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和由希尔特率领的五十辆战车的护卫队返回底比斯。在严格的命令下,队伍首先要停在博斯的绿洲。快速的骑兵被派出先头到达底比斯,然后纳加领主——埃及的摄政王从城里出来到此绿洲来迎接少年法老尼弗尔·塞提。
在第五天,战车队在数月来荒野中那满是尘土和风雨袭击下,匆匆地进入了绿洲。当他们进入棕榈树丛的树冠的阴影下时,全部的帕特警卫军团排成检阅的队列欢迎他们。骑兵们已经放下了武器,取而代之的是棕榈叶,他们一边唱着他们王国的歌,一边挥舞着棕榈叶。
塞提,强大的金牛。
受到真理的爱戴与追求。
他来自两位高贵的女子,奈赫贝特和瓦德杰特。
火蛇,了不起的气力。
金子一样的荷鲁斯,使心狂喜。
他来自苔草和蜜蜂。
塞提,拉之子,太阳神,万寿无疆,世代永生。
尼弗尔在首辆战车的脚踏板上,站在希尔特和泰塔之间。他的服装破旧并满是灰尘,他浓密的头发乱蓬蓬地缠结在一起,太阳将他的脸和胳膊晒成熟杏的颜色。希尔特驾车行进在由士兵排列而成的长长的巷道,尼弗尔对着那些他所认识的排成队列的人们羞怯地微笑着,他们情不自禁地对他欢呼。他们爱他的父亲,现在他们爱他。
在绿洲的中央,多彩的帐篷群落设立在井的旁边。纳加领主在王室帐篷的前面,被一大群的侍臣、贵族和祭司们围着,等待着去接待国王。他如今权势显赫,摄政的风度赫然在目:浑身闪烁着黄金宝石的光亮,散发着清新的草药软膏和润肤剂的芳香。
他一只手拉着赫瑟蕾缇,另一只手拉着梅丽卡拉,泰摩斯王室的两位公主。她们脸上的妆化得如同珍珠一样白,涂着眼圈粉的眼睛又大又黑。甚至她们光胸脯上的乳头也像熟透的樱桃一样。马尾编织的假发对她们那漂亮的头来说太大了,那缀有珍珠和金线的裙子重得让她们站在那里就像雕刻的娃娃一样呆板。
当希尔特驾着战车停在他面前时,纳加领主向前走来,抱下了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尼弗尔自从离开了吉布尔·纳盖拉山就没有洗浴的机会,他闻起来就像是一只公山羊。
“作为你的摄政者我向你致敬,法老。我是你足下的仆人和你的忠实伙伴。祝你万寿无疆。”他缓慢而庄重地说,为了让所有那些最亲信的士兵们能够听到每一个词。纳加领主拉着尼弗尔的手来到了政务会的讲台上,那讲台是由来自于非洲大陆的腹地宝贵的红木雕制而成的,上面镶嵌着象牙和螺钿。他把尼弗尔请上讲台,接着下来跪在他的脚下,没有一点儿嫌恶迹象地亲吻着纳费尔那擦伤的、肮脏的脚。脚趾甲已经磨破了,覆盖着黑色的污物。
他站了起来,把纳费尔抱到他的脚下,脱掉了他破了的裙子,因此他大腿上的法老的花纹显示出来了。他把少年慢慢地转过来以便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万岁,法老塞提,神及众神之子。我看到了你的印记。注意看这个标记,大地上所有的民族,都在国王的权力下颤抖。在法老的威力下鞠躬。”
士兵中发出了一声呼喊,侍臣们围聚到讲台的周围。“万岁,法老!用力量和威严,愿你万寿无疆。”
纳加把公主们领到前面来,她们跪在哥哥面前履行她们的效忠宣誓。她们的声音是听不到的,直到梅丽卡拉在一阵宝石裙的窸窣声中突然上了讲台。她急急忙忙地奔向她的哥哥。“尼弗尔,”她高声嚷道,“我是多么想你啊,我以为你已经去世了。”尼弗尔笨拙地回她一个拥抱,她离开并而耳语道:“你的味道真可怕,”然后大笑起来。纳加领主示意一个王室的侍女带着这个孩子离开,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埃及王室的重臣们,由政务会的成员们带着,履行忠诚宣誓。当法老审视着聚会的人群,用清楚的响亮的声音问道:“我的好伯伯克拉塔斯在哪里?他和所有的人一样应该在这里迎接我。”此时出现了一阵尴尬的局面。
塔拉含含糊糊地给了一个安慰性的解释:“克拉塔斯领主不能够出席。那要以后对陛下解释。”衰老而虚弱的塔拉现在是国家政务会的主席。他已经变成了纳加的一条走狗。
当纳加领主拍手的时候,欢迎仪式结束了。“法老经历了很长的旅程才来到这里。在领着人们列队进入城里之前他必须休息。”
他以一种独占的方式拉起尼弗尔的手,将他领入了王室的帐篷。帐篷里的宽敞的长廊和客厅能容纳下全部的警卫军团。主人的衣橱、喷香水的侍者、发型师、王室珠宝的管理人、男仆、指甲修剪师、男按摩师、女仆,所有这些人正在等待着迎接他。
泰塔决心留在男孩的身旁保护他。他尽力不引人注目地将自己列入他的仆从之中,但是他瘦长的身形和满头的银发使他与众人区别开来,而他的名气和声誉又是那样地家喻户晓,在这个国家里的任何地方他都永远不会不令人瞩目地通过。几乎立刻就有一个警卫官令他无法回避。“欢迎你的归来,泰塔大人。祝愿上帝永远惠顾你。”虽然法老泰摩斯已经批准了在解放契约令的那一天封他为贵族,但是他在被称呼他这个头衔时还是感到不自在。
“埃及的摄政王已经请了你。”他低头看到了巫师的脏兮兮的衣服和满是尘土的旧凉鞋。“你最好不要现在这副样子去伴随他。纳加领主极为讨厌粗野的气味和没有洗过的衣服。”
纳加领主的帐篷比法老的更大,装饰得比法老的更为奢华。他坐在上面装饰着黄金、象牙饰品的乌木雕刻的御座上,更珍贵的是埃及主要众神的银雕。铺在地上的是来自胡利亚的羊毛毯。毛毯的颜色很鲜艳,其中的浅绿色代表覆盖着尼罗河两岸的碧绿的田野。自从他升至摄政王的高位,纳加就选用了绿色作为他屋子的颜色。
他认为令人愉悦的香味会鼓励众神靠近,因此,在帐篷的横梁上悬挂的成串的银壶里都有焚香。在御座前的矮桌子上放着装满香水的敞口玻璃花瓶。摄政王扔掉他的假发,一个奴隶在他剃光了的头顶上举着一块锥形的有香味的蜂蜡,当蜂蜡融化的时候,就顺着他的面颊和脖子流下去,他感到凉爽和光滑。
帐篷的里面像一个花园。即使那些侍臣、大使和坐在御座对面的祈求者,在谒见摄政王之前,都要被劝诱去洗浴身体并在身上喷香。同样,泰塔也遵从警卫官的建议。他梳洗过的头发像银白的瀑布披散在肩上,他的亚麻衣裤刚洗熨好并漂白得透亮。在帐篷的入口处,他跪下来向御座颔首行礼。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一阵评论和猜测的嗡嗡声。那些外交官们好奇地盯着他,他听到有人小声地提及他的名字。即使那些战士和祭司们相互点头并凑到一起的时候,也在相互讲着:“那就是巫师。”
“圣洁的泰塔,迷宫的专家。”
“泰塔,荷鲁斯受伤的眼睛。”
纳加领主从他正在扫视的纸莎草文书上抬起头来,向整个帐篷下的人微笑着。他确实是一个英俊的男人,雕塑般的面容和丰满性感的嘴唇。他的鼻子笔直而狭窄,眼睛是金黄的玛瑙色,活跃热情又充满智慧。他裸露的胸膛富有挺实而平滑地突起,胳膊不粗却满是结实的肌肉。
泰塔很快地审视了坐在最靠近御座的那群人,自从法老泰摩斯逝世后,在很短的时间内,王臣和贵族之间就有了权力和宠爱的重新布局。许多家族人的面孔不见了,多其他家族的面孔却从默默无闻而出现在摄政王那友善的粲然微笑面前。这些人当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帕特警卫团队的阿斯莫尔。
“到前面来,泰塔大人。”纳加的声音愉悦而低沉。泰塔朝御座前动了动,聚集的侍臣们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摄政王朝他微笑着。“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们有所助益而身居高位。你曾因法老给你的特别礼遇而尽职尽责。你曾给王子尼弗尔·迈穆农极宝贵的教育和训练。”泰塔对这种热情的欢迎感到很惊讶,但是他没有让这种感觉流露出来。“既然王子已经成为了法老塞提,他将很可能更需要你的指导。”
“祝他永生。”
纳加领主打了个手势。“请坐在这里,坐在我御座的近旁。当涉及到法老安排的事务时,我甚至更需要你的经验和智慧。”
“王室摄政王对我礼遇有加,”泰塔对纳加领主转过他那温和的脸。永远不要让幕后的敌人看出你的憎恶,那是不精明的。但是他谢绝了丝绸的垫子,而是坐到了羊毛毯上。他的背挺直,肩膀宽厚结实。
摄政的事务在进行着。它们被分为克拉塔斯将军的地产:因为被宣布为一个叛国者,克拉塔斯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没收后交给了王室。“从叛国者克拉塔斯到哈比神庙的那些神秘的祭祀们,”纳加宣读着纸莎草文件,“包括他在丹德拉和艾布纳之间尼罗河东岸的所有土地和建筑。”
当泰塔听着的时候,他因为失去了最老的朋友而忧伤,但是他没有让悲伤在脸上显示出来。从漫长的沙漠之旅归来后,希尔特已经讲述了克拉塔斯之死的经过。希尔特告诉泰塔:“所有的人,甚至贵族和贤人,在新摄政面前都不敢大声出气,芒塞特死了,他过去是国家政务会的主席。他是在睡眠中去世的,但是有人说他得到了一点儿帮助让他西游了。辛卡也死了,是以叛国罪处决的,尽管他连欺骗他衰老的妻子的智力都未曾有过。他的地产被摄政王没收了。伴随着高尚的克拉塔斯去冥界的有五十多人。现在政务会的成员都是纳加的走狗。”
克拉塔斯与塔努斯、洛斯特丽丝和泰塔一同度过了年轻时代,克拉塔斯曾经是泰塔黄金岁月的最后一个联系人。泰塔非常爱他。
“将叛国者克拉塔斯在阿瑟里比斯的谷仓和以他的名义开办的所有米店转交给埃及的摄政王。”纳加领主读着纸莎草文书。
那是五十驳船货,泰塔计算着,因为克拉塔斯在米业贸易方面是一位精明的投资者。纳加领主为了令人忧虑的谋杀工作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这些商店用于公共福利。”侵占他人财产已合法化了,泰塔对于将由谁来支配公共福利表示惊异。
祭司和记录员们都忙着在土简上记录着这些决议。这些文件将会被储存到神庙的档案里。当泰塔注视和倾听的时候,他将愤怒与悲伤都藏在了心里。
“现在我们将转到另一个重要的王室问题。”纳加领主说道。克拉塔斯的继承人已经被剥夺了他们所有的继承权,他是个有三十万金卢比的富人。“我出于对王室公主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的健康和地位来考虑,我也诚恳地咨询了国家政务会的成员们。所有的人都同意,为了他们自身的好处,我应该接受赫瑟蕾缇公主和梅丽卡拉公主两人的婚姻。作为我的妻子们,她们将置于我的全部保护之下。女神伊西斯是两位王室少女的保护神。我已经命令女神的女祭司们去查看一下征兆,她们已经查明这些婚姻是令女神愉悦的。因此,婚礼将在法老泰摩斯的葬礼和他的继承人王子尼弗尔·塞提加冕之后,即下一个满月的那一天,在卢克索的伊西斯神庙里举行。”
泰塔仍然没有动,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在他的周围对这个宣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和低语声。从政治上考虑,这种婚姻是意义深远的。所有那些出席会议的人都知道,纳加领主意在通过与泰摩斯王室的联姻而使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这样下一步就是继承家族。
泰塔感到寒气刺骨,好像他刚刚听到来自底比斯城中心的白塔宣判法老尼弗尔·塞提的死刑的高声叫喊。对王室逝去的法老进行的需要七十天的尸体防腐处理的时间就只剩下十二天了。泰摩斯在尼罗河西岸的国王陵寝一安葬完毕,他的继任者的加冕和他幸存的女儿们的婚礼就将举行。
接下来,那条眼镜蛇将再一次袭击。泰塔对此感到确信无疑。他从对王子被包围的忧心忡忡中被唤醒,那危险是被一位将军在他周围的集会中煽动起来的,他意识到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摄政王只是宣布招待会结束,起身通过御座后面的帐篷门帘离开了。他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帐篷。
阿斯莫尔向前一步拦住了他,面带微笑并来了一个礼节性的鞠躬。“纳加领主,埃及的摄政王,请你不要走。他邀请与你私下会见。”
阿斯莫尔现在是摄政王的私人警卫,亦是最佳万人军团的成员。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成为有实力和影响的一个人。拒绝召见是没有用的或者拒绝召见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此泰塔点了点头。“我是法老和他的摄政王的仆人。祝他们两人都万寿无疆。”
阿斯莫尔把他带到帐篷的后面,举手为他掀开了帘子。泰塔发现自己在外面露天的棕榈树丛中,阿斯莫尔领着他通过树丛来到了一个较小的独立搭建起来的单间帐篷。围绕着这个亭子有一圈十几个站岗的卫兵,因为这是一个秘密会议的会址,如果没有摄政王的召见,任何人不许靠近。在阿斯莫尔的吩咐下,卫兵们站到了一边,阿斯莫尔领着泰塔进入了阴暗的帐篷。
纳加从他正在洗手的青铜钵旁抬起头来。“欢迎你,巫师。”他热情地微笑着,挥手指着地面中央的那堆垫子。当泰塔坐下后,纳加对阿斯莫尔点了点头,阿斯莫尔走到帐篷的入口处,抽出了自己的弯剑,开始他作为警卫的工作。在帐篷里只有他们三人,他们的谈话不会被偷听到。
纳加已经取下他的首饰和官职的徽章。当他看着泰塔在垫子上就座后,他是和蔼可亲并十分友好的。他指着放在他们之间的金碗中的糖果和冻果汁露:“请来点果汁露,提提神。”
泰塔本能的反应是拒绝,但是他知道如果拒绝摄政王的招待就会公开他的敌意,使纳加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殊死对抗。
到目前为止,纳加领主还不知道泰塔已经意识到了他对新法老的意图,或是他的犯罪活动和进一步野心。泰塔感激地点点头,挑了一个离他的手最远处的一个金碗,等待着纳加去拿起另一碗冻果汁露。摄政王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碗,举起来尽情地享用起来。
泰塔把碗举到嘴边,呷了口饮料。他用舌尖试探着,有些人炫耀他们拥有无味且无法测知的毒药,但是泰塔研究过所有的腐蚀性元素,甚至青水果他都能品尝出其成熟时的味道。饮料没有毒,他快乐地一饮而尽。
“谢谢你的信任。”纳加严肃地说道,泰塔知道他指的仅仅是他接受了他的糖果饮料。
“我是国王的仆人,因此也是他的摄政王的仆人。”
“你对王室来说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有价值的人。”纳加回应道,“你已经忠诚地为三代法老服务过,他们全都毫无疑问地依赖你的建议。”
“你过高地估计了我的价值,我的摄政王大人。我是个老人,衰弱的老人。”
纳加笑了。“老?是的,你老了。我听说,你二百多岁了。”泰塔点了下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是谈到衰弱,不!你像一座山峰一样雄伟屹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智慧是永不枯竭的。即使是永恒生命的秘密也是属于你的。”
阿谀奉承得毫不掩饰也不怕难为情,泰塔寻找着它背后隐藏的动机和含义。纳加安静下来,满怀期望地注视着他。他正在等待听什么呢?泰塔窥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捕捉他的想法。它们就像日落时洞穴里的蝙蝠猛扑在黑暗中的影子一样转瞬即逝。
他捕捉到一个完整的想法,突然明白了纳加想从他身上要什么了。知识给他力量,在他前面,前行的路像一个被攻占的城市的大门一样已经打开了。
“千年以来,每一个国王,每一个有学问的人,一直在寻找永恒生命的奥秘。”他轻声地说。
“或许就有一个人找到了它。”纳加急切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靠在膝盖上。
“领主,你的问题对一个像我这样的老人而言太深奥了。二百年不是生命的永恒。”泰塔不赞同地摊开手,垂下了眼睛,好让纳加掂量一下他要听到的冷淡的否认。埃及的双重王冠和生命的永恒,他想,在心里秘密地笑着,尽量保持着他严肃的表情。这位摄政王想要的东西不多而单一。
纳加舒展了一下身子。“我们将另找时间谈论这些深奥的事情。”在他的黄色眼睛里闪现出胜利的眼神。“但是现在我有别的事要问你。对你来说那会是让我对你有好的评价的一个充分的证明。你会发现我会对你怀着无限的感激。”
他像一条鳗鱼一样拐弯抹角,泰塔想,我曾以为他只是一个愚蠢的乡巴佬士兵。他一直能够将自己的锋芒藏而不露,瞒过了大家。泰塔简单地大声地说道:“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不会对法老的摄政王有任何拒绝。”
“你是一位阿蒙拉迷宫的专家。”纳加说道,带有不容否认的终结性口气。
泰塔再一次领略了这个男人的野心中那鲜为人知的极限。不仅仅是王冠和永恒的生命,他也希望对他揭示未来的前景。泰塔感到惊异,但还是谦逊地点点头,回答道:“纳加领主,我终生研究宗教上的奥秘,或许我学到了一点。”
“正是你全部漫长的一生。”纳加把他的强调放到了短语上,“你已经学到了很多。”
泰塔低下了头,仍然没有做声。他问自己:为什么我曾梦到他会杀了我?他将用他的生命保护我,因为他认为我握在手里的是他永生的钥匙。
“泰塔,被国王和众神所爱戴的你,希望能为我施行阿蒙拉迷宫的魔法。”
“大人,我从不为不是王后、或法老、或不是命中注定坐到这独一无二的埃及御座上的人施行迷宫的魔法。”
“现在完全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要求你。”纳加领主说道,他的语调真是意味深长。伟大的荷鲁斯把他交给了我。他已经在我的手心里了,泰塔想。然后,泰塔说道:“我服从法老的摄政王的愿望。”
“你能就在今天为我施行迷宫的魔法吗?我很迫切地要知道诸神的愿望。”纳加的英俊面孔因为兴奋和贪婪而眉飞色舞。
“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地进入迷宫,”泰塔提出异议,“有很大的风险,不单单对我是这样,对要求占卜的主人也是一样。要花时间来准备进入未来的旅程。”
“多长时间?”纳加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泰塔双手抱着前额沉思着。让他嗅一会诱饵的味道吧,他想。那会使他更急切地吞下鱼钩。最后他抬起头来。“在埃皮斯神牛节的第一天。”
第二天上午,当他从大帐篷里出来时,前一天进入博斯绿洲的那位满身灰土、浑身怪味的小无赖一下子变成了法老塞提。
带着一种高贵的暴怒和令他的随从惊愕的怒火,他抵制着理发师给他剔光头的努力。反而把他黑色的卷发用香波洗过,梳理好直到头发在早晨赤褐色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他在头发顶上戴着圣蛇环形饰物,黄金雕饰的奈赫贝特圆箍环饰、秃鹫女神、纳加、眼镜蛇。它们的雕像盘绕在他的前额上,带有红色和蓝色的玻璃眼睛。在他的下颚上是标志王位身份的假胡须。他的化妆是技术方面的塑造,因此他的美被突出了。当在帐篷前面等待的拥挤的群众坐到地面上崇拜时,充满着赞叹和敬畏。他的假指甲是金箔的,在他的脚上是金质的拖鞋。在他的胸上,是一颗最宝贵的埃及的皇冠宝石:泰摩斯的胸部项链垂饰,一枚宝石的荷鲁斯——神鹰的雕像。他以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过于缓慢庄严的步伐走过来,交错在胸前的连枷和权杖举在手里。他严肃地注视着前面,直到他从眼角瞥见了在群众前排的泰塔。他朝老人转动着眼睛,接着他做了个顽皮的无可奈何的怪相。
在一片香水缭绕的气雾之中,带着华丽的珠宝和令人惊叹的权力,纳加领主走在他后边一步远之处。在他的髋上悬挂着那把蓝剑,右臂上佩戴着那方鹰玺。
接下来走在后面的是公主,她们的头上带着女神伊西斯的金色的羽饰,手上戴着金指环,脚趾上佩戴着金环,她们不再是昨天身着僵硬的无弹力的袍子,从脖子到脚踝,她们穿着长长的女装,亚麻的衣料纤细透明得让阳光照在上面就像透过拂晓时江面上的晨雾。梅丽卡拉的四肢纤细,她的胸还像男孩子似的。赫瑟蕾缇身体的线条恰好是丰满的曲线,她的胸部透过半透明的衣褶显露出红润的乳峰,在她的腹下股部的交叉处,隐现着成年女子的神秘莫测的三角形。
法老登上在队列行进中的御辇,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纳加领主站在他的右侧,公主们坐在他的脚下。
底比斯五十个神庙中的每一个神庙的祭司们都来到这里,他们成群地在前面列队,弹奏着竖琴,敲着大鼓,摇动着手中的叉铃,鸣着号角,大声地朗诵着赞美诗并向众神祈祷。
接下来队列,是阿斯莫尔的警卫队。在他们之后,是希尔特的战车队,刚刚涂过漆的战车装饰着三角旗和鲜花。战马的皮毛被梳刷得闪耀着金属一样的光泽,节日的彩带编织进它们的鬃毛之中。在其后的王室马车的御牛队列里,所有驾驭用的牛都洁白无瑕,它们背上宽厚的隆起的肌肉上装饰着一束束百合花和凤眼蓝,那伸展的牛角,甚至是蹄子都用金叶裹缠着。
驾车的驭者是全身赤裸的努比亚奴隶。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每一根毛都被拔得光光的,这就极大地突出了他们的生殖器。他们从头到脚都涂满了浓油以使他们在阳光下反光,他们黑得像塞特的眼睛,与驾车的牛群那雪白的皮毛形成了极其动人的对比。他们驱赶着车队前进,御牛拖着缓慢的步子行进在路上。帕特警卫团的一千名战士列队在他们的后面,异口同声地高唱着颂歌。底比斯的平民百姓打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入,他们在城墙的上面列成一排。在城外的一英里处,他们用棕榈叶、草和鲜花覆盖了入城的路面。
底比斯的城墙、塔楼和建筑全都是用泥砖建成——石板保留下来专门用于建筑坟墓和神庙。尼罗河河谷几乎很少下雨,因此这些建筑从来不会变坏或塌落;它们都刚刚被刷白,在空中悬挂着泰摩斯王室的蓝色旗帜。长长的队列通过了大门,随着人群欢乐地载歌载舞,甚至还有挂满幸福泪水的哭泣声,王室马车的速度就像巨大的乌龟在爬行在狭窄的街道,在沿途上每一个神庙前都短暂地停留。法老以庄重威严的神情从御座上下来,向住在城内神庙里的神献祭。
他们到达河岸的码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这里,王室的驳船等候着把法老一行人摆渡到尼罗河西岸的迈穆农宫。他们一上船,聚集在岸边的二百名船夫就娴熟地划起了桨。随着鼓点儿的节奏,他们手中的划桨协调地一齐起落,像一只巨大的白鹭一样闪动着湿润的翅膀。
被一队战舰、桨帆船和小船环绕着,他们一直到太阳西沉才全部渡完。直到他们到达西岸的时候,国王第一天的职责也未能全部完成。又一辆王室马车载着他通过拥挤的人群到他的父亲——法老泰摩斯的墓殿。
在他们乘车到堤道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堤道的两边被篝火照着,百姓们全天都沉湎于由王室国库里提供的啤酒和葡萄酒中。当法老在泰摩斯神殿下车登上他父亲和他的保护神荷鲁斯的大理石雕像之间的时候,喧嚣声震耳欲聋。荷鲁斯的雕像有上百种神的表现形式——作为孩子时的哈波奎迪斯,一绺鬓发和一根手指还含在嘴里,吮吸着伊西斯女神的乳房,蹲坐在一朵莲花上。那似乎是国王与神二者已经成为一体。
纳加领主和祭司们带着少年法老通过高高的木门进入哀厅,泰摩斯的木乃伊放在它的黑色闪岩的尸体防腐处理桌上。在侧墙上的一个单独的神龛里,在阿努比斯黑色雕像的保护下,神的墓地放着珍珠般的雪花石膏礼葬瓮。瓮里装着国王的心脏、肺和内脏。
在靠着对面墙的第二个神龛里,金盖的大理石棺放在那里准备容纳国王的尸体。棺材的盖子上雕刻有法老的黄金肖像,那肖像逼真得让尼弗尔的心里很不安,充满了悲伤,眼泪在他眼圈里打转。他眨眼挤掉泪水,跟着祭司们到了厅堂中心放他父亲尸体的地方。
纳加领主在闪岩石桌的靠边处面对着尼弗尔坐下来,那位高级祭司站在死去的国王的头旁。对于死去的国王开口仪式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位祭司把盖在尸首上的亚麻布单抽到一边,当尼弗尔低头看他父亲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在他死后的所有时间里,尼弗尔和泰塔在沙漠的时候,尸体防腐处理师一直在对国王的尸体进行处理。首先他们用长柄的银勺捅他的鼻孔,没动他的头便掏出软软的奶白色的大脑。接着他们把尸体降下来放在高浓度的盐水浴缸中,头露在外面,让它在水中浸三十天,每天换掉刺激性的碱液。从尸体中析出油脂。然后将皮肤去掉。只有头发和皮肤保持完整。
国王的尸体从有泡碱的浴缸里移开,被放到了闪长岩桌子上,用油和草药酊彻底揩擦干净。空的腹部用在树脂和植物蜡中浸泡过的亚麻垫填上。胸部的箭伤被缝合了,金质的护身符和宝石放在他的胸上。那支杀害了国王的带有倒钩且折断了的箭杆已经被尸体防腐处理师从法老的身上移除了。在被国家政务会详细检查后,这支残箭杆被封装在一个金匣子里并将随他一起葬入坟墓。在通往冥界的旅途上,对于抗击可能会降临到他头上的任何邪恶,它将是一件强有力的魔咒。
接着,在剩下来的尸体防腐处理的四十天期间,尸体被敞开的门吹进来的酷热的沙漠之风吹干。
一旦尸体像柴火一样干燥,它就可以被捆扎起来。当祭司们一齐对神唱着咒语时,亚麻绷带以复杂的图案形式层层地捆上它。放置在下面的是更多宝贵的驱邪物和护身符,并且每一层都用树脂涂上,以达到干后如金属一样的坚硬和光亮。只有头被留出来不予覆盖,然后在开口之前的一周时间里,尸体防腐处理师协会中最有技术的四位化妆艺术家用植物蜡和化妆品恢复国王逼真的英俊面容。
他们用水晶和黑曜石的完美仿制品来代替被去除的眼睛。眼白是透明的,眼睛的虹膜和瞳仁与国王天生的颜色毫无二致。眼睛的玻璃球体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和智慧,致使现在尼弗尔用敬畏的心情注视着它们,期盼看到在打招呼时他眼睑的眨动和双眸的扩张。双唇塑造有形并涂上了口红,以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微笑,他涂染过的皮肤看起来柔软光滑并有温暖的感觉,好像鲜血仍在下面流淌。他的头发已经洗过,还是以他被人熟悉的下垂的黑色长鬈发,这是尼弗尔记得非常清楚的发式。
纳加领主、高级祭司和合唱队第二次开始唱抵制死亡的咒语,但是尼弗尔却无法把眼睛从他父亲的脸上移开。
高级祭祀来到尼弗尔的身边,将金匙子放入他的手里。尼弗尔在礼仪上曾受过训练,但是当他把那匙子放到他父亲的嘴唇并吟诵时,他的手却在颤抖着:“我拨开你的唇,你会再一次开口说话。”他用匙子触到他父亲的鼻子:“我拨开你的鼻孔,你会再一次呼吸。”他再触到他的极其动人的眼睛:“我拨开你的眼睛,你会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壮丽,和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壮丽。”
当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当尸体防腐处理师包裹国王的头和用芳香的树脂涂着它的时候,王室的随行人员在等候着。接着他们把那金色的面具罩在了那张无知觉的脸上,它再一次闪现出光耀的生命力。同风俗和习惯相反,对法老泰摩斯而言,只有一个死亡面具和一口金色的石棺。而他的父亲在他之前下葬时覆盖有七具面具和七口石棺,一个套着另一个,一个比一个更豪华。
那天晚上,尼弗尔始终留在金石棺的旁边,他祈祷燃香,恳求众神接纳他的父亲让他有一席之地。清晨,他与祭司们到平台屋顶那边去,因为他父亲的猎鹰训练管理员正等在那里,他带着手套,手里握着一只王室的鹰。
“尼弗尔特姆!”尼弗尔低声地叫着鸟的名字,“莲花。”他从猎鹰管理员手里接过来这只美丽的鸟,为了让聚集在平台下面的人能清楚地看到它,他把它握在手里举得高高的。在它的右腿上,在一条金链子拴着一个很小的金标牌。那上面刻有他父亲的王室的矩形图。“这是法老泰摩斯·麦摩斯的神鸟。他是我父亲的魂灵。”他停下来定了定神,因为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接着他继续说下去:“我释放我父亲的神鸟。”他从那只鹰的头上解下那个皮的鹰头罩。在黎明的曙光中,它那凶猛的眼睛眨动着,竖起了自己的鹰毛。尼弗尔解下了它腿上的短带,这只鹰展开了它的翅膀。“飞吧,神的灵魂!”尼弗尔大声叫道,“为了我和我的父亲高高地飞翔吧!”
