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战车迅速地停在了山谷的狭道处,看上去像一条展开了盘卷身体的长蛇。一个男孩儿紧贴在一辆战车上,仰望着悬崖。陡峭的岩壁被悬崖上那些通向古人坟墓的蜂巢状入口穿过,那黑色的深坑像无数精灵愤怒的眼睛在朝下盯着他。王子尼弗尔·迈穆农战抖着,眼睛看着别处,偷偷地祈祷着。
他匆匆地回头看了一眼下面战车的长队,他看到泰塔正从后面的战车上,透过滚滚飞扬的尘雾注视着他。这个老人和他的车辆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尘土,一束阳光射到了这个山谷的深处,在云母微粒上面闪闪发光。他光彩夺目,像是一个神的化身。尼弗尔愧疚地低下头,为老人家见证了他因迷信而产生的恐惧感到尴尬。泰摩斯王室中没有任何一个王子会表现得如此软弱,更不会在他即将成为一名男子汉的时刻表现出来。可是,没有比泰塔更了解他的人了,因为从童年时代起,他就一直是尼弗尔的私人教师,比他和父母或兄弟姐妹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泰塔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但即使在那么远的距离,他那苍老的眼睛似乎也看透了尼弗尔内心的情感。他看透了一切,理解了一切。
尼弗尔转过身来,在他父亲的身旁站得笔直。他正在轻轻地抖动着缰绳,随着长鞭“啪”的一响,他策马而行。在他们的前面,山谷突然地通向一个巨大的包括加拉拉古城遗迹在内的圆形凹地。第一次见到这着名的古战场令尼弗尔兴奋不已。在被崇拜如神的哈莱布领主塔努斯毁灭了这股威胁着真正的埃及的黑暗势力的时候,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泰塔就战斗在这个战场。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当泰塔对他讲述这次战斗的每一个细节时,那绘声绘色的描述让尼弗尔感到如亲临战场一样。
尼弗尔的父亲,神和法老泰摩斯,驾着战车来到废墟门口坍塌的石头旁,勒住缰绳。在他们的后面,连续一百辆战车井然有序地执行同样的部署,驾车的士兵们从脚踏板上跳下来开始给马饮水。当法老开口讲话时,他面颊上挂着的一层尘土碎裂下来,尘屑零星地落在了他的胸上。
“领主!”法老招呼着“埃及雄狮”——纳加领主,他的陆军司令和心腹密友。“我们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我希望我们通过夜行军穿越沙丘到达埃尔加巴尔。”泰摩斯头上那蓝色的战冠上闪烁着云母屑的微光。“这里就是你和泰塔要离开我继续前进的地方。”
虽然知道抗议是无效的,尼弗尔还是开口了。这个中队就要进攻敌人了。法老泰摩斯的战斗计划是:通过大沙丘去包抄南部,然后在那些泡碱湖之间迂回前进;在敌人后面发起攻击,从中间打开缺口;随后,大量集结在尼罗河河岸边艾布纳的埃及军团就会向敌人猛扑过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敌人重整队伍之前,泰摩斯会把两支队伍联合在一起,继续前行通过泰埃尔·达巴山丘,夺取敌人的阿瓦里斯要塞。
这是一个大胆的、绝妙的计划,如果该计划成功的话,就会一举结束与喜克索斯人的这场经历了两代人的激烈战争。尼弗尔一直受到这样的教育:在这个世界上,他生存的理由就是战斗的成功和荣耀。但是,即使在他长到了14岁的时候,父亲还是让他远离战场。他全身心地渴望在父亲的身边战斗,赢得胜利和不朽的声名。
在他的抗议还没到嘴边的时候,法老阻止了他。“一位战士的第一职责是什么?”他要求这个男孩子答复。
尼弗尔垂下了眼睛。“服从,陛下。”他不情愿地轻声说。
“永远不要忘掉它。”法老点点头,离开了。
尼弗尔有一种被拒绝和遗弃的感觉。他的眼睛里透露出难过的神色,他的上唇在颤抖。但是,泰塔的注视使他坚强起来。在转向年老的巫师之前,他眨了眨眼,忍住了那模糊的泪水,又以活泼的神态甩了一下他那带有尘土的浓密卷发,拿起战车扶手上挂着的皮水袋喝了一口。“带我看一下这里的历史遗迹,塔塔。”他吩咐道。
这不对称的两个人通过那些聚集的战车朝前走去,士兵和马匹充斥着这个被毁得破烂不堪的城市的狭窄的街道。在酷热之下二十个赤裸的骑兵爬下古井深深的井道里,他们排列成一个水桶的链环,将井下那很少的苦涩的水传到地面上来。那些井曾一度有充足的水源提供给这个富裕的人口密集的城市,并很好地满足了尼罗河和红海之间贸易路线的需要。接下来,数世纪之前,一场地震将下面的载水地层震裂了,堵塞了地下水的流动。加拉拉城因干渴而消亡了。现在,在井水干涸之前,几乎没有足够的水来满足二百匹马的饮水需求和装满那些备用的皮水袋。
泰塔领着尼弗尔通过狭窄的小巷,路过那些现在只有蜥蜴和蝎子的神殿和庙宇,直到他们到达那荒凉的中央广场。在广场的中心,矗立着塔努斯领主的纪念碑,以纪念他战胜了那些几乎使地球上这个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遭到扼杀的强盗军队的不朽功业。纪念碑是个怪异的人的头盖骨堆成的金字塔形状,那些头盖骨用水泥黏合在一起,由一尊红色岩石板的神像保护着。一千多个头颅咧嘴笑着向这个男孩探过头来,尼弗尔大声地读出在石头柱廊上的铭文:
吾等已逝者目睹此地之战,是役,吾等亡于哈莱布领主塔努斯剑下。愿世代知其伟业,行其所为,此乃神之荣耀,旨在彰显正义之士神威。是立此碑,神法老麦摩斯十四年。
当尼弗尔王子在纪念碑的影子下,围绕着纪念碑走动的时候,泰塔蹲在那里注视着王子,他倒背着手,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从各个角度审视着石碑。泰塔的表情是超然的,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慈爱。在他的两段人生经历中,他对这位少年的爱是有其渊源的。第一次是洛斯特丽丝,埃及的王后。泰塔是一个阉人,他在青春期后就被阉割了,他深爱着一个女人。由于他在生理方面的损毁,泰塔的爱是纯洁的,他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献给了王后洛斯特丽丝——尼弗尔的祖母。那是一种超越一切的爱,直到现在,在她去世二十年后的今天,对她的爱一直占据着他心中最重要的地位。
使他喜爱尼弗尔的另一个人就是哈莱布领主塔努斯,这个纪念碑就是为他而建的。对泰塔而言,他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现在洛斯特丽丝和塔努斯都已作古,但是他们的血液牢牢地混合在这个孩子的血管里。他们很久以前因私情而生下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为了法老泰摩斯,尼弗尔的父亲,他正领导着来到这里的战车队。
“塔塔,让我看看你在哪里擒获了强盗贵族的首领。”尼弗尔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青春期的到来而有些沙哑。“是这里吗?”他跑到广场南边的一处破旧的墙前。“把这段故事再给我讲一遍。”
“不,就是这儿,这边。”泰塔告诉他,他边说边站了起来,以他那鹳一般的又长又细的腿跨着大步走到了东墙。他抬头望着渐渐坍塌的墙顶。“那恶棍的名字叫舒福提,他是一个独眼龙,像塞特神一样丑陋(干旱之神)。他那时正爬上那面墙,想设法逃离战场。”泰塔俯身从碎砖堆里拾起半块土砖,出其不意地朝墙上投出去,那砖头从高墙的顶上扫过去。“我砸裂了他的颅骨,就这么一掷把他打倒了。”
尽管尼弗尔知道这位老人的力量,而且是从他本人那里得知,但这对他来说仍然是个传奇,他还是为那一掷所惊骇。他像那群山一样古老,比尼弗尔的祖母还要年长,他曾像照顾尼弗尔一样照顾过她,尼弗尔惊叹不已。人们传说他见证过尼罗河二百年来的洪水泛滥,他曾亲手修建过金字塔。接着,他大声问道:“你砍掉他的头了吗,塔塔?然后就放在那里的乱石堆上了吗?”他指着那可怕的纪念碑。
