他头上似乎不那么重了。我确定,所有这一切都有助于塔努斯逃过行刑官的绞索。
欢呼声最终平静下来,国王继续用他特殊的方式演说,削弱他所取得的一切成绩。“我忠诚的大维西尔,高贵的英特夫领主,将被授权全权负责调查国家工作人员,并绝对有权对某人搜查、逮捕或处以终身监禁、死刑。”人群中只发出最柔和的掌声赞同这一任命,我趁此机会掩盖讥笑。法老正派一头饿豹去数鸡笼中的鸡。在皇家宝藏中,有多少是英特夫领主的猎物;现在国家财富的再分配又有多少是由我的主人在清点、在榨取税收官的大量秘密存款!
法老具备罕见的天赋才能,可以用他笨拙的掌舵技术把最高贵的观点和意图颠覆或撞向岩石。我不知道在那天演讲结束前他还会做出其他什么蠢事。我等不及了。
“一段时间来,我极其关注的一个原因就是上王国处在无法无天的状态,使诚实公民的生命和财产处于极度危险中。我已决意在合适时间处理这一形势。然而,最近,这一问题却以不合时宜、愚蠢的方式呈现给我,而且充满煽动气味,是在奥西里斯节的特许下进行的。然而,那个特许不包括叛国,不包括对国王个人和神圣性的攻击,也就是亵渎。”法老明显停顿一下。显然,他在说塔努斯。我再次不满他的判断力。一位强大的法老不应该向他的人民解释他的动机或为他的行为寻求赞同。他只应该简单地宣布叛决,然后处理此事。
“当然,我说的是在奥西里斯节露天演出中扮演伟大的荷鲁斯神的塔努斯·哈莱布领主。他已因为煽动罪被捕。我的大臣们已分组讨论他的罪行。他们中有些人希望他受到最高惩罚。”我看见英特夫领主正站在王座下方,目光转移了一下。这印证了我的想法,他是那群希望看见塔努斯被执行死刑的人中的头儿。“他们中有些人认为,塔努斯节日中的演说确实是受了神的力量的鼓舞。那不是塔努斯·哈莱布领主就这些问题发表演说,而是真正的荷鲁斯神的声音。如果情况真如后者,很明显,我们不能责备神选定的代言人。”
推理是公平的,但是哪位头戴双皇冠的法老会屈尊向这大群的普通士兵、水手、农民、商人、劳动者和奴隶来解释这一切呢?大多数人还沉迷在过量红酒和狂欢的影响中。当我正在思考他说的话时,国王对站在王座下方的贴身护卫队队长下了命令。我认出他是尼特,被派去逮捕塔努斯的官员。尼特轻快地离开,一会儿带着塔努斯从大厅后部的高坛返回。
看见我的朋友,我的心一跳,但随即满怀喜悦和希望,因为他未被捆绑,脚踝上也没有锁链。虽然他未拿武器,未佩戴勋章,穿着朴素的白上衣,但走起路来还像平时那样轻快、活泼。除了前额上拉斯弗袭击留下的正在结痂的伤疤外,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没有挨打或受折磨,我又乐观起来。他们没有像对待罪犯那样对待他。
过了一会儿,我所有的希望被撕得粉碎。塔努斯在王座面前行礼,但当他站起来时,法老严厉地蔑视他,毫不留情地说:“塔努斯·哈莱布领主,你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和煽动罪。我认为你这两项罪名成立。我宣布你死刑,处以绞刑。这是对待叛国者的传统惩罚办法。”
尼特把亚麻绳的绞索套在塔努斯的脖子上,表明他被判死刑。这时,观看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呻吟。一位妇女恸哭,很快整个神殿充满了悲痛的哭声和哀悼的号叫声。以前死刑进行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没有任何事情能比这更清楚地展示普通百姓对塔努斯的爱戴。我和他们一起恸哭,泪水夺眶而出,像瀑布一样顺着我的脸流下,一直流到胸前。
贴身护卫官冲到人群中,用长矛的尾部击打哀悼的人们,试图让他们安静下来,但没有用。我抬头尖声叫道:“饶恕啊,慷慨的法老!饶恕高贵的塔努斯!”
一名护卫打在我头一侧,我倒在地上,半昏迷。但众人继续喊道:“饶恕,我们请求您,哦,神圣的法老!”护卫官用尽所有力量来恢复秩序,但仍有几个妇女在抽泣。
法老又一次提高声音。我们终于安静下来,听清他宣布的下一项内容。“这个罪犯抱怨王国处于无法无天状态。他号召国王除掉蹂躏这个国家的盗匪团伙。这个罪犯被称为英雄,还有人说他是一个威力无比的勇士。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他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去实践他要求的那些措施。”
现在人们迷惑了,默不作声。我用前臂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听清下面说的每一个字。“所以,死刑将延期两年执行。如果罪犯真的受到荷鲁斯神激励做出了煽动性的演说,那么神会帮助他完成我赋予他的任务。”
人群更安静了。似乎没有人能明白听到的内容。我还残留着一丝希望,但对最终结果没有信心,充满绝望。
国王做了一个手势,王室的一名大臣走上前,递给法老一个盘子,盘上放着一个蓝色小雕像。法老把它高高举起来,宣布:“我向塔努斯·哈莱布领主发出法老的鹰玺。在鹰玺的支持下,他可以招募为完成任务所必需的所有士兵和募集所有战用物资。他可以使用他选择的任何方式,没有人可以阻挠他。整整两年,他是国王的手下,只对国王负责。两年后,在下一个奥西里斯节的最后一天,他会脖子上带着死亡的绞索,再一次来到王座面前。如果他没完成任务,绞索会拉紧,他会在现在所站的位置被勒死;如果他完成了任务,那么我,法老麦摩斯,会亲手拿下他脖子上的绞索,戴上一条金链。”
我们中间仍没有人说话或挪动。我们惊讶地盯着法老用弯柄杖和连枷做个手势。“塔努斯·哈莱布领主,我命令你除掉埃及上王国正在恐吓这片土地的匪徒和盗匪团伙。两年内,你要恢复上王国的秩序与和平。违抗我的命令,后果自负。”
人群发出呼喊声,就像狂风恶浪拍打岩石。虽然他们不假思索地欢呼,可是我很悲痛。法老布置的任务对任何凡人来说都太重大了,难以完成。死亡的乌云还没有从塔努斯头上散去。我知道两年后,这个骄傲、高大的年轻人站立的地方就是他死的地方。
她就像一个走丢的流浪儿般可怜,独自站在众人中,身后是河——她的保护神,面前是如海的人群。
垂落在脚踝处的长亚麻衬衣用带壳水生动物的汁液染成了最好的红酒色——一个表明她是处女新娘的颜色。她的头发松散地倾泻在双肩,如柔软的黑色波浪在阳光下闪光,好像里面有团火。闪闪发光的头发上戴着一个用睡莲长茎编织的新娘花环,花朵是脱俗的天蓝色,花边是最纯的金色。
她的脸像新磨的玉米粉一样白,眼睛又大又黑。这双眼睛让我心痛地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多年来,我经常从噩梦中惊醒,点亮灯,坐在她的小床边,直到她再次睡着。这次我不能帮她了,因为噩梦就是现实。
我不能向她走过去。正如过去的这些天,祭司和法老的卫兵包围着她,不让我靠近她。我永远失去了她,我的小女孩。我无法接受这个想法。
祭司们用河岸上生长的灯芯草在尼罗河上建起了一个婚篷。洛斯特丽丝小姐坐在下面等着她的新郎过来带走她。她的旁边站着她的父亲。他脖子上戴的荣誉金链闪闪发光,嘴上露出眼镜蛇般的微笑。
皇家新郎伴着庄严的鼓声和羚羊角小号的呜呜声走来。对我来说,这首婚礼进行曲是世界上最悲伤的声音。
法老头戴双王冠,手持权杖。但华丽和王权背后的他是个大腹便便的小老头,一副悲伤的面容。我不禁想起,如果众神更仁慈,站在婚篷下我女主人旁边的可能是另外一个新郎。
法老的大臣和高官们紧跟在后服侍她,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我的女主人。尽管我被迫安排了婚礼上的每个细节,但我被逐出婚礼,只能在仪式间隙瞥一眼洛斯特丽丝小姐。
奥西里斯的主祭司打来尼罗河水,为新娘和新郎洗手、洗脚,象征他们结合的纯净。然后,国王从婚宴用玉米面包上掰下一块,递给年轻的新娘以鉴誓约。当他把面包屑放在她嘴里时,我瞥了一下我女主人的脸。她既不咀嚼,也不吞咽,而是含在嘴里,好像吃的是块石头。
她再次被挡在我的视线后。当我听见装着结婚红酒的坛子被新郎用剑击破发出咔嚓的声音时,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洛斯特丽丝永远离开了塔努斯的怀抱。