他把那只鸟抛向空中,它凭借着晨风,高高地翱翔起来。它在头上盘旋了两次,然后,随着一声狂野的令人难忘的叫声,越过尼罗河上空快速飞去。
“神鸟向西飞去!”高级祭司叫了起来。走上神庙台阶的人群中的每一个成员都知道那是一个最不吉利的预兆。
尼弗尔在身体上和情感上都已疲惫不堪了,在注视着那只鹰飞离时,他双腿摇晃。在他倒下去之前,泰塔扶住了他,然后带着他离开了。
回到了尼弗尔在迈穆农宫的卧室,泰塔在他的床边配了一剂药,然后给他服下去。尼弗尔喝了一大口,接着放低了杯子,问道:“为什么我的父亲只有一口小棺材,而你告诉过我,我的祖父下葬时用了七口大金棺,结果用了二十头壮牛来拉他的出殡车呢?”
“你的祖父是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被赐予最富有的葬礼,他随身带到地下大量存贮的墓葬品,尼弗尔。”泰塔同意道,“但是那七口棺椁花去了三百万纯金的卢比,几乎使国家一贫如洗了。”
尼弗尔沉思地盯着杯子,接着喝干了最后的几滴药水。“我的父亲配得上那样富有的葬礼,因为他是一个威猛的男子汉。”
“你的祖父看重他的来世,”泰塔耐心地解释着,“而你的父亲更看重他的人民和这个独一无二的埃及的福祉。”
尼弗尔对此想了一会儿,接着叹了口气,躺倒在羊皮垫子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他又睁开了。“我为我的父亲自豪。”他直率地说道。
泰塔赞同地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小声说:“我知道有一天,你的父亲将有理由为你而自豪。”
不需要尼弗尔特姆神鹰飞去的凶兆来警示泰塔,在漫长的历史上,这个独一无二的埃及已经到了最危急和命运攸关的时期。当他离开了尼弗尔的卧室开始走进沙漠时,好像天上的星星在轨道上停滞不动了,所有古老的众神都退去而抛弃了他们,在这个他们最危险的时刻抛弃了他们。
“伟大的神啊,荷鲁斯,现在我们需要你的指引。在你的手心里,你握有塔梅里这片宝贵的土地。不要让它从你的指间滑掉而像水晶一样破碎。既然我们正处在极度痛苦之中,不要对我们转过身去置之不理。救救我,强大的神鹰,给我以明示。使你的愿望更清晰地让我知晓吧,那样我才可能遵从你的意志。”
泰塔正在进行祈祷,他爬上了巨大沙漠边缘的群山,他那长手杖击在岩石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咚咚声惊动了一只黄色的胡狼,吓得它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月光下的山坡。当他确信他没有被人跟踪的时候,他转向与尼罗河道平行的方向,加快了步子。“荷鲁斯,你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们正处在战争和失败一触即发的较量之时。法老泰摩斯已经丧命,没有勇士来领导我们。在北方,阿佩庇和他的喜克索斯人已经发展得如此强大,几乎已经战无不胜了。他们联合起来抗击我们,我们无力阻挠他们。两个王国的双重王冠被反叛的虫子蛀蚀了,在反击新的专制行为时无法生存。睁开眼睛吧,强大的神,指给我道路,我们可以战胜自北方侵入的喜克索斯游牧部落,抵御在我们的血液里毁灭性的毒素。”
在那天,泰塔通过多石的山丘和寂静的地方行进着,祈祷着、探寻着发现前行的路。傍晚他朝尼罗河返回,终于来到了他最终的目的地。他本可以选择通过乘坐直接到此的小帆船来到这里,但是那样就会有太多的眼睛注意到他,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在沙漠中待一段时间。
在大多数人已入睡的漆黑的夜里,他到达了位于河岸的贝斯神庙。在大门上的神龛之中,一支摇曳不定的火炬在燃烧着。它照亮了保卫着入口的贝斯神的雕像。贝斯神是快乐酗酒的畸形小矮神,他的舌头在他歪斜的富有挑逗意味的双唇之间耷拉出来。当泰塔路过的时候,在火炬摇曳的火光里,贝斯给他的是喝醉了的那种傻笑。
神庙里的接待僧正等着接待巫师。他把泰塔领到神庙深处的一个石屋,石屋里的桌子上,在一大平盘儿高粱窝头和一蜂巢花蜜的旁边,放着一大杯山羊奶。他们知道巫师最喜好的就是金合欢花粉的花蜜。
“有三个人已经在等待你的到来,大人。”那位年轻的祭司告诉他。
“首先带巴斯泰特来见我。”泰塔吩咐道。
巴斯泰特是孟斐斯省的秘书长。他也是泰塔最有价值的情报来源报告人之一。他不是一位有钱人,因为他负担着两位漂亮却花销极大的妻子和一帮顽童。当黄花瘟疫吞噬大地的时候,泰塔曾经救过他的孩子们。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的结果,他还是靠近了那个有利的座位,富有成效地利用他的耳朵和他那非凡的记忆力。有关新的摄政王自从就任以来在这个省里所发生的一切,他有大量的事情要告诉泰塔,对收到的酬金表示感激。“你的祝福将会是足够的酬金,伟大的巫师。”
“孩子们不能靠祝福就长胖的。”泰塔反驳道。
接着来的是奥博斯,底比斯的荷鲁斯大神庙的高级祭司。他的任命应归功于泰塔,因为泰塔曾为此代他向法老泰摩斯求情。大多数贵族都来到荷鲁斯神庙崇拜和献祭,他们个人的秘密都会向这位高级祭司透露。第三位来向泰塔报告的人是诺尔洛——北方军队的大臣。他也是一位宦臣,与那些遭遇过阉割的人有一种契合。
从他青年时代起,当泰塔第一次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国王的背后从暗处协助管理国家的事务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在根本的决策上,有准确无误的情报是绝对必要的。在那天晚上和第二天的大多数时间,他倾听他们的报告,仔细地询问他们相关的问题。因此,当他准备回迈穆农王宫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在他们离开期间,在吉布尔·纳盖拉山的荒野中这段日子里,这里所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已经发展起来的重要潜在势力和政治旋涡的准确情报。
黄昏时分,他开始动身回王宫,他选择了沿着尼罗河岸的径直的路线。从田野里劳作归来的农民们认出了他,他们朝他做出幸运和长寿的手势,对他大声说:“为我们向荷鲁斯祈祷,巫师。”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是一位荷鲁斯的使者。许多人将一些小礼物塞给他,一位手中扶犁的人叫他去分享他家的晚餐:米饼、酥脆的烤蚂蚱和刚刚挤出来的热羊奶。
夜幕降临了,泰塔感谢那友好的扶犁人,和他告别。他利用夜晚匆匆地赶路,希望不要错过国王晨起的礼仪。在黎明之前,他到达了王宫,他来不及洗浴和更衣就急忙赶去国王的卧室。在门口,他被两名卫兵挡住了,他们的长矛交叉地架在卧室的入口处。
泰塔大吃一惊,这种事从他在十三年前被法老泰摩斯任命为国王的老师时起,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愤怒地盯着警卫官。他们被迫垂下眼睛,但仍然坚定地拒绝泰塔进入:“我不是有意冒犯你,伟大的巫师。这是遵照警卫司令官阿斯莫尔——王宫的内侍的具体命令行事。任何人没有摄政王的批准都不能出现在国王的面前。”
守门的中士坚决不准,因此泰塔只好离开,大步朝纳加正在就餐的平台走去,他正在和他特别宠爱的那个小圈子以及奉承拍马的家伙们吃早餐。“纳加大人,你十分清楚我被法老的亲生父亲任命为他的老师和顾问。我被赋予不论白天和黑夜都能随时晋见的权力。”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忠心的巫师。”当纳加正准备接受站在他椅子后边的那个奴隶递给他的一粒去皮的葡萄时,平静地回答道,“那是那个时候的权力,但是法老塞提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他不再需要一个保姆了。”这羞辱是漫不经心的,但是一点也没有减弱它的伤害。“我是他的摄政王。未来他要依赖我的建议和指导。”
“我承认你对国王的权力和职责,但是不允许我接近尼弗尔的身边既不必要又很残酷。”泰塔抗议道,可是纳加却傲慢地挥了一下手让他闭嘴。
“国王的安全是至高无上的。”他说道,然后从早餐桌旁站起来,表明用餐和会见都结束了。他的警卫在他周围凑上来使得泰塔被迫退后。
他注视着纳加的随从们顺着回廊朝会议厅走去,他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坐在了鱼塘中的一个墙压顶上面,思考着这件事情。
纳加已经将尼弗尔孤立起来了,他是自己王宫里的一名囚徒。当他被敌人包围时,他会孤立无助的。泰塔在搜肠刮肚地思索着保护他的办法。他又一次有了逃离埃及的念头,偷偷地带走尼弗尔,穿越沙漠去寻求一个外面强国的保护,直到他已经长大并强大到足以能够回来索取他的继承权为止。然而他确信纳加不仅封堵了去国王住处的门,而且从底比斯和埃及能够逃跑的每一条路线也早已封闭了。
看起来问题是不容易解决的,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深思熟虑后,泰塔站起来。会议厅门旁的卫兵站到了一边,泰塔走下过道,在前排的凳子上坐在了他惯常的位置。
尼弗尔在他的摄政王旁边的讲台就坐。他戴着上埃及王国的较轻的海德业特王冠,看起来面色苍白而憔悴。泰塔感到了突来的关注可能已经使他成为慢性毒素的受害者,但是在这少年的周围他没有察看到致命的光环。他集中精力向尼弗尔发出了一股力量和勇气,但是却被回之以冷淡而谴责的目光以惩罚他错过了国王晨起的礼仪。
泰塔将他的注意力转向会议的正题。他们正考虑着来自北方前线的最新的报告,在那里国王阿佩庇在一场已经持续了三年的围攻战之后,又重新夺走了艾布纳。自从在法老麦摩斯——泰摩斯的父亲统治时期起,第一次喜克索斯人入侵以来,那座不幸的城市已经八次易手了。
如果法老泰摩斯不被喜克索斯人的箭射死的话,他大胆的战略部署可能会防止这场战争的悲剧性逆转。与现在的被迫去准备喜克索斯人的下一次对底比斯的攻击相反,埃及的军队可能会一直猛冲到敌人的首都阿瓦里斯。
泰塔发现这次会议在对危机处理的每一种意见上都存在着尖锐的分歧。他们正在寻找着由谁来承担这次失败的责任。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那都是很明显的,即法老不合时宜的死亡是主要的原因。他留下了一个没有首领没有核心的军队。阿佩庇马上利用了他的死亡。
听着他们的争论,泰塔比以往更强烈地感觉到这场战争是在这真正的埃及身体上的一个长期的脓肿。他怀着愤怒的心情悄悄地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厅。在这里他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因为他们仍在谁应该取代死去的法老指挥北方部队的问题上纠缠不清。“既然他不在了,在我们的指挥官中没有一个人能够与阿佩庇相匹敌,阿斯莫尔不能够、或泰隆、或纳加自己都一样。”泰塔怒冲冲地走开时,咕哝着。“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军队被六十年的战争搞得耗尽了财富和民力,人民苦不堪言。我们必须有时间再一次增强我们的力量,一个伟大的军事领袖要从我们的军人中出现。”他想到了尼弗尔,在他能够成为这个角色之前,还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泰塔从他研究阿蒙拉迷宫中知道,神意是为他安排设计的。
我必须为他赢得那个时间,在他准备好之前,保证他的安全。
接下来他去了宫中的女人居住区。因为他是一位宦臣,所以他能够通过拦住其他男人的大门。自从公主们得知她们很快就成为新娘的消息已经过去三天了,泰塔清楚在此之前,他该看看她们。她们会困惑和悲伤,非常需要他的安慰和建议。
他进入庭院之后,梅丽卡拉是第一个看到他的。她从伊西斯神庙的女祭司教她写和画的地方跳了起来,抬起修长的腿向他飞奔过去,她的鬓发在肩上飘荡着。她猛地伸出胳膊抱着他的腰,用力地拥抱着他。“啊,泰塔,你到哪里去了?这些天来,我已经找了你好久了。”
当她抬起头,泰塔看到她因为一直在哭泣眼边儿都红了,反而有力地突出了深色的擦痕。现在她又开始哭起来,她的肩膀随着抽泣在抖动。泰塔尽力安慰她,将她抱在怀里直到她平静了一点儿。“怎么了,我的小猴子?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纳加领主打算带我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对我做恐怖的事情。他想要把一个会伤害我,让我流血的又大又硬的东西插入我的身体里。”
“那是谁告诉你的?”泰塔吃力地控制着自己。
“马加拉和萨克。”梅丽卡拉啜泣着,“啊,泰塔,你能阻止他对我做这些事情吗?求你了,求你了。”
泰塔知道那两个努比亚女奴隶是她恐怖的祸根。通常她们的故事都是令人厌恶的非洲的鬼怪和盗墓食尸鬼,可是现在她们有了另外的故事,并用这些故事来折磨她们照顾的小主人。泰塔发誓要坚决地对这两个粗野的贱货进行惩罚,使公主平静下来。那需要他全部的圆滑和平和的心态,因为梅丽卡拉十分恐惧。
他领她来到了花园里一个安静角落的凉棚坐下来,她爬到了他的怀里,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当然,她的恐惧是没有理由的。即使结婚后,纳加在梅丽卡拉的第一次月经前把她带到婚床上的话,那也是超越了自然、法律和习俗的事,那种事情还远在数年之后。他终于成功地使她安下心来,然后又带她到王室的马厩去欣赏和爱抚上午刚生出来的小马。
当她又开始谈笑风生时,泰塔领她回到了闺房,为了她的愉悦,他表演了几个小魔术。他把一个杯子里的尼罗河水用手指在里面沾一沾,就变成了香甜的冻果汁露,然后他们一起喝掉。接着他把一个小石子抛向空中,它就变成了一只活的金丝雀,飞到了一棵无花果树的枝头上。当这个小孩子在树下高兴得又蹦又跳、大声尖叫时,小鸟在树上也是兴奋地跳来跳去。
他离开了她,去找那两个女奴隶——马加拉和萨克——狠狠地给了她们一顿呵斥。她们两个抱成一团,悲伤地号啕大哭起来。他知道在这种令人难过的事情里马加拉总是罪魁祸首,因此,他从她的耳朵里取出了一个活蝎子,举到了她的面前几英寸远的地方,这使她陷入了阵发性惊恐状态,她的尿顺着她的腿一股股地流淌。
他总算替梅丽卡拉出了气,满意地去找赫瑟蕾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她正带着竖琴在尼罗河畔上。她带着有点儿悲伤的微笑抬头看着他,但是仍继续弹奏着。在拖曳着的柳枝下的绿草地上,他在她的旁边坐下来。她正在弹奏的曲子是她的祖母最喜欢的。泰塔曾经教她弹奏过,现在她开始唱着歌词。
我的心像一只受伤的鹌鹑在颤动,
她的声音里透着甜蜜与真挚,泰塔感到他自己的泪水快要流下来了。好像他又依稀听到了洛斯特丽丝的歌声。他情不自禁地一同唱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和沉稳,没有因年纪而产生不和谐的颤抖。在尼罗河上,过往的帆船上的船夫们听得入神而忘记了划动手中的桨,激流冲击着船只,在两人前面一荡而过。
当一曲结束时,赫瑟蕾缇把竖琴放在了一边,朝他转过脸来:“亲爱的泰塔,你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夜晚的月亮。”她对这昵称付之以淡然的一笑,因为她总是有天性浪漫的一面。“你希望我能够为你做点儿什么?”