“你对这个故事太熟了,因为我已经给你讲过一百次了。”泰塔故作谦逊地不愿赞誉自己。
“再给我讲一遍!”尼弗尔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泰塔在一个大石块上坐下来,尼弗尔则充满期盼,舒服地坐在他的脚下,贪婪地倾听着,直到队伍的公羊号角声响起。那响亮的呼唤渐渐地沿着悬崖扩散开去,最后减弱为山间的回声。“法老召集我们了。”泰塔说道,然后站起来,通过大门往回走去。
当车队准备好继续向山丘进发时,墙外传来了极大的喧闹声和跑动声。皮水袋又重新鼓了起来,在上马之前,骑兵们检查并系紧他们的战车和牲畜的缰绳和挽具。
当他们两人走过大门口时,法老正在检阅他的部下,他向泰塔点头示意让他过来。他们一起走到了远离队伍的地方。纳加领主好像非得参与他们的谈话似的跟了过去。泰塔同法老耳语了一句,接着,泰摩斯转过身来,用很简短的话把纳加打发回去了。受伤害的大臣尴尬得满脸通红,他瞪了泰塔一眼,那目光如一枚利箭般凶狠而锐利。
“你已经得罪了纳加,有一天我可能不会在你身旁保护你。”法老告诫泰塔。
“我们不敢相信任何人,”泰塔辩解道,“直到我们制伏紧紧缠卷在你宫殿柱子上的那条背叛之蛇的蛇头之时。直到你从北方的这次战役返回时为止,只有我们俩才能知道我会将王子带向哪里。”
“可那是纳加啊!”法老不屑一顾地笑了。纳加和他像兄弟一样。他们曾在“红色之路”上共同拼搏过。
“即使是纳加也不行。”泰塔不再说什么。他对纳加的怀疑几乎是确信无疑的,但他还没有搜集到能让法老信服的证据。
“王子知道为什么你们要去沙漠的要塞吗?”法老问道。
“他只知道我们要对他进行更深入的玄奥的信仰指导,并且去捕获他的神鸟。”
“好,泰塔。”法老点点头,“你很注意保密,但你是真诚的。没有更多要说的了,因为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现在出发,愿荷鲁斯神展开他的翅膀保护你和尼弗尔。”
“小心自己的后面,陛下。因为这些日子里,敌人不但站在你的面前,也站在你的背后。”
法老抓住了巫师的上臂,用力捏着。在他的手指下,那臂膀像干燥的金合欢树枝一样瘦而结实。然后他走回到在王室战车的车轮旁等着的尼弗尔那里,他像一条小狗带着受伤的神态被赶回窝里一样。
“神圣的陛下,在这个战车队里有比我年轻的士兵。”王子做了最后一次没有希望的努力,劝说他的父亲让他同战车一起前行。当然法老知道男孩是正确的。麦伦,是着名的将军克拉塔斯之孙,比王子就小三天,作为后卫战车队的持矛战士之一,今天正骑着马和他的父亲在一起。“什么时候你能允许我和你一起骑马加入战斗,父亲?”
“如果你能通过‘红色之路’的考验,那时我就不会阻拦你。”
那是一个空洞的承诺,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一点。红色之路上的竞赛是一场没有几个勇士尝试过的马术和武器的艰巨考验。那是一场严酷的考验,即使是身强力壮、风华正茂并受到过几近完美的训练的青年,也会耗尽精力、疲惫不堪并被杀死。尼弗尔离那一天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然而法老禁止的表情有所和缓,在他的军队面前,他允许自己表现深爱的唯一的动作就是抓住他儿子的一条胳膊。“现在我的命令就是你和泰塔一起进入沙漠去捕获神鸟,去证实你的王室血统以及将来的某一天戴上双重王冠的权力。”
尼弗尔和老人一起站在加拉拉破败的城墙旁,注视着队伍飞速通过。法老率领着这支队伍,他手腕上挽着缰绳,稍稍后倾的身子抗衡着马匹的拉力,他的胸膛赤裸,亚麻裙在他那肌肉发达的大腿上拍打着。他头上的蓝色战冠给他增添了几分高大和庄严。
跟在后面的就是纳加领主,他几乎与法老同样高,也几乎同样英俊。他的神态自负而傲慢,一张很大的弯弓挎在他的肩上。纳加是埃及独一无二的最威猛的战士,他的名字已经成为一种荣誉头衔:纳加是被镶嵌在王室圣蛇像王冠上的神圣的眼镜蛇。法老泰摩斯是在他们一起赢得“红色之路”艰苦的考验后当天授予他此头衔的。
纳加无意朝泰塔的方向看。当队列中的最后一辆战车在尼弗尔站的地方飞驰而过时,法老的战车消失在黑色峡谷的谷口。麦伦,他童年时代一起冒险的朋友和同伴,当面嘲笑他,对他做出一些不雅的姿势,然后把嘲弄的声音提到高过车轮的撞击声和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我会给你带回阿佩庇的头做玩具。”麦伦说。阿佩庇是喜克索斯人的国王,尼弗尔不需要任何玩具:他现在是一个男子汉,尽管他的父亲拒绝承认这一点。
麦伦的战车已经消失,车后的尘土也已尘埃落定,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接着泰塔一声没吭地转过身,朝拴着马匹的地方走去。他在坐骑的腰上系紧马肚带,撩起了男式直裙,以一个年轻人才有的灵活动作跃上了马背。他一骑在马的光背上,就好似与它融为一体。尼弗尔记起了人们的一个传说,泰塔是第一个掌握了马术的埃及人。他仍然享有万辆战车统帅的头衔,那是两代法老授予他的荣誉金牌。
他确实是很少的几个敢于采取跨骑式上马的人之一。大多数埃及人不喜欢这种方式,他们认为这有伤大雅且不体面,更不用说还有风险了。尼弗尔没有那样的顾虑,当他跃上他最喜欢的小马——“梦想者”身上时,他的沮丧情绪开始消散了。这时他们已经到达了这个被毁坏的城市上方的群山之顶了,他几乎又像以往一样兴致勃勃了。他向北方的地平线上远远地投去那最后渴望的一瞥,见到的是战车队远远地扬起的灰尘,然后他坚定地掉转马头。“我们要去哪里啊,塔塔?”他迫切地问道。“你答应过如果我们上路,你就告诉我的。”
泰塔一向缄默不语,守口如瓶,可是也很少像对这次旅程的目的地一样三缄其口。“我们要去吉布尔·纳盖拉山。”泰塔告诉他。
尼弗尔以前从未听到过这名字,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它有一个浪漫的、令人向往的、压韵的音节。兴奋和期盼使他感到脖子后有些刺痒,他向前方巨大的沙漠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嶙峋的、阴森的群山延伸到弥漫着热雾的蓝色地平线上。巨石的多姿多彩令观者惊骇不已:它们是乌云般阴沉的青色,如同织布鸟漂亮羽毛的黄色,或是受伤血肉的鲜红色,还有着水晶般的晶莹的亮光。酷热的空气又使它们如同是在舞动和震颤一样。
泰塔怀着回家的感觉俯视着这个恐怖的地方。那就是进入到这片荒野时,在他挚爱的王后洛斯特丽丝去世后,他离开了这里,最初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悄悄地缓慢地离开。此后,随着岁月的流逝,有些痛苦也随之而去,他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吸引到伟大的荷鲁斯神的神秘之路。他作为一名内、外科医生和一位精通科学的大师进入了荒野之地。他只身一人进入了沙漠中的堡垒,他已经发现了入门的钥匙和没有人曾到达过的遥远的心灵大门。他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现在已经以一个很少有人能理解的伟大的荷鲁斯神的密友和一种奇特神秘的玄奥信仰的行家身份出现。
当他在吉布尔·纳盖拉山独居隐修的山洞里熟睡的时候,他会和王后洛斯特丽丝在梦中相会,过后泰塔又只能回到男人们的世界。她再一次以一个15岁女孩子的形象出现,神采飞扬,性感迷人,像沙漠里含苞待放的玫瑰,露珠在那欲张开的花瓣上晶莹闪亮。即使在他睡着的时候,他的心也充满着爱的涌动,那喷薄欲出的爱的激情,令他的胸腔随时都存在着爆裂的危险。
“亲爱的泰塔,”她抚摸着他的面颊,把他从梦中唤醒,对他轻声说道,“你是我曾爱过的两个男人之一。塔努斯现在和我在一起,在你也来到我这里之前,还有一个任务要派给你。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我知道这次你也不会令我失望,是吧,泰塔?”