婚篷下的人群让开路,法老领着他的新娘走向台前,把她展示给众人。人们谄媚地欢呼着,显示对洛斯特丽丝的爱。欢呼声不绝于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头发晕。
我想逃离人群,去找塔努斯。虽然我知道他现在已被解除扣押,重获自由,但他没有参加婚礼仪式。他可能是底比斯城今天唯一没有出现在河边婚礼现场的人。我知道无论他在哪儿,他都极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在这个悲惨的日子里,我们两个人能找到的唯一一点安慰就是能够在一起。然而,我不能离开,我必须坚持到折磨人的最后时刻。
最后,英特夫领主走上前来和他的女儿道别。人群安静下来。他拥抱她。
洛斯特丽丝在他的怀里如同一具尸体。她的胳膊无力地垂在身旁,脸死一样苍白。她的父亲放开她,但握着她的手转身面向人群。他要给他的女儿一份结婚礼物。根据传统,这份礼物要远远超过直接送给新郎的嫁妆。然而,只有贵族遵守这一习俗,目的是给新娘一份属于自己的私人财产。
“现在你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保护,前往你丈夫的家。我要送给你一份出嫁的礼物,你会一直记住爱你的父亲。”这番话很不合时宜,我怨恨地想。英特夫领主从来没爱过其他活着的灵魂,然而,他延续了传统习俗,好像真的很伤感。“我亲爱的孩子,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东西。在这个幸福的日子里,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通常来说,结婚仪式前,父亲和女儿会在私下里就礼物的内容达成协议。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英特夫领主非常明确地告诉他的女儿,她有权利要任何东西。前一天,在通知洛斯特丽丝他的决定之前,我已荣幸地和他谈论了此事。“我不想太奢侈,但又不想在法老眼中显得太吝啬。”他沉思道。“五千个金环和五十费丹土地怎么样——注意,不是河边地。”
在我的敦促下,他最终决定拿出五千金环和一百费丹上好的灌溉地作为皇家婚礼的恰当礼物。按他的旨意,我已经起草了土地转让契约,并从我主人为避开税收官而保留的秘密储藏室中拿出金子。
这件事解决了,只等洛斯特丽丝在新郎和所有婚礼来宾面前提出要求。但她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好像既没看见也没听见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的孩子,说出来。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英特夫领主充满父爱的声音变得紧张,他摇晃女儿的手以提醒她。“来,告诉你的父亲,他能做什么会使这一天完美。”
洛斯特丽丝小姐颤抖着,好像刚从噩梦中醒来。她看看周围,眼泪涌起,马上就要冲出抖动的眼睑。她张嘴说话,但从喉咙中传出来的却是受伤的鸟虚弱的一点哭声。她又一次闭上嘴,无语地摇摇头。
“来,孩子,说出来。”英特夫领主艰难地露出充满父爱的表情。“说出你的结婚礼物。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虽然我站得离她很远,但明显看出洛斯特丽丝正在下决心。这次,当她张开嘴,她的请求在我们头上回响,像里拉琴奏出的音乐那样清晰,人人都能听到话里的每一个字。
“把奴隶泰塔送给我作礼物!”
英特夫领主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洛斯特丽丝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肚子。他盯着她,惊呆了,嘴一张一闭,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他和我知道洛斯特丽丝要的礼物的价值。虽然他一生积累了大量财富和宝物,但是他也支付不起这样一份礼物。
他迅速回过神来,表情再次平静、温和,虽然双唇紧绷。“我亲爱的女儿,你太节制了。一名奴隶不配作法老新娘的礼物。这样的节俭不是我的本意。我宁愿让你接受一份真正有价值的礼物,五千个金环和……”
“父亲,你一直对我很大方,但我只想要泰塔。”
英特夫领主惨淡一笑,脸色煞白,露出白牙、白唇和怒容。他还盯着洛斯特丽丝,但我看得出他的头脑在飞转。
我是他所有财产中最价值连城的。不仅是我非凡的才智构成了他对我价值的全部衡量,更重要的是,我清楚地知道他编织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的每一根线。我认识他网络中每一个线人和间谍,每一个他曾贿赂过和贿赂过他的人;我知道每一笔账上哪个恩情最大,哪个恩情需要报答,哪个积怨尚未解决。
我认识他所有的敌人,列出名单的话会是一长串;我也认识他所谓的朋友和同盟,这份名单则要短得多。我知道他大笔财产中每一个金块藏在哪儿,知道谁掌管他的钱财,谁借用了他的金子,他对谁委以重任;知道他如何隐藏了大片土地的所有权,如何用合法的契约、头衔和奴役囤积了大量的珍贵金属和宝石。所有这些信息都会让税收官高兴,让法老重新审视他的大维西尔。
我怀疑没有我的帮助,英特夫领主是否能想起和找到他所有的财富。没有我,他不可能适时地调遣和控制他不断扩张的隐形王国,因为他高高在上,不屑于处理那些索然无味的问题。他宁愿派我去负责处理那些细节,一旦被发现,一切都可归咎于我。
所以我知道一千个黑暗秘密,知道一千个可怕的契约、贪污、敲诈勒索、偷窃和血腥的谋杀。所有这一切足可以毁掉像大维西尔这样权力无边的人。
我是必不可少的。他不会让我离开。然而在法老和底比斯全体民众面前,他不可能拒绝洛斯特丽丝的请求。
英特夫领主满腹愤怒和仇恨。我见过他发怒,这怒火一定能让愤怒之神塞特跳起来。但我从未见过像现在这样,他自己的女儿把他逼入困境,令他怒火中烧。
“让奴隶泰塔站到前面。”他叫道。我发现他想使用缓兵之计。我尽可能快速地从人群中挤过来,来到婚礼台脚下,让他几乎没有时间计划他的下一个诡计。
“主人,我在这儿。”我喊道。他用那双恶毒的眼睛盯着我。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他跟我说话时的表情几乎和说出的每个字一样清楚。他默默地盯着我,直到我心跳加速,手指因害怕而抖动,最后,他用温柔——几乎是充满爱意的语气说:“泰塔,从你还是个孩子时,就跟着我。我已把你看作是兄弟,而不是奴隶。你也听到了我女儿的请求。我实质上是一个公平、和蔼的人。这些年,我一直很残忍地让你违背自己的意愿。我知道,给奴隶一个独立的发言权是非同寻常的,但你的情况确实非同一般。做出选择吧,泰塔。如果你愿意待在家里,你已经熟悉的唯一的家,我不会忍心把你送走,即使是我自己女儿的请求。”他的双眼从未离开我——那双恐怖的眼睛。我不是胆小鬼,但我必须小心我的安危。我意识到我正在盯着死亡之眼。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目光离开他,看向洛斯特丽丝小姐。她站在那儿是那么引人注目,那么的孤独、恐惧。我自己的安危根本不算什么,我现在不能抛下她,付出任何代价或受到任何威胁也不能抛下她。
“一个可怜的奴隶怎么可能违背法老妻子的意愿?我很乐意为我的新主人效劳。”我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我希望我有男人般洪亮的声音,不像自己耳中听起来那样尖锐刺耳。
“过来,奴隶!”我的新主人命令道。“站在我后面。”
我登上平台,不得不紧紧贴着英特夫领主走过去。他苍白僵硬的嘴唇几乎丝毫不动地贴着我的耳朵说:“再见,我的旧爱。你死定了。”
我抖了一下,好像有条毒眼镜蛇滑过我的身体。我匆忙站到我主人的随从人员中,好像真的相信能在她的保护下找到安全。