“你必须去找纳加领主,对他表达我真诚的歉意,我不能和他结婚。”
她和她的祖母这个年龄时真的是太像了。洛斯特丽丝也使他担负过同样的无法完成的重任。对他完成任务的能力抱有同样的保证和信心。赫瑟蕾缇把她那大大的绿眼睛转向他:“你知道,我已经答应麦伦我将成为他的妻子。”麦伦是克拉塔斯的孙子,是王子尼弗尔的密友。
泰塔早已注意到麦伦看赫瑟蕾缇时那痴迷的眼神,而且也从未怀疑过她对他感情的回报。他突然想要知道他们激情的结局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们的感情究竟走了多远呢,但最后还是撇开了这个念头。“赫瑟蕾缇,我已经对你解释过多少次了,你不像其他的女孩子,你是一位王室的公主。你的婚姻不能按照年轻人的想入非非那样去安排。那是政治的产物。”
“你不理解,泰塔。”赫瑟蕾缇柔声说道,但却带有他所害怕的那种固执。“我爱麦伦,自从我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起我就爱着他。我要和他结婚,而不是纳加领主。”
“我无力更改埃及摄政王的政令。”他尽力地解释着,但是她摇着头,还是对他微笑着。
“你是那么聪慧,泰塔。你会想出什么办法的,你总是能做到。”她告诉他,他感到他的心几乎碎了。
“我拒绝与你讨论法老的权力或是我即将发生的与王室公主的婚姻。在这两件事情上,我决不会动摇的。”为了强调他已经结束了这个主题,纳加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书桌上的纸卷上。一群野天鹅从东岸的沼泽地上飞起,它们扇动着那沉重的翅膀,飞过宽阔的灰色的尼罗河水域,在他们坐着的花园上空飞过。最后,泰塔把眼睛从天上移下来,然后起身离开。当他向摄政王鞠过躬,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纳加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有允许你离开。”
“大人,我想你不再需要我了。”
纳加愤怒地瞪着泰塔,并示意他坐下来。“你正在考验我的好脾气和宽厚。我知道你习惯于为法老泰摩斯施行迷宫魔法,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要求你这样做。为什么你和我拖延?作为这个国家的摄政王,我不允许任何进一步的拖延。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而恰恰是为了在与北方的这场战争,我们民族的生存。我需要众神的指引。你是唯一能为我提供众神的指导的人。”
纳加猛地站了起来,他面前的桌子翻倒了,纸莎草的长卷被撞落下来,笔和墨掉在了赤陶瓦上。他对此毫不理会,但是他提高声音大叫起来:“我命令你,我以鹰玺赋予我的全部权力……”他触摸了一下右臂上的护身符,“……我命令你代表我施展阿蒙拉迷宫的魔法。”
泰塔以戏剧性的服从姿势低着头。过去的数周以来,他一直准备着摄政王的这次最后通牒,只有到了大赦期的极限程度,尼弗尔才会在摄政王的野心下有相对的安全。他仍然确信,直到他被赋予迷宫魔法的认可时,纳加领主才会对尼弗尔采取致命的行动。
“对迷宫而言,满月才是最适合的时期。”泰塔告诉他,“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纳加一下子坐到椅子上。“你要在这里做,在我的住处。”他说道。
“不,摄政领主,那样结果会不理想的。”泰塔知道如果要取得对纳加的优势,他必须保持仪式的神秘。“我们离众神的影响越近,我们得到的预言就越准确。我已经对在布希里斯的奥西里斯神庙的祭司们做好了安排。那里将是我要在月盈之日的午夜施行迷宫魔法的地方。我要在神庙的内殿里实施神的奥秘。神的脊柱,吉耶德柱,被他的兄弟塞特肢解了,在那里矗立。这个圣迹将扩大我们深思熟虑的力量。”泰塔的声音充满着深奥的含义。“只有你和我将会出现在圣殿。不准许有其他任何人偷听到众神告知给你的话。阿斯莫尔的警卫团的一个卫兵将把守圣殿的入口。”
纳加信仰奥西里斯神,他的表情是严肃的。泰塔已经知道他会被他所选定的时间和地点所打动。
“正如你所说的,就这样定了。”纳加同意了。
去布西里斯的旅行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他们乘坐的是王室的驳船,阿斯莫尔警卫团的四艘舰艇跟在后面。他们在神庙围墙下的黄色沙滩上了岸,祭司们拿着棕榈叶、阿拉伯树胶和没药(一种有香气、带苦味的树脂,用来制香料)等礼物,在等待着欢迎摄政王。摄政王以香味物质为乐的事在全国已经尽人皆知。
他们被领到为他们准备好的住房。纳加沐浴的时候,用水果和冻果汁露的浴液给自己喷香和提神。泰塔在高级祭司的陪同下看了圣殿,并且向伟大的神奥西里斯献上了祭品。后来,在泰塔微妙的暗示下,那位高级祭司离开了,留下了泰塔自己为晚上做准备。在迷宫术的施行过程中,纳加领主一直没有出现——很少有活着的人在场过。泰塔会为他上演一场精彩的表演,但是他不打算使自己遭受那真正的仪式所需经历的令人精疲力竭的严酷考验。
日落之后,高级祭祀在宴会上招待摄政王。为了表示他的敬意,他拿来出自神庙周围的葡萄园内最着名的葡萄酒。那是在布西里斯,伟大的神奥西里斯首次把葡萄引进埃及。当摄政王和他的随从们品尝着美味佳酿的醇香的时候,祭司们表演了一系列的喜剧节目以象征伟大的神的传奇经历。在演出的每一个节目里,奥西里斯都被描述为不同的肤色:像木乃伊的包带一样白,如地狱的王国一样黑,似血腥惩罚的神一样红。他总是举着弯柄杖和连枷棍,那是统治者的象征,他的两脚并拢在一起像一具僵尸的双足。在最后一幕中,他的脸被涂成了绿色来象征蔬菜一样的外观。而用高粱米表示生命和营养,奥西里斯被埋在地里预示着死亡。在冥界的黑暗之中,他像种子一样萌芽,接着显现出生命的永恒和辉煌灿烂的循环。
当活人造景展现的时候,高级祭司吟诵着魔法的神名:“夜之眼”、“永恒的贤人”、“盖布之子”和“文内弗,绝对的王权。”
接下来,被香炉的烟雾所环绕,随着锣鼓的节奏,祭司们唱着善与恶之间斗争的史诗。讲述着传说中塞特嫉妒他有德行的哥哥,将奥西里斯锁在一个箱子里,抛进了尼罗河里溺死。他的死尸在尼罗河岸上被洗干净后,塞特把它砍成了碎块,藏在了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在布西里斯这里,他藏了他的脊骨——吉耶德柱。伊西斯,他们的妹妹,寻找并且发现了奥西里斯尸体的所有部分,把它们重新组装到一起。然后她与他进行了交欢。当他们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她扇动着她的翅膀,奥西里斯又恢复了生命的呼吸。
还没到午夜,埃及的摄政王已经饮光了一大壶醇厚得令人忘乎所以的葡萄酒,他处于神经质易冲动的状态,他的宗教迷信感被祭司们激发得更为强烈。当满月的银光通过与神庙尖顶的缝隙成一精确的直线悄悄地穿过神庙正厅的旗子朝圣殿关闭着的门射下时,高级祭司给了一个信号,所有的祭司都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了纳加领主和泰塔两个人。
当离去的祭司们合唱的声音随着距离逐渐减小直到陷入沉寂时,泰塔拉着摄政王的手,带着他穿过洒满月光的正厅到了圣殿的门口。当他们走近时,外层包着青铜的大门自动地转开了。纳加领主吓了一跳,他在泰塔手里的那只手颤抖着。他可能是退了一步,但是泰塔领着他继续朝前走。
圣殿被四个火盆的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一盆火。地面的中央有一个小矮凳。泰塔领着他到了凳子前并示意他坐下。当他就座后,他们后面的门旋转着关上了,纳加恐怖地看着四周的门。他会再一次惊得跳起来,但是泰塔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也不要讲话。如果你珍视你的生命,就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
泰塔留他坐在那里,然后迈着庄严的步子走近神的雕像。他举起双手,突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金杯。他高举着它,请求奥西里斯赐酒,然后拿回给纳加,催促他喝下去。浓稠的蜜汁味品尝起来是碎杏仁、玫瑰花瓣和蘑菇的混合香。泰塔拍拍手,杯中的东西不见了。
他伸出空空的手,在纳加的面前前前后后神秘地动来动去。眨眼的工夫,阿蒙拉迷宫塞到了他掬起的手中。这些象牙筹码证实纳加听说的那些礼仪中的奇怪传闻。泰塔要求他用自己的手把它们盖上,而他则诵读向阿蒙拉和古埃及众神之主的祈祷:“伟大的光和火,暴怒的神的威严,正走近我们,倾听我们的请求。”
当与迷宫接触后渐渐热起来时,纳加在椅子上坐卧不安,他如释重负地把它们传回给泰塔。当他看到老人带着它们穿过了圣殿,并将其放到了巨大的奥西里斯的雕像底座时,他已大汗淋漓。巫师跪在了那里,在它下方低着头。一时间,屋子里除了火焰的嘶嘶声外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除了火盆里闪烁着的灯光投在墙上跳动的影子外,没有任何动静。
接着,猛然间,一声可怕又恐怖的尖叫响彻圣殿。听起来好像神的重要器官被他邪恶的兄弟从他身体上撕裂了似的。纳加轻声地呻吟着用他的头巾盖着头。
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突然,火盆里的火焰旺起来了,火光冲上了屋顶,由黄色到炽热的青和蓝紫色到深红和青紫色。从那里升腾起的巨大的烟云充满了整个屋子。纳加透不过气来并咳嗽着。他感到好像就要闷死了,神志不清。他能听到呼吸在他的脑袋里回响。
泰塔缓慢地转过来面对他,纳加吓得胆战心惊。因为泰塔已经变化了,他的脸放射着绿光,像一张复活了的神的脸。绿色的泡沫从他大张着的嘴里吐出来,又流淌到他的胸上,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在火盆光线的映照下闪现着银白色的光。他没有移动脚步,他滑向了纳加坐着的地方,从他大张着的流着泡沫的嘴里发出了一大群恶魔和精灵的狂叫声,那是一种恐怖的合唱:尖叫声、呻吟声、嘶嘶声和呼噜声,伴随着令人恶心的疯狂的笑声。
纳加领主企图站起来,可是各种声音和烟雾好像充斥着他的头脑,黑暗淹没了他。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从椅子上猛地倒向了地砖上,昏死过去了。
当埃及的摄政王恢复知觉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河面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他发现自己躺在皇家驳船船尾楼甲板遮阳棚下的丝绸垫子上。
他睡眼惺忪地环顾一下周围,看到了护卫队的船帆白得像白鹭的翅膀一样映衬着河岸上那郁郁葱葱的绿野。眼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索性他又闭上了。他感到嗓子渴得冒烟,他的喉咙好像吞了一捧尖利的碎石子似的。他的脑袋嗡嗡地疼,就像那幻觉之中的所有恶魔都陷在了那里面一样。他呻吟着、战栗着,大量地向奴隶们为他举着的桶里呕吐着。
泰塔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了他一剂神奇的凉汤,很快地缓解了他剧烈的头痛,疏通了淤积在肿胀的肚子里的气体,使它们从他的肛门通过一阵一阵噗噗的臭屁释放出去。当已经恢复到再次有气力讲话时,他悄声地说道:“泰塔,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迷宫都揭示了什么?”
在回答之前,泰塔把所有的船员和奴隶都打发走了以防他们听到。接着他跪在垫子旁。纳加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到他的胳膊上,卑微地小声说道:“在那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犹豫着,好像前夜的恐怖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样颤抖起来。
“我们已经几乎到达了赛本尼托斯,陛下。”泰塔告诉他,“我们将在天黑之前回到底比斯。”
“发生什么了,泰塔?”他摇着泰塔的胳膊,“迷宫显示了什么?”
“大奇迹,陛下。”泰塔的声音激动地颤抖着。
“奇迹?”纳加的兴致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为什么你称我为‘陛下’?我不是法老。”
“那是迷宫所显示的一部分。”
“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你不记得神庙的屋顶是如何像莲花一样打开,一条从夜空而降的大路是如何通到我们面前的吗?”
纳加摇摇头,接着又犹豫地点点头。“是的,我想是那样。大路是一架金梯子吗?”
“你确实记得。”泰塔称赞他道。
“我们登上了金梯子。”纳加看着他,等待着证实。
“我们由两只带有翅膀的雄狮载在背上向上飞去。”泰塔点点头。
“是的,我记得狮子,但是在那之后,一切就都朦朦胧胧地不清楚了。”
“这些神秘的食物令我们的心灵麻木,令我们的眼睛模糊得无法适应它们。即使我自己,一个位于最高一级的专家,也对我们所承受的一切感到惊异。”泰塔和善地解释道,“但是不要绝望,因为众神命令我对你来解释它们。”
“讲吧,高尚的巫师,不要漏掉细节。”
“在飞狮的背上,他们跨越在高高的黑色海洋之上,飞翔在白色山脉的顶峰之巅,鸟瞰我们下面延伸着的大地和苍天上所有的王国。”
纳加点点头,急不可耐地说道:“继续!”
“我们终于来到了众神居住的城堡,城堡的根基到达地狱的深处,擎天柱支撑着天空和所有的星星。阿蒙拉在我们的上面,浑身闪烁着火红的光彩,其余的众神都坐在各自的宝座上,那宝座有银的和金的,有火的和水晶的,还有蓝宝石的。”
纳加朝他眨眨眼,十分吃力地看着他。“是的。既然你告诉了我,我就会记住。蓝宝石和钻石宝座。”他完全地相信了泰塔的话,就像身体里着了火一样不可遏制。“那么是神说的了?”他冒失地问道,“他对我说的,是这样的吗?”
“是的。那声音就像山崩地裂一样响,伟大的奥西里斯这样讲道:‘亲爱的纳加,你一直对我忠贞不渝。在这方面,你将受到回报。’”
“这将意味着什么呢?他讲清楚了吗,泰塔?”
泰塔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你又用那个称谓。告诉我为什么。”
“正如你所命令的,陛下。我要一字不落地告诉你。伟大的奥西里斯以他那令人敬畏的荣耀站起来,把你从带翅膀的狮子背上拉起来,让你坐在了他的金与火的宝座的旁边。他触摸了你的嘴和你的心,他用神弟的称呼与你打招呼。”
“他叫我神弟?他用那样的称呼是什么意思?”
泰塔压抑着内心恼怒的痛苦。纳加是一个聪明人,反应敏捷而有洞察力。他通常不需要每一个细节都辛辛苦苦地讲得那么清楚。泰塔在前一天夜里对他实施的有魔力的蘑菇精香味的影响,以及火盆里还没有消失的加过药物的烟雾,使得他可能还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恢复清晰的思维。泰塔决定,他必须娴熟地利用他那沉重的画笔。他继续说下去:“我也为他的话所困惑。对我来说那意思也琢磨不透,不过伟大的神又说:‘我欢迎你来到众神之地的天国,神弟。’”
纳加的脸色平静了,他的表情变得骄傲而得意。“他没有把我神化吗,泰塔?肯定除了那个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有任何疑问,那就即刻消除它,因为奥西里斯拿起了上埃及和下埃及王国的双重王冠,将它放在了你的头上,并且还讲了话:‘嘿,神弟!嘿,法老将是你。’”纳加现在不吭声了,但是他用闪亮的眼睛注视着泰塔。好一阵沉默之后,泰塔继续说下去:“有皇冠戴在你的眼眉之上,你的神圣显现出来。我跪在了你的面前,和其他的众神一起崇敬你。”
纳加没有去掩饰他的感情。他处于兴奋之中。他现在脆弱得好像已经有到了极度的快感。泰塔抓住了这个机会。“接着奥西里斯又讲道:‘在这些美好的事情上,你的指导者将是巫师泰塔,因为他是所有神秘性事物的专家和迷宫术的大师。忠实地遵循他的指示,那么我承诺的所有回报都将是你的。’”
他注视着纳加的反应。他是否说得太露骨了呢?他思忖着,但是摄政王似乎是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这条约束。
“别的呢,泰塔?伟大的神对我还有什么更多要说的吗?”
“对你没有再说什么,大人,但是现在他直接和我讲话。他的话触及到了我灵魂的深处,因为他把沉重的职责加到了我的身上。以下这些就是他一字不差的原话,每一句都在我的心上打上了烙印。‘泰塔,迷宫术的大师,从此以后,你没有了其他的爱、忠诚和职责。你是我和神弟纳加忠实的仆人。你的唯一需要关注的问题就是帮助他完成他的天命。在你没有看到上埃及和下埃及王国的双重王冠戴到他的头上之前,你的使命就不能停止。’”
“没有了其他的爱、忠诚……”纳加轻声地重复道。现在他好像已经摆脱了神判的大部分不良后果。他的力量又洪水般地涌回到全身,他黄色的眼睛里那熟悉的奸诈的眼神越来越亮:“那么你接受了伟大的奥西里斯神赋予你的职责了吗,巫师?真诚地讲,你现在是站在我一边的人了吗,还是你会拒绝了伟大的天父的话了呢?”
“我怎么会拒绝伟大的神呢?”泰塔坦率地答道。他低下了头,将他的前额压倒了甲板的船板上。他用双手托起了纳加赤裸的右脚放到了他自己的头上。“我接受了众神赋予我的重任。我是你的仆人,神明的陛下。我全部属于你:我的心、我的头脑和我的灵魂。”
“你其他的责任怎么办?在法老尼弗尔·塞提出生的时候,你对他宣誓效忠的誓言怎么办?还有在他的加冕礼上拥戴他的誓言怎么办?”
“陛下,伟大的奥西里斯已经免除了我以前所达成的任何责任。除了现在我对你所发的誓言外,对我来说,任何其他的誓言都没有意义。”
纳加把他扶起来,对视着他的眼睛,他在搜寻着任何欺骗或奸诈的蛛丝马迹。泰塔平静地与他对望着。他能够感觉到摄政王心里的不信任、怀有的希望和怀疑一起涌入的那种不安,就像等待着喂给王室鹰棚里的一桶用作鹰食的活鼠一样在翻腾着。泰塔想:你希望什么,你就会相信什么。他将会让自己去相信,因为他渴望这样的事情。
他注意在那双黄色的眼睛里的怀疑逐渐地消失,纳加拥抱了他。“我相信你的话。当我戴上双重王冠时,我将给予你超出你的期待或你的想象的回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纳加将泰塔留在他的身边,老人要利用这个新的受到信任的地位来改变摄政王的一些尚未宣布的打算。在纳加的催促下,突然进行了又一次对预兆的仔细观察。他屠宰了一只羊,检查了它的内脏,从王室的鹰棚里他放出了一只鹰,然后注视着它飞在空中的路线图。从这些观察中,他能够断定至少在尼罗河水下一次开始泛滥之前,神不会批准纳加与公主们的婚事,否则,河水的泛滥就会失败。这将是一场连纳加也不敢冒风险的大灾难。这个庞大的埃及的生命就依赖于这条大河的洪水的泛滥。用这样的预言,泰塔拖延了尼弗尔的危险和两位公主的极度痛苦。
纳加申辩、争论,但是在布西里斯那个恐怖的夜晚他发现抵抗泰塔的预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从北方战斗前线传来的不祥消息使得他更顺从。不顾泰塔的劝告,通过纳加的命令,埃及发动了一场企图夺回艾布纳的孤注一掷的反击战。他们失败了,在一场围城的殊死之战中,他们损伤了三百辆战车和几乎一个步兵军团。现在阿佩庇好像准备好发动一场军事行动,要消灭士气低落和被削弱了的埃及军团,一场激战就要来到底比斯。这不是适合结婚的时间,这甚至使纳加也让步了,这样也确保了尼弗尔的安全能延长一点时间。
从底比斯逃难的人流不断地从陆上和水上向南逃亡。由东方来的贸易商队的数量骤降,因为商人们在等待着观看即将来临的喜克索斯人进犯的结果。所有的商品都奇缺,价格飞涨。
“你能避开与阿佩庇交手导致毁灭性失败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商定停战。”泰塔对摄政王建议道。
他正要说明一下停战绝不是投降,那只是要利用暂缓的机会来增强他们的军事地位。但是纳加不允许他有机会详细阐述:“我也认为这样较妥,巫师。”他热心地表示同意,“我常常试图说服我爱戴的同伴——法老泰摩斯,这是一条明智的路。他却从未听过我的话。”
“我们需要时间。”泰塔解释道,可是纳加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当然你是正确的。”纳加受到这种出乎预料的支持很兴奋。他曾经尝试过劝说政务会的每位成员同意与喜克索斯人达成和平,但是没有一个人支持他,连辛卡也不支持他。甚至像阿斯莫尔那样忠诚于他的人也冒着令他暴怒的风险,发誓宁可死于自己的剑下也不向阿佩庇投降。荣誉之花开放在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环境背景下,就算是摄政王通过政务会实行强迫也有其限度,这真可谓是一种令人头脑冷静的启示。
与喜克索斯人达成和平是纳加远见卓识的核心,那就是两个王国重新联合起来并由单独的一位法老统治。只有一位埃及和喜克索斯人血统各半的法老才能取得那样的成就,他没有丝毫怀疑地认为,这就是众神通过迷宫给他的许诺。
他继续诚恳地说:“我应该知道,泰塔,你是一位不会让偏见蒙蔽了自己的人。所有其他的人都大叫‘不投降’、‘宁死不受辱’。”他摇摇头,“你和我能看到我们通过武力没法得到的东西,我们或许能以更温和的方式得到。在尼罗河流域六十年以后,喜克索斯人比小亚细亚人变得更埃及化。他们已经被我们的众神、我们的哲学和我们的女人所吸引。他们野蛮的天性已经被我们影响得温和而宜人了。他们的原始放荡的方式已经被我们高尚的礼仪所陶冶。”
摄政王对他试探性建议的反应非常强烈,这让泰塔吃了一惊。这里有比他已经怀疑到的更多的阴谋。为了争取时间去思考它,获取一些纳加真实意图的迹象,他低声说:“那是些至理名言。我们如何能希望带来这次停战呢,摄政领主?”
纳加急切地说明:“我知道在喜克索斯人之中同意这些看法的有许多。他们加入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么我们能给两王国带来和平和统一。”
面纱逐渐揭开了。泰塔突然记起来这话他曾经听到过一次,但在当时他拒绝了。
“谁是这些喜克索斯人的同情者呢?”他问道,“他们身居高位吗?在阿佩庇近前吗?”
“贵族,地道的。一些人在阿佩庇的军事委员会任职。”纳加好像要对此详述,但很明显他努力控制自己停了下来。
对泰塔来说那已经足够了。有关喜克索斯人与纳加的出身背景有联系的模糊传闻肯定是有根据的,如果那是真的,其余的一切就完完全全地清楚了。他再一次为纳加如此之大的野心感到吃惊。
“去见见这些贵族和他们讲讲,那会是可能的吗?”泰塔小心地问道。
“是的。”纳加肯定道,“不到几天,我们就能和他们联系上。”
对泰塔来说,那简单陈述的含义是极大的。埃及的摄政王暗中与夙敌的军队结盟。还有什么被隐藏着呢?还有什么其他的地方他那贪婪的手没有伸到呢?泰塔只感到一股冷气透彻骨髓,他感到颈后的汗毛倒立。
这就是那位当法老被杀害的时候,在他身边那深爱的朋友。他是法老死亡方式的唯一见证人。这位欲壑难填的野心家和有着残忍意图的凶手承认了他是喜克索斯贵族的至交和密友,正是一支喜克索斯人的箭射死了法老。阴谋达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呢?