“我是您恭顺的仆人,女主人。”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奇怪地回响着。
“在底比斯,我的百门之城,今天晚上有一个孩子要降生。他是我儿子的儿子。他们会给孩子起名叫尼弗尔,它的意思是身心纯洁和完美。我的愿望是他身上带着我和塔努斯的血去即位当上埃及的国王。但是各种各样的巨大的危险已经聚集在这个婴儿的周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他就不能够成功地即位。只有你能保护他,指引他。这些年来,你一个人在荒野中度日,你在这里获得的技能和知识就是为那个目的而存在的。去尼弗尔那里。现在就动身,和他在一起,一直到你完成任务时为止。然后来我这里,亲爱的泰塔。我会一直等待你的到来,你可怜的被阉割的男性特征将会完全归复于你。当你再次站在我身边的时候,将是健全无损的男子汉,你我将亲密地在一起。不要让我失望啊,泰塔。”
“永远不会!”泰塔在梦里叫起来。“在你的一生中,我从未令你失望过。我至死都不会让你失望。”
“我知道你不会的。”洛斯特丽丝对他投以温柔的、令人无法忘怀的微笑,她的影像慢慢地消失在沙漠的暗夜里。他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接着整理了一下他那不多的携带品。在洞的出口处他停了一下,只是想靠星星判断一下方向。他凭着直觉寻找那一颗亮得不寻常的女神之星。在王后去世后的第七十天,在她的尸体防腐处理仪式完成的那天晚上,这颗星突然在天空中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红星在从前什么也不存在的天际之处闪闪发亮。泰塔找到了它,并向它颔首行礼。接着,他大步向西部的沙漠走去,朝尼罗河和底比斯城的方向返回,向那有一百个大门的漂亮的底比斯行进。
那是十四年前的往事了,现在泰塔渴望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他的法力才能全部恢复,才能够成功地完成洛斯特丽丝安排给他的任务。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把力量传到王子的身上。因为泰塔知道洛斯特丽丝警示他的那些黑暗势力正在他们的周围聚集着。
“过来!”他对那个男孩儿叫道。“让我们走下去,拿你的神鸟去。”
在离开加拉拉后的第三天夜里,当野驴星座在北方的夜空中达到它的最高点时,法老让队伍停下来给马匹饮水,他们则吃一些便餐:晒干的肉、山枣和凉的高粱米饼。然后他命令上马。现在不再有公羊号角的响声了,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喜克索斯人的巡逻战车经常活动的边界范围之内。
战车的队伍再一次开始以小跑的速度向前推进。当他们继续前进的时候,这里的地形发生了变化。他们终于走出了崎岖难行的地区,回到了山谷之上的山麓小丘。在他们的下面,是浓密的植被地带,在月光下显得遥远而阴暗,那是伟大的母亲河——尼罗河的河道标志。他们已经完成对艾布纳的绕行,正处在尼罗河上喜克索斯主力军的身后。尽管他们是很小的一支部队,却来执行袭击、抵御像阿佩庇这样强大敌人的重任,可是他们是泰摩斯军中最精华的战车队,这使他们在世界上都享有最高的声誉。而且,他们还是一支以出奇制胜而闻名的队伍。
当法老第一个提出这个行动计划,并告知他们他会亲自指挥这次军事行动时,军事紧急会议的成员们全都强烈地反对这神的旨意。连老克拉塔斯——埃及全军中最鲁莽、最凶悍的勇士——也揪着自己那浓密的白胡须吼道:“真邪门了,喝了迷魂汤了吧,我可不想干那些给你换肮脏的尿布、擦屁股的勾当,我可能会把你径直地送到阿佩庇那可爱的怀抱里去。”或许他是唯一敢对一位神——国王以这种方式讲话的人。“派另一个人去做这类苦差事。如果你觉得好玩儿的话,指挥你的突破队,但是不要在沙漠里失踪而被食尸鬼和妖怪吞噬。你就是埃及。如果阿佩庇抓获了你,他就控制了我们所有的人。”
在参加会议的全体人员中,支持法老的人只有纳加,而纳加对他又一直是忠心耿耿。现在他们已经胜利地通过沙漠,进入了敌人的后方。在拂晓之际,他们就要进行将阿佩庇的军队割裂开来的一场拼命的冲锋,让五支法老的中队,一千辆战车,按原定计划加入法老的进攻队伍。在法老的嘴里似乎已经品尝到胜利的甜美滋味了。在下一个月盈之夜,他要在阿瓦里斯的阿佩庇宫殿的大厅里大摆庆功宴。
埃及的上王国和下王国分裂差不多已有两个世纪之久了。从那时起,不是埃及的篡位者就是外国的入侵者统治着北方的王国。驱除喜克索斯人,再一次把两片土地统一在一起,是泰摩斯命定的事业。只有如此,他才能有理由在古老的众神赞同的前提下,戴上双重王冠。
夜里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冷得他的双颊感到麻木,他的持矛骑兵蜷缩在战车的挡板下遮蔽着自己。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车轮在粗糙的沙砾上碾压而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武器在鞘里轻轻的撞击声和队伍里偶然传来的“小心!”——低低提醒的呼声。
瓦顿山宽阔的干河谷突然呈现在他的面前,法老勒住马头。这干河谷是光滑的车行道,它直接通向尼罗河平坦的淤积平原。法老朝他的持矛卫兵甩了甩缰绳,然后跳到了地上。他伸展了一下有点僵硬的、疼痛的四肢,听到纳加的战车在他的后边赶上来的声音,他没有转身。一声低沉的吆喝,车轮发出的声音开始静下来。接着,纳加迈着轻盈的、坚定的脚步来到了他的身边。“在这里被发现的危险更大了,”纳加说道。“看下边。”他从法老的身后伸出了一只长而粗壮的胳膊。这条干河谷在那里伸向了平原,一束灯光照出来,这是一盏油灯闪着柔和黄色的亮光。“那就是瓦顿村。在那我们的密探在等着领我们通过喜克索斯人的警戒哨。我要提前去接头以确保道路的安全。你可以在这里等着吗,陛下,我马上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我恳求你不要去。也许会有陷阱,迈姆。”纳加用了国王童年的名字。“你就是埃及。你对国家来说太宝贵了,不能去冒风险。”
法老转过头来观察着那张可爱、棱角分明而英俊的脸。在星光下,纳加微笑着,露出晶莹洁白的牙齿。法老充满信任和爱的深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快去快回吧。”他让步了。
纳加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跑回到他的战车内。他驾车在国王站着的地方经过,并再次向国王致敬,当他回礼时,泰摩斯面带微笑,然后注视着他下到干河谷的那边。当他到达干涸的河床上的沙地时,他快马加鞭,以极快的速度向瓦顿村奔去。当战车在干河谷远处的第一个拐角消失在暗夜之中后,银色的沙滩上留下了黑暗笼罩下的车辙。战车走掉之后,法老回到了等待的队伍之中,轻声地同骑兵们讲话,叫着他们许多人的名字,和他们一起欢笑,他的鼓励让士兵们振奋起来。难怪他们爱戴他,难怪他们不管被他带领到哪里,都那么高兴地追随他。