在接下来的仪式中,我一直紧随洛斯特丽丝,在婚礼宴会上亲自服侍她,不离左右,尽量让她吃点儿摆在面前的肉和美食。她面色苍白,一副病态。我肯定,在过去的两天中,从她订婚到给塔努斯定罪,她什么都没吃。
最后,我终于让她喝了一点加水的红酒,但她就吃了这些。
法老看见她喝酒,以为在向他祝酒,端起自己的高脚酒杯,微笑着回敬她。婚礼来宾高兴得为两人欢呼。
“泰塔,”当国王的注意力转向坐在他另一侧的大维西尔时,她低声对我说。“我恐怕要吐。我一刻也不能待在这儿了。请带我回卧房。”
这可是无礼的行为和丑闻。如果不担当医生这一角色,我永远也不可能满足她的要求,但现在我可以跪在国王身旁,低声禀告他。这没有引起婚礼来宾的过分关注,因为大多数人此时饮酒正酣。
我渐渐了解法老后,发现他很和善,这次就是第一个证明。他听完我的解释,拍拍手,向客人们宣布:“我的新娘现在要回到卧房,为晚上做准备。”他们会意地一瞥,用淫秽的话语和挑逗情欲的掌声做出回应。
我扶我的女主人站起来。她向国王行过礼,离开宴会大厅,没用我搀扶。在卧室里,她把喝下的红酒都吐在了我举着的碗里,然后瘫倒在床上。酒是她胃中全部的食物,她想饿死自己,我的这一怀疑得到了证实。
“没有塔努斯,我不想活了。”她的声音虚弱,但我清楚地看出她还和以前一样意志坚强。
“塔努斯还活着。”我尽力安慰她。“他又强壮又年轻,还能再活五十年。他爱你,他答应永远等你。国王老了,不可能永远活着……”
她坐在毛皮床罩上,声音变得严肃而坚决。“我是塔努斯的女人,没有其他男人可以拥有我。我宁愿死。”
“主人,我们最终都会死的。”如果我能在婚礼的头几天让她抛开烦扰,我就会帮助她渡过难关。但她太了解我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那所有美妙的语言对我不起作用。我打算自杀。我命令你给我准备一剂毒药。”
“主人,我不精通毒药学。”这是一个无力的借口,她毫不费力地把它粉碎。
“我曾多次见到你把毒药给受罪的小动物吃。你不记得那只耳朵里脓肿的老狗,还有那只被豹伤害的宠物羚羊吗?你告诉过我,喝毒药不痛苦,像睡觉一样。好吧,我想睡觉,想接受防腐处理,到另一个世界去等塔努斯。”
我不得不再试着劝她。“但是,主人,我怎么办?你只当了我一天的主人。你怎么能抛弃我?没有你,我会怎么样呢?同情同情我吧。”我看见她动摇了,我以为自己已说服了她,但她倔强地抬起下巴。
“你会没事的,泰塔。你一直会没事的。我死后,我父亲会高兴地把你带回去。”
“我的小家伙,”我用她童年的爱抚来哄骗她,这是我最后一招。“请让我们早晨谈论这事吧。阳光下一切都会不同的。”
“一切会照旧。”她反驳。“我会离开塔努斯。那个满脸皱纹的老男人会让我上他的床,然后对我做令人恶心的事。”她嗓门提高,国王后宫的其他人员可能听到每个字。幸运的是,大多数人还在宴会上。但一想到她描述的由法老接替塔努斯,我就浑身颤栗。
她几乎歇斯底里,声音变得更尖。“现在给我配制毒药,立刻,我就看着你配。我命令你。你不敢违抗我!”命令声很大,站在外门门口的守卫一定能听到。我不敢和她再争论。
“好,主人,我这就配。我必须先回房间把药匣取来。”
当我腋下挟着匣子返回时,她已从床上起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苍白、悲戚的脸上闪着一双大眼睛。
“我在看着你,不要对我耍任何把戏。”我一边在红色玻璃瓶里配药,她一边警告我。她从颜色上知道瓶里装的是有毒物质。
我把碗递给她时,她没有一丝害怕,只是停下来,吻了吻我的脸颊。“对我来说,你既是父亲,又是可爱的兄长。我感谢你这最后的慈爱。我爱你,泰塔,我要吻你。”
她双手端起碗,好像那是一只酒杯,而不是一剂致命的毒药。
“塔努斯,我亲爱的,”她用碗向他敬酒。“他们永远不会把我从你身边带走。我们会在远方再见!”她一口喝干,然后把碗扔到地上摔碎。最后,她叹口气,倒在床上。
“过来,坐在我旁边。我害怕孤独地死去。”
因为她空腹喝下,所以药效十分迅速。她刚把脸转向我,低语道:“再一次告诉塔努斯我是多么爱他,在死亡的门口,甚至更远。”就闭上了双眼。她走了。
她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吓到了,担心我错误判断了麻醉红赛芬粉末的威力——我已替换了毒性极大的曼陀罗精华。我举起青铜手镜照她的嘴,混浊的舌苔让我确信她仍有呼吸。我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同时说服自己:早晨她会接受还活着的事实,她会原谅我的。
就在那时,外卧室传来急迫的敲门声。我听出是国王内侍阿顿请求进来。他也是一位阉人,一位同样失去男子气的特殊兄弟,我把他当做朋友。我匆忙跑出来迎接他。
“泰塔,我来接你的小女主人,让国王高兴一下。”他用高高的女人腔对我说。声音与这样一个大块头极不相称。他还没到青春期就被阉割了。“她准备好了吗?”
“有一点儿小不幸。”我解释,然后领他进来亲眼看看洛斯特丽丝。
看见她的状态,他十分惊恐,涨红了脸,喘着气。“我如何向法老禀报?”他叫道。“他会派人打我的,我不去说了。这个女人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对国王负责,当面接受他的惩罚。”
这不是一个我乐于承担的责任,但阿顿的苦恼是实情。至少我医生的身份可以让我从国王受挫的期待中得到一些保护。我不情愿地答应陪他去国王的寝宫。然而,我把我的女主人单独留下之前,我得保证有一个年纪稍大、更可靠的女仆在她的外卧室看护她。
法老已摘下皇冠和假发,头刮得像鸵鸟蛋一样秃和白。这一幕甚至令我吃惊,我不知道我的女主人对此会做何反应。我猜测,她或许增加了对他的热情,或许加深了对他的成见。
国王看到我时似乎也很吃惊。我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我跪下行礼。
“这是什么,奴隶泰塔?我派人去叫另一个……”
“仁慈的法老,我代表我的女主人洛斯特丽丝小姐乞求您的理解和宽恕。”我对洛斯特丽丝小姐的情况做了惨痛的描述,其中还加入了许多模糊的医学术语和解释,故意分散国王的欲望。阿顿站在我旁边,不住点头证实我说的一切。
我确定,对于一个更年轻、更有活力、已完全准备好同房的新郎来说,这个解释不会起作用。但麦摩斯是一头老公牛。在过去三十年左右时间里一共有多少可爱的女人享受过他的爱抚,难以计算。如果排成一列,差不多能围着有一百个底比斯城绕一圈,还可能不只一圈。
“陛下,”阿顿最后打断了我的解释。“您如果同意,今晚我再给您带来个女伴。可能小胡利安人能非同寻常地控制她的……”
“不,不,”国王把他打发走。“在这个孩子的小毛病痊愈前,还有足够时间。内侍,现在让我们单独待会儿。我还有其他事情想和医生讨论——我是指和这位奴隶。”
剩下我们俩时,国王掀起内衣,露出肚子。“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医生?”我检查他凸起的大肚子上长的疹子,发现那是常见的癣。在炎热的气候里,一些王室女人常常穿得很少。我注意到身体不洁常产生传染性疥疮。国王可能从她们某个人身上受到感染。
“危险吗?你能治吗,医生?”我们普通人都会害怕。他现在和其他病人一样听从我的意见。
经过他允许,我从住处取来药匣。返回后,我命令他躺在装饰华丽的金子和象牙镶嵌的细木床上,用软膏涂抹他肚皮上发炎的红包。我安慰他,软膏是我自己配制的,疹子三天内就会治愈。
“很大程度上,你要对我娶的这个孩子负责,她是你的新主人。”我一边涂抹,他一边说。“你的软膏会治我的皮疹,但你的另一个治疗会给我一个儿子吗?”他询问。“这些年很动荡。在我又长一岁之前,我必须有一个继承人。王朝处在危险中。”
我们医生总是不情愿保证我们的治疗,律师和占星家也是如此。我在拖延时间时,他给我提供了一个求之不得的逃路。
“泰塔,我不再年轻了。你是医生,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武器已参加过多次激烈战斗,它的刃不再像以前那样锋利。最近当我最需要它时,它却不行了。你那匣子里有什么东西能让枯萎的百合花茎直挺起来吗?”