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声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纳加很快地继续下去:“我确信我们能和喜克索斯人达成协议,我设想阿佩庇和我以一个联合的国家政务会的形式共同摄政。其后要发挥你的影响力来劝说我们自己的政务会的成员们来批准它。大概你能再次咨询迷宫,让众神的愿望为人所知。”
纳加正在建议他做一个虚假的占卜。他怀疑到了那就是在布西里斯发生的占卜吗?泰塔认为那不会,但是必须立即否定他这种想法。泰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与迷宫有关的任何事情,枉费心机地用阿蒙拉神的任何话或以他的名义或误传他的神谕都会招致可怕的严惩。”
纳加很快地收回自己的话:“我没有建议如此地不敬神,可是通过迷宫,我已经得到了诸神的许可。”
泰塔咕哝了一声:“首先,我们必须确定这个条约是否可行。阿佩庇可能认为他的军事实力是不容置疑的而拒绝会见我们。不顾我们对和平的任何态度,他可能决定继续进行这场战争直到出现那令人悲痛的结局。”
“我认为那不会发生。我将给你我们在另一方的联盟者人员的名单。你一定要秘密地去找他们,泰塔。你声誉卓着,即使在喜克索斯人之中也备受尊敬,我会给你带上一个证明你是从我这里被派去的护身符。你是我们事业最棒的使者。他们会听信你所讲的。”
泰塔沉思着又坐了一会儿。他试图看看他能否确保尼弗尔活下来,然后在纳加仍然当权时,把他带出去。现在有机会做到那样吗?纳加正提供给他一个到边界的安全通行权。他能利用那便利带尼弗尔和他一起走吗?很快地他意识到他不能。他和年少的法老的联系仍然受到纳加的严格限制。他从未被允许与他单独在一起过。甚至在历次的政务会上,他都不允许靠近他坐着,连一个最率真的信息也不能和他交流。在过去的很短的几周内,唯一的一次被允许靠近是因为尼弗尔患上了令他十分痛苦的脓毒性喉痛。其后泰塔被允许进入皇家的卧室去护理他,可是纳加和阿斯莫尔都在场,他们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注意地听他所讲的每一个词。因为喉咙的折磨,尼弗尔无法小声地讲话,但是他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泰塔的脸,当他们分手的时候,他紧紧地拉着泰塔的手。那已经差不多是十天前的事情了。
泰塔得知纳加已经选了新的指导老师来代替他,阿斯莫尔从蓝色禁卫军中提供了教练来继续他的马术练习和战车的驾驭、剑术和射箭。他的老朋友都不允许去见他,甚至连他的密友麦伦也被命令离开了法老的住处。
如果他试图带着尼弗尔逃离而又不成功的话,他不仅会失去纳加的信任,还会将尼弗尔置于可怕的危险之中。不,他能利用这次外出的机会,穿越边界线进入喜克索斯人的疆界,去为年轻法老的安全做出更小心更可靠的安排。
“这是我的职责,是众神赋予我的职责,在各个方面来帮助你。我将承担这次使命。”泰塔说道,“我通过喜克索斯人边界最安全的方法是什么?你说我在他们之中也有很高的声望,我会被认出来的。”
纳加已经预见到这种询问:“你必须利用通过沙丘的老车道,然后下到沃顿山的干河谷。我在另一方的朋友们一直在监视着这条大道。”
泰塔点了点头:“那是法老泰摩斯遇害的那条路。我还从未走出过加拉拉以外的地方。其余的路我将需要一名向导。”
“我会派出我自己的持矛士兵和一队蓝色的禁卫带你通过。”纳加保证道,“但是道路是又长又不好走。你必须马上离开。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可能极为重要。”
从破败的城市加拉拉出发,泰塔一路上驾驭着马车只停了四次。他们一跑起来就是半天,比纳加和泰摩斯当时走同样路线的时间短,马匹体力的总消耗量也比较少。
跟随在他后面九辆车上的骑兵们都很敬畏泰塔的声誉。他们把他看做是骑兵军团之父,因为他是第一位建造战车并把多匹马套上了战车的埃及人。他越过了喜克索斯人的领地,从底比斯到埃勒凡泰尼带回法老泰摩斯胜利的消息。现在,当他们跟随着他的马车通过沙丘时,他们知道了那传说是有根据的。老人的耐力是令人惊愕不已的,他的专注是从不动摇的。他那徐缓却坚定的执缰的手永不疲劳,随着时间一小时又一小时的流逝,他耐心地诱导马匹发挥出它们的最佳水平。他令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仰慕他,特别是在驾驭座旁边的那位骑者。吉尔是纳加的持矛卫士。他有着一张粗犷的、晒得黑乎乎的脸,体形较好而稍显不壮,是那种理想的驭者,但是他也具有一股结实的瘦劲儿和悦人的性情。他是被选出来驾驭指挥官战车的最好的驭手之一。
天气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随着月亮渐圆,他们就在凉爽的夜里驱车前行。在拂晓时,他们开始停下来休息。饮完了马匹,吉尔就来到泰塔坐着的大石头那里——他正在看着下面的沃顿山河谷。吉尔递给他一个陶瓷水罐。泰塔从罐嘴儿喝了一大口,没有显示出任何带有痛苦的迹象,他一气儿吞下了他们从加拉拉带来的苦水。这是自从他们上次在午夜停下来时到现在第一次喝到水。
这位年迈的唤醒魔鬼的人结实得就像贝都因的强盗。吉尔心里想,怀着崇敬的心情,他恭敬地保持着距离,蹲在了老人的旁边等待泰塔可能发出的任何命令。
“法老被杀害的地方在哪里?”泰塔终于问道。
吉尔遮上了眼睛以遮挡升起的太阳那炫目的光,他指向通往干涸的河床的河谷。“下边那里,大人。接近远处山丘的轮廓线。”
泰塔第一次询问吉尔是在政务会议上,那时是持矛卫士在为法老死亡的境况提供证据。政务会将对此事件的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叫上来进行调查取证。泰塔记得吉尔的证词一直是连贯而可信的。他没有为政务会的排场和它显赫的成员而感到胆怯,而是像一位诚实的、纯粹的战士挺身而出。当向他出示证据时,他认出那支射死法老泰摩斯的喜克索斯人的箭。箭杆已经折成了两段。为了减轻伤口的疼痛,纳加领主折断了它。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特别的见面。自从离开底比斯,他们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两次话,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长时间谈话的机会。
“在事发的当天,有其他的士兵和你在一起吗?”泰塔问道。
“只有萨莫斯,但是当法老被袭击的时候,他正在河谷里的战车旁等候着。”吉尔回答道。
“我要你给我指出准确无误的具体位置,我要你带我到那边的战场上去。”泰塔告诉他。
吉尔耸耸肩膀。“那不是战斗,只是一个小冲突。不会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个光秃秃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一定服从伟大的巫师指挥。”
队伍上去后,又从河谷的另一侧陡坡排成了一列纵队下去。一百年来这里一直没有雨,连沙漠的风都没有刮掉法老战车的痕迹,它们还深深地刻在那里,很容易看清楚。他们到达了谷底,泰塔继续追寻着车辙,他的车轮行进在他们从前留下的深深的沟槽上。
他们警觉着喜克索斯人的埋伏,观察着河谷的两岸,在炽热的幻影中有滚动着的光石头,却没有敌人的踪迹。
吉尔指着前面说道:“有一个了望塔。”泰塔看到了它那扭曲了的轮廓东倒西歪地投向纯净的淡蓝色天空。他们又迅速地绕过了河床的另一个弯道,即使在二百步开外,泰塔也能看到那车辙混乱的地方,那里是法老队伍的战车停下来并打旋的地方,那里是许多的战士们在干燥的河谷谷底松软的沙滩上马又下马的地方。泰塔示意他们一小伙人减慢速度,他们步行着向前行进。
“这里就是法老下马的地方,然后我们和纳加领主前行去侦察阿佩庇的营地。”吉尔指着挡泥板的一侧说道。
泰塔让车停下来,并示意其他的人也同样做。“在这里等我。”他命令后一辆车的领队,然后转向吉尔。“跟我来。指给我战场。”
吉尔领着他走上了崎岖的小道。起初他慢慢地走,与老人截然不同,但是他很快地意识到泰塔一步一步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便加快了速度。他们越向前进,坡度就越陡,路面也变得更加不平。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上山中途几乎堵塞了小路的大巨石堆,吉尔吃力地喘息着。
“这就是我走得最远的地方。”吉尔解释道。
“那么法老是在哪里倒下的?”泰塔环顾着他周围的陡峭而开阔的山坡。“喜克索斯人的部队隐藏在什么地方?那致命的一箭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
“我不清楚,大人。”吉尔摇摇头,“我和其他的士兵们被命令在这里等候,而纳加领主向上走到那些露出来的巨石的另一边。”
“法老在什么地方?他和纳加一起上去的吗?”
“不是。最初不是,国王和我们在一起等候。纳加领主听到了上面的什么声音前去侦察,就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不理解。你们在什么地点被袭击的?”
“我们等在这里。我们能看出法老变得不耐烦了。过了一会儿纳加领主从岩石后面吹了一声口哨。法老跳起来。‘来,随我来。’他命令我们,然后就上了小路。”
“你紧跟在他的后面吗?”
“没有,我差不多是在队列的后面。”
“你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吗?”
“法老在巨石的后面不见了。接着出现了射箭和战斗的声音。我听到了喜克索斯人的声音和箭、矛击在岩石上的声音。我向上跑去,可是小路被那些想要走过这里的巨石堆去参加战斗的士兵们挤了个水泄不通。”
吉尔跑到上面指出小路是多么狭窄,并且要迂回绕过那最高的巨石。“这里就是我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接下来纳加领主大叫法老被射死了。在我前头的士兵们在乱转,突然他们拖着国王下到我现在站着的地方来。我想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喜克索斯人都离得有多近?他们有多少人?他们是骑兵还是步兵?你认出了他们的军团吗?”泰塔急切地问道。所有的喜克索斯人穿着不同的华服,那服饰埃及的部队了解得很清楚。
“他们非常近,”吉尔告诉他,“他们人很多,至少有一个中队。”
“什么军团?”泰塔追问道,“你看到他们的羽饰了吗?”
吉尔第一次表现得很没有把握,脸上显出有些羞愧的样子。“大人,我实际上没有把眼睛放在敌人的身上。你看,他们在岩石的后面那里站着。”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实力和人数呢?”泰塔对他皱着眉头。
“纳加领主在那里喊叫的……”吉尔说不下去了,垂下了他的头。
“除了纳加之外,还有其他的士兵见到敌人了吗?”
“我不知道,可敬的巫师。你看,纳加领主命令我们沿着小路回到了马车上。我们看到国王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大概已经死了。我们全都丧失了信心。”
“你之后一定和你的同伴们讨论过。他们之中有人告诉你他和敌人交战了吗?他用箭或长矛击中过一个敌人吗?”
吉尔充满怀疑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没有,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除了国王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受伤了吗?”
“没有。”
“为什么你没有把这一情况在政务会上告诉他们?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他们你没有见到一个敌人?”泰塔现在发怒了。
“纳加领主告诉我们要简单地回答问题,不要无聊地吹嘘,战斗中长长的故事会浪费政务会的时间。”吉尔尴尬地耸着肩,“我想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承认我们没有打就跑掉了。”
“不要感到耻辱,吉尔。你不过是执行了命令而已。”泰塔用较为和善的语调告诉他,“现在,攀上那里的岩石上面去,警觉地四处察看一下。我们仍然处在喜克索斯人的领地内,我不能逗留太久。”
泰塔慢慢地向前走着,绕过了挡着小路的巨石。他停下来,察看着前面的地形。从这个角度,他仅仅能看清毁掉的了望塔的顶端。通向塔顶的小路向上是一系列的急转弯。接着路在一个斜坡的坡顶上消失了,那是一个相当开阔的斜坡,几乎没有可供喜克索斯人埋伏的遮盖物,只有几堆岩石和稀稀落落的被太阳晒枯的山楂树。接着他记起了夜里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好像被什么事烦扰着。泰塔感到了一种模糊的不祥之感,好像他正在被一个强大的恶势力监视着。
这种越来越强的感觉使他在阳光下不安地站了起来,闭上了眼睛。他打开了自己的内心和灵魂,他的内心变得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在摄取来自他周围空气的任何影响。突然他的感觉变得更为强烈:这里有恐怖的东西,邪恶之源发于他前面不远的什么地方。他睁开了眼睛,慢慢地朝它走去。除了滚烫的岩石和烤焦了的荆棘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看见。但是现在他甚至能在热乎乎的空气里闻到恶魔的气味,一种微弱的但却像以腐肉为食的野兽的呼吸一样的腥臭味。
他停下来,像一只猎犬一样吃力地闻了闻,空气一下子变得干燥又充满了灰尘,但是却愈发清新了。这就向他证明了那飘移不定的臭味来自超越自然规律的某种东西。他正在捕捉在这个地方一直行凶作恶的一个恶魔的模糊的映象。但是当他试图准确地确定它的位置时,它却消失了。他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令人作呕的臭气又飘浮在他的周围。再向前一步,那味道伴随着巨大的悲伤感,好似他已经失去了什么无价之宝,失去了什么永远无法替代的珍贵物品。
他强迫自己迈上充满岩石的小路,就在此刻某种东西用力袭击了他,将空气从他的肺里驱压出去。他痛苦得大声叫了出来,双膝一软倒了下去。他抓住自己的胸,无法呼吸。那是极度的疼痛,痛得要死,他与之奋力搏斗,好像与一条紧紧地缠在他身上的蛇在扭打。他吃力地挣脱回到了小路上,疼痛立刻消失了。
吉尔已经听到了他在大叫,一跃而起地冲上了小路。他抓住泰塔,扶着他站了起来。“怎么了?什么东西在折磨你,巫师?”
泰塔把他推开了。“走!不要管我!你在这里很危险。这个东西不是来自人而是来自神或来自恶魔。走!在山脚下等我。”
吉尔犹豫着,想必他看到了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表情,好像在躲避一个幽灵。
“走!”泰塔用一种吉尔永远不想再听到的声音说道,接着他逃跑了。
为了使自己能够抗击那些联合起来反对他的势力,在他走后好长的时间里,泰塔在他努力的控制下,艰难地恢复了身心和力量。他把手伸进腰带上的口袋里,取出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他用右手举着,继续向前走。
当他回到那个地点时,疼痛以更加凶猛强烈的势头再一次袭来,像一支火石箭头穿过胸膛,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去,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大声尖叫。如先前发生的一样,疼痛消失了。
他气喘吁吁地注视着下面的石头路。最初,好像没有痕迹,和他所走过的崎岖小路上的其他任何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接着,一个飘逸的小影子出现在大地上。当他观察的时候,它变化了,成了一个闪烁着暗猩红色微光的水池。慢慢地他跪倒在地上。“国王和神的心血。”他轻声地说道,“这里,正是在这个地点,法老泰摩斯去世了。”
他振作起来,用悄然却坚定的声音向荷鲁斯讲出祷文,只有最高级的专家才敢用像他那样有力的声音祈祷。当重复到第七遍时,他听到了看不见的翅膀的窸窣声,那翅膀扇动着他周围的沙漠里的空气。“神在这里。”他小声说道。他开始祈祷。他为法老和他的朋友祈祷,恳求荷鲁斯缓解他的痛苦,解除对他的折磨。
“允许他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吧。”他祈求神,“他被陷在这里肯定是对他灵魂的谋杀。”
当他在祈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驱除恶魔的标志。在他的眼前,血池开始收缩,好像它正在浸入那干燥的大地。当最后一滴消失的时候,泰塔听到了一声柔和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像一个困倦的孩子发出的哭声,压在他身上的那可怕的重负终于从他的肩上卸下来了,那是丧失亲人的痛苦和对国家前途的无尽悲伤。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感到了极大的轻松。他向前走到曾经是血池的地点。即使当他的双脚坚定地踏在上面时,他也没有疼痛感了,他健康的感觉依然保持完好。
“平静地走吧,我的朋友,我的国王,祝你永垂不朽。”他大声说道,他做了一个长寿和永福的手势。
他离开了,他开始沿着山回到战车等候的地方,可是小道上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他抬起头,再次试探了一下空气,仍然有一股淡淡的恶魔味。他警惕地转回去上了斜坡,通过了法老遇难的地点,继续前进。每前进一步,邪恶的臭气就更强烈一些,直到它哽住了他的喉咙,使他作呕。他再一次意识到,这是来自超越自然界正常顺序之外的东西。他继续前行,在走过了二十步之后,那气味开始消失了。他停下来,折返回去。立刻臭味又越发强烈。他来回地探寻着直到那臭味达到顶点。他走下了小路,发现它仍然极为强烈,几乎令人窒息。
他站在路旁山楂树那扭曲的枝条下,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那枝条的形状奇特,就好像是被人工修整成一个独特的突显出来的伸向蓝天的十字架。他朝下看,一块如马头般大小的岩石引起了他的注意。它最近被移动过,然后又被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泰塔把它从坑中抬了起来,看到它覆盖着一个在山楂树的树根之间的神龛。他把石头放在了一边,全神贯注于那个神龛。神龛里面有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那可能是一条蛇或一只蝎子的藏身处。
他掏出来一件雕刻得很漂亮的手工制品。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个箭囊。它的来源是不容怀疑的,因为它的设计是喜克索斯人的纹章风格,皮套盖着的加工的图像是瑟伊兹,被喜克索斯战士所尊重的鳄鱼战神。
泰塔扭开了塞盖,发现那个箭囊里有五支战箭,箭羽是绿色和红色的。他抽出来一支箭杆,他认出它了,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这不会有错。他曾仔细地检查过那折断了的有着血凝印迹的箭杆,就是纳加在政务会上拿出来的那一支。这同射死法老的那一支箭一模一样。
他把箭杆举到了亮光之下,仔细地端详着蚀刻在上面的图章。那是一个符合传统程式的豹子头,它的嘴咬住一个僧侣书写体的字母t。这是在那支致命的箭上见到的装置。这是完全相同的箭。泰塔把它在手上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好像试图从它身上获取最后一点信息。他拿起来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它。只有木头、漆和羽毛的混合味儿。把他引导到这个隐藏物来的那种污秽味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刺杀法老的凶手会隐藏起他的箭囊?在战斗之后,喜克索斯人已经离开了占领的阵地。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寻回他们的武器。这是一件漂亮而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任何战士会遗弃它,除非是不得已,泰塔想。
他在小山坡上又寻找了一小时,但是没有发现其他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他也没有再次探测到腐烂和邪恶的超自然的气味。他下到河谷的沙地上战车等待他的地方,带着那个隐藏在他胸布下的箭囊。
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在干河谷里隐蔽地等待着。接着,为了不让轮毂吱吱地叫,他们涂上了润滑的羊脂油,马蹄子包上了皮套,所有的松散武器和马具都小心地裹住以降低声音。有吉尔给他们领队,他们已经深入了喜克索斯人的领地。
持矛卫兵对这一地区很熟悉,泰塔没有插嘴,但他也在惊讶这位战士和他的主人多么经常地走这条路,他们和敌人还保持着什么样的其他约会。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尼罗河三角洲的淤积平原。当那些武装的士兵队伍在黑暗中骑马路过他们隐藏的地方时,有两次他们不得不离开大道等待着。午夜过后,他们来到了一座某位被忘记的神的荒芜了的神庙,低矮的土丘一侧的墙已经凹陷了下去。那凹陷的洞穴足以能够隐蔽整个队伍的车辆、马匹和士兵们。很快就让人清楚的是,以前它就一直用于这个目的:油灯和一个两耳细颈的油罐隐蔽在毁坏了的圣坛后面,成桶的马料堆在神殿里。
他们解掉马的挽具喂它们,骑兵们也开始吃饭了,然后在干燥的垫子上躺下,很快就响起了鼾声。与此同时,吉尔将他的骑兵制服换成了一个农民的不伦不类的装束。“我不能用马,”他对泰塔解释道,“那会吸引太大的注意力。我得用半天的时间步行到达布巴斯提斯营地。在明天晚上之前不要指望我能回来。”他溜出了洞穴,消失在夜色里。
当他躺下来等待纳加领主的同盟者来回答吉尔带给他们的信息时,泰塔想,诚实的吉尔并不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直率。
天一亮,他就在小山的顶上派了一个哨兵,那里有一个通风的井口从地下洞穴的神庙里露出来。正午前,一声低低的哨音顺着通风口传来,提醒他们有危险。泰塔爬上来加入了岗哨的行列。从东面,一支满载的驴子驮队正朝着神庙的入口径直地走来,泰塔猜想,正是这些商人将神庙变成了一个权宜的过夜客栈。可以肯定,正是他们在圣殿里留下了储存的饲料。他沿着山坡吃力地爬下来,看不见到来的商队了。在路的中间他安排了一段白色的石英石,而他又在《魔山的亚述篇》中诵读了三节。接下来他离开去等待商队的到来。
领头的驴子在其余驴子前大约五十肘尺远。很清楚地可以看出,牲畜熟悉到神庙的路,并且很乐意享用里边储存的饲料,因为它不需要驭手的催促就开始跑起来。当它来到路中间成堆的白石英石的时候,小毛驴拼命地躲避导致货物滑了下来,在它的肚子底下悬着。它开始尥起后蹄,疾驰而去,离开了神庙朝平原的方向穿越过去,其余的驴子也都四处奔逃。它的沙哑的鸣警和高声的嘶叫影响了队列中其余的驴子,很快地它们就好像遭到了一群蜜蜂的攻击似的,全都蹬起后腿,猛劲儿地甩着头来摆脱缰绳的羁绊,转圈地跑着并弹起后腿向它们的驭手猛踢。
驮队的驭手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逮它们并把那些脱缰的驴子重新聚拢到一起,使那些受惊的牲畜平静下来,然后上路朝着神庙再次出发。这一次商队的队长那穿着袍子的肥胖发福的身形坐在了车里前行,用长长的缰绳拖着他后面那些不愿意动的驴子。他看到路中间的石头,停下来。队伍挤在了他的后面,其他的驭者来到了前面。他们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会上声音喧哗,手臂挥舞。声音传到了坐在山坡上橄榄树之中隐藏的泰塔这里。
最后为首的领队驭手离开了其他的人,自己一个人开始往前赶。最初他前进的步子是大胆而自信的,可是很快地慢下来,变得胆怯了,直到最后他不安地站下了,从远处仔细看石英石堆的模式。接着他朝石头上吐了一口,跳了回来,好像他预料到它们会报复他似的。最后他做了一个反击的手势,转过身来兴冲冲地向回跑去加入他同伴的行列,他向他们大喊着,挥舞着手势。其他的人不需要被说服。整个的商队很快地沿着来时走过的路全线撤退。泰塔走下了小山,将石头弄散,让它们所含有的影响散去,为其他那些他所期待的来客们打开了道路。
在短暂的夏日的黄昏,他们来了,二十位武装士兵艰难地骑过来,吉尔在一匹借用的坐骑上领着他们。他们迅猛地越过散乱的石头,来到了神庙的入口处,在这里他们伴随着武器叮叮咣咣的撞击声下了马。队长是一位高大、阔肩的人,有着浓黑悬垂的眉毛、多肉的鹰钩鼻。他浓黑的小胡子修剪得垂到了他的胸膛,彩色的丝带编进了他的胡须。
“你是巫师。是吧?”他说道,带有浓重的口音。
泰塔认为还不到时机让他们知道他的喜克索斯语讲得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好,因此他用埃及语谦逊地回答,既不断言也不否定魔法的神灵。“我是泰塔,伟大的神荷鲁斯的仆人。我呼吁他赐福于你。我知道你是一位大力士,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特洛克,豹族的大酋长,阿佩庇国王的北方军司令,你有给我的信物吗,巫师?”
泰塔伸出右手给他一个蓝色闪光的陶瓷碎片——一个很小的用于许愿的瑟伊兹神的上半身雕像。特洛克简要地察看了一下,接着从他剑带上的口袋里取出陶瓷的另一个碎片,将两片拼在了一起。折断的边沿完全一致地吻合在一起,他满意地咕哝着:“跟我来,巫师。”
特洛克和泰塔大步地走出去进入了越来越暗的夜里。他们默默地爬上了小山,在星光下面对面地蹲下来。特洛克将他的剑鞘置于两膝之间,他的手放在了他那沉重的弯剑柄上。处于习惯而非不信任,泰塔想,然而毕竟军事首领是要重视的人。
“你给我带来了南方的消息。”特洛克说道,他以一种陈述而非疑问的语气。
“阁下,你已经听说法老泰摩斯去世的消息了吧?”
“当我们夺取艾布纳城时,我们从抓来的俘虏口中知道了底比斯的觊觎者死亡的消息。”特洛克小心地在用词上或推论上不承认埃及法老的权威地位。对喜克索斯人来说,两个王国中任何一个唯一的统治者只能是阿佩庇。“我们也听说了一个孩子现在正觊觎上埃及王国的王位。”
“法老尼弗尔·塞提只有十四岁。”泰塔证实道,当他讲到法老的时候,同样认真地坚持他的称号。“近几年来他将得不到大多数的拥戴。目前纳加领主充任他的摄政。”
特洛克突然带着强烈的兴趣倾过身来。泰塔心里暗笑。如果他们对上王国的事物连那样的情况都不知道的话,喜克索斯人的间谍确实低能。接着他回忆起就在法老去世前的那次战役,他和法老泰摩斯在底比斯发起了一场反击喜克索斯人的间谍和告密者的行动。他们挖出来并逮捕了五十多人。在这一见证面前,泰塔感到了一种满足:他们已经切断了向敌人提供信息的源头。
“那么,你是带着南方摄政王的许可来到我们这里的?”泰塔察觉到了他那奇特的喜悦神情。特洛克继续问道:“你从纳加那里带来了什么消息?”