纳加领主在紧靠河谷的南岸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他不时地朝群山的顶峰上望去,直到最后他辨认出了被劲风狂吹着的那座微微斜向天际的岩石高塔,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在目的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有一条不清晰的小路显露在干河谷的底部,从一个陡坡盘旋而上,就可到达这座古老的了望塔的底部。
纳加对卫士简短地交代了一下之后,便从车挡板上跳下来,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弓,从战车的栏杆上取下了陶火罐,走到小路上。这条路掩饰得非常好,如果他不记得每一处的蜿蜒曲折,就会在到顶之前迷路十几次了。
终于,纳加迈上了古塔的上围墙。此塔是许多世纪以前修建的,现在已经处于破败状态。他没有靠近边缘,因为有一个陡降的坡面通向下面的山谷。他发现了掩藏在围墙凹陷处的那捆他留下来的干燥柴草,他把柴草拉到了露天处。纳加很快地堆积起一个很小的金字塔形的引火柴堆,然后将在火罐里的炭块用力吹,把干柴引燃之后,他揉了一把干草加上去。柴草堆燃起熊熊火焰,他点燃了小小的烽火。纳加没有企图隐藏自己,而是站了出来,下面任何一个监视者都会在照亮的塔上看到他。当引火柴烧光了的时候,火焰消失了。纳加坐下来,在黑暗中等待着。
不一会儿,纳加听到墙下面的石子路上有砾石的嚓嚓声,他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呼哨。他的信号有了回应,他站了起来,从剑鞘里拔出他的青铜弯剑,又把箭拉上弓弦,站在那里随时准备发射。过了一会儿,一个沙哑的声音用喜克索斯语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流利地回答着,自然地用着同样的语言,在坡道上,听起来至少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纳加的母亲是喜克索斯人,甚至连法老都不知道这种关系。在入侵并占领埃及领土的数十年里,他们吸纳了许多埃及人的生活方式。由于他们可选的喜克索斯女人太少了,许多喜克索斯人娶了埃及人做妻子,一代接着一代,他们之间的血统已经无法区分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大步走在土墙的通道上。他戴着一顶紧贴头皮的青铜钢盔,胡子以彩带系着。喜克索斯人非常喜爱亮丽的色彩。
他张开双臂。“修依斯神保佑你,表弟。”当纳加迎向他的怀抱时,他说道。
“愿他也向你微笑,特洛克表哥,但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纳加提醒他,向他示意,黎明的第一线曙光已经像情人的触摸一样轻轻地抚摸着东方的天空。
“你是对的,表弟。”喜克索斯将军松开了手,转过身从站在他后边的军官手里拿过一个亚麻缠裹着的包。他把包递给了纳加,纳加打开了它,借着火焰的光亮,他检查了一下里面包着的箭套。那是用精致坚固的木材雕刻的,外套是以精美装饰的真皮缝制而成。那工艺水平可谓无与伦比。这是高级军官的装备品。纳加扭开塞子,从容器里抽出一支箭。他匆匆地察看了一下,用手指捻了捻箭杆,检查一下它的平衡度和对称性。
喜克索斯人的箭是无可挑剔的。箭羽是用弓箭手军团专用的鲜亮颜色染制的,箭杆用他的私人图章打上烙印。即或射中对方的第一箭不会致命,后果也不会太好。火石的箭镞是钩状的,紧紧地绑在箭杆上,如果一名外科医生试图从中箭者的肉里拔出箭来,箭头就会和箭杆分离,这样箭头就依然卡在伤口里,伤口处将会腐烂,慢慢引起感染直至疼痛致死。火石比青铜更硬,如果射到骨头上,不会弯也不会偏。
纳加将箭塞回了箭套,将塞子复位。在他的战车上,他还没有机会随身带上这样有特色的武器。如果他的装备被马夫或持矛卫士发现,它的存在就会被牢记不忘,那他就很难为之辩解了。
“还有许多我们应该讨论的问题。”纳加蹲了下来,并示意特洛克也蹲下来。直到纳加再次站起来为止,他们一直在悄悄地谈论着。“够了!现在我们双方都知道必须要做的事情了。动手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祈祷众神为我们的事业喝彩。”特洛克和纳加再次拥抱,没再说什么,纳加就离开了他,轻快地从塔上的围墙跑下来,选了一条小路下山了。
在他们到达山底之前,他找到了一个地方来隐藏那特殊的箭套。那是一个凹陷处,那有一块岩石被一棵荆棘木的根分裂开来。他在他的箭袋上面放置了一块大小和马头形状差不多的岩石。树枝缠结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十字,衬托着夜空。他会没有任何困难地再次认出这个地方。
其后,他继续沿着那条小路下到干河谷底——他的马车所在的地方。
法老泰摩斯看到了返回的马车,从纳加驾车狂奔的方式,他就知道意外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他悄悄地命令队伍士兵们上马,全副武装地站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纳加的马车从干河谷的谷底沿着小路疾驰而来。很快就来到了法老等待的地方,他跳下了车。
“出什么问题了?”泰摩斯急切地问道。
“来自众神的赐福,”纳加告诉他,无法控制他因兴奋而颤抖的嗓音。“他们已经毫无防御地把阿佩庇交到我们的军队手里。”
“那怎么可能呢?”
“我的密探已经带我去过敌人国王扎营的地方了,那儿离我们现在站的地方不远。他的帐篷就设在那边的群山分界处,就在那边。”他用剑指着那个方向。
“你能确定那是阿佩庇吗?”泰摩斯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借助篝火的光亮,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他和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大鹰钩鼻子和在火光中闪烁着银光的胡子。那样的身高不会有误。他比周围所有的人都高,头上戴着鹰冠。”
“他有多少人?”法老迫切地问道。
“由于他的自大,他的警卫不到五十名。我已经数过了,他们有一半以上在睡觉,他们的矛摞起来了。他什么都不怀疑,他的营火燃得很亮。只要我们在黑暗中迅猛出击,就会逮住他。”
“带我去那里,阿佩庇将被埋葬。”法老命令道,跳上了脚踏板。
纳加领着他们,干河谷松软的银白色沙滩减弱了车轮的声音,因此在幽灵般的沉寂之中,车队驰行过最后的一个拐弯处,纳加高举起握紧的拳头命令停下。法老在他旁边停下来,探过身子。
“阿佩庇的帐篷在哪里?”