“法老,很荣幸您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众神有时会用神秘的方法……”我们俩做了一个避邪的手势,然后我继续说。“您与我处女女主人的第一次性交必须完美地完成。任何犹豫,任何背离我们的初衷,任何没能高高举起您男人王权节杖的失败,都会使我们的努力遭受挫折。只有一次机会,第一次性交必须成功。如果我们必须重试,您就有危险成为另一个女孩的父亲。”我的这一诊断的医学依据相当脆弱。不过,我们俩看起来都十分严肃,他比我还严肃。
我举起食指。“如果我们今晚尝试的话,那……”我不再说,但让我的食指暗示性地变软垂下来,然后摇摇头。“不,我们幸运地得到了众神赐予的另一次机会。”
“我们必须做什么?”他焦急地问。我沉默了一会儿,在他床边跪着深思。
我难以掩饰放松和满意。在我女主人结婚的第一天,我就已经争取到了皇帝身边有影响的地位,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让我的女主人至少更长一点时间保持童贞,长到足以让我能为她做好准备来接受一个她不爱、确实又十分讨厌的男人的第一次粗暴的生育袭击。我心想,通过对形势巧妙的掌控,我可能无限期地延长她的少女期。
“确实,陛下,我能帮助您,但需要点时间。这不会像治疹子那么简单。”我的思绪在飞转。我必须挤出海绵中的每一滴水。“我们必须严格限制饮食。”
“我恳求你,医生,别再吃公牛鞭。”
“我也认为您现在已吃得够多了。但是,我们现在需要温暖您的血液,改善您的生殖液来进行决定性的尝试。热羊奶加蜂蜜,一天三次。当然我会用犀牛角和曼德拉草根为您配制特殊药剂。”
他看起来很宽慰。“你确定这会起作用吗?”
“以前从来没失灵过。但还有一个重要措施。”
“是什么?”他的宽慰消失了,坐起来,焦急地看着我。
“完全禁欲。我们必须让陛下休息,重新获得完全的力量和动力。您必须暂时抛开后宫和所有享乐。”我带着医生不容反驳的固执己见的神态,因为这是保证洛斯特丽丝小姐不受侵犯的唯一可靠的办法。然而,我担心他会有什么反应。可以想象到他因为被剥夺了夫妻间的性事而勃然大怒。他一旦反对,我就可能失去所有新赢得的优势。但为了我的女主人,我不得不冒险。只要我能,我必须保护她。
国王的反应让我惊讶。他只是向后躺在头靠上,满意地对我笑。“多久?”他十分愉快地问。当我意识到我的非难对他是个解脱时,我震惊了。对我来说,和漂亮女人做爱一直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法老却开心地摆脱了曾经乐此不疲但又变得艰巨的任务,这很难理解。
那时在他的后宫里,至少有三百名妻妾,其中一些女人以贪得无厌的性欲而闻名。国王一定像神一样一夜一夜、一年一年地表现。我很同情他。未来并不让我胆怯,因为现实似乎已经让国王筋疲力尽。
“九十天。”我说。
“九十天?”他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十天一个埃及周,一共九周吗?”
“至少。”我坚定地说。
“非常好。”他点点头,没有厌恶,然后轻而易举地转变了话题。
“医生,我的内侍告诉我,除了医术,你也是我们埃及三个最着名的占星家之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侍臣朋友有资格发表断言。我一生不会想另外两个人是谁,但我谦虚地点点头。“不敢当,陛下,但我可能对天体有一点点了解。”
“用星象给我算一命!”他期待地坐起来,命令道。
“现在?”我吃惊地问。
“现在!”他同意。“为什么不?按你的医嘱,我此刻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他出人意料的笑容真的很惹人喜爱。尽管他对塔努斯和我的女主人做了这一切,但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
“我去宫中藏书室取些我的卷轴来。”
“我们有一整晚呢。”他指出,“把你想要的都取来。”
国王的出生时间和日期有清楚的记载。我在卷轴上写下了在我之前五十代占星家观察到的天体运动,国王怀着迫切的心情看着。我根据他的星象为他第一次算命。还未完成一半,我就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性格——正如我观察到的——与他的星象完美地统一。大的红色移动的星——众所周知,那是塞特的眼睛——主宰着他的命运。那是一颗冲突和不确定、混乱和战争、悲伤和不幸、最终暴死的星星。
但我怎么能告诉他这一切呢?
我当场作戏,把他未经完全掩饰、内容详尽的生活事实联系到一起,混合一些从我的线人(其中一位是皇家内侍)处收集到的不太为人所知的细节,又添加了一些每位主顾都爱听的关于健康长寿的常见安慰话。
国王被吸引了。“你真是名副其实。”
“谢谢,陛下。我很高兴为您服务。”我开始收起卷轴、书写用具,准备离开。天太晚了,我已听到宫墙外的黑暗处传来小公鸡的第一声啼叫。
“等等,泰塔,我还未允许你离开。你还未告诉我真正想知道的。我会有儿子吗?我的王朝会幸存下来吗?”
“噢,法老,星星不能预见那些事,只能预测您命运大概的倾向和一生整体的走向,没有明确这样的细节……”
“哦,是的。”他打断我,“但有其他方法可以探测未来,对吗?”我试图把他引开,但他态度坚决。
“泰塔,你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已询问过你。你精通阿蒙拉迷宫。”我很苦恼。他怎么发现这个的?几乎没人知道我有这种神秘的才能,因此我想自己保留。然而,我不能公然否认,所以我保持沉默。
“我看见迷宫图藏在你药匣底部。”他说。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没有企图表示否认,被当场抓住在说谎。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因为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用迷宫为我算算,告诉我:我是否会有继承人,我的王朝是否会幸存。”他命令。
星象是一回事,只需要了解星星的构成形式及特征,稍微有些耐心,采用正确的步骤,就会做出相当精确的预测。通过阿蒙拉迷宫进行占卜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需要消耗你的生命力——那是预言家体内燃烧的东西,会让你精疲力竭、消耗殆尽。
这些日子我尽力避免使用这种才能。真的,偶尔我会被说服去解开迷宫,但连续几天,我的精神和体力会被消耗。洛斯特丽丝小姐知道我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也知道它对我的伤害,所以她为我好,禁止我解迷宫。我只是偶尔为她解一下。
然而,一个奴隶不能回绝国王。我叹口气,伸手拿出匣子底部的皮包,里面装有迷宫图。我把包放在一边,调合草药。这是打开灵魂之眼必需的,能帮助我看到未来。我喝下去,等着熟悉但惊恐的感觉从体内升起并向我袭来。我拿出装着迷宫图的皮包时,感觉像在做梦,远离现实。
阿蒙拉迷宫由十个象牙盘组成。十是具有最伟大超凡力量的神秘数字。每个盘代表人类生存的一个方面,从生到死到来世。我亲手把符号刻在迷宫盘的每个面上。每一个都是小杰作。由于多年来经常在上面触摸和呼吸,我已赋予它自己的部分生命力。
我把它们从包中倒出来,开始抚弄,同时积聚我所有的能量在上面。很快它们摸起来有些温暖,就像摸到活人。当我把自己体内的能量流入象牙盘时,我经历着熟悉的被耗尽的感觉。我把迷宫盘正面朝下,随意放成两堆,请法老分别从每堆拿起一个,在手指间磨擦,同时一边大声重复他的问题,一边集中所有力量在两个盘上:“我会有儿子吗?我的王朝会幸存吗?”