“纳加领主想要我将他的建议直接带给阿佩庇。”泰塔闪烁其词地回答道。他不想给特洛克任何超过限定的信息。
特洛克对此直接表示出受到了冒犯。“纳加是我的表弟,”他冷冷地说道,“他会希望我听到他送到的每一条消息。”泰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尽管在特洛克一方来说那是严重的泄密行为。他对摄政王的祖先问题的怀疑被证实了,但是当他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是不露声色的:“是的,阁下,这我非常清楚。可是我要对阿佩庇讲的消息是那么的重要……”
“你太低估我了,巫师。我受到你们摄政王的完全信任。”特洛克的声音因为恼怒而格外粗暴,“我非常清楚你来此是主动向阿佩庇提出停战,来同他谈判持久的和平问题。”
“我没有更多的消息告诉你了,阁下。”这个特洛克可能是一位战士,但是他却不是一位阴谋家。泰塔想,但是当他讲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和态度没有变化:“我只能把我带来的消息给你们的牧羊人领袖——阿佩庇。”这是在上埃及王国人们提到喜克索斯人的统治者时所用的称谓。“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如你所愿,巫师。如果你要那样,什么也不要讲了,虽然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特洛克气愤地站了起来,“阿佩庇国王在布巴斯提斯。我们要立即去那里。”
在难堪的静默之中,他们返回到了下面的神庙,在那里泰塔叫吉尔和护卫官到他这里来。“你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他告诉他们,“但是现在你们必须像来时一样秘密地返回底比斯。”
“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吉尔焦虑地问道。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老人的责任。
“不。”泰塔摇了摇头,“我仍然留在这里。当你向摄政王报告的时候,告诉他我在去会见阿佩庇的途中。”
借助油灯昏暗的光线,马匹被套在了战车上,过了不一会儿,他们准备出发了。吉尔从车上拿过了泰塔的皮鞍囊递给他。接着他充满敬意地敬礼:“能和你一起同行,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大人。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给我讲了许多你的历险故事。他在艾斯尤特时曾与你是同一军团。他是左翼的队长。”
“他叫什么名字?”泰塔问道。
“拉斯洛,大人。”
“是的。”泰塔点点头,“我完全记得他。在一次战斗中他失去了左眼。”
吉尔又敬畏又惊奇地看着他:“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你竟然还记得。”
“三十七年前。”泰塔纠正他,“路上注意,年轻的吉尔。昨天晚上,我给你算过命。你将会长寿,并且会获得许多殊荣。”
持矛卫士撩起了缰绳,怀着自豪和满足,难以表达地驰入夜幕中。
此时,特洛克领主的队伍也已上马,准备出发。他们将吉尔还回到神庙的马匹让泰塔来骑。泰塔将鞍鞯甩到马的鬐甲上,然后翻身上马,跟在他们的后面。喜克索斯人对跨骑没有与埃及人同样的顾忌,他们从洞穴的入口处嗒嗒地骑出来,然后转向西面,恰好与战车队列所驶方向相反。
泰塔骑在笨重武装的喜克索斯人的队伍中间。特洛克带着他们,他没有要求泰塔与他并排骑行。因为泰塔拒绝将纳加的情报直接交给他,他就一直冷漠地与泰塔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泰塔满意自己不被注意,因为他有很多要思考的事情。特别是纳加令人困惑的血缘关系的披露,打开了多种吸引人的可能性。
他们通宵地骑下去,朝着尼罗河一直向西,敌人的主要基地就在布巴斯提斯。即使在夜里,他们在路上还是遇到了很多的来往车辆。长长行列的大小车辆都满载着军事补给品,他们也都沿着与他们现在前进的同一方向移动。朝阿瓦里斯和孟斐斯方向返回着同等数量的已经卸掉了货物的空车。
当他们来到更靠近尼罗河的地方时,泰塔看到了布巴斯提斯周围喜克索斯军队营地的营火。那是沿着河岸向两个方向延伸数英里之远的一片闪烁的摇曳不定的光,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聚集着大量的士兵和马匹。
无论什么都不像宿营军队的味道。当他们走近时,那味道就更加强烈了,它几乎令人无法忍受。它是多种气味的混合:骑兵队的味道,干粪火烧出来的粪肥味儿和烟味儿,皮子味儿和发霉的谷物味儿。在这些味道里最为突出的是肮脏的士兵们的体味以及他们身上化脓伤口发出的异味,野炊煮饭的味道,发酵的啤酒味儿,散落的垃圾和污物散发的味道,茅坑和粪堆的氨臭味儿,更有未葬尸体的刺激性的臭味。
在这些令人窒息的混合味道下,泰塔嗅出了另一种恶心的腐味。他想他辨别出来了。一个受害者在他的马前醉醺醺地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迫使他急忙勒住马头,他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上的粉红色斑点,接着他稳住了。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阿佩庇到目前为止没有在艾布纳胜利的基础上继续乘胜追击,为什么他还没有派出他的战车向南疾驰朝底比斯进军,那里埃及的军队正处于一片混乱,可以任由他摆布。泰塔加鞭催马赶到了特洛克的坐骑旁,悄悄地问他道:“阁下,瘟疫第一次侵袭你们的军队是什么时候?”
特洛克突然勒住马头,这使他的坐骑跳跃起来,在他的身下打转。“那是谁告诉你的,巫师?”他问道,“这可恶的疾病是你施展的魔法吗?是你将这场瘟疫强加于我们的吗?”他怒气冲冲地策马而去没有等待任何否定。泰塔在后面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但是他的眼睛正在紧张地观察着他周围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这时天越来越亮了,隐隐约约的太阳几乎透过河岸上浓浓的迷雾和覆盖在大地上、遮盖着拂晓天空的烧柴的烟雾显露出来。它赋予了这种场面以一种奇异怪诞的景象,就像地下冥府的一个幻景。人们和牲畜都被它转变成了深色的魔鬼般的影子,在他们的马蹄下面,新近泛起的泥浆又黑又黏。
他们通过了第一辆灵车,泰塔周围的士兵们用斗篷盖上了他们的嘴和鼻子,以挡住车后堆得很高的裸露着的发胀了尸体的臭味儿和湿气。特洛克用力踢着他的马,很快他就超过了马车,可是在前面,同样满载的马车有很多,它们几乎堵塞了道路。
走得更远一些,他们通过了一个火葬场,有许多的灵车在那里卸载那些令人恐惧的死尸。木柴在这个地区是少见的商品,火焰的强度不足以烧毁那成堆的尸体。火光在抖动、摇曳着,燃烧着油污的黑色烟雾在那些呼吸着的活人的嘴和喉咙上熏上了一层。
瘟疫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呢?泰塔想弄清楚。有多少人是和我们的军队作过战的呢?
这场瘟疫就像某种令人沮丧的随着军队步伐前进的幽灵。阿佩庇已经在布巴斯提斯这里的营房住了多年了,那营房里到处是老鼠、秃鹰和食腐的秃鹳。他的士兵在污秽中挤在一起,他们的身上爬满了跳蚤和虱子,吃着腐烂的食物,喝着来自灌溉水渠里的水,那是从坟墓和粪堆里排出来的污物。这些就是瘟疫滋生繁盛的环境条件。
越走近布巴斯提斯,营地的数目就变得越多。帐篷、茅屋、棚舍拥挤着,正好与围绕着驻防城镇的墙壁和护城的水沟相呼应。瘟疫的患者中比较幸运,能躺在上面有棕榈叶的破旧的屋顶下,可以稍微防止上午炽热阳光的照射。其他的患者就只能躺在外面被践踏过的田野的稀泥里,丢给了饥渴和恶劣的天气。死人和那些将要死的人混杂在一起,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人和那些患有腹泻的人并排在一起。
尽管他的本职是一位自然治疗师,但如果要救治他们,泰塔还是感到无能为力。他们被自己的民众所判决,要帮助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呢?不仅如此,他们又是这真正埃及的敌人,他很清楚瘟疫是来自众神所降。如果他救治了一位喜克索斯人,那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位向底比斯进军的战士,而将他深爱的城市置于烈焰和劫掠之中。
他们进入了堡垒,发现那里的条件并不比围墙之内更好。瘟疫的患者躺在被疾病击垮的地方,老鼠和流浪的野狗在啮噬着他们的尸体,在这些尸体中,还仍然有没完全死去的人,但是对他们来说,要保护自身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阿佩庇的司令部是布巴斯提斯的主要建筑物,它位于镇中心,是一大片杂乱无序的土坯和草苫的宫殿。马夫们在大门口接过了他们的马匹,特洛克领主领着泰塔通过庭院,在装有暗色窗帘的大厅里,为了压过从镇子里和围着的营房飘浮过来的瘟疫的臭味,青铜的火盆里燃烧着香和紫檀木,但是它们那忽明忽暗的火焰使得酷热的空气变得几乎令人无法忍受。即使在这个总司令部里,瘟疫患者的呻吟声也在各处的房间里恐怖地回荡着,他们的身影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
在建筑物最深的隐蔽处,他们在封着的青铜大门外被拦住了,但是当守卫一认出特洛克那庞大的身影时,就站到一旁让他们过去了。这个区域是阿佩庇的私人住处。墙壁上挂着豪华的壁毯,家具是由珍贵的红木、象牙和珍珠母制作的,它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从埃及的宫殿和神庙里掠夺来的。
特洛克把泰塔引进了一个虽然不大却装饰奢华的前厅,进来后将他留在了那里。女奴们给他送过来一罐冻果汁露、一大盘熟枣和石榴。泰塔慢慢地喝了饮料,但是只吃了一点点水果。他的饮食一直都很有节制。
那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一束阳光通过唯一的一扇高窗射进来,沿着对面的墙壁缓缓地移动着,好像在计量着时间的流逝。躺在一张毯子上,他用鞍囊作为枕头,打着盹儿,一直没有安然入睡,传来的每一声响动他都会马上警觉地醒来。不时地他能听到远处女人的哭泣声,在高大的城墙后面,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传来沉痛悲伤的哀号声。
终于,沿着外面的通道,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门口上方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人站在那里。他只穿了一件深红色的男式短裙,裙子用一条金链系在了他的大肚皮下。胸膛上覆盖着像熊皮一样粗糙的银白色的硬卷毛儿。脚上穿着一双厚实的凉鞋,结实的打磨过的皮胫甲包在他的小腿上。但是他没有带佩剑和任何其他的武器。他的四肢好像神庙里的柱子一样粗大,那上面布满了很久以前就愈合了的战斗时留下的疤痕,其中一些显得白皙而光滑。其他那些新留下的呈紫色,看上去好像肿痛发炎了似的。胡须和浓密得像灌木似的头发也已经花白了,但是没有像通常那样装饰上丝带或编结成辫子。它们未经抹油和梳理,而是乱糟糟的。黑色的眼睛看起来神态狂乱,他那大鹰钩鼻子下的厚嘴唇好像很痛苦地扭歪着。
“你是泰塔,是个医师。”阿佩庇说道。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但是不带土音,因为他生在阿瓦里斯,那里已经吸收了大量的埃及文化和生活方式。
泰塔非常了解他,对他而言,阿佩庇是侵略者,血腥的野蛮人,他的祖国和法老不共戴天的敌人。当他回答的时候,他运用了他全部的自控力来保持他表情泰然自若和声音的平静:“我是泰塔。”
“我听说过你的本事。”阿佩庇说道,“我现在需要它们,跟我来。”
泰塔将鞍囊甩到自己的肩上,跟随他出去进入回廊。特洛克领主带着武装的护卫队等在那里。泰塔随同喜克索斯国王进入了更深的宫殿,护卫在泰塔的周围列好了队。前面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响了,阿佩庇把挡在另一个门口处的沉重的帘子掀到了一边,他拉起泰塔的胳膊把他推了进去。
左右着这个拥挤的房间的是一大群来自阿瓦里斯的伊西斯神庙的祭司们。当泰塔通过他们头上的白鹭羽饰认出他们时,他鄙弃地撇起了嘴。他们在一个角落里的火盆上方唱着咒语,摇着叉铃,火盆里烧红的夹钳散发着红焰的炽热。泰塔与这些江湖骗子职业上的夙怨可以追溯到两代人以前。
除了自然治疗师之外,还有其他的二十人聚集在地板中央的病床周围,宫廷里的侍臣和军队里的军官、书记官和其他的官员们,全在庄重、悲伤地看着。大多数的女人们正跪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只有一位在护理躺在小床上的男孩儿。她好像不比她的病人大多少,大概的年龄在十三四岁吧,她正在用一个铜碗里加热的有香味的水给他擦身子。
只瞥了一眼,泰塔就发现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她的脸上带着坚定和机智。她对病人的担心是明显的,她的表情充满着爱意,她的手麻利而灵活。
泰塔将他的注意力转向了男孩。他裸露的身体颇为匀称,但是被疾病折磨得很瘦。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瘟疫特有的标志性瘢痕和湿漉漉的汗水。他的胸脯上有擦破了皮而发炎的伤口,伤口上流着血,还有伊西斯神庙的祭司们留在那上面的烙痕。泰塔看出来他已经到了这种病的最后阶段了。他浓黑的头发已经浸透了汗水,垂落到他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深陷,空洞地大睁着,并因高烧而发红发亮,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哈伊安,我的小儿子。”阿佩庇说道。他走到床边,无助地俯视着他的孩子。“瘟疫将夺走他,只有你能救他了,巫师。”
哈伊安呻吟着,极为痛苦地将膝盖支起来,挪动他划伤的胸部以使自己侧过身子。随着一声爆炸般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他的皱巴巴的屁股之间冒出了稀屎和鲜血的混合物,淌到已经脏了的亚麻床垫上。正在护理他的女孩马上用布为他擦净,接着擦掉床单上的粪便,那上面没有留下任何令人恶心的印痕。在角落里,那些治疗的术士们又开始了他们新的齐诵,那位高级祭司从炭火盆里拿起那把烧热的钳子朝床前走来。
泰塔跨上了一步,用他长长的拐杖拦住了他的路。“滚出去!”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和那些屠夫们在这里已经做够了造孽的勾当。”
“我必须从他的身上将热病烫出去。”那人抗议道。
“滚!”泰塔严厉地重复道,接着对挤在屋子里的其他祭司们说道,“滚,你们全都出去。”
“我很熟悉你,泰塔。你是一位渎神者,是恶魔和邪恶精灵的仆人。”那祭司站在原地,令人恐惧地挥舞着红通通的青铜器。“我不怕你的魔法。这里没有你的权力。王子由我负责。”
泰塔退后一步,将他的拐杖向那祭司的脚下击落下去,他发出长长的尖叫声,跳了回去,手杖的木杆变成了一条扭动并发出嘶嘶声音的蛇在地砖上朝他袭来,突然它抬起了高高的头,它叉状的舌头在薄薄的咧着的嘴里射出来,它的珠子般的黑眼睛闪着微光。
刹那间,一阵朝门奔逃的呼喊声骤然响起。侍臣们、祭司们、士兵们和惊恐的仆人们,拼命地乱抓乱挤、夺路通过拥挤的人群,都想要第一个闯出去。在慌乱逃跑的时候,高级祭司撞翻了火盆,接下来当他赤脚在溅落的炭火上跳跃时,又发出了一阵尖厉的嚎叫声。
瞬间除了没有移动的阿佩庇和在病床旁边的女孩外,屋子里空了。泰塔俯身抓住扭动的蛇尾巴将它捡起来。很快,在他的手里,它又挺直僵硬得和木头一样了。他用复原了的手杖指着床边的女孩。“你是谁?”他问道。
“我叫敏苔卡。这是我的弟弟。”她把手保护性地放在了那男孩子汗湿的卷发上,以一种挑衅的神态抬起了头。“有什么坏招你就使出来吧,但是我不会离开他。”她嘴唇颤抖着,她那大大的黑眼睛里透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明显地为他的名声所胆怯,被正在指着她的蛇杖所吓住。但是她仍然坚持着,“我不怕你。”她告诉他,然后绕着床边移动直到他在他们之间。
“好。”泰塔欢快地说道,“那么你将对我更有用。男孩多久没有喝水了?”
她用了一会儿时间来振作自己:“自从今天早晨到现在。”
“那些骗子们难道要看到他如同死于疾病一样死于口渴吗?他出了那么多的汗,他身体里大部分的水分已经流失了。”泰塔咕哝道,从床头拿起了那个铜罐儿朝里面闻了闻。
“这是又脏又臭带有祭司的毒物和瘟疫的液体。”他把它甩到了墙上。“到厨房去,再找一个罐子。确保它是干净的。装上井里打来的水,不要用河里的水。快点,小姑娘。”她跑了,泰塔这才打开了他的包。
敏苔卡立刻带着满罐的净水返回来了。泰塔准备了一剂汤药,在火盆上加热。
“帮我给他服下去。”当药已经煮好时,他命令那女孩。他教她如何扶着她弟弟的头,当泰塔把水一滴滴地滴入男孩嘴里的时候,让女孩轻轻抚摸着她弟弟的喉咙。哈伊安很快就可以自由吞咽了。
“我能帮你什么吗?”国王问道。
“大人,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更擅长的是毁灭而不是治疗。”泰塔让他离开但他自己的目光并没有从病人身上离开。一阵长长的静默后,当阿佩庇离开屋子的时候,只听到他的铜钉凉鞋重重地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敏苔卡很快地没有了对泰塔的恐惧感,作为助手,她反应快,做事主动,她好像能预料到泰塔的意愿。泰塔在火盆上从他的包里熬了另一服药,她强迫弟弟喝下去。他们一起使他不落一滴地把药喝下去。她在他胸膛上被烫伤的地方涂上了止痛的油膏,接着他们一起用亚麻床单裹上哈伊安,然后把人和床单一起放到井水里,让他滚烫的身体得以降温。
敏苔卡来到泰塔身旁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泰塔拉起她的手,将手掌向上翻过来。他察看了她手腕上的红色肿块,但是她尽力地把自己的手拉开。“那些不是瘟疫斑点。”她尴尬得脸都红了,“它们只是跳蚤咬的。宫殿里跳蚤到处爬。”
“哪里有跳蚤咬,瘟疫就到哪里。”泰塔告诉她,“脱掉你的连衣裙。”
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让裙子掉落到了脚踝处。她裸露的身体,不但苗条迷人,而且健壮结实。她的乳房乳峰初露,昂起的乳头像成熟的桑葚一样出现了圆点儿。三角状松软的绒毛在她修长匀称的大腿之间半隐半现。
一只跳蚤从她白皙的肚子上跳起来。泰塔敏捷地在空中一下子掐住,然后在指甲间碾碎了。那昆虫在她褶皱齐整的肚脐眼周围留下了一串粉红色的小点儿。
“转过来。”他命令道,她服从了。另一个讨厌的昆虫在她的背上朝她那结实圆润的臀部间的深深的裂缝跳下去。泰塔用手指捏住它,将它闪着光泽的黑色外壳碾碎了。它膨出了一个血点。“如果我们不消灭你身上这些小寄生虫的话,你将是我的下一个病人。”他告诉她道。然后泰塔派她到厨房去取一碗水。在火盆上,他用干燥的除虫菊的紫色花朵煮了水,然后将她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他又敏捷地抓住了四五只拼命从强烈刺激的阴道药液里仓皇逃跑的跳蚤。
当裸露的身体擦干之后,敏苔卡坐在他的身旁。他们仔细地检查她的衣服,自然大方而友好地聊着,从接缝处和衣褶中清除掉最后一个跳蚤和它们的卵。他们很快地成了好朋友。
夜幕降临之前,哈伊安再一次排便,但是很少,在粪便里也没有血了。泰塔闻了闻粪便,瘟疫液的臭味不那么强烈了。他施用了更强的草药浓缩剂,然后他们一起迫使哈伊安喝下了另一杯井水。第二天早晨,热病被降服了,哈伊安休息得更加舒服了。他终于排尿了,对此泰塔说那是有好处的,尽管他的尿是深黄色而且是酸性的。一小时之后,他排了更多的尿,颜色变淡也不那么难闻了。
“瞧,天啊!”敏苔卡惊叫道,抚摸着她弟弟的面颊。“红斑正在消退,他的皮肤也变得凉一些了。”
“你有天堂上仙女般治愈的触摸。”泰塔告诉她,“但是不要忘记了水罐儿。它空了。”
她急忙跑到厨房,立刻带回满满一罐水。她把水交给泰塔,唱起了喜克索斯人的摇篮曲。泰塔为她声音的甜蜜和清晰而感到欣喜:“倾听草地上的风声,小宝贝,你睡吧,睡吧,睡吧。倾听河水的流动声,我的小宝贝,做个好梦,好梦,好梦。”
泰塔端详着她的脸。在喜克索斯人眼里,它有点太大,她的颧骨太高。她的嘴也大,嘴唇丰满,鼻梁过高。这些五官本身没有一部分是完美的,但是每一部分和所有其他的部分相配的时候,却达到了巧妙的平衡,她的脖子长而得体。她的杏仁眼在弯弯的眉毛下真是美丽动人。她的表情活泼欢快。她的美别有风味。
“瞧!”她中断了歌声,笑了起来。“他醒了。”
哈伊安的眼睛睁开了,他正在朝上看着她。
“你已经回到我们中间了。你这个讨厌的小家伙。”她笑了起来,她牙齿整齐,在灯光下白得晶莹发亮。“我们担心死了。你不许再这样了,永远不。”为了掩饰她的欢乐和眼睛里突然闪现的喜悦和宽慰的泪水,她紧紧地抱着他。
泰塔望着对面床上的两个孩子,看到门口阿佩庇那高大的身影。泰塔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他严肃地向泰塔点点头,接着转过身去,不见了。
那天晚上,哈伊安靠他姐姐的帮助,能够一点点坐起来了,能够用她姐姐递到他嘴边的汤碗喝汤了。两天以后,他的皮疹已经消失了。
阿佩庇一天要来到这屋子看上三四次。哈伊安仍然虚弱得还站不起来,可是当他的父亲一出现,他就以尊敬的姿势拍拍他的胸口,摸摸他的嘴。
在第四天,他从小床上蹒跚地起来,拜倒在国王面前,但是阿佩庇阻止了他,把他扶回到枕头上。即使这样,他对孩子的感情也是显而易见的,阿佩庇没有说什么,几乎马上又离开了,但是在门口,他回望了泰塔一眼,朝他点了一下头,命令他跟着去。
他们单独站在宫殿最高的塔顶上。他们爬了二百级台阶才到达这个高度,从这里他们能够看到艾布纳城堡上方的尼罗河上游,它位于沿河向上十英里处。离底比斯不到一百英里。
阿佩庇命令哨兵下去,就留下他们两个在这高高的地方,以便于他们不被暗中监视或偷听。他站在那里凝视着那条向南而去的灰色大河。他身着全副的战服,结实的皮护胫和胸甲,剑带装饰着金玫瑰图案,他的胡子用猩红色的丝带编织以与他的礼仪裙袍相配。不相称的是在浓密的银白色的卷发上,他戴着金色的圣蛇、兀鹰和眼镜蛇的王冠。它令泰塔怒火中烧,这位侵略者和掠夺者认为自己是全埃及的法老,戴着神圣王权的标志,但是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他反而调整自己的思维去捕捉阿佩庇的想法。它们是一张缠结的网,缠得那么深又那么迂回,这使得泰塔也无法清楚地辨别它们,但是他能感觉到那里面的力量使阿佩庇成为可怕的敌人。
“至少他们说到你的一些事是真实的,巫师。”阿佩庇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你是一位很有本事的医师。”泰塔依然没有吭声。
“你能像在我儿子身上治愈好他的病一样,在我的军队里施展魔法治愈瘟疫吗?”阿佩庇问道。“我会付给你大量的黄金。黄金的数量多到十匹骏马才能够驮载得动。”
泰塔黯然地笑了:“阁下,如果我能施行这样的魔法,我也会从稀薄的空气里变出来一千万士兵,不费力气地解决你们的暴徒。”
阿佩庇转过头来,付之一笑,但是那笑中缺少任何幽默和友好。“你多大年纪了,巫师?特洛克说你已经二百多岁了。那是真的吗?”