“在岭的那边。我留下密探监视着呢。”纳加指着顶峰上通向了望塔的小路。“在远方是一个隐秘的绿洲。有一口纯净的淡水井和枣椰树。他的帐篷立在树丛之中。”
“我要带一个小巡逻队和我一起侦察一下营地。只有那时,我们才能计划我们的进攻。”
纳加已经在期盼着这样的指示,他挑选了五名骑兵组成了一个巡逻队。每一个人都必须要向他盟下血誓。他们是他的心腹。
“包住你们的剑鞘,”纳加命令道。“不要弄出一点儿声音。”接着,他左手拿着弯弓,迈上了小路。法老紧跟在他后面。他们迅速地向上走,直到纳加看到了相互交错的荆棘树的树枝上方那阴暗轮廓映衬着的拂晓的天空,他突然停下来,举起右手示意安静。他倾听着。
“怎么了?”法老靠近他身后低声问道。
“我想我听到了山顶上的声音,”纳加回答道。“他们讲的是喜克索斯语。等在这里,陛下,我去清除前面道路上的障碍。”法老和五名骑兵低下身去,在路旁蹲下来,而纳加鬼鬼祟祟地继续朝前走。他绕着一块巨石走过去,他的模糊身影看不见了。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法老开始烦躁不安起来。黎明迅速地到来了。喜克索斯国王会很快地冲出营房,从他们的手中溜掉。当轻轻的口哨声传到他这里时,法老急不可耐地站起来。那是巧妙地模仿夜莺晨鸣的声音。
法老举起他着名的蓝剑。“道路已经肃清,”他低声说道,“跟我来。”
他们向上继续走,来到了一块堵住道路的大石头前。法老绕着它走过去,紧接着突然停下来了。纳加领主在二十步远的地方面对着他。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后面跟着的人被那块岩石挡住了。吉布尔·纳盖拉满弦的弓正在瞄准法老裸露的前胸。眼前的一片让法老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个肮脏的、令人厌恶的东西,泰塔以他的洞察力早已感觉到事情不妙了。
天已亮得足以让法老看清楚纳加——这个被误当做朋友的敌人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弓弦紧紧地拉着,已经抵在了纳加的双唇上,使他的嘴唇形状看起来就像是狰狞的微笑。纳加的眼睛是蜜黄色的,当他对法老怒目而视时,他的眼睛就如同猎食的豹子那样凶狠。箭羽的颜色排列顺序是深红、黄、绿。箭镞是按喜克索斯人的式样,由锋利的火石制成的,设计得能穿透敌方盔甲和护胸铁甲。
“祝你永垂不朽!”纳加静静地说出了这句诅咒似的话,接着射出了那支箭。箭从弓弦上“嘣”的一声飞了出去。它似乎飞行得很慢,像一种有毒的飞虫一般。当它飞出二十步远的时候,箭杆上的箭羽使得它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虽然法老的视力是敏锐的,其他感官也因自己身处险境而变得更灵敏了,但是他的移动还是慢了一点,未能躲开那支箭。飞箭高高地射中了他的胸膛,正是那颗王室的心脏怦怦地敲击肋骨的地方。它击中时发出的声响,就如同一块巨石从高空落到了尼罗河那充满稀泥的河床上。箭杆的一半刺入了他的胸膛。他被这强大的冲击力击得旋转起来,被抛掷到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上。他一下子用手指抓住了岩石那粗糙的表面。那火石的箭镞完全地刺进了他的身体。带血块的箭钩从他那结实的肌肉里支出来,穿到了他的脊椎骨的右下侧。
那柄蓝剑从法老握紧的拳头里掉下来,他张开的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喊叫,那声音被一股鲜红的肺血压了下去。他向下滑落成半跪的姿势,他的腿弯了下去,他的指甲在红色的岩石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
纳加狂叫一声向前跃去:“有埋伏!当心!”他悄悄地把一只胳膊环绕到冒出箭杆的胸上。
托着将死的国王,他再一次吼道:“保护我,卫士们!”两名壮实的骑兵几乎马上从岩石墙那边出现了。他们一下子看到了被射中的法老和箭梢那束亮丽的羽毛。
当他们从纳加的控制下夺过法老,把他拖回到岩石后边时,“喜克索斯人!”一个骑兵叫起来。
“把法老抬到战车上,我来挡住敌人。”纳加命令道,他转了过去,从他的箭筒里拽出另一支箭,射向小路上面那无人的山顶,吼叫着发起挑战,接着又自问自答地用压低了的喜克索斯语来反击挑战。
纳加从泰摩斯倒下去的地方抓起那把蓝色宝剑,沿着那条小路跳跃着跑下去,赶上了正载着国王离开的那一小队人马,向在干涸谷那里等着他们的战车队直奔而下。
“那是一个陷阱,”纳加急迫地告诉他们。“山顶上有活着的敌人,我们必须把法老弄到安全的地方去。”看到国王的头无力地滚到肩上的样子,他知道泰摩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纳加的心里充满着胜利的狂喜。蓝色的战冠从法老的额头上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纳加跑过去拾了起来,极力地抑制着要将它戴在自己头上的诱惑。
“忍耐。时机还没有成熟。”他在默默地责怪自己,“可是埃及已经是我的,还有王冠、浮华和权力。我已经成为真正的埃及国王。我已经成为上帝的一部分。”
他把沉重的王冠护在自己的臂下,接着大声地叫道:“快!敌人在小路上紧紧地跟在后面。快!国王一定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
黎明时,下面的队伍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狂叫,军团的外科医生在法老战车的轮子旁正等待着他们。他曾经受到过泰塔的培训,尽管缺少老人家那特别的魔法,却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像法老胸膛被刺成如此恐怖的伤口以及流血不止,他也能止住。但是纳加领主不会冒着使他的牺牲品从阴曹地府回到他面前的风险,他毫不客气地命令那位外科医生离开。“敌人正在追我们,现在没有时间留给你这个庸医了。在我们被追上之前,必须把他带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轻轻地从抬着国王的士兵们的手里将其托起,然后放到了他自己战车的踏板上。他折断了那支从国王的胸膛上突出的箭杆,把它举到高处以便于所有的士兵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它。“这支带血的工具把我们的法老,我们的神和我们的国王,射倒了。愿塞特给发射此箭的喜克索斯蠢货带来厄运吧,让他在永恒的地狱里受到一千年的煎熬。”他的士兵们愤怒地呼喊着,纳加小心地用亚麻布把那支箭包好,放在了战车侧壁的武器箱子里。为了证实他有关法老之死的报告,他要把箭交到底比斯的政务会上去。
“来个人扶着法老,”纳加命令道。“小心点。”
国王自己的持矛卫士出来后,纳加解开了法老的佩剑腰带,把蓝剑插入鞘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武器箱里。
那位持矛卫士跳上了战车的脚踏板,他轻轻地托着泰摩斯的头。当战车的轮子转动时,鲜血从法老的嘴角冒出。战车加速赶回干河谷,队伍的其他车辆也加紧追上来。即使在持矛卫士强壮臂膀的撑托下,法老瘫软的身体还是摇晃得很厉害。
由于面向前方,因此没有人能看到纳加的表情。他悄悄地笑着,那笑声被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淹没了。他也顾不上避免车底架和小石头的撞击了。他们离开了干河谷,正驰向去往山丘和泡碱湖的道路上。
接近中午的时候,纳加让队伍停下来,那位外科医生再一次过来察看国王,刺眼的阳光布满半空之中。判定此时法老的灵魂早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开始踏上去冥府的旅程,那是不需要专业技能的。
“法老去世了。”外科医生轻声地说道。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从手一直到腕部都覆盖着法老的血。一声悲痛的哀悼在队伍的前头开始了,接着传遍了整个队列。纳加让他们尽情地释放他们的悲哀,然后叫来了队长们。
“国家没有了领袖,”纳加告诉他们。“埃及正处于极度的危机之中。十辆最快的战车必须载着法老的尸体全速返回底比斯。我要领导他们,因为政务会会希望我承担起为王子尼弗尔摄政的职责。”
他已经播下了第一批种子,通过他们敬畏的表情,他看到自己的威严差不多立刻扎根了。他用严肃的、适合这种悲剧环境的神态继续说:“在我把法老带回国送至葬仪殿之前,外科医生必须把国王的尸体包好。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找到王子尼弗尔。王子必须知道他父亲驾崩和自己的即位事宜。这是国家和我摄政的当务之急。”他已经轻车熟路地僭夺那个称号了,没有人会对他提出质询,甚至连怀疑地斜视都不会有。他展开了一幅纸莎草的卷轴,一幅从底比斯到孟斐斯的疆界图,他把地图摊开在他战车的挡板上,仔细地审视着。“你们必须把部队化整为零,彻底搜遍乡村,找到王子。我相信法老安排他和那个阉人进入了沙漠,去完成王子的成人仪式,从我们上次看到他向东南进发的目的地加拉拉开始我们要在这里集中搜寻的兵力。”为了抓捕王子,作为军队的指挥官,纳加朝着他选中的搜查地区望去,他命令要在那些地区撒下战车网。
战车队由先驱的纳加领主率领,回到了加拉拉。紧随其后的就是载着法老的那具局部已经涂上了防腐剂的尸体的队列。在泡碱湖的岸上,外科医生维弗拉已经摆好了国王的尸体,在他的左侧做传统的切口。通过这个切口,他清除尸体里的脏腑和内部的器官。胃肠里的东西要用湖里的浓盐水来清洗。然后将所有的器官用湖边蒸发的泡碱的白色结晶体围裹起来,贮存在陶制的酒罐里。国王尸体里的空洞用泡碱盐来填满,接着再用粗盐浸泡过的亚麻绷带缠好。当他们到达底比斯时,他会被送到他自己的墓殿,交给祭司和尸体防腐处理员进行七十天的仪式和葬礼的准备。纳加吝惜在路上的每一分钟,因为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在国王去世的消息还没有到达底比斯之前就赶到那儿。然而在破败的城门之前,他浪费了更多宝贵的时间去指示那些即将开始搜寻王子的骑兵队的队长们。
“东面所有的路都要搜索到。那个阉人是一个狡猾的老头,他会掩盖他的踪迹,要根据他留下的蛛丝马迹把他查出来,”他命令道。“在萨塔姆和拉卡拉的绿洲中有村庄。询问当地人,你们可以用鞭子和烙铁去拷问他们,以确保他们没有隐瞒任何东西。寻遍荒野中所有秘密的地方,找到王子和那个阉人。不要令我失望,否则你们是自讨苦吃。”
终于,当队长们重新装满他们的皮水袋,准备带领小分队向沙漠进发时,纳加给他们下了最后的命令。他们从他的声音和凶狠的黄眼睛里懂得,在所有命令中这是最命运攸关的了,拒绝服从就意味着死亡。“如果你们发现王子尼弗尔,就把他带到我这里。除我之外不许交给任何人。”
小分队的侦察兵里有努比亚人,他们是来自荒野南部山地的黑人奴隶,在追踪人和野兽方面技能超群。他们成扇形散开进入荒野,骑马小跑一直位于战车的前方,纳加领主又用了一点儿宝贵时间注视着他们离去。他的欢欣和不安渐渐地平静下来。他知道那位足智多谋的阉人——泰塔是一位高手:他具有不可思议的、惊人的魔法。如果说现在有一个能阻止纳加的人,那就是泰塔。他希望能亲自找到这个阉人和那个顽皮的孩子,而不是派出手下人去与男巫的诡计一决雌雄。可是他的任务是回到底比斯,他不敢拖延逗留。
纳加跑回他的战车旁边,抓过了缰绳。“前进!”他用握紧的拳头发出了前进的命令。“向底比斯前进!”