我彻底放松,打开灵魂,让预言的精灵进入。法老的声音开始穿透我的灵魂。他每重复一次,穿透得就越深,像弹弓射出的子弹击中同一个位置。
我开始轻轻离开坐的地方,像眼镜蛇随着驯蛇人的笛声跳舞。药开始完全起效。我感觉身体失去了重力,飘浮在空中。我的声音好像来自远方,在脑中奇怪地回荡,就像坐在地球表面下的大洞穴里。
我请国王向每堆吹气,然后一分为二,一份放一旁,另一份留下。我让他一次一次地分每堆,把留下的那份合在一起,最后他只剩下两个硬币形状的迷宫盘。
他最后一次向它们吹气,然后按照我的指挥,在我一只手上放一个。我紧紧握着它们,按在我的胸前。透过握紧的拳头,我感到心脏怦怦跳。它在吸收迷宫的影响力。
我闭上双眼,在黑暗中看见开始出现各种图形,奇怪的声音充满双耳。它们没有形成一体,也不相互关联,一片混乱。我感到头晕,意识模糊,感觉自己越来越轻,似乎在太空中飘浮。我任凭自己向上运动,就像一片干草卷入气流——撒哈拉夏天的一个沙尘妖怪。
我头脑中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黑暗的形象更加稳定。
“我听见刚出生婴儿的哭声。”我的声音失真,好像出生时上唇腭裂。
“是男孩吗?”法老的问题在我脑袋里跳动,所以我是感觉到了,而不是听到了。
我的视野慢慢开始清晰。我顺着一条长隧道,穿过黑暗,看到那端有光亮。我手握的象牙迷宫如同炉里的余火一样热,灼伤了我手掌的肉。
在隧道尽头的亮光中,我看到一个孩子躺在出生时的红色羊水里,肥蟒蛇似的胎盘还盘绕在肚子上。
“我看见一个孩子。”我声音低沉沙哑。
“是男孩吗?”法老的声音从周围的黑暗外传来。
婴儿哭着,两只腿在空中踢着,我看见两只粗短的大腿中间露出一块苍白的手指状肉,上面是一层褶皱的皮肤。
“男孩。”我确定。对于头脑中的这个幻影,我感到意外地温柔,好像那是真的血肉。我把心伸向它,但影像褪去,出生时的啼哭声变得模糊,消失在黑暗中。
“王朝呢?我的家族会怎样?会长久下去吗?”国王的声音传到我耳中,然后淹没在充斥我头脑的刺耳的声音中——战鼓的声音,殊死搏斗的人们的喊叫声,青铜器互相撞击的声音。我抬头看天空,黑压压的弓箭在头上飞来飞去。
“战争!我看见了改变世界形态的激烈战争。”我高声大喊,让自己的声音越过充斥满脑的冲突声。
“我的家族会幸存吗?”国王的声音狂乱,但我没有注意,因为我耳中传来浩大的吼叫声,就像喀姆新风的风声,或者尼罗河水滚滚流经大瀑布时的声音。我看见一片奇怪的黄云模糊了我的视线,乌云很快被闪烁的光线射穿,我知道那是争斗中武器在阳光下反射的亮光。
“我的王朝怎么样?”法老的声音扣动着我的思想。视线模糊了。我头脑中一阵安静。我看见河岸上有棵树,是枝繁叶茂的金合欢树,树枝上结满了沉甸甸的荚果。顶端树枝上栖息着一只鹰,皇家的鹰。正当我看着,鹰改变了形状和颜色,变成了埃及红、白两色的双皇冠,两个王国的纸莎草和莲花缠绕在一起。然后,在我眼前,尼罗河水又涨又落。我看见河水五次上涨。
当我用燃烧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时,突然树上方的天空黑压压飞来一群昆虫。密密麻麻的蝗虫落在树上,覆盖了整棵树。它们飞走时,树已被彻底毁灭,没留下一丝绿色,干枯的棕色嫩枝上没剩一片叶子。死树摇摇欲坠,笨重地倒在地上,树干碎裂,皇冠摔成碎片,碎片变成尘土,随风消散。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风和扬沙。
“你看见什么了?”法老问。但是一切都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又坐在国王寝宫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好像刚跑完很长一段距离。汗水刺痛我的双眼,像小河沿着我的身体流下,浸透衣裤,在我身下的砖地上积了一滩。我因为高烧而摇晃,胸口有熟悉的疼痛和沉重感。我知道这感觉会伴随我几天。
法老正注视着我。我知道我的样子有多么疯狂、令人恐惧。“你看到了什么?”他低声问。“我的王朝会幸存吗?”
我不能告诉他看到的真实场面,因此我编造了另一个景象让他满意。“我看见一片大树林,延伸到我梦中的地平线,无边无际。每棵树顶端都有一个皇冠,是两个王国的红、白皇冠。”
法老叹口气,双手遮住双眼。我们安静地坐着。他因我的谎言而放松,我因此而同情他。
最后我轻轻地撒谎:“我看见的树林就是你的后代子孙。”我低语,不伤害他。“他们到达了时间的边界,每个人都戴着埃及皇冠。”
他移开双手,露出双眼,他的感激和喜悦看上去令人同情。“谢谢你,泰塔。我看得出占卜如何耗费了你的能量。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明天整个宫廷会乘船前往埃勒芬蒂尼岛上的王宫。为了你和你女主人的安全,我会留出一条船。用你的生命护卫她,因为她承载着我不朽的种子。”
我太虚弱了,不得不扶着床架站起来。我蹒跚着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站稳。然而,我不能因为虚弱而忘记了对我女主人的责任。
“还有关于你新婚床单的问题。老百姓们希望把它展出来。”我提醒他。“你和我女主人两人的声誉至关重大。”
“泰塔,你有什么建议?”这么快他就依靠我。我告诉他必须做什么,他点点头。“由你负责。”
我小心折起盖在国王床上的床单。它由最好的亚麻制成,像夏天高高的卷云一样白,用东方贸易大篷车偶尔带来的珍稀丝绸刺绣。我带着折好的床单离开国王寝宫,穿过黑暗、幽静的王宫,回到后宫。
我的女主人还像死人一样睡着。我知道,凭借我给她的麻醉药剂量,她会睡一整天,可能到明天晚上才会醒来。我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感觉筋疲力尽和沮丧,因为迷宫已经耗尽了我的精神。迷宫描绘出的形象仍然困扰着我。我确定我见到的那个婴儿是我女主人的孩子,但我看到的其他场面该如何解释呢?谜语似乎没有答案,我不再去想,因为我还有事要做。
我蹲在洛斯特丽丝床边,把刺绣的床单铺在地板上。我匕首的刃足够锋利,刮掉我前臂上的汗毛。我在手腕内侧的光滑皮肤下选择了青筋突出的血管,用匕首尖刺去,让暗红色血缓慢流到床单上。当我对血迹大小感到满意时,我先用一条亚麻布绑扎住手腕止血,然后捆起沾血的床单。
女奴还在外卧室值班。我下令说洛斯特丽丝睡觉时不能被打扰。我知道她会受到很好的照顾,于是满意地离开。我爬上梯子来到后宫外墙顶。
天刚刚破晓,但是已经有一群爱打听别人隐私的老妇人和懒散汉聚集在宫墙下。我一出现,他们就满怀期待地向上看。
我先把床单抖落开,然后把它挂在外墙的防御土墙上。云白床单中央的血迹呈花形。人群中发出唧唧喳喳的声音,议论起我女主人的这个贞洁标志和她新郎的男性活力。
人群后面,站着一个人,比周围人都高,头上戴着条纹羊毛围巾。当他把围巾向后扯下,露出脸和满头金黄色头发时,我认出了他。
“塔努斯!”我喊,“我必须和你谈谈。”
他抬头看城墙上的我,眼睛中充满了痛苦。我希望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痛苦。床单上的血迹已毁灭了他的生活。我知道失去爱的痛苦,甚至多年后,仍记起其中的每个细节。塔努斯的心刚刚受到伤害,还在滴血,这比他在战场上受到的任何伤害都更痛苦。
他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如果他想挺过来。“塔努斯!等等我。”
他把围巾随手搭在头上,遮住脸,转过身,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离开。
“塔努斯!”我在他后面喊。“回来!我必须和你谈谈。”他没向四周看,而是加快了脚步。
我从墙上爬下来,跑出正门。他已消失在内城迷宫般的胡同和泥草棚中。
我找了塔努斯大半个上午。但是,他的住处已废弃,他常去的地方也没人见过他。
最后我不得不放弃寻找,回到了我在男奴住处的房间。皇家船队正准备驶往南方。如果我的女主人和我准备离开,我必须整理、包装我的物品。我强迫自己甩掉破解迷宫和看见塔努斯带给我的阴郁心情,开始包裹物品,离开我曾经熟悉的唯一的家。
我的宠物们似乎感觉到正在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它们烦躁,叽叽喳喳,低声哀鸣,都努力吸引我的注意力。野鸟在外面铺设的露台上跳来跳去,拍动着翅膀;紧靠我床的角落里,我最宠爱的猎隼伸展翅膀,立起背上羽毛,站在栖木上冲我尖叫;狗、猫、家养羚羊挤在我腿周围,不断摩擦着我,让我无法包裹行李。
恼怒中,我注意到了床边一罐酸羊奶。这是我最喜欢喝的,男奴们保证罐子总是满的。我的宠物们也喜欢味道浓重的奶。所以为了驱散它们,我把罐子拿到外面台阶,添满它们的泥水碗。它们挤在碗周围,互相推搡。我盖上灯芯草蓬防止它们出来,然后离开,回去继续整理行李。