泰塔没有听到他问话的任何迹象,阿佩庇继续说下去:“你的价格是多少,巫师?如果不是用黄金,那么我能够为你提供什么呢?”那是个反问,他并不等待什么回答,而是咚咚地走向塔北部的防护矮墙,倒背着手站在那里。他俯身看着他军队营地的上方和远方的火葬场。那里的火仍然在燃烧,烟在尼罗河绿色的水面上缓缓地飘过,然后消失在远方的沙漠里。
“你已经赢得了胜利,阁下。”泰塔轻声地说道,“但是你最好考虑一下你火葬的柴堆。在瘟疫的大火熄灭之前,法老会增援和重新组织他的军事力量,你的士兵们要再次准备战斗。”
阿佩庇烦恼得像一只狮子想抖掉身上的苍蝇似的晃动了一下身子。“你的坚持使我很生气,巫师。”
“不,阁下,不是我而是真理和逻辑令你很生气。”
“尼弗尔·塞提是一个孩子。我已经打败他一次了,我要再次打败他。”
“对你来说更关键的是,在他的军队里没有瘟疫。你的眼线会告知你法老在阿斯旺还有五个军团,另外两个军团在艾斯尤特。他们已经随着激流在河上北进。在新月之前他们将会到达这里。”
阿佩庇低声地吼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泰塔毫不示弱地继续说下去:“六十年的战争已经使交战双方的王国耗尽了财力和物力。你要传递你的父亲的遗产——六十年的流血杀戮吗?那就是你的儿子们要从你身上继承的遗产吗?”
阿佩庇对他大发雷霆,横眉怒目:“不要逼我太甚,老家伙,不要侮辱我的父亲——天赐之神萨利提斯。”表达了他的反对后又间隔了好长时间,阿佩庇又说道:“安排和这位所谓的上王国的摄政王纳加的和谈,你要用多长时间?”
“如果你给我通过你队伍的安全通行权和一条快帆船来载我的话,我能在三天之后到达底比斯。顺流而返会更快一些。”
“为确保你安全通过,我会派特洛克和你一起走。告诉纳加,我会在艾布纳那边的佩拉镇上位于河西岸的哈托尔神庙会见他。你知道那里吗?”
“那里我很熟,阁下。”泰塔说道。
“我们到那里谈。”阿佩庇说道,“但是告诉他不要期待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让步。我是胜利者,他是被击败者。你现在可以走了。”
泰塔坚持未动。
“你可以走了,巫师。”阿佩庇又一次让他离开。
“法老尼弗尔·塞提几乎和你的女儿敏苔卡一样的年龄。”泰塔固执地说道,“我希望你带她一起去佩拉。”
“出于什么目的?”阿佩庇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在你的王朝和泰摩斯法老的王朝之间的一个联盟可能会保证两个王国之间的永久和平。”
阿佩庇抚摸着他的胡须,掩饰着他的微笑:“见鬼,你耍阴谋就像你配药一样在行,巫师。现在,在你的激怒还没超过我的宽容度的时候,给自己个坡下吧。”
哈托尔神庙是数百年前法老伊涅特夫一世统治时期在尼罗河上方满是岩石的山坡上开凿出来的,自从那时起,每一代法老都对它加以修缮。神庙里的女祭司们是富有又很有影响的女士团体,她们在王国之间长期内战期间设法生存下来了,甚至在时世艰难的时候都一帆风顺。
她们身着黄色的袍子,聚集在神庙庭院里的两座巨大的女神雕像之间。其中的一座哈托尔雕像将她刻画为长着金色牛角的黑白花斑奶牛,另一座是她的人性的显示:一位高大美丽的女士,她的头上戴着金色的太阳轮和牛角的王冠。
当法老尼弗尔·塞提的随行人员列队从东侧进入时,女祭司们合唱着,击打着叉铃,而阿佩庇国王的侍臣们则通过西边的柱廊进入。在会议上到场的顺序是一个激烈争辩的问题,这几乎让谈判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破裂。首先到场的会在现有的权力地位上增加气派和声望,而后到的会作为乞求和平的哀求者的身份出现。双方都不愿意放弃这种优势。
是泰塔提议了同时到场的应急办法。他还老练地解决了令人烦恼的双方主要参与者所穿服饰的平等问题。双方会有意地避开双重王冠。阿佩庇会戴着下埃及的红色王冠,而尼弗尔·塞提会头戴上埃及的白色王冠。
双方统治者的随从们挤满了宽敞的庭院,他们的成员相互冷峻严厉地面对着。他们的间隔实际上只有几步远,但是六十年争斗的严酷和仇恨在他们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障碍。
充满敌意的沉默被喧嚣的号角齐鸣和青铜锣的轰响打破了。这是皇家团队从神庙的另一侧出现的信号。
纳加领主和法老尼弗尔·塞提严肃而缓慢地走出来,在高背的御座上就坐,而两位公主,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温顺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在纳加御座下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因为她们是他的未婚妻。两个女孩都化了极浓的妆,她们的脸就像坐在她的阴影下的那尊哈托尔雕像的脸一样毫无表情。
与此同时,喜克索斯王室从神庙的对面一侧出来了。阿佩庇领着他们,他全副战装,高大威严,一副尚武的形象。他怒视着年少的法老穿过庭院。他的八个儿子跟在他后面;只有他最小的儿子哈伊安因为没有从瘟疫中完全恢复而未能参加这次逆流的旅行。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他们也是全副的武装和戎装,昂首挺胸地摆出同样逞能的姿态。
当他从靠近尼弗尔御座站着的地方审视着他们时,泰塔想,真是一伙令人恐惧的血腥暴徒。
阿佩庇在他众多的女儿之中只带了一个和他一起来。像在沙漠里的一丛带刺的仙人掌之中的一株玫瑰,与她的兄弟们形成的鲜明对照,使敏苔卡的美更加显得光彩夺目。在对面的人群中,她看到了泰塔那瘦高的身影和银白色的头发,她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特别灿烂的微笑,那一刻好像太阳突然冲破了延伸在庭院上面的遮阳棚一样。从前这里的埃及人从没有谁看到过她,在人群里,有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和低语声。他们对她的出现如坠五里雾中。之前传说所有的喜克索斯女人像她们的男人一样高大威猛,还比她们的男人丑上一倍。
法老尼弗尔·塞提稍稍地探一下身,顾不得这庄严的场合,他用力地拉他在瓶状的白色王冠下的耳垂。那是泰塔努力要纠正的一种习惯,尼弗尔只有在对某事有着强烈兴趣,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这样。泰塔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尼弗尔了——自从他从布巴斯提斯阿佩庇的司令部回来之后,纳加一直使他们分开——可是他是那么地熟悉这个孩子,那么深知他的内心,即便这样他仍然能够轻易地看透他的心思。他感觉到尼弗尔处于一种狂喜的兴奋状态,那强烈的程度就像他看到一只羚羊正进入他的箭瞄准的范围,或是正要骑上一匹尚未驯服的小马,或是放飞一只扑向白鹭的雄鹰,在观察着它开始下扑。
泰塔从未看到过他对一位异性成员的出现有如此的反应。尼弗尔一直是以王室的鄙视态度看待所有的女性,包括对他的姐妹们也是如此。可是,自从他被置于青春期的烦躁不安的洪涛之中后,大多数的时间他一直和泰塔在吉布尔·纳盖拉山的荒野之中与外界隔绝,那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像敏苔卡现在这样吸引他的注意力。
泰塔对他不费吹灰之力所达到的效果洋洋得意。如果尼弗尔对这位喜克索斯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反感的话,那么他所有的计划就会复杂起来了,从而就会增强他们自身所处的危险性。如果他们俩喜结姻缘的话,那么尼弗尔就会成为阿佩庇的乘龙快婿而在他的保护之下。即使纳加,在触犯一个如此强大和危险的人物之前,他也一定要停下来思考一下。敏苔卡也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尼弗尔从摄政王的阴谋中救出来。那至少是泰塔促进联姻的真实目的。
在他们一起调治和照料弟弟的很短的期间内,敏苔卡和泰塔成为了忠实的朋友。现在泰塔差不多是令人无法察觉地点点头并回之以微笑。接着敏苔卡将目光从他面前移过去,极有兴趣地看着她对面那些高贵的埃及女人们。关于她们她已经听到了好多,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们。很快地,她选中了赫瑟蕾缇。带着女性本能的自信,她意识到了某个和她一样吸引人的人,一位未来潜在的竞争对手。赫瑟蕾缇对她的反应回之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她们简短地交换了一下高傲而又相互充满敌意的眼神。接着敏苔卡又把她的目光投向了不可一世的人物——纳加,着迷地盯着他。
他真可谓是一道壮观的风景,与她的父亲和兄弟们迥然不同。他浑身珠光宝气,黄金宝石闪闪发光,他的亚麻装上那炫目多彩的珠宝令人眼花缭乱。尽管他们之间相隔一段距离,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像一片野花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香味。他的脸上盖满了化妆品,他的皮肤几乎发亮,眼睛画有轮廓线,并用眼影粉加以突出。然而她想,他的美是一条蛇或一只有毒的昆虫的那种美。她打了一个寒战,把目光转向了摄政王旁边的御座上的人。
法老尼弗尔·塞提正在很紧张地盯着她,这让她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是那么绿——那是最先打动她的地方,她想看别处,但是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她不好意思地盯着他。
法老尼弗尔·塞提在白色的王冠下看起来是那么威严和神圣,他的下巴上戴着假山羊胡子,这使她感到心神不宁。接下来,法老突然给了她一个热情、会意的微笑。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孩子气并有吸引力了,她感到莫名其妙地呼吸加快,她的脸更红了。她尽力移开自己的眼睛,将全部注意力移到了对哈托尔女神奶牛雕像的观察上。
她过了一段时间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时纳加领主——上埃及的摄政王正在讲话。他以缓慢谨慎的语调向阿佩庇致意,提到他时,他婉转地称他为喜克索斯国王而避免提及任何他对埃及领土的所有权问题。敏苔卡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嘴,但是她意识到尼弗尔正在看着她,她决定不去看他。
纳加领主的声音浑厚但平淡无味,她终于不再控制下去了。她偷偷地迅速斜着眼瞥了一下尼弗尔,又故意再次迅速地看向别处。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她,他的那双眼睛里带着无声的微笑,流露出强烈的感情,深深地吸引着她。她本来不是天性腼腆的人,但是这一次她的微笑含着羞怯和暧昧,她感到她的脸又开始火辣辣的。她垂下了眼睛,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把手指缠来扭去的,直到意识到她是坐立不安,才停下来。她保持着她的手静止不动,但是现在她为尼弗尔搅扰了她的平静而恼火:他只是一个宝贝似的埃及花花公子。我的兄弟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他更好,也比他帅上一倍。他只是企图通过那种粗鲁讨厌的方式盯着我,而使我看起来像一个傻瓜。我再也不看他了。我要彻底不理他,她决定,她坚定的信念要一直持续到纳加领主停止了讲话,她的父亲站起来回答为止。
她从那浓黑的睫毛下朝尼弗尔又迅速投去一眼。他正在怒视着她的父亲,但是当她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时,他的眼睛转向了她。她尽力要使自己的表情严厉和冷峻起来,可是当他一微笑的时候,她的嘴就同情似的颤动着。他确实和我的一些兄弟一样帅气,她心里想,接着,她又很快地偷看了一眼。或者说他比得上我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接下来为了确证自己的想法,她又窥视了他一眼。或许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帅,甚至超过了鲁加。她马上感到她背弃了她的哥哥,又修正了一下她的看法:可是那当然不是同一类别的标准了。
她斜眼瞟着她的大哥鲁加:他那饰有丝带的胡子和黑色的眉毛,他是地道的战士。鲁加是个帅男人,她对此坚信不疑。
在对面的行列里,泰塔似乎没有注视她,但是实际上他没有错过在尼弗尔和敏苔卡之间趁大家不注意时所进行的交流中发生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见到的还不仅仅这些。特洛克领主,纳加的表弟,正在靠近阿佩庇御座的后面站着,离敏苔卡几乎不到一臂远。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他戴着有着浮雕图案的纯金护腕。一只肩上挂着一支沉重的弯弓,另一只肩上是一个包有金叶的箭囊。他的脖子上挂着勇士和荣誉的金链勋章。喜克索斯王朝不但已经采用了埃及的信仰和习俗,而且也采纳了埃及的军事荣誉和勋章授勋传统。特洛克正以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喜克索斯的公主。
在敏苔卡和尼弗尔之间又有了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流,特洛克正在用他乌黑幽怨的眼神跟踪注视着。泰塔能看出他的愤怒和嫉妒。它就像可怕的撒哈拉沙暴——喀姆新风的高热和难以忍受的沉闷的正在沙漠的地平线上积聚的乌云。他还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是特洛克对敏苔卡的浪漫感兴趣还是对政治的关注?泰塔琢磨着。他对她有贪恋的欲望,还是只想把她作为权力的阶梯呢?无论哪一种情况,那都是危险的,他必须还要考虑到别的因素。
相互致意的演说已经接近尾声,没有讲到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东西:休战的谈判会在下一天的秘密会议上开始。双方人员从他们的座位上站起来,相互敬礼和致意,当他们撤出庭院时,锣鼓又开始敲响,号角再一次奏鸣。
泰塔对喜克索斯人的队伍又看了最后一眼。阿佩庇和他的儿子们在高高的花岗岩柱子的遮挡下消失在过道里,那些柱子的上面都雕饰着女神的双牛头像。敏苔卡最后回望了一眼,跟在她的父亲和她的兄弟们的后面。特洛克领主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同样地,他从肩上对法老尼弗尔·塞提投去了最后的一瞥。随后,他也大步地走在了柱子之间。当他走起来的时候,他肩上箭囊里的箭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它们那彩色的箭羽吸引了泰塔的眼睛。不像那种普通的带有塞盖防止箭支掉出来的战时所用的皮箭囊,这种仪式用的箭囊以金叶覆盖,箭筒的一端是敞开的,因此箭的羽头是突出在肩膀之上的。羽毛的颜色是红色和绿色,某种邪恶的东西换起了泰塔的记忆。特洛克通过大门口快步离去,留下了泰塔在那里注视着他的身影。
泰塔回到了附属于神庙里的一个石屋,它是在和平会议期间提供给他住宿的。他喝了一点冻果汁露,因为在庭院里天气一直很热,他走到了厚厚的石头墙的窗子旁。在窗台和下面的石板露台上,有一群艳丽的织布鸟和山雀在跳着。他用碎高粱米喂它们,它们落在他的肩上,或者直接从他捧着饲料的手中直接啄着吃,泰塔想到上午一连串的事件,他将在开幕仪式上所得到的所有不同的感知梳理了一下。
当他继续想到特洛克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对敏苔卡和尼弗尔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而感受到的愉悦和快乐。他思考着这个人与喜克索斯公主的关系,如果他努力要迫使自己实现这对年轻人的计划,那么接下来的情况可能要复杂起来。
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沿着窗子外边的露台爬了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一只神庙里面的猫,很憔悴,身上带有疤痕和一片片的疥癣剥落的痕迹。它正悄悄接近在窗外的石板地上跳跃着的正在啄食高粱米的鸟群。泰塔全神集中于那只猫,他浅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充满疑虑地向周围窥视。他盯着他前面石板地面上空旷的场面,那只猫突然弓起后背,浑身汗毛直竖。它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急转身沿着露台飞跑到了一棵棕榈树下面。它飞快地顺着高高的树干爬到顶端的冠状棕叶里,在那上面可怜兮兮地、紧紧地抱着。泰塔又给鸟抛出了一把粮食,沉思着。
即使在他们一起在路上的时候,特洛克也让他的箭囊堵得严严的,因此泰塔从没有想到把那里面装的箭同法老被谋杀现场所发现的那些箭比较一下。有多少其他的喜克索斯军官们有这种红色和绿色的箭羽,他只能去猜了,那可是很困难的,虽然他们每一个人会有他独特的图章印记。要把特洛克和法老泰摩斯之死联系起来的唯一方法是通过他牵涉到的他的表兄纳加。那就是研究一下他的箭。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不引起他的怀疑呢,泰塔思忖着。
他再一次从他的思绪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在他住的屋门外面的过道上有声音。一个又年轻又清晰的声音,他马上辨别出来了。另一些声音是冷漠的、恳求的,还有抗议声。
“阿斯莫尔领主已经给了特殊的命令。”
“我不是法老吗?你们不要服从我了吗?我要见巫师,你竟敢阻止我。你们俩给我站到一边去。”尼弗尔的声音坚定而有威严。青春期不确定的音色已经不见了,他以一个男子汉的声音在讲话。
雏鹰已经展开了他的翅膀,露出来他的利爪。泰塔想,从窗子转过身来,将米的粉末从手中洒落,欢迎他的国王。
尼弗尔将挡在门口的帘子掀到了一边,走了进去。两位武装的卫兵无奈地跟在他的后面,在他的身后挤进了门口。尼弗尔不理会他们,两手叉腰地对着泰塔。
“泰塔,我对你非常不满意。”尼弗尔说道。
“我十分忧伤。”泰塔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在哪方面曾经冒犯过你呢?”
“你一直在躲避我。无论什么时候我派人找你,他们都告诉我你去了喜克索斯王国执行一项秘密使命,或者说你已经回到了沙漠,或者什么其他诸如此类的月亮传说。”尼弗尔大声吼着来掩饰他又一次和老人欢聚在一起的快乐。“接着你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好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但是你仍然不理睬我。在谈判仪式上,你甚至都不朝我看一眼。你去哪里了?”
“陛下,隔墙有耳啊。”泰塔瞥了一眼来回踱步的卫兵。
尼弗尔马上愤怒地转向他们:“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命令你们走掉。如果你们不在这个时候马上走,我就叫人将你们两个勒死。”
他们不高兴地撤出去了,但还是不太远。他们在门帘那边的走廊上等待的时候,泰塔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嘀咕声和武器的叮当声。他猛地朝窗子甩了一下头,然后小声说:“我在码头那里有一只小艇。陛下想要钓鱼吗?”没有等他回答,泰塔就撩起他长袍的下摆,跳到了窗台上。他回头望了一眼。尼弗尔已经忘记了他的愤怒,他跑过了小屋和泰塔站在一起,他高兴地咧嘴笑了。泰塔跳到了外面的露台上,尼弗尔灵敏地跟在他的后面。像一位从教室里逃学的学生,他们偷偷地穿过露台,通过枣椰树丛来到了河边。
在码头上有卫兵,但是他们没有接到限制年轻法老的命令。他们行礼致敬后,就充满敬意地站到了一边。他们慌忙地进入了小渔船,每一个人拿起一把桨,划开了。泰塔将小船驶进一个波动着纸莎草河岸的一个狭窄的通道,不一会儿他们就出现在沼泽的水域里了,避开了河岸隐藏在秘密水道的迷宫里。
“你去哪里了,泰塔?”尼弗尔降下了他的王室气派,“我很想你。”
“我要把一切告诉你。”泰塔让他放心,“但是首先你应该告诉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他们在一个纸莎草围着的很小的淡水湖里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停泊处,尼弗尔叙述了自从他们最后一次能够私下里谈话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曾经被拘留在纳加要求的一流的监狱里,不能见到自己任何的老朋友,甚至连麦伦或他自己的姐妹们都不能见。他唯一的消遣就是研究宫廷图书馆里的卷轴,在年迈的战士希尔特的指导下,研究战车的训练和军事练习。
“如果没有阿斯莫尔像奶妈一样地跟着我的话,纳加甚至不让我出去携鹰狩猎或钓鱼。”他痛苦地抱怨道。
直到他看到他在那里,他还不知道泰塔在欢迎仪式上也在神庙的庭院里。他已经相信他在吉布尔·纳盖拉山。他利用了这第一次机会,当纳加和阿斯莫尔陷入与阿佩庇、特洛克和其他的喜克索斯的军事贵族举行的休战秘密会议时,他威逼他的卫兵,气势汹汹地从他被限制的住处闯出来找到泰塔这里。
“没有了你生活是那么沉闷,泰塔。我想我可能会无聊死。纳加必须让我们还在一起。你应该对他施展魔法。”
“那是我们可以考虑的事情。”泰塔巧妙地避开他的建议,“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他发现我们在神庙里不见了的话,纳加就会派出全军来寻找我们。我必须告诉你我的消息。”他简明扼要地告诉尼弗尔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他说明了纳加与特洛克之间的关系,描述了他如何到达法老泰摩斯遇难的现场和他在那里所发现的一切。
尼弗尔没有插话,一直在听着,可是当泰塔讲到他的父亲之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掉过脸去,咳嗽着,用手背擦掉他的眼泪。
“现在你能意识到你处于危险之中了。”泰塔告诉他,“我肯定纳加与法老的死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得到证据的时间越是接近,我们的危险就越大。”
“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的父亲报仇。”尼弗尔发誓,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会帮助你实现这个心愿的。”泰塔承诺道,“但是现在我要保护你不受到纳加处心积虑的伤害。”
“你如何实现那个计划呢,泰塔?我们能像从前计划的那样逃离埃及吗?”
“不。”泰塔摇摇头,“当然我曾经考虑过那条路,可是纳加将我们牢牢地禁锢在这里。如果我们再次逃到边界,就会有上千的战车在我们后面狂追。”
“那么,我们能怎么办呢?你也处在危险之中。”
“不,我已经说服纳加,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就不能成功。”他讲述了在奥西里斯神庙的伪神谕仪式,纳加是怎样相信泰塔会和他分享永恒生命的奥秘的。
尼弗尔被巫师的狡黠逗笑了。“那么你是怎么计划的?”
“我们必须等待时机的到来,或者逃跑或者彻底除掉纳加这个邪恶的家伙。与此同时,我会尽我的一切力量来保护你。”
“为此你将怎么做呢?”
“纳加派我与阿佩庇来安排这次和平会议。”
“是的,我知道你去了阿瓦里斯。当我要见你的时候,他们告诉过我。”
“不是去阿瓦里斯,而是去了阿佩庇在布巴斯提斯的军事司令部。一旦阿佩庇同意与纳加会见,我就能够说服他同意你和阿佩庇女儿之间的婚姻,他们应该签订停战条约。一旦你在喜克索斯国王的保护之下,纳加的杀人武器就会失灵。他不敢冒着取消条约的风险将国家陷于从前的内战之中。”
“阿佩庇打算把他的女儿嫁给我做妻子吗?”尼弗尔惊异地盯着他。“就是今天上午在典礼仪式上我见到的身着红装的那位吗?”