他们紧紧地催马前行,以至于当他们疾速到达在尼罗河那广阔的淤积平原之上位于东部山脉的斜坡时,在战马强烈起伏的肋腹部上,冒出的汗水已经在身上留下一层白霜;在它们那红红的眼睛里,释放出充满野性的狂怒之光。
纳加曾经从军队里撤出了一个金建制的帕特警卫军团,让他们在艾布纳扎下营盘。他已经向法老解释过,这些战略性后备部队用于防止喜克索斯人失利后的突围,是为了填补可能出现的漏洞。然而,帕特警卫团是他自己特殊的军团。该军团的指挥官们是对他宣誓效忠的。他们遵照他的秘密命令从艾布纳撤离,现在他们在博斯的绿洲等待着他,那里离底比斯只有两里格(里格为古埃及的长度单位,1里格≈3英里、5公里或3海里)远。
警卫团的哨兵看到了战车扬起的灰尘,马上拿起武器。指挥官阿斯莫尔和他的军官们全身戎装迎接纳加领主。军团士兵们严阵以待,在他们身后列好阵势。
“阿斯莫尔领主!”纳加在战车上朝他喊道。“我有可怕的消息要带到底比斯的政务会。法老被一支喜克索斯人的箭射死了。”
“纳加领主,我随时准备执行您的命令。”
“埃及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纳加在羽毛装饰的、华丽夺目的战士队列前停下战车。为了他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到后排的队列,他提高了嗓门。“尼弗尔王子还是一个孩子,还不能马上统治国家。埃及此刻非常需要一位摄政王来领导他,以免喜克索斯人利用我们的混乱。”他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阿斯莫尔。阿斯莫尔微微地抬起他的下巴,对纳加给予他的信任表示感谢。他已经得到许诺,他的回报要比他曾梦想的要多得多。纳加将他的嗓音提高:“如果法老在战场上倒下,军队有权力在战场上经口头表决任命一位摄政王。”阿斯莫尔站在那里陷入了沉默,将一只握紧的拳头放在胸膛上,另一只手握着长矛。
阿斯莫尔向前跨了一步,然后把脸转向全副武装的警卫团的队列。以做作的姿势,摘掉了他的头盔。他的脸色阴沉而严厉。一处被剑砍伤的淡色的疤痕使他的鼻子扭向一侧,他剃光的头顶覆盖着一层用马尾编织的假发。他将剑指向天空,然后,以一种运用于压过战场喧嚣的嗓音大叫道:“纳加领主!向埃及的摄政王致敬!向纳加领主致敬!”
在军团爆发出像觅食的狮群一样的吼叫声之前,士兵们惊愕得沉默了好一阵。“向纳加领主致敬!向埃及的摄政王致敬!”
欢呼声和喧嚣声一直持续着,直到纳加领主又一次举起他的拳头时才停下来。在一片静默之中,他清楚地讲道:“你们给了我极大的荣耀!我接受你们给予我的职责。”
“Bak?her!”他们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剑和矛击打着盾牌,那回声像远方的悬崖上响起的沉雷。
在一片喧嚣声中,纳加招唤阿斯莫尔到他身边来:“在路上安排好岗哨,在我离开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这个地方。在我到达目的地之前任何消息不准到达底比斯。”
他们从加拉拉出发后经过了三天艰苦的骑行。马匹累得筋疲力尽了,就连纳加也感到疲惫不堪。然而他却只给自己一小时休息时间,洗掉旅途的尘土,换一下衣服。接着,刮刮胡子,梳洗头发并涂了点儿油,他登上了阿斯莫尔准备好的礼仪战车,阿斯莫尔此时正等在帐篷入口处。装饰着挡板的金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纳加穿了一件白色亚麻裙,一副镶嵌着黄金和宝石的胸甲覆盖着他肌肉发达的胸膛。在他的臀上佩戴着从法老的尸体上取下来的那柄传奇般着名的金鞘蓝剑。剑刃是由某种神奇的金属锻制的,比青铜更重、更硬,也更锋利。在全埃及独一无二。它曾一度属于哈莱布领主塔努斯,是他遗赠给泰摩斯法老的。
不过,在他所有装备中最有意义的是最不显眼的那件物品。在他的右臂肘部的上方——由一条普通的金带包着的是蓝色的鹰玺。像那把剑一样,纳加是从泰摩斯法老的尸体上取下来的。作为埃及的摄政王,现在的纳加有资格佩戴这种象征帝王权力的徽章。
他的警卫围着他排好,整个军团在他的后面列队。他身后一共有五千名士兵,纳加——埃及的新摄政王开始了向底比斯的进军。
阿斯莫尔作为他的持矛卫士前行。就指挥整个军团而言,他很年轻,但是在抗击喜克索斯人的战斗中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并且他也是纳加亲密的同伴。在他的血管里也有喜克索斯人的血。阿斯莫尔一度把指挥一个军团作为他追求的最高目标,现在他已经到达了山麓小丘上,在他的面前,突然矗立着不受约束的权力、加官进爵的广阔前景。为了加速他的恩主——纳加登上埃及王位,现在他没有什么不会去做的,再不道德的行为他都会欣然接受并乐此不疲。
“现在是什么挡在了我们的面前,我的老伙计?”纳加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这个问题提得太恰当了。
“黄花已经都清理好了,你成功路上的唯一障碍就是泰摩斯王室仅存的王子了,”阿斯莫尔回答道,然后用他的长矛顺着尼罗河那灰色淤沙的水域指向那远方的山峦。“其他人就躺在国王谷的坟墓里。”
三年前,黄花瘟疫普降埃及的两个王国。这个疾病如此命名是因为:在患者死于瘟疫的高烧之前,他们的身体和脸都被可怕的黄色损伤覆盖着。瘟疫对人可谓一视同仁,不分出身贵贱,不分平民王子,不分地位高低,不分性别男女,不分大人孩子,不分民族种姓,不论你是埃及人还是喜克索斯人,都难逃此劫。人们遇到它就如同田野里的高粱遇到了镰刀。
泰摩斯王室的八位公主和六位王子都死于黄花瘟疫。在法老所有的孩子中,只有两个女孩儿和王子尼弗尔·迈穆农活下来了。在阿斯莫尔看来,好像众神已经开始深思熟虑地为纳加领主扫除登上埃及王位之路的障碍。
有人说,如果不是足智多谋的泰塔施行魔法救了他们的话,尼弗尔和他的妹妹也会因此而死掉。三个孩子左臂的上方至今还有泰塔为他们切割的小伤疤,那是为了抵抗黄花病毒,他在他们的血液中植入了魔法保护而留下的标记。
纳加紧锁着双眉。即使在他胜利的此刻,仍然在忧虑那巫师所具有的不可思议的魔法。没有人会不承认他已经发现了生命的奥秘。他已经活得那么久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的年龄,有人说他已经活了100岁,而其他的人又说他活了200岁了。然而他走路、奔跑或驾驭战车,都和年富力强的男子汉毫无二致。在辩论的场合没有人会比他表现得更好,在知识的领域里他更是无出其右。想必是神惠顾于他并赋予他生命永恒的奥秘。