一个奴隶一生能积攒多少财产,这让人很好奇。我还没最后整理完,箱子和包裹就已高高堆靠了一面墙。这时我沮丧和疲惫的情绪几乎消失,但我十分警觉地注意到了此时反常的寂静。我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不安地听着。唯一的响声就是雌隼腿上缚着的小青铜铃发出的叮当声。它坐在远处角落里,用猛禽特有的目不转睛和毫不宽容的眼神看着我。雄隼比雌隼个头小,但更英俊,正在另一个角落的栖木上睡觉,雄隼头上的软皮罩住了双眼。其他宠物都没出声。猫不冲狗喵喵或嘶嘶叫,野鸟不叽喳或唱歌,幼犬也不欢快地嗥叫或互相打滚。
我来到灯芯草蓬,把它拿到一边。阳光照射进房间,我的眼前一时一片黑。我的视线渐渐恢复。我惊恐地大叫。所有的鸟和动物四散在露台,一直到花园。
它们躺在那儿,死了,全都死了。我冲过去,叫着我最喜欢的宠物的名字,跪下去拾起一个,捧在怀里,拥抱着不动的温暖身体,寻找生命的迹象。我摸了一个又一个,但没有一个活动的。鸟在我手里又小又轻,奇特的羽毛并未因死亡而变得毫无光泽。
我本已经负荷沉重的心脏现在一定因为过度悲伤而爆裂了。我跪在露台上,我的家人四散在周围。我哭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重新振作,思考悲剧的原因。我站起来,走向砖地上放着的一只空碗。宠物们已把它舔干净,但我用鼻子闻闻,尝试辨别对我所下毒药的特征。酸奶味掩盖了其他味道;我只知道它毒性快,能致人于死地。
我猜想是谁把罐子放在我床边,但是,是谁的手把罐子放在我这儿已不重要。我已极其肯定地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再见,我的旧爱。你死定了。”英特夫领主对我说过,他没等太久就付诸行动了。
愤怒使我变得疯狂,由于我不稳定的状态和忧郁的心情而加重。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因愤怒而颤抖。我从腰带上拔出小匕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手握光秃的剑柄冲下露台台阶。我知道,上午的这个时候,英特夫领主会在水园里。我无法再把他当做英特夫领主。我头脑中清晰地记起他带给我的每次伤害、每次痛苦、每次羞辱。我现在要去杀了他,刺穿他那残酷、邪恶的心脏。
我的精神还未恢复正常,就已看到水园的门。门口有六名守卫——可能更多。他们可能不等我把匕首刺入大维西尔,就已把我砍倒。我不得不收回如飞的脚步,转身往回走。我把匕首滑进镶着珠宝的皮套,调整一下呼吸,慢慢回到露台,收拾起我可怜的宠物的尸体。
我曾计划沿着花园边种一排西克莫树,栽树的坑已挖好,树还未种。我现在就要离开卡纳克了,这些坑就用作我宠物们的坟墓吧。我掩埋好最后一个坟墓时,已是下午过半,但我的怒火还未消。如果我不能彻底报仇,至少我要让自己先尝尝报仇的滋味。
床边罐子里还剩一点酸奶。我手捧着罐子,琢磨可以用什么办法把它送进大维西尔的厨房。虽然我内心知道这个想法毫无希望,但是让他自食恶果却是应当的。英特夫领主相当狡猾,不会轻易上钩。我就曾亲自帮他设计过防范毒药和自杀、保证安全的系统。不经过周密的计划,任何人不可能接近他。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会特别加强防范。我一定要有耐心,但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还不能杀了他,我也决心索取小量补偿。
我手中仍拿着有毒的罐子,从男奴住处的一个侧门溜出,来到街上。没走多远,我就看到一个被母山羊包围的挤奶工。我在一旁等候,他则从胀得鼓鼓的乳房中挤出浓浓的奶,装满罐子。不论谁使用这种毒药,都足以毒死卡纳克城一半的市民。我知道罐中剩余的量足够我用。
大维西尔的一名保镖在拉斯弗的卧室门口游荡,这证明拉斯弗对英特夫领主还有价值。失去这个私人军官,他即使不感到不便,也会感到恼怒。
保镖认出我,向我挥挥手,把我领进闻起来像猪圈一样的“病房”。拉斯弗大汗淋漓地躺在肮脏的床上。然而,我不能立刻说我的手术是成功的,因为他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骂我。他一定十分确定自己会最终痊愈,所以不再需要对我奉承。
“去哪了,你这个没有睾丸的畸形儿?”他冲我吼。这反倒坚定了我的决心,取消了我对他怀有的最后一丝怜悯。“自从你钻了我的头骨,我就一直极度痛苦。你是哪类医生……”
我一边解开他头上缠的脏绑带,一边假装不理会。这样做的含义远不止于此。我纯粹出于医学兴趣检查环钻留在他头皮上的小伤口。这又是一例操作完美的手术。不过,我对自己精湛的技艺感到一丝遗憾,觉得它被浪费了。
“给我点止痛药,阉人!”拉斯弗企图抓住我的前衣襟。但我动作很快,没让他抓到。
我手忙脚乱地从一个玻璃瓶中摇晃出几粒无害的盐粒,放入他的水碗,然后倒入我罐中的羊奶。
“如果疼得很厉害,这个可以缓解。”我一边对他说,一边把碗放在他手边。即使此刻,我也不能亲手把碗直接递给他。
他用一支胳膊肘支起身子去接住碗,想要一饮而下。他的手指还没碰到碗,我就用脚把它推远。此刻我只是想延长期望。他哭哭唧唧求我时痛苦的样子令我很满意。“好泰塔,给我药。让我喝下去。头痛把我逼疯了。”
“先让我们谈谈,好拉斯弗。你听说洛斯特丽丝小姐把我作为从英特夫领主得到的出嫁礼物吗?”
即使在痛苦中,他也冲我咧着嘴笑。“如果你认为他会让你走,你就是傻瓜。你死定了。”
“这正是英特夫领主说过的话。拉斯弗,你会为我哀悼吗?我走以后,你会为我哭泣吗?”我轻声问。他开始笑,然后停住,瞥一眼那只碗。
“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十分喜欢你。”他咕哝着说。“现在让我喝吧。”
“当你阉割我的时候,你有多么喜欢我?”我问。他抬眼盯着我。
“你不是对那件事还怀恨在心吧?都过去很久了。另外,我不能违背英特夫领主的命令。理智点,泰塔。让我喝了吧。”
“你阉割我时在大笑。你为什么笑?你很得意吗?”
他耸耸肩,可移动引起的疼痛使他不由得退缩。“我是一个快活的人。我总是笑。过来,老朋友,说你原谅我,让我喝了这碗药。”
我用脚把碗推向他。他伸出手,抓住碗,动作仍不协调。他贪婪地把碗举到嘴边时,碗边掉出几滴奶。
我冲向前,打落他手中的碗。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碗落到地板上,没碎,滚到角落里,奶喷溅到墙上。
拉斯弗和我目不转睛地互相看着。我被自己的愚蠢和软弱吓得魂不附体。如果有人应该死于毒药的痛苦,就是这个人。但当时,我又一次看到宠物蜷缩的身体四散在露台上,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让拉斯弗喝下。只有魔鬼才会这么做。我很看重我自己,不能让自己堕落到去做投毒人的卑劣行径。
我看见拉斯弗充血的眼中露出明白一切的眼神。“毒药。”他低语。“这碗药被下毒了。”
“是英特夫领主派人送给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说这个,也许在为自己几乎犯下的罪行找理由开脱。我不明白我为何举止如此奇怪,可能仍是解迷宫留下的后遗症。我有点踉踉跄跄,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拉斯弗开始大笑,开始很轻,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到迸发出的笑声似乎摇晃了整个房子。
“你是个傻瓜,阉人。”我一边跑,他一边在后面吼叫。“你本可以那么做。你本可以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正如我所料,当我最后返回洛斯特丽丝小姐的卧室时,她还在睡着。我坐在她床脚下,打算等她醒来。然而,过去一天一夜的艰苦和劳累让我难以承受。我倒下睡着了,像小狗蜷缩在砖地上。
我被打醒。什么东西打到我头侧面,太疼了,因此我还没彻底清醒就站起来。又一下打在我肩上,好像被大黄蜂叮了一口。
“你骗我!”洛斯特丽丝小姐对我尖叫。“你没让我死。”她又一次挥舞扇子。那个武器令人恐惧,竹把手有我双臂指距两倍长,顶端固定鸵鸟毛扇子的扇形由纯银制成。幸运的是,她还处在药物和过度睡眠引起的昏沉状态,击打的目标还不太准确。她打时,我低下头。击打时的冲力让她身体旋转,她又瘫倒在床上。
她放下扇子,大哭。“我想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过了一会儿,我靠过去,用一只胳膊搂住她,安慰她。“我打伤了你吗,泰塔?”她问,“我以前从未打过你。”
“你第一次尝试就这么狠。”我一边祝贺她,一边装出悲惨的样子。“事实上你对此很善长,我认为你不再需要练习了。”我夸张地摸摸头侧面。她泪眼中露出笑容。
“可怜的泰塔,我确实对你太坏了。但你罪有应得。你欺骗了我。我想死,你却违背了我。”
我觉得是时候转换话题了。“主人,我有最值得关注的消息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不告诉任何人,甚至你的女仆。”自从她第一次学说话,她就不能抗拒秘密的诱惑。但是女人能抗拒什么呢?答应保守秘密足以让她分心,这一次又奏效了。
即使伤心欲绝,即使自杀威胁的阴影还未散去,但她还是收回最后的泪水,命令道:“告诉我!”