“是的。”泰塔回答道,“她的名字叫敏苔卡。”
“我知道她的名字。”尼弗尔激动地使他确信,“她是以猎户星座带的一个很小的星星命名的。”
“是的,就是她。”泰塔点了点头,“敏苔卡,是那个长着大鼻子和滑稽可笑的嘴的丑丫头。”
“她可不丑!”尼弗尔怒视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弄翻了小艇,两个人差点儿就掉进了湖里的泥水中。“她是最漂亮的……”当他看到泰塔的表情时,他的声音弱下来。“我是说,她看起来是相当的讨人喜欢。”他咧着嘴苦笑了一下。“你总是捉弄我。但是你必须对我承认她是漂亮的,泰塔。”
“如果你喜欢大鼻子和滑稽可笑的嘴的话。”
尼弗尔从底舱抓起一条死鱼,朝他的头扔过去,泰塔低头躲过了。“什么时候我能和她说呢?”尼弗尔问道,设法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对他不是特别重要似的。“她确实讲埃及话,是吗?”
“她讲得一点儿不比你差。”泰塔让他放心。
“那么什么时候我能够见她?你能为我安排见面吗?”
泰塔一直期待这个请求:“你可以邀请公主和她的随从们在这里的大沼泽狩猎,之后或许来一次野餐。”
“就在今天下午,我将派阿斯莫尔去邀请她。”尼弗尔决定,但是泰塔摇摇头。
“他首先会去摄政王那里报告,纳加会马上看到其中的危险,他永远不会允许这件事,一旦他警觉了,他会在他的权力范围内,不顾一切地阻挠你们到一起的。”
“那我们要怎么做?”尼弗尔不安地看着他。
“我要亲自去找她。”泰塔答应他,就在这时候,在他们周围的纸莎草沼泽里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模糊的叫喊声,还有船桨的溅水声。“阿斯莫尔已经发现你不见了,派出了他的猎犬将你抓回去。”泰塔说道,“这证明避开他将是多么难啊。现在认真听着,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们快速交谈着,将在紧急状态下交换信息的办法做出了安排。在他们刚将其他的计划安排妥当后,呼喊声和溅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没几分钟的工夫,一艘满载武装士兵的轻型战舰突然地进入了纸莎草的屏障,由二十位桨手猛地向前划来。从指挥船的甲板上传来一声大喊:“法老在那里!驾驶着一艘小艇!”
喜克索斯人在毗邻尼罗河纸莎草沼泽的淤积平原上已经建立了一个训练基地。当泰塔从神庙里下来时,有两个营的阿佩庇卫兵们正在耀眼的晨光下进行军事操练。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进行通过沼泽地的接力赛跑,在齐腰深的稀泥里艰难地跋涉,而战车中队正在平原上进行复杂的战车队形变换,四列队列形成前面一支单独的队伍,接着成扇形展开变成一支横排的列队。奔驰的战车后面卷起了灰尘的旋涡,矛锋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鲜艳的三角旗在风中飘舞。
泰塔在射击场旁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有五十名弓箭手站成了一排,在一百肘尺的距离内射箭,每一个战士射五支快箭。然后向草人的靶子跑去,拿回他们的箭。再次向另一排二百肘尺远的靶子射击,教官的连枷会无情地落向那些落在后面的人,他们或是因为穿越空地时跑得太慢,或是因为射箭的时候脱了靶。狭长的皮带上的青铜饰纽在击打过的亚麻袍子上留下了殷红的血迹。
泰塔未受到盘问走了下去。当他通过的时候,作为搭档的一对儿正在操练标准的投掷和拦截的掷矛者,终止了他们的争斗,安静下来。他们以尊重的眼神目送他走过去。他的名望令敌人闻风丧胆。他走过去之后,他们才又开始相互打斗。
练兵场的末端,沼泽地旁边长得很矮的绿地上,单独一辆战车正加速通过一条有标记和靶子的通道。那是一辆侦察车,装有辐条的轮子和竹子编制的车身,它速度很快,轻得只要两个人就可以举起来,可以在前进路上的障碍中转运过去。
阿佩庇国王亲自驾驭着这辆由两匹枣红色骏马拉的战车。当在车道终端的标记处猛地调过头来时,马蹄刨起一块块草皮,载着轻便的战车飞驰而归,马车在后面跳跃着、打着转儿。
特洛克领主也驾着车,他手腕上缠着马缰绳,朝前探着身子,胡须在风中飘动,当他狂喊着策马驰骋时,长髭和彩带在肩头飘向身后。泰塔不得不承认他的技能:即使在这样快的速度下,他也能完美地控制好两匹马,稳稳地跑在标记之间,他飞速而过,给在他旁边脚踏板上的弓箭手瞄准目标提供最好的机会。
泰塔倚着拐杖注视着战车飞速驰骋。那苗条挺直的身影和王室的风度是很明显的。敏苔卡穿了一件露出膝盖的暗红色的百褶裙,交叉着带子的凉鞋高高地系在她匀称的小腿上,左手腕上戴着一只皮护腕,一件坚实的皮胸甲与她又小又圆的乳房的形状十分贴切。在她瞄准靶子射箭的时候,皮护胸会保护她的娇嫩的乳头不受弓弦的抽打。
敏苔卡看到了泰塔,高声打着招呼,挥舞着她的弓。她的黑头发被一层精致的网罩着,在马车的每一次颠簸中,它就在她的肩上摇摆跳动着。她没有化妆,但是风和劳顿使她的两颊绯红,令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泰塔无法想象如果赫瑟蕾缇作为一名持矛者坐在战车上的样子,可是喜克索斯人对女人的态度真是与众不同。
“哈托尔女神正在朝你微笑,巫师!”当特洛克将战车在他面前的路边停下来时,她笑着说道。他知道敏苔卡已经选定宽容的女神作为她的保护神,而不是一位恶毒的喜克索斯神。
“愿荷鲁斯神永远爱你,敏苔卡公主。”泰塔回答她的祝福。他不承认她的父亲是国王却给予她以王室的称谓,那是他对她慈爱的表现。
她从尘雾中跳下来,跑过来拥抱他,伸出胳膊将手臂绕在他的脖子上,她胸甲坚硬的边缘顶到了他的肋骨上。她看到他痛苦得龇牙咧嘴,退后了一步。“我刚才一连串射中了五个头。”她傲气地说道。
“你的军事技能只能由你的美貌超越了。”泰塔微笑着说道。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她不服气地说道,“你认为就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就拉不开弓了吗!”她没有等待他的否认声明,而是跑回到战车旁,跳上了脚踏板。“继续驾车,特洛克领主。”她命令道。“再来一圈,以你最快的速度。”
特洛克抖动着缰绳,突然地调转战车,内轮丝毫未动。他喊叫道:“嘿!嘿!”他们沿着跑道飞速驶去。
每一个靶子都放在一根短杆的顶端,其高度与弓箭手的眼睛平齐。它们都是人头的形状,每一个靶子都是由一块木头雕刻而成。它们的身份指向是很明显的。每一个头都是一名埃及战士的滑稽像,完整地带有头盔和军团的徽章,涂画了的脸丑陋得就像是食人的恶魔。
泰塔苦笑着想,不要怀疑艺术家对我们的看法。
敏苔卡在挡泥板的箱子里拔出来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拉紧了弓,她对准了目标,鲜艳的黄色箭羽碰到了她好像接吻一样鼓起来的嘴唇上。特洛克将战车引向第一个靶子,设法给她提供一个相当好的发射点。但是地面凸凹不平,即使从膝盖处弯起来跪坐着,她还是随着车的运动在摇晃着。当靶子一闪而过时,敏苔卡的箭射了出去,泰塔发现他为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其实他完全不必担心,因为她以完美的镇定把握着她的轻弓。那支箭啪的一声击在了人形靶的左眼上,并在那里颤抖着,黄色的箭羽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Bak?her!”他大声赞许道,战车继续跑下去,她得意地笑了。她又射了两次。一支箭牢牢地深入到额头,另一支射入了靶子的嘴里。即使对一位有经验的驭手来说,那也是一流的射杀率,更不用说是一个小女孩了。特洛克绕着对面的标记迅速地转过来,他们再次返了回来。马匹的耳朵竖了起来,鬃毛在飞扬。敏苔卡又一次射出一箭,瞄准了另一个靶子,正好射中了靶子的大鼻子尖儿。
“荷鲁斯保佑!”泰塔惊讶地说道,“就像一位神灵在保佑她射箭!”
最后的靶子出现得很快,敏苔卡优美地保持着平衡,当她咬着嘴唇集中精神的时候,她双颊绯红,白牙晶莹闪亮。她射了出去,那支箭飞得高而偏右,离头有一手间的宽度而错过了目标。
“特洛克,你个笨蛋!我放箭的时候,你却一直朝那处空穴的地方跑!”她对着他吼道。
战车还在行驶,她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特洛克勃然大怒:“你那样做是在巫师的面前故意让我出丑!”
“殿下,我因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无地自容。”在她的愤怒面前,一向不可一世的特洛克窝囊得就像一个小男孩。泰塔看得出来,他对她的感情正如他所怀疑的那样充满着激情。
“你是不可原谅的。我再也不允许你再有驾驭我的马车的特权。永远不许。”
泰塔以前还从未看过她表现出这样的态度,除此之外,同她最近展示的射击术一起,给她的好评达到了更高的程度。这是一位对任何男人而言都适合的好妻子,即使是泰摩斯王朝的法老,他判定。但是他小心地不表现出任何轻率的举止,以免敏苔卡将她的愤怒转向他。不过,他不必担心,只要她回过头来面对他,她就再次地笑开了花。
“五箭四中,对一个红色之路的战士来说都足够好了,殿下。”泰塔向她保证道,“你射的那个确实是一个不可靠的空穴。”
“你一定渴了,泰塔。我知道我是渴了。”她直率地拉起他的手,领着他来到了河边,她的女侍正在铺一张编织的羊毛毯,上面放着一大盘一大盘的甜食和成罐的冻果汁露。
“我有好多好多的问题要问你,泰塔。”她在他旁边的羊毛毯上坐下来,告诉他道,“自从你离开布巴斯提斯,我一直没有见到你。”
“你的弟弟哈伊安怎么样了?”他抢先问了她个问题。
“他还是他往常的本来面目。”她笑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比从前更加淘气了。我的父亲已经命令他一完全恢复就来这里和我们在一起。当停战协议签订的时候,他要他的全家人都在他的周围。”他们聊了一阵子家常琐事,但是敏苔卡心不在焉。他等待她提出她内心里想的最多的问题。令他吃惊的是,她突然转向特洛克,他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附近。
“现在你可以离开我们了,阁下。”她冷冷地对他说道。
“明天上午你还会乘我驾的车吗,公主?”特洛克几近哀求了。
“明天我也许另有要忙的事。”
“那么后天呢?”甚至他的胡子都可怜地垂了下来。
“在你走之前把我的弓和箭囊取来。”她命令道,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他像一个跟班的一样,把它们拿过来,放到她的手边。
“再见,阁下。”她朝泰塔转过身来。特洛克又徘徊了几分钟,接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他的马车。
当他驾车离开后,泰塔小声说道:“特洛克爱上你有多久了?”
她看起来吃了一惊,接着又开心地笑了:“特洛克爱上了我?为什么?真是荒谬!特洛克像吉萨的金字塔一样古老——他肯定差不多三十岁了吧!他有三个妻子,只有天知道他还有多少小妾!”
泰塔从她那个装饰得华丽的箭囊里拔出来一支箭,随便地察看着。箭羽是蓝黄色,他触摸了一下箭杆上雕刻着的很小的图章。
“猎户星座带的三颗星,”他说道,“最亮的一颗是敏苔卡。”
“蓝色和黄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她点了点头。
“我的箭全都是格里巴为我制作的。他是阿瓦里斯最有名的制箭匠。他制作的每一支箭都不偏不斜地朝靶子飞去。他制作的箭上的装饰和图章就是艺术品。瞧他是如何雕刻和描绘我的那颗星的。”泰塔将箭在手里翻过来,再放回到箭囊之前,详尽地欣赏着它。
“特洛克的箭的图章是什么?”他随口问道。
她做了一个厌烦的手势。“我不知道。因为我全部所关心的或许是一头野猪,或者一头牛。无论是今天还是未来的日子,特洛克都已经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她给泰塔倒了一碗冻果汁露。“我知道你有多么喜欢蜂蜜。”显然,他换了个话题,泰塔等待她要选择的另一个话题。
“现在,我有一些敏感的事要和你商量。”她羞怯地承认道。她从他们坐着的草地上采了一簇野花,开始把它拧成了一个花冠的起始端,还是没有看着他,但是她的两颊已经不再那么红了,又恢复到了自然的粉红色。
“法老尼弗尔·塞提已经14岁零5个月了,差不多比你大一岁。他是山羊座的,和你的猫座正好匹配。”
泰塔先于她讲了出来,她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呢?”接着她拍了一下手,“你当然知道。你是巫师啊!”
“讲到法老,我已经从陛下那里把信息送来了。”泰塔告诉她道。她的全部注意力马上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信息?连他也知道了我的念头?”
“他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那个事实。”泰塔呷了一口冻果汁露,“这个需要再加点儿蜂蜜。”他朝碗里又倒了一些,搅了搅。
“不要逗我了,巫师。”她不耐烦地对他说道,“马上给我拿出信息来。”
“法老邀请你和你的随从们明天清晨到大沼泽里去水中狩猎,之后在小鸽子岛上来一顿野餐式早餐。”
黎明前的天空,像从铸造炉里刚取出来的剑锋一样闪耀着红通通的影子。纸莎草船顶让下面形成了暗黑色的壁缘。在日出之前的这个时刻,没有一丝晨风,也没有任何声音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
两只狩猎用的小艇已经停泊在一个小泻湖的对岸,顶靠在围绕着开阔水面屏障一样的芦苇壁上。与他们相隔不到五十肘尺远,王室的狩猎人弄弯了高高的纸莎草的茎秆,在他们的头上形成了一道遮蔽棚。
那湖水平静而无波痕,像一面打磨的青铜镜一样将天空反射到湖里。天空亮得正好让尼弗尔看清楚在另一条船上的敏苔卡那优美的身影。她把弓放在自己的怀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尊女神哈托尔的雕像。他能够想到的其他任何的女孩——特别是他自己的妹妹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都会像一只在栖枝上的金丝雀一样到处乱跳而又唧唧啾啾加劲地大声鸣叫。
在他的心里,他留恋地迅速将早晨暂短的会面回顾了一下。那时天色尚暗,天上满布的无数繁星还在昏暗的晨曦之中闪烁,每一颗星星都那么大那么亮,好像他能够触手可及,如同从树上采摘成熟的无花果那样容易。敏苔卡从神庙的小路上走过来,举着火把的人为她照亮了前面的路,她的那些女侍们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她的头上系着一块羊毛头巾以阻挡河上黎明前的寒气,不管他如何吃力地去凝视,她的脸仍然在黑暗之中。
“祝愿法老万寿无疆。”
这就是他听到她讲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比任何美妙的笛声都更动听。那声音就好像幽灵的手指在抚摸着他的颈后。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愿哈托尔女神永远爱你。”就打招呼时应该采用的形式问题,他已经请教过泰塔,并且已经练得滚瓜烂熟。他想他看到了头巾下她微笑时那漂亮整齐的牙齿闪现的光泽,因此他备受鼓舞,又加上了泰塔没有建议过的另外的问候。他突然灵机一动,指着天上明亮的星星说道:“瞧!那里有你自己的星座。”她抬起头来望着猎户星座。星光照到了她的脸上,自从来到小路上,她第一次看到它。突然她屏住了呼吸。她的表情是严肃的,但是他认为他从未见过比这更迷人的表情了。“众神把它安排在那里,特别是为你。”赞誉的话他说起来结结巴巴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这样她更漂亮了。“法老的殷勤就像他的宽厚一样。”她做了一个小的、稍微有点嘲弄的顺从。接着她迈进了正在等着的小艇上。王室的狩猎者们划着她坐的小艇进入大沼泽,她没有再回头。
现在他像祷文对自己重复着她的话:“法老的殷勤就像他的宽厚一样。”
在大沼泽的外面,一只白鹭在鸣叫着。好像这就是个信号,天空突然充满了翅膀的声音。尼弗尔几乎忘记了他们出来到水上的原因,那在一定程度上是他的消遣,因为他以一种异常的激情热爱着狩猎。他的眼睛离开了船上那秀丽的身影,向他要掷出去的棍子伸出手去。
他决定用棍子而不用弓,因为他肯定她没有足够的膂力和技能去操纵更重的武器。这会给他一种明显的优势。当那棍子被娴熟地抛出去时,旋转着的棍子击中了比箭所能射中范围要大得多的一大片。棍子重击的力量比钝头的箭更可能打翻一只鸟,因为箭可能被水禽浓密的羽毛挡开。尼弗尔决心以他的狩猎技能给敏苔卡留下难忘的印象。
第一群野鸭在清晨低低地鸣叫着掠过。它们光亮的羽毛黑白相间,每一只野鸭在它的嘴端都有一个明显的球形突出物。领队的头鸭避开,远远地领着其他的鸭子飞向前方。在这个时候,叛逃的鸭子开始发出诱惑的叫声。它们是捕获后被猎获者放到外面的露天水域里来驯养的动物,用一条线拴在它们的腿上,然后把线固定在满是稀泥的湖底的石头上。
野鸭在湖面上绕了一大圈,接着开始落下来,沿着叛逃的鸭群排成行地停留在开阔的水面上。它们收敛起翅膀,迅速地降低高度,直接在尼弗尔的小艇上方通过,钻进水里。法老果断地判断着时机,拿着备好的棍子站起来,随时准备掷出去。他等待着头鸭滑行平飞,然后对它打过去,棍子旋转着发射出去了。那鸭子见到投掷物正飞过来,落下翅膀躲过了它。一瞬间它好像成功了,不过只听到噗的一声,出现了一片片的羽毛,那只野鸭陷入了失控的俯冲状态,掉了下来,垂下了一只断了的翅膀。它扑通一声被击落在水里,但是几乎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向水面下潜入。
“快!追上它!”尼弗尔大声叫道。四个裸体的奴隶男孩儿并排浮在水中,只有头露出水面。他们用被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抓住小艇的侧面。他们冷得牙齿颤抖得咯咯响。
两个男孩游过去找回落下的鸭子,可是尼弗尔知道那是徒劳的。除了断了一只翅膀而没有其他的伤,野鸭都肯定会比寻找它的人潜得更深,也比他们游得快。
失落的鸭子,他痛苦地想到,在他掷出第二根棍子前,一群鸭子正对着敏苔卡的船斜飞过湖面。它们仍然保持低空飞行,不像短颈野鸭那样会“嗖”地一下子直升到空中。可是,它们飞得非常快,它们那桨叶形的翅膀在空中呼啸而过。
尼弗尔低估了另一条船上的猎手。在那样的高度和速度,对最专业的弓箭手而言,那目标也是太难了。很快地连续两支快箭对准落在后面的野鸭飞去。湖面上传来了双箭的清晰冲击声。接着两只鸭子一动不动地掉了下来,翅膀松弛,耷拉着头,它们已经被利落地射死,在空中就断了气。
它们扑通一声掉入水中,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游过来的人轻松地拾起鸭子又游回到敏苔卡的船上,用牙齿紧紧地叼着鸭子的尸体。
“幸运的两箭。”尼弗尔评论道。
在船头,泰塔神色严肃地加了一句:“两只倒霉的鸭子。”
现在天空中到处是鸟,当太阳的第一道光线照射到水面上,群鸟像乌云一样升起。成群成群的鸟是那么密集,从远处看去就像芦苇荡正在慢慢地燃烧着,冒出一片片黑色的烟云。
尼弗尔已经命令二十条轻帆船和许多较小的船只在哈托尔神庙三英里之内所有的开阔水域上巡逻,并追击在那里落脚的任何水禽。带翅膀的飞禽一直不见减少。不仅有十几种各类的野鸭和大雁,而且还有鹮和鹭、鹭鸶、正在飞行的凤头林鹮和琵鹭等。在每一个高度,从头上的天空到下面摇摆的纸莎草船顶,它们黑压压地在空中盘旋着,或者快速扇动着羽翼以V字形队列低空飞行。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嘎嘎的雁鸣声、呱呱的野鸭声,还有幼鸟依恋般的低鸣和失去伴侣的孤鸟的凄怨声。
不时的,那些鸟不和谐的混合音听起来就像一阵阵甜蜜的笑声和敏苔卡的奴隶们为她加油时那种女孩子特别激动时发出的尖叫声。
她的轻弓很适合她使用。没有太过于用力,那箭就校准目标射了出去。她射出的不是传统的钝头箭,而是着名的军械制造师格里巴专门为她铸造的锐利的金属头的箭。针尖一般的箭头刺透浓密的层层羽毛,径直进入猎物的骨头。不用任何交流,她就已经意识到,尼弗尔想要进行一场狩猎比赛,她要证实她喜欢竞争的天性和他一样强烈。
尼弗尔因为他的第一次失败和敏苔卡出人意料的娴熟箭术而十分恼怒。他非但不能全力集中于自己要做的事,还被另一条船上发生的一切所吸引。每次当他朝那个方向瞟去的时候,他似乎都能看到从天上正在掉下来死鸟。这使他更为慌乱。他的判断力令他失望,而他投出去的棍子不是太快就是太迟。为了尽力补偿自己的失误,他竭尽全力地猛地一抖,胳膊一下子甩了出去,而不是用他全身的力气来投掷击棍。他的右臂很快地感到了疲劳,因此他本能地缩短了他投掷时胳膊和肘部之间的弧度,结果差点扭伤了手腕。
通常他能够有把握地十投六中,现在他的命中率不到一半。他的挫败感在增强。他打死的那些鸟多数是昏过去了或是伤残了,这令那些潜到水下或是游到浓密的纸莎草荡里,或是留在纸莎草根茎丛的水下面去取回猎物的奴隶男孩们很为难。堆在船底板上的那些死鸟的数量在缓慢增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另一条船上传出来的欢乐的叫声一直在持续着,几乎就没有断过。
在绝望之中,尼弗尔扔掉了他的弧形棍子,抓起了沉重的战弓,但是那实在太迟了。投掷棍子的消耗使他右臂的气力几近枯竭。他引发弓时感到十分吃力,只好射杀那些飞得较快的鸟群中的落伍者和较慢的鸟中更靠前的那些了。泰塔注视着他在更深地落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作茧自缚。一点挫折感对尼弗尔没坏处,他自忖着。
用几句忠告的话他就能够纠正尼弗尔的错误:差不多是在五十年前,泰塔曾编写过标准的教科书,不仅论述了战车的驾驭和兵法,而且也论述了射箭术。因此当他注视着尼弗尔再次失手,而当同样的鸟群飞过敏苔卡的头顶她却从空中射下来两只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同情这位男孩,而是偷偷地笑了。
无论怎样,当敏苔卡的一个奴隶从湖面游过去,浮在尼弗尔船舷的一侧时,他还是为他的国王感到遗憾。“敏苔卡公主殿下希望强大的法老会享受到茉莉花香的日子和充满着夜莺歌声的繁星似锦的夜晚。然而她的船在猎获物的重负之下开始下沉了,她也特别渴望她的早餐,为此她请求结束这次狩猎比赛。”
十足的戏谑!泰塔想,尼弗尔对这样的唐突愤怒地大吼起来!