一旦纳加成为法老,那是他唯一缺少的东西。他能够从泰塔——男巫——那里强行得到他的奥秘吗?首先,必须得抓住他,连同王子一起捕获,可是不能使他受到伤害。他的价值宝贵无比,纳加派出到东部去侦察的战车会以王子尼弗尔的身份带回国王的宝座,在泰塔的外表下掩饰着生命永恒的奥秘。
阿斯莫尔打断了他的沉思:“我们的帕特警卫军团是艾布纳之南唯一的军队。其余的军队都被调到北部去抵御喜克索斯人了。保卫底比斯的就只有一少部分的老弱病残了。你的路上没有任何抵抗,摄政王。”
处于备战状态中的军团的恐惧都被进城时的情况证明是毫无根据的。当守门的岗哨认出了蓝色的军旗时,大门就被推开了,里面的市民跑出来迎接他们。他们拿着棕榈叶和睡莲的花环,因为整个的城里都传说,纳加领主带来的是他们已经打败喜克索斯的阿佩庇获得了巨大胜利的消息。
但是当他们看到了第二辆战车的踏板上裹着的国王的尸体时,当他们听到了前列的驭手们那“法老驾崩,他被喜克索斯人残害。愿法老永生”的哭叫声时,欢迎的呼喊和笑声很快地被疯狂的悲鸣所取代。
号啕大哭的人群跟着装载国王尸体的战车向墓葬的圣殿走去,他们堵塞着街道。在混乱之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阿斯莫尔所属的士兵分队已经接管了主要街道的警卫们,而且迅速地在每一个广场和每一个角落安置了岗哨。
载着泰摩斯尸体的战车和人群徐徐地行进。通常熙来攘往的城市几乎一片沉寂,纳加的战车队穿过狭窄崎岖的街道向着尼罗河畔的宫殿行进。他知道,每一个政务会的成员一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都会急匆匆地赶往会议厅。他们在花园的入口处下了车,阿斯莫尔和他的五十名贴身卫兵在纳加的周围列队。他们以密集的序列前行,穿过了里面的庭院,路过满是风信子和尼罗河河鱼的水中花园池塘,那些鱼儿像是水中的珠宝一样在清澈的池塘里熠熠生辉。
这样一伙武装人员的到来令政务会毫无防备。会议厅的门无人守卫,只有四位成员集合在此。纳加在门口停了一下,迅速地扫视了他们一眼。芒塞特和塔拉是年长的两位,已失去了昔日令人敬畏的权力;辛卡为人软弱且优柔寡断。在会议厅里只有一个纳加需要认真对待的、有影响的人物。
克拉塔斯比他们任何一位都年长,但那是一座年深日久的活火山方式的年长:岁月越久,爆发的能量越大。他衣冠不整——很明显他是从床上直接来的,但不是在睡觉。他们说他仍然能和两个年轻的妻子保持和谐的性生活并和他的五个情妇调情,对此纳加毫不怀疑,因为有关他的武功和风流韵事的传说很多。在他白色的亚麻男裙上有新的潮湿的污迹,身上散发出清新的女性肉体的天然香味儿,甚至很明显地可以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纳加理解他。他臂上的伤疤和裸露的胸膛是他多年来参加过上百次战役并获胜的证明。老人不打算戴那些他被授予的勇士金质奖章和嘉奖金牌,因为如此大量的宝贵金属会压垮一头牛。
“高贵的王臣们!”纳加向会议的成员们打着招呼。“我来带给你们不祥的消息。”他大步踏入会议厅,芒塞特和塔拉退缩着,像两只兔子望着弯弯曲曲的眼镜蛇临近似的盯着他。“法老去世了。当他带领我们攻占瓦顿山上的一个敌堡时,被一支喜克索斯人的箭射中身亡。”
参加会议的人除了克拉塔斯全都呆头呆脑地、鸦雀无声地盯着他。克拉塔斯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到正常状态的人。他的难过与他的愤怒不相上下。他沉思着站起身来,咄咄逼人地盯着纳加和他的卫士们,像一头在浅滩中的老雄水牛遭到了一群没有长大的幼狮的意外攻击。“你以什么厚颜无耻的叛国行为作借口,竟然胆敢在胳膊上戴上鹰玺?纳加,你这个喜克索斯的烂女人肚子里下出来的廷拉特家的龟孙子,你这个不配趴在他脚下的贱货,竟敢从他那里打劫那个护身符。你那娘们似的爪子也敢把那高贵得令你无地自容的人亲手挥舞过的剑放到自己的腰间!”克拉塔斯的秃顶因为愤怒而变得紫红,他那轮廓分明带皱纹的脸气得直颤。
霎时,纳加吓了一跳。这个老怪物怎么知道他的母亲是喜克索斯人的血统?那是个严加保守的秘密。他突然明白这只能是一个人所为,除了泰塔不会有别人,他是唯一可能有力量和本事从他的掌握之中夺去那双重王冠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我是尼弗尔王子的摄政。我是依法佩戴蓝鹰玺的。”他回答道。
“不!”克拉塔斯怒喝道。“你没有这个权力。只有伟大、高贵的人有这种权力去佩带鹰玺。法老泰摩斯有这个权力,哈莱布领主塔努斯有这个权力,在他们之前的至高无上的国王的家族有这个权力。你,你这个先天不足的杂种,没有这样的权力。”
“我是在战场被军团士兵们拥戴的。我是王子尼弗尔的摄政。”
克拉塔斯越过会议厅的地面大步朝他跨过去。“你不是一个战士。你在拉斯特拉和西沃被你的喜克索斯豺狼家族鞭笞。你不是政治家,不是哲学家。你得到的一些小小的荣誉仅仅是由法老的判断失误造成的。我曾上百次的提醒他要防备你。”
“后退,你这个老蠢货!”纳加警告他。“我是在代替法老。如果你敢碰我,你就冒犯了埃及的王权和尊严。”
“我要剥夺你身上那王室的鹰玺和战剑。”克拉塔斯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以后我会以鞭笞你的屁股为荣。”
在纳加的右手边,阿斯莫尔对他耳语道:“大逆不道的处罚是死亡。”
立刻纳加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他仰起了下巴,仔细地盯着老人那双仍然明亮的眼睛。“你就是一个老式的垃圾袋和破旧过时的马桶,”他挑衅地骂道。“你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克拉塔斯,你这个迟钝的老白痴。你不敢碰我——埃及摄政王的一根指头。”
正如他所预料的,这种侮辱使克拉塔斯无法忍受。他发出了一声狂吼,冲出最后的两步,对于他这样年纪和身躯庞大的老人来说,他惊人地敏捷,他抓住了纳加,把他提了起来,想从他的臂上扯下鹰玺。
“你不是……”
没有环顾一下,纳加就对阿斯莫尔讲话,他就站在他肩后仅仅一步远的地方,右手握着他抽出来的弯剑。
“刺!”纳加压低声音说。“狠狠地刺穿他!”