最近我已经积攒了好多秘密,需要挑选一下。我停下来思考。我当然不能告诉她宠物被毒死的事,也不能告诉她我看见了塔努斯。我需要她振奋起来,而不是更痛苦。
“昨天晚上我去了法老的寝宫,跟他说了半个晚上的话。”
她的眼中再次浮出泪水。“哦,泰塔,我恨他。他是个丑陋的老头。我不想……”
我不想再处于那种心境,惹她再哭起来,所以我赶紧往下说:“我为他解开迷宫。”我立刻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洛斯特丽丝小姐已彻底为我的占卜能力神魂颠倒。要不是因为迷宫伤害我的身体,她会每天让我解密。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她目不转睛。现在不想自杀,所有悲伤抛在脑后,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天真。我为我的哄骗感到羞耻,即使是为她好。
“主人,我看到了最超凡的景象。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晰的景象,这样深的视野……”
“告诉我!我宣布:如果你不立刻告诉我,我会死于烦躁。”
“首先你必须发誓保密。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见到的一切。那都是国事,后果严重。”
“我发誓。我发誓。”
“我们不能把这事当儿戏。”
“泰塔,说正题。你在戏弄我。我命令你立刻告诉我,否则,否则……”她想找个威胁来要挟迫我。“否则,我会再打你。”
“好。听听我的所见。我看见尼罗河岸上有一棵大树,树顶是埃及皇冠。”
“法老!树是国王。”她一下就明白了。我点点头。“继续,泰塔。给我讲其他场面。”
“我看见尼罗河涨落五次。”
“五年,过去了五年!”她兴奋地拍着手。她喜爱揭开我梦里的谜团。
“然后,树被蝗虫吞食,倒下,化成尘土。”
她盯着我,说不出话,所以我替她说。“五年后,法老会死,你会成为自由的女人,脱离你父亲的束缚,自由地去找塔努斯,没有人能阻拦你。”
“如果你对我撒谎,那就太残忍了,难以忍受。请告诉我这是真的。”
“真的,我的主人,但还有更多。在幻景中,我看见一个新生婴儿,一个男孩,儿子。我感到了对婴儿的爱,我知道你是孩子的母亲。”
“父亲,谁是我孩子的父亲?哦,泰塔,请告诉我。”
“在梦中,我绝对肯定地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塔努斯。”我第一次让自己歪曲真相,但我再一次安慰自己,相信这是为了她好。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但她的脸由内放出光芒,这正是我要的所有回报。最后她低声说:“我能等五年。我已经准备好等他到永远。这会很难,但我能等塔努斯五年。泰塔,你没让我死是对的。那会是对众神的冒犯。”
我如释重负,精神振奋,感到更自信了。我会让她安全度过未来的一切。
第二天黎明,皇家船队从卡纳克出发向南驶去。正如国王答应的,洛斯特丽丝小姐和她所有随从都乘坐南边船队一艘小快船。
船长特别把她安排在艉楼上。我和我的女主人坐在遮篷下的垫子上,看着日出的第一缕橘色光线照射在城里的石灰建筑物上。
“我想不出他去哪儿了。”自从我们出发,她已经为塔努斯烦恼多次了。“你到处找他吗?”
“到处。”我肯定地说,“大半个上午我在内城、码头搜索。他消失了,但我给克拉塔斯留了信。你可以放心,克拉塔斯会转告他的。”
“没有他的五年,会过去吗?”
我和女主人坐在艉楼甲板上聊天,愉快地度过了顺水而上的漫长闲暇的行程。我们极其深入地讨论了有关我们境况改变后的每个细节,审视了我们未来中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我向她解释了宫廷生活所有错综复杂的情况、惯例和礼仪;为她勾画了各种隐藏势力和影响;列出了哪些人对我们有利,可以放心地结交,哪些人我们可以放心地不用去理会。我还向她解释了奥西里斯节最后那天的各个话题以及法老的立场,然后继续和她讨论了老百姓的感受和情绪。
我十分感激我的朋友,皇宫内侍阿顿提供的所有这些情况。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从埃勒芬蒂尼岛驶往卡纳克的每艘船都捎有他给我的信,上面写满了这些迷人细节;而在返回埃勒芬蒂尼岛的船上装载着我给我的朋友阿顿带去的金色纪念物,以表示我的感激。
我判断我们很快成为宫廷中心,处在权力的主流。我在她的军械库中放置的武器因长期不用而生锈,这些年我没有训练我的女主人去见识这些,她的才艺和智慧已经令人生畏。但我正每天耐心地给她添加这方面的信息。她有一个机敏、探索不止的头脑。一旦我帮她甩掉阴暗情绪,让她不再扬言要毁灭自己,她就像往常一样倾听我的讲解。一有机会,我就点燃她的抱负和渴望,承担起我为她设计的角色。
很快我发现,赢得她注意力和合作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表明所做的一切最终会对塔努斯有利。“如果你在宫廷有影响力,你就能更好地保护他。”我向她指出,“国王给他下达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塔努斯要成功,就需要我们;如果他失败了,你还能帮助他不受到国王的处罚。”
“我们做什么能帮助他完成任务呢?”一提到塔努斯,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实话告诉我,有人能铲除施勒克匪徒吗?对于塔努斯这样的人,这项使命不太难吧?”
恐吓上王国的土匪称自己为施勒克匪徒,得名于那些凶猛的鸟。我们尼罗河的伯劳鸟比鸽子小,长相英俊,白胸脯、白喉咙、黑背、黑冠。它洗劫其他鸟的巢,然后把猎物挂在金合欢树刺上,展示那些可怜的尸体,景象很恐怖。在当地被称为屠夫鸟。
最初,土匪用这个神秘的名字掩盖真实身份,躲藏起来。但自从他们日渐强大、无所畏惧后,公开使用这个名字,并用屠夫鸟的黑白羽毛作为标志。
开始,他们会把羽毛放在被抢人家门口或受害者尸体上。但那时,他们胆大、组织周密,有时常把羽毛寄给要袭击的目标以示警告。大多数情况下,受害人需要把所有财物的一半以上交给他们。这要比被劫走全部财产、让妻女被带走遭到强奸、自己和儿子们被投进自家宅院燃烧的废墟中要好得多。
“你认为,有了鹰玺赋予的权力,塔努斯能完成国王的使命吗?”我的女主人又问。“我已听说上王国全境所有的施勒克匪徒团伙被一个他们称为阿赫塞特的人控制了,那个人是塞特的兄弟。这是真的吗,泰塔?”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我不能告诉她我知道有关施勒克匪徒的一切;如果告诉她了,我就会被迫暴露自己为何会知道这么多。目前这个阶段,这会对她非常不利,也破坏了我的声望。以后会有机会揭穿这一切。
“我也听说过那个谣言。”我警觉地表示同意,“我看塔努斯似乎能找到这个叫阿赫塞特的人并歼灭他,施勒克匪徒会被瓦解。但是塔努斯需要的帮助,只能我给他。”
她敏锐地看着我。“你如何能帮助他?”她问,“对这件事,你了解什么?”