阿斯莫尔跨向一边,用剑对准了克拉塔斯腰带上方的肋部,向下直插向背部,刺进了肾脏。以他那训练有素的手法,这一击实在又纯粹又强有力。青铜的剑刃无声地插入,轻松地就像一根针插入一片丝绸,正好进到剑柄的深度,然后为了扩大伤口,阿斯莫尔在肉里扭动着他的剑。
克拉塔斯全身挺直,瞪大了眼睛。他松开了手,让纳加的脚又落回了地面。阿斯莫尔抽出他的剑。那剑抗拒着所附着的肌肉的吸力,它大费周折地被拔出来,明亮的青铜上涂满了深红的鲜血。一道慢慢淌下来的血流浸透了克拉塔斯的白色亚麻裙。阿斯莫尔再一次朝他刺过去,这一次位置更高,斜着的剑锋在肋骨的最低处朝上刺去。克拉塔斯痛苦地皱着眉头,摇着他那巨狮般的头,好像为某种愚蠢的胡闹感到恼怒似的。他转过身去,开始向会议厅的门口走去。阿斯莫尔跑过去追他,在他的背上再次捅进去。克拉塔斯坚持着走下去。
“我的主人,帮我杀了这条老狗!”阿斯莫尔喘息着,纳加应声抽出了蓝剑,跑来和他联手。纳加用剑砍着、捅着,那剑锋比任何青铜剑都戳得更深。克拉塔斯踉踉跄跄地通过了会议厅的门来到了院子里,血从他身上的十几处伤口喷涌出来。在他的后面,其他的会议成员大喊着:“谋杀!放过高贵的克拉塔斯。”
阿斯莫尔正在大叫:“卖国贼!他已经攻击了埃及的摄政王了!”他又一次瞄准了克拉塔斯的心脏刺过去。克拉塔斯蹒跚着靠在了鱼池的围墙上,尽力使自己站稳。可是他的手是红色的,他把自己的手搞得满是鲜血,滑溜溜的,因此无法抓住磨光的大理石。他在低矮的墙上瘫了下去,随着一下沉重的溅水声,他消失在鱼池的水面下。
当水里被老人的血染成了红色的时候,两个佩剑军人停下来,在墙上喘着粗气。突然克拉塔斯的秃顶冲出了水面,他发出了很响的吸气声。
“以众神的名义,这个老家伙还没有死吗?”阿斯莫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懊丧。
纳加从墙上跳到鱼池那齐腰深的水里,站在庞大的挣扎着的身体旁。他将一只脚蹬到了克拉塔斯的喉咙上,把他的头强行踹到水面之下。克拉塔斯拼力抗争,在下面起起落落,池水被他的鲜血染红了,搅起了下面的河泥。纳加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下去,坚持着把他控制在水下。“好像在骑一匹河马。”他气喘吁吁地笑着,马上阿斯莫尔和他的士兵们加入到他这里来,拥挤在鱼池的边缘。他们放声大笑,并以嘲弄的口吻叫着:“来喝上最后一口,克拉塔斯,你这个老酒鬼。”
“你要去见塞特,作为一个婴儿,洗一洗,再来点儿清新味。尽管没有神会认出你。”
老人的挣扎渐渐地微弱了,直到一大片呼出的气泡浮现在水面上,最后他静了下来。纳加趟着水来到水池边,迈了出来。克拉塔斯的身体慢慢地浮到水面,漂浮到正对着他们的地方。
“捞他出来!”纳加吩咐道。“不要给他涂防腐剂,要把他劈成碎块儿,然后把他和其他的歹徒、强奸犯和叛国者一起埋到豺狼谷。不要为他的坟做标记。”克拉塔斯就这样被拒绝了上天堂的机会。他注定将永远地在黑暗中游荡。
下身湿淋淋的纳加,大步走回会议厅,这时所有其他政务会的成员已经到齐了。他们见证了克拉塔斯的命运,都蜷缩着、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地坐在凳子上。当纳加手里握着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儿的蓝剑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惊恐地盯着他。“高贵的诸位大人,死亡一直是对叛国者的处罚。在你们中间还有谁对这次正义的处决有疑问吗?”他依次看过每一个人,他们都垂下了眼睛:帕特警卫团的士兵们在会议厅的周围肩并肩地站着,克拉塔斯遇害了,再没有人能给他们指引方向了。
“芒塞特大人,”纳加问他选出来的会议负责人,“在处决叛国者克拉塔斯的问题上你支持我吗?”
芒塞特沉默了很久,似乎他会驳斥纳加,不过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惩罚是公正的,”他小声说,“会议赞同纳加领主的行动。”
“会议也正式批准纳加领主作为埃及摄政王的任命吗?”纳加温和地问道,但是他的声音明显给会议带来了令人焦虑的沉默。
芒塞特抬起他的头,环顾了一下他的同仁们,没有一个人敢与他的目光接触。“会议的议长和所有与会的成员承认新的埃及摄政王。”最后,芒塞特直接看着纳加,但是如此阴沉的、轻蔑的表情改变了他往常那快乐的面容,在这个月的月圆之前,他会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床上。而眼下纳加只是点了下头。
“我接受你们赋予我的重任。”他将剑放回到剑鞘里,登上了继位的高台。“作为我成为摄政王之后在政务会上的第一次正式声明,我希望向你们描述一下埃及的神——法老泰摩斯勇敢牺牲的过程。”他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他详尽地叙述了他所编造的命运攸关的战役和袭击瓦顿山之巅的经过。“一位埃及历史上最英勇的国王就这样为国捐躯了。当我将他带到山里时,他留给我最后的话是,‘关照我唯一尚在人世的儿子。保护我的儿子尼弗尔直到他成人并戴上双重王冠时止。我的两个小女儿亦由你来保护,确保没有任何伤害降临到他们头上。’”
纳加领主一点儿也不想掩饰他的极度悲伤,他用了一段时间才控制了自己那强烈的痛苦。接下来,他坚定地继续讲道:“我将不辜负埃及之神,我的朋友和我的法老对我的期望。我已经派出我的战车进入人烟稀少之地去寻找王子尼弗尔,并会将他带回底比斯。他一到达我们就将安排他继位,将连枷和权杖交付到他手中。”
在会议出席者中首次发出了赞同的低语声,纳加接着继续吩咐道:“现在去请公主们。迅即将她们带到会议厅。”
当她们忐忑不安地通过大门来到时,年长的赫瑟蕾缇正领着她的小妹妹梅丽卡拉的手。在这之前梅丽卡拉一直和她的小朋友们进行抛硬币的游戏。由于用力她满脸绯红,纤细的身体挂满了汗珠。她还有几年才到成年,因此她的长腿总是蹦蹦跳跳地,她的小胸脯同男孩子的一样平。她长长的黑发留着偏式的发绺披散在她的左肩上,她的亚麻短裤小得露出了小圆屁股的下半部分。她在周围这些可怕的士兵们面前害羞地微笑着,更加使劲儿地抓住她的姐姐的手。
赫瑟蕾缇已经有了第一次月经,她身着亚麻裙,戴着适婚女人的假发。即使是老头子也在贪婪地看着她,因为她的祖母洛斯特丽丝王后闻名埃及的美全部遗传给了她。她的皮肤是乳白色的。她的四肢光滑而线条匀称优美,她那裸露出来的乳房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她的表情宁静,可是她抬起的嘴角,显现出一种神秘的微笑,她的深绿色的大眼睛有着令人着迷的光。
“往前来,我漂亮的宝贝们。”纳加朝她们叫道。直到这时,她们才认出了这个人,她们父亲的亲密的挚友。她们微笑着,深信不疑地朝他走去。他从御座上站起来,下来迎接她们,把他的手放在她们的肩头上。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充满着悲伤。“现在你们必须要勇敢,记住你们是王室的公主,因为我有令人悲痛的消息带给你们。你们的父亲——法老去世了。”她们一下子好像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接着,赫瑟蕾缇发出了尖利的哀悼的号啕恸哭,紧接着的就是梅丽卡拉的哀号。
纳加轻轻地用胳膊搂着她们,带她们坐在御座的下方,她们一下子跪在了那里,相互紧紧地抱着,哭泣得悲痛欲绝。
“王室公主们的悲伤对全世界来说都是显而易见的,”纳加对在场的全体参加会议的人员说道。“法老赋予我们的信任和职责同样地不言自明。我已经将王子尼弗尔·迈穆农置于我的照顾之下,因此现在我也要将两位公主——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置于我的保护之下。”
“现在全部的王室子女们都在他的手里了。不管尼弗尔王子是在荒野的什么地方,也不会在乎他会如何强壮。”塔拉对他旁边的人耳语道。“我认为,王子已经病死了。埃及的新摄政王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统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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