她反应很快,很难欺骗。她立刻察觉出我有所隐瞒。我不得不马上避而不谈,利用她对塔努斯的爱和对我的信任,转换话题。
“为了塔努斯,现在别再问我。你只要允许我去做我能做的事情,去帮助他完成法老下达的任务。”
“是的,我们当然必须全力以赴。告诉我,我如何能帮助他。”
“我会陪你在埃勒芬蒂尼岛上的皇宫待九十天,然后你必须让我离开去找他……”
“不,不,”她打断我,“如果你能帮助塔努斯,你必须立即去。”
“九十天。”我固执地重复。这是我为她赢得的特赦期。虽然我被我这两个亲爱的孩子弄得左右为难,但我的首要责任是我的女主人。
我知道,我不能把她一个人单独留在皇宫里,没有朋友、没有家庭教师。我也知道,在国王最终派人叫她去的那天晚上,我必须和她在一起。
“我还不能离开你。但别担心,我已在克拉塔斯那儿给塔努斯留了信,他们会一直等着我。我已向克拉塔斯说明,在我回到卡纳克之前他必须做的一切。”我不会告诉她更多,只会尽可能说一些不敏感的内容,找一些托词。
船队只在白天行驶。由于奈荷贝特总指挥的航行技术,以及要保证国王及宫廷人员不能过于疲惫,船队夜间不能航行。所以每天晚上,我们会靠岸,在河岸上林立起几百个帐篷。王室管家总是选择最舒适的地方扎营,通常都在棕榈树丛或庇荫小丘的背风处,附近会有神殿或村庄方便我们补给。
整个宫廷仍沉浸在节日的情绪中,每个营地都像在野餐。在营火光亮中,大家跳舞、饱餐;阴暗处,侍臣们耍阴谋、调情。许多政治和肉体上的联盟被那些宜人的夜晚掩盖。空气中充满了河两岸灌溉田里的水果香味和远方吹过来的少许沙漠气息。
我充分利用每一时刻最大限度地为我和我的女主人创建优势。当然了,她现在是王室女人,但之前已有几百位了,她的地位还较低。英特夫领主的深谋远虑可能会改变她未来的地位,但只是在她给法老生了儿子之后。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几乎每晚上岸后,法老都会派人来找我,假装是去治疗他的皮癣,但实际上是去检验为双皇冠生男继承人所做的准备。我把磨碎的犀牛角和曼德拉草根加入热羊奶和蜂蜜,调制成具有壮阳和提高生殖能力的补药,他满怀兴趣地看着我做这一切。他服完药后,我检查这位皇家成员。为了我的女主人,我惊喜地发现,他的阴茎没有人们希望看到的像神那样的长度和大小。我认为,尽管我的女主人还是处女,她也能接受这一适中长度,不会有太多不适。当然我会尽全力避免那一恐怖时刻;如果无法逃避,我就决心让我的女主人轻松地成长为女人。
当我发现国王的这些部位即使不出众也很健康时,我推荐他晚上入睡前使用由玉米面混合橄榄油和蜂蜜制成的膏药。然后我继续处理他身上的癣。令国王无比感激的是,正如我承诺的,我的软膏在三天内治好了他的病。我作为医生本已显赫的声誉又提升了。国王向他的部下们吹嘘我的功绩。几天内,我就在整个宫廷成了抢手货。后来,当他们知道我不仅能治病,还是国王咨询的星相家时,我更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每天晚上,我们的帐篷中都会有络绎不绝的信使,带着这个女人、那个贵族专门送给我女主人的昂贵礼物,乞求她允许我去给他们看看病。我们只同意去见那些我们希望有更好交情的人。我曾经来到一个有权势的贵族帐篷。他把衣服撩起在腰间,我一边给他检查痔疮,一边赞美我的女主人,轻而易举让我的病人注意到了她的许多美德。
后宫中其他女人很快发现,洛斯特丽丝小姐和我一起演唱了一首美妙的二重唱,创作了最引人入胜的谜语,讲了更风趣的故事。我们在整个宫廷十分受欢迎,特别是在后宫的孩子们中,这给了我特别的乐趣。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超过我对动物的爱,那就是小孩。
是法老首先让我们受欢迎。很快有人向他禀告我们越来越受欢迎的事。这更激起了他对我女主人的兴趣,如果不是因为兴趣本已浓厚。在船上航行的许多个早晨,她都会被招呼到龙船上陪伴国王度过一天;大多数晚上,在国王邀请下,我的女主人会在国王的船上用餐,用她天生的智慧和孩子般的优雅令他和随从们开心不已。当然我一直在身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晚上没有派人来接她时,她对他的感觉又开始减弱。
在凄凉的外表下,法老麦摩斯和蔼、优雅。洛斯特丽丝小姐很快意识到这点,像我一样开始喜欢他。没等我们到达埃勒芬蒂尼岛,她对待他就像是最喜欢的伯伯,很自然地坐在他膝上给他讲故事,或在龙船甲板上和他玩扔木棍的游戏。两人都因为用力而脸色红润,充满活力,像孩子一样大笑。阿顿向我吐露说,他从未见过国王这么高兴。
所有这一切都被宫廷人员看到、注意到,他们很快认定她是国王的最爱。很快,晚上有其他访客到我们的帐篷来,希望我的女主人能把他们的请求捎信给法老。他们贡献的礼物甚至比因我出诊而给的礼物更珍贵。
我的女主人为了一个奴隶拒绝了她父亲的出嫁礼物,所以她像穷人一样踏上了向南的行程,仅仅依靠我不太多的积蓄。然而,在行程结束之前,她不仅积累了宽裕的财产,而且有了一长串求她帮过忙、新结交的有钱有势的朋友。我仔细记录下这所有资产。
我并没有骄傲自大,假装洛斯特丽丝小姐得到的这些声望都是在我的帮助下获得的。她的美丽、聪明和温柔、热情的性格使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是最讨人喜爱的。我只是表明我能让一切发生得稍早点、更确定些。
我们的成功也伴随着一些不利情况。按常理,在法老那儿不得宠的人嫉妒我们;再就是法老对我女主人肉体的兴趣在不断提高,再加上我对他施加的禁欲期限,这使得他的欲望变得愈加强烈。
一天晚上,在他的帐篷里,我给他服完犀牛角后,他向我吐露:“泰塔,你给我的治疗真的非常有效。在我年轻时,甚至早到加冕和神授那年,我都未感觉到这么有活力。今天早晨醒来时,我有了坚硬的感觉,感到极大快意,赶紧派人叫阿顿来看看。他也被深深打动了,希望立即接来你的女主人。”
这一消息彻底让我惊恐。我露出最严厉的表情,摇摇头,从牙齿缝中吸口气,啧啧表示反对。“陛下,我十分感谢您很明智,没有同意阿顿的建议。这很容易破坏我们所有的努力。如果您想要儿子,您必须细心地遵照我制定的饮食起居制度。”
这让我真切感受到了时间的快速流逝,九十天的特赦期很快就要到了。我开始为了法老坚持快点到来的那一夜调教我的女主人。
首先,我必须让她有心理准备,开始向她指出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她想活过国王,最终走向塔努斯,必须服从国王的意愿。她一直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孩。
“那你必须准确地说明他希望我做什么,泰塔。”她叹气。在这方面,我不能给予最好的指导。我的个人经历是短暂的,但我能勾画出基本状况,并让一切看起来很平常,不过分吓到她。
“会疼吗?”她想知道。我马上向她保证。
“国王很亲切。他有许多爱抚年轻女孩的经验。我保证他会对你温柔。我会为你调制油膏,使一切进展更轻松。每晚你睡觉前,我会给你涂抹,打开你的入口。想想,有一天塔努斯会通过同样的入口,你正在做的是为了迎接他,而不是其他人。”
我尽力表现冷淡,因为自己是一名医生,对于必须帮助她的事没有任何感官上的取乐。众神原谅我,我意志上却软弱了。她的女人私处如此完美,我花园里种植的最可爱的花与此相比都显逊色,没有一朵沙漠玫瑰会有这么精致的花瓣。当我把油膏涂在上面时,它现出新鲜的露珠,摸起来比我调制的任何药膏都更细腻、丝滑。
她的脸颊变得红润,声音发干,咕哝道:“直到现在,我认为我的那个部位只有一个目的。当你涂油膏时,我难以忍受地渴望塔努斯。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对这些不熟悉的感觉几乎毫不知晓,这要求我履行医生的所有道德来继续治疗,只要必要。然而,那天晚上,我只睡了一会儿,脑中一直萦绕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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