“你应该感激任何一个你们崇拜的杂种狗和黑猩猩之类的神,奴才,而我是一个有同情心的男子汉。反之我就会亲自砍下你丑陋的头,然后把它送回到你的女主人那里来回复你的戏谑。”该是泰塔圆滑地干预的时候了,“法老对他的考虑不周表示歉意,但是他太喜欢这项运动了,以至于他都忘掉了时间的流逝。请转告你的女主人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早餐。”
尼弗尔虎视眈眈地盯着泰塔,但是他举起弓却没有打算去取消泰塔的决定。两只小船紧凑地排列,朝着岛上划回去,因此每一条船底板上堆着的猎物很容易形成对比。每一条船上的人都鸦雀无声,但是每一个人都清楚地注意到早晨狩猎的结果。
“陛下,”敏苔卡朝着尼弗尔叫道,“我必须感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早晨。我记不得上次我玩得如此尽兴是什么时候了。”她的声音轻松活泼,她的微笑如天使一般。
“你太和善宽厚了。”尼弗尔严肃地做出了一种王室的不理不睬的神态。“我想这是一次相当糟糕的消遣。”
他避开她转过的半个脸,忧郁地注视着远处地平线上的芦苇和水域。敏苔卡对此明确的冷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的窘迫,只是转向她的女奴隶。“来,让我们给法老唱上几段《丑猴和蠢驴》。”一位女侍递给她一支长笛,她在笛子的孔眼儿上弹奏了几下,接着就开始进入了淘气小鬼儿歌的第一段。女侍们随着笛声加入了合唱,其中包括吵闹尖叫的动物模仿和无拘无束的狂欢。
尼弗尔的嘴唇因为那逗人的娱乐而一阵一阵地掀动着,但是他采取了一种他无法收回的冷峻的威严姿态。泰塔能够看出来他渴望着加入娱乐,但是他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窘迫之中。
初恋完全是那样的一种快乐。泰塔想,带着同情的嘲弄,他即兴地提供了儿歌中驴子对猴子所讲的新版的对话。令另一条船上所有的女孩子高兴的是,那比从前的那些话更为滑稽可笑。她们又一次高兴得拍手尖叫起来。尼弗尔更加感到自己被人忽略了,很明显地在生闷气。
她们上到登岸的岛屿时仍然在歌唱,河岸像刀切一样陡,下面的稀泥又黑又黏。摆渡的士兵们跳到了一侧齐膝深的泥浆里,当奴隶们帮助公主和她的女侍们跨过空隙来到岸上坚实干燥的地面上时,他们保持着第一条船只的平稳。
他们安全地上岸,王室的船只驶入,奴隶们准备帮助尼弗尔来到同敏苔卡所在高处的河岸上,他盛气凌人地挥舞着手势让他们到一边去。整个清晨他已经受够了羞辱,他不打算通过紧紧地抓住两个半裸的湿漉漉的奴隶来扶自己,从而又进一步降低自己的尊严。他轻松地在艉横材上保持自己的平衡,全体随员充满敬意地注视着他,因为他此时的形象十分令人赞佩。敏苔卡尽量不让自己的情感显示出来,但是她认为他是她所见过的最英俊的人物,修长的身材、男孩正在发育时期那光润的皮肤,都在呈现出成年男子的坚实轮廓。连他的傲慢、阴郁的表情都令她着迷。
他是要被塑造为英雄和法老的人。她想到,沉浸于自己浪漫的激情之中:我多么希望我没有令他那么生气,那是不友好的。在今天结束之前,让哈托尔女神作为我的证人,我要使他再次大笑。
尼弗尔像一只幼豹从金合欢树枝间腾起一样,跨越过小艇和陆地之间的空隙。他优美地在河岸的高处落地,敏苔卡站着的地方离他的落脚点几乎不到一臂远。他停在那里,注意到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接着他脚下的河岸塌陷了。他正站着的一块厚厚的松散干燥的黏泥断裂了。在令人痛苦的瞬间,他急速地摇摆着他的双臂,尽力地保持平衡,接着他朝后倒入沼泽中。
每个人都惊恐地朝下注视着,为埃及王室成员的意外感到大为惊骇:他脸上带着吃惊的表情坐在黏而黑的尼罗河的稀泥里。
有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动一动,一点动静也没有。接下来敏苔卡笑了起来。她并不是要故意这样做的,但是自控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她又一次响起了她止不住的笑声。那是一种让人快乐的有感染力的笑声,使得她的女侍们没有谁能够忍住不笑的。她们爆发出快活的尖叫声和咯咯的大笑,结果引发狩猎的和划船的全都笑了起来。连泰塔也加入进来,不加节制地嘎嘎大笑。
一时间尼弗尔看起来好像可能会突然哭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憋闷了那么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他抓起一把浓黑的稀泥朝着正在大笑的公主甩了过去。他的羞辱感增添了他胳膊的力气,提高了他的瞄准度。而敏苔卡笑得难以自制,她既低不下头也没有办法躲避,一块泥全都打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用滑落的黑色面纱下的大大的眼睛盯着尼弗尔。
这下轮到尼弗尔笑了。他仍然坐在沼泽里,将头一下子转到了后面,他用一阵嘲弄的放声大笑来宣泄他所有的懊丧和羞辱。当法老笑起来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全都跟着大笑起来,奴隶们、划桨的人和猎手们那快乐的呼叫声更让场面的气氛加倍地活跃。
敏苔卡很快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接着,没有发出任何警示,她在河岸上发起了反击。她用全身的力气落到了尼弗尔的上方,他完全被惊呆了。她正好坐到他的头上,他感到几乎无法呼吸了。
他在下面挣扎着,尽力抓牢泥底,可是她的体重使他一个劲儿地转。她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他设法甩掉她,可是她像一条浑身粘着稀泥的鳗鱼一样灵活、光滑得抓不住。他费了很大的劲儿也只能刚刚把她抬起到只能使自己伸出头来急促地喘息的程度。接着她摔到他身上,把他又压到了下面。他吃力地抓住她的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她。她以惊人的力气扭动和乱踢。她的裙子在腰部皱在了一起,她光滑的大腿裸露出来了。她一条腿攀到了他的腿上,紧紧地不肯松开。现在他们是面对面,通过滑动的稀泥,他能感受到她热乎乎的身体。
他们的脏脸只隔开一点点,她的头发飘到了她的眼睛上,他吃惊地意识到透过覆盖着泥浆的涂层她正在咧着嘴对着他笑。他也对着她张大着嘴巴笑了,然后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可是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他们坚持扭斗着。
他的胸膛赤裸着,她的裙子那么的湿而轻薄,简直与什么都没有穿毫无二致。她裸着的大腿还攀附在他的腿上。他伸下去一只手要强行地分开它们那牢牢的控制。并非有意地,他的右手偶然碰到了一个用足了力量扭动着的坚实的圆圆的臀部。
尼弗尔开始意识到了遍布他全身的一种奇怪的快感,他不再有要努力制伏她的急迫感。他满足于抱着她,让她在他的身上抗争,而他则享受着这种新奇而超常的感觉。
当她发现她相应地产生了冲动时,她倏地停止了笑声。在他们的下半身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仅仅在片刻之前还不曾存在的突起物。它是那么富有弹性,她以前无法注意到它那么大。她将臀部挺了出去来试探一下它的基本特征,可是她的每一次触碰,都感觉到它越来越硬,越来越大。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以一种新奇发现的态度,她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
她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停止了强行把她脱开的吃力的尝试,而他的左臂紧紧地环抱着她的上半身。他的右手托着她的臀,当她又一次用她的臀部去考察那隆起的地方时,他仿效着她的动作挺出来去迎合她,他托着她的手越来越将她拉近他的身体。那胀起的物体顶着她的身体,好像它是某种有着自己生命的小动物似的。
她从来没有预料到被征服了的那种感觉。突然到了那一时刻,那神秘的小东西具有了远超过她曾经梦想过的任何事物的重要意义。她整个的人此时充满着一种朦胧的令她快乐的温暖。她下意识地将她的一只手伸向了下面抓住了它,就好像她逮住的是一只小猫或是一只小狗似的。
接下来,带着像对她腹部的一击的震惊,她想起来她的女奴曾经讲给她的关于那个东西以及男人们用它做什么的怪诞故事。她们不止一次地惊人详细地对她描述过它。那个时候,她都在怀疑这些描述是纯粹的瞎编,因为在她弟弟们的身体上的那个部位没有类似的小悬垂物。
她特别记得那个努米底亚女奴萨阿克曾经给她讲过:“一旦你已经见到发怒的独眼神,你就不要再对哈托尔浪费你的祈祷了。”
敏苔卡从尼弗尔的怀抱里向后猛力挣脱出来,她坐到了稀泥里惊愕地盯着他。尼弗尔奋力地坐了起来,带着大惑不解的神态面对着她注视着。两人都气喘吁吁,好像他们进行了一场精疲力竭的比赛。
当旁观者们开始意识到事情发生了意外的时候,岸上的哄笑和尖叫声慢慢地消失了,一时间出现了令人不安的静默。泰塔圆滑地掩饰道:“陛下,如果你的游泳时间再长一些的话,你就要给任何通过的鳄鱼提供美餐了。”
尼弗尔一下子跳了起来,噗噗地踩着积水来到敏苔卡坐着的地方。他尽可能轻地把她拉了起来,就好像她是由最容易碎的胡里安人的玻璃制成的似的。
滴着污浊的泥浆和尼罗河的河水,在泥里悬荡并缠结的头发贴在了她的脸上和肩上,她的女侍们领着她来到了清澈而又被芦苇很好地屏蔽着的水池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洗得没有一点儿泥浆和浊水的痕迹。女侍们给她拿来了随身换用的衣服,敏苔卡身着绣有丝线和镶有小珍珠的洁净干燥的衣裙,胳膊上戴着金手镯,脖子上挂着绿松石项链和彩色的玻璃饰品。她的头发尽管还湿着,但已经梳理和编成了井然有序的辫子。敏苔卡此时艳丽夺目,光彩照人。
尼弗尔匆忙地迎接她,带她来到了一棵巨大的香肠树下,在那舒展着的枝桠下,早餐已经在树荫下摆好了。最初两位年轻人还克制得有些羞涩,还被他们已经分享的重要的萌动所胆怯,但是很快地他们天性乐观的情绪重新占了上风,他们加入了打趣和闲聊的行列,尽管他们的眼睛一直保持着对视,几乎他们讲出来的每一个词都意在对方。
敏苔卡喜欢猜谜,她向他发起挑战。她通过用喜克索斯人语言来给他提示,使得尼弗尔更难于应对。
“我有一只眼睛和一个尖鼻子。我把我的猎物刺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血流出来。我是谁?”
“简单!”尼弗尔得意地大笑,“你是一根缝纫用的针。”敏苔卡举手投降。
“罚!”女孩子们叫道,“法老猜对了。罚!”
“来支歌!”尼弗尔要求道,“可是不要再唱什么猴子了。那天我们已经听够了。”
“我要给你唱一支《尼罗河之歌》。”她答应道,当她唱完时,尼弗尔要她再来一首。“只有在你帮助我的情况下才行,陛下。”
他的声音是粗犷的男高音,但是无论他怎样唱跑了调,她都能掩盖他的错误,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实际上要好些。
尼弗尔当然带来了他的石子游戏棋的棋盘和石子。泰塔教会了他爱玩的这种棋,他已经成为高手了。当他厌倦了唱歌时,他诱惑敏苔卡玩棋。
“你必须要对我有耐心。我可是个新手。”当他摆好棋盘的时候,她提醒他道。巴奥棋是一种埃及的游戏,这一次他满怀信心地要超过她。
“不要对它有不好的感觉。”尼弗尔鼓励她道,“我会指导你。”
泰塔微笑着,因为当他们护理她的小弟弟的时候,他在布巴斯提斯宫殿为了消磨时光,和敏苔卡玩过几个小时。棋子还没有走到十八步,她的红石子主宰了西部的城堡,正威胁着他的中央。
“我走对了吗?”她惹人喜爱地问道。
尼弗尔被来自河岸的叫声解了围,他抬头看到一艘上面飘着摄政王的三角旗的帆船迅速地沿河而来。“真遗憾。正当游戏越来越有意思的时候。”他开始收拾起棋盘。
“我们不能躲开他们吗?”敏苔卡问道,但是尼弗尔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他整个上午都在期盼着这次巡视。摄政王迟早都会听说这次非法的出游,并派阿斯莫尔带来对这次不当行为的指责。
帆船小心翼翼地驶入下面的河岸,阿斯莫尔跳上了岸。大步地走到野餐的人群前:“摄政王对你们的不在大为不悦。他吩咐你们立即回到神庙,国家问题处理委员会等待着你们的出席。”
“阿斯莫尔领主,我对你们的不良举止颇为不满。”尼弗尔试图挽回尊严。“我不是用那种态度和我讲话的一个马夫或一位家仆,你们对敏苔卡公主都没有表示出尊重。”但是这没有能使他逃脱像一个孩子般被对待的现实。
他仍然想尽量保全一下面子,当她的女侍们顺着第二条船走去时,他邀请敏苔卡和他同乘一条船驶回去。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私人谈话的机会,泰塔保持得体地朝船头走去。尼弗尔当时感到吃惊,不是很确定对她有什么期待,而不用礼貌的礼节打扰她,她立刻开始讨论他们双方之间和平会议的成功或失败的可能性。她很快以她政治上的精明和强硬的观点给他以难忘的印象。“只要我们妇女被允许主管这个世界,首先将永远不会有愚蠢的战争。”她总结道,但是他不让那结论就那么平平常常地通过。他们一直激烈地争论着直到回到神庙。对尼弗尔而言,那段路程实在是太短了,当他们登上陆地的时候,他拉起了她的手:“我应该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应该很喜欢那样。”她回答道,没有抽回她的手。
“很快。”他强调道。
“尽快。”她微笑了,轻轻地把他的手向后拉了一下。当他注视着她朝神庙的方向走开之后,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我的大人,你在阿蒙拉迷宫的占卜上出现。你知道众神赋予我重要的改变。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无视他们表达的意愿,因此我忠诚于你的利益。我有充足的理由来协助这位男孩做这件事,最重要的是,它是一次并无恶意的恶作剧。”
纳加的怒气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他仍然怒火中烧,因为尼弗尔摆脱了阿斯莫尔的跟踪,成功地与喜克索斯公主在大沼泽里度过了那个上午。
“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帮助了尼弗尔呢?不!你肯定是这件愚蠢行动的发起者。”
“摄政王大人,你必须意识到,对我们的事业来说,我继续保有年少法老的完全信任该是多么重要。如果我表现得公然蔑视你的命令和权威,那么这就会让那个孩子相信我仍然是他的属下。那将使迷宫赋予我的艰难任务完成起来会更容易。”
泰塔巧妙地将摄政王的每一个谴责挡开,直到他不再咆哮而只是气愤地发牢骚。“不许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巫师。我当然信任你的忠诚。要逃避诸神的明确的指示,你就是一个地道的傻瓜。无论如何,将来不管什么时候,尼弗尔要离开他的住处,他必须由阿斯莫尔和全部的护卫队的士兵们来陪伴。我不能冒那种他将消失的危险。”
“大人,和牧人酋长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为确保谈判结果的成功,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吗?”泰塔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阿佩庇生病了。今天早上,他咳嗽了好一会儿,很严重,最后因为咯血而离开了会场。他自己不能出席会议,也不让任何其他的人代表他参加,甚至本来是他的心腹的特洛克也不可以。只有天晓得要多久这只大熊才能回到会议桌上来。我们会被迫浪费数天或者数周的时间。”
“阿佩庇患的是什么病?”泰塔问道。
“我不知道——”纳加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停了下来。“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以你的技能,应该能够治疗他所患的病。马上去他那里,巫师,尽你的全力。”
到了喜克索斯国王寓所的时候,泰塔能够听到从庭院里传来阿佩庇的声音。他听起来像是一只掉进陷阱的黑色鬃毛的雄狮,泰塔进入屋子,吼声越来越大。当他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儿被正在惊恐地逃离国王面前的三位祭司撞到,一个沉重的青铜碗“咣”的一声砸到了门槛上。它摔到了房间里,滚到了喜克索斯国王的身旁,他正裸体坐在屋子中间乱七八糟的皮毛和乱成一团的床单上。
“你去哪里了,巫师?”一见到泰塔,他就马上吼道。“在天亮前,为了把我从那些可恶的带着发臭的毒药和热钳子的祭司们那里救出来,我就派特洛克去找过你。为什么下午都过了一半了你才来?”
“我没有见到特洛克。”泰塔解释道,“可是我一听到纳加说你病了,我就来了。”
“病了?我不是病了,巫师。我就要死了。”
“让我看看怎么才能救你。”
阿佩庇翻了个身,他毛乎乎的肚皮朝下,泰塔看到他背上有奇异的紫色肿胀。面积有两个聚拢起来的拳头那么大。他用一个指尖轻轻地触碰时,阿佩庇发出了疼痛的叫喊,突然全身流汗:“轻点,泰塔。你和全埃及的所有的祭司同样坏。”
“这是怎么出现的?”泰塔退后了一步,“症状是什么?”
“一开始我的胸剧烈地疼。”阿佩庇按了一下疼痛的位置。“接着我开始咳嗽,疼痛加剧。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动,然后疼痛好像移到了我的背上,就有了这个肿块。”他用一只手从肩头上伸过去摸摸肿起的地方,又呻吟起来。
在采取进一步措施之前,泰塔施用了一剂红色的瑟芬饮剂,红瑟芬是一种催眠的花,一剂就会使一头幼象倒翻在地,但是虽然阿佩庇的眼睛斜视着,声音也变得模糊,可是他仍然头脑清醒。泰塔再次触摸检查肿块,国王呻吟着,但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对的动作。
“有个什么异物深深地卡在你的肉体里,大人。”他说道。
“这个对我来说很平常,巫师。从我最后一次吮着我奶妈的奶头时开始,邪恶的大兵——他们大多数是埃及人就一直将异物刺进我的身体。”
“我想它是一个箭头或是一片刀片,可是却没有刺入的伤口。”泰塔自言自语。
“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伙计。我身上遍布着伤疤。”国王那多毛的身体的的确确交织和布满着斑驳的战争留下来的旧伤痕。
“我打算割掉它。”泰塔提醒他道。
阿佩庇低声吼道:“就那么做,巫师,不要再叽里呱啦地谈论它了。”
泰塔从他的箱子里选了一把青铜手术刀,阿佩庇从地板上拾起他的粗皮腰带,将它对折起来。他死死地咬住它,让自己镇静下来。
“过来!”泰塔对在门口的卫兵叫道,“来按住你们的国王。”
“滚出去,你们这些白痴!”阿佩庇撤销了这个命令。“我还不需要任何人来约束我。”
泰塔站在他的旁边,计算着下刀的角度和深度,接着便敏捷地切了下去。阿佩庇从固定好的牙齿之间发出了沉闷的吼叫声,可是没有动。一股黑血和黄脓从伤口处喷溅出来,泰塔朝后站了站。一种像从破裂了的肠道里冒出来的臭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泰塔放下了手术刀,用他的食指顺着切口探进去。血在伤口周围冒着沫,他感觉到在切口的底部有个又硬又尖的东西,他操起早已准备好的象牙钳,探入了切口,直到他感觉到了有个尖状物碰在了钳子上。
阿佩庇停止了嚷叫,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有他的背部肌肉在本能地颤抖着。他通过鼻孔像猪一样呼哧呼哧地呼吸着。在第三次尝试中,泰塔用钳子嘴儿夹牢了那个物体,用力拉使它松动了,开始向上升至表面。它带着一股脓水和腐烂物出来了,泰塔将它举起来,让从窗子进来的光照到它。
“箭镞,”他说道,“它已经在里面好久了。我很惊异它一直没有变成坏疽。”
阿佩庇吐掉皮带,坐了起来,摇晃着轻声地笑了:“借修依斯多毛的睾丸的光,我认出了那个漂亮的小装饰。那是十年前在艾布纳,你们当中的一个混球射入到我的身体里的。那时,我的医生们说它太靠近心脏了,这让他们无法够到它,因此他们就把它留在了我的身体里,自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孕育着它。”
他从泰塔那血糊糊的手上拿过了这个三角状的火石箭镞,以一种特有的自豪感得意地看着它。“我感觉就像一个母亲和她的第一个新生儿。我要把它制作成一个小吉祥物,用金链戴在我的脖子上。你在那上面为我施行魔法。那我就应该抵御得了任何其他的箭了。你认为怎么样,巫师?”
“我保证那会灵验的,大王。”泰塔嘴里含着他在碗里准备好的葡萄酒和蜂蜜,用一个空心的铜管冲掉脓血,再用它喷洗伤口的深处。
“真是浪费好酒了。”阿佩庇说道,用两手端起了碗,将碗里剩余的酒喝个精光。他把碗摔到了对面的墙上,打了个响嗝。“现在,作为你服务的回报,我给你来段有趣的故事吧,巫师,那要重提起我们在布巴斯提斯的塔顶最后的那次谈话。”
“我将洗耳恭听阁下的每一个字。”泰塔向他俯下身来,开始用亚麻布条包扎切开的伤口,悄声地念着在通常情况下为伤口包扎时所念的咒语:
我将你捆绑起来,可恶的塞特。
我要堵住你的红色的口,你这十足的恶魔。
阿佩庇粗暴地打断了他:“特洛克主动给敏苔卡十万黄金作为新娘的聘礼。”
泰塔的手停了下来,手里拿着缠了一半的绷带,那绷带在阿佩庇那桶一样粗的腰上已经绕了一半。“你是怎么回答他的,陛下?”
他很苦恼他没能控制住自己而说出了王室的称号。这是一个危险的且难以预料的进展。“我告诉他聘礼要五十万。”阿佩庇咧嘴笑了,“他多年来从我这里盗取到大量的赃物,既便如此,他也永远拿不出五十万来。”他又打了一个嗝,“不要急,巫师,敏苔卡对我来说太宝贵了,因此我不允许她被像特洛克那样的家伙糟蹋,我要利用她将你们的小法老束缚到我的王国。”
他站了起来,抬起了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像一只老公鸡将头埋在翅膀下一样,在他的臂下仔细地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后背。“在我死之前你已经把我弄成木乃伊了。”他大笑道,“但是你做得棒极了。去告诉你的摄政王我准备再一次忍受他的那股香水味,在一小时之后我要在会议室见到他。”
纳加为泰塔的成功和来自阿佩庇的消息感到抚慰。任何他对泰塔的不忠所持有的怀疑都被抹去了。“我已经被那个暴戾的老阿佩庇逼得无路可走了。”纳加洋洋得意地说道,“他正要做出比他所认识到的更大的让步,他中断了会议走进了他的卧榻,这就是我生气的原因。”他得意得都坐不住了。他跳起来,在石板地上走着:“他怎么样了,巫师?你给了他什么可以蒙蔽他心智的药剂吗?”
“我让他服用了一剂能够使一头大水牛都会昏迷的饮剂。”泰塔向他保证道。纳加来到他的化妆箱前,从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瓶里把香水洒到手上,然后轻轻地揉到自己的脖子后。“好,我要充分利用优势。”他朝门走去,接着又回过头来。“跟我来。”他命令道,“在我与阿佩庇结束关系之前,我可能要利用你的魔法。”
迫使阿佩庇遵守纳加建议的条约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不管是他的伤口还是药物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副作用,在午夜的报时过去后很久,他仍然大声地怒吼、叫喊,用他捏紧的拳头擂桌子。对他来说,纳加提出的任何妥协都不足以达到他的要求,最后连泰塔也被他的不愿合作搞得精疲力竭。庭院里的公鸡叫了一声之后纳加宣布休会,晃晃悠悠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中午,当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阿佩庇已经不再顺从理性,谈判变得更加吵闹不休。泰塔尽他最大的努力使他安静下来,但阿佩庇还是尽力拖延,不让自己被说服。直到第五天,书记员才在陶简上用僧侣书写体和象形文字两种文体记下条约的条款,然后再翻译成喜克索斯语和埃及语。他们一直辛苦地工作到夜深。
直到这时候,纳加还是阻止法老尼弗尔·塞提参加谈判会议,使他忙于一些琐细的工作:跟他的老师学习功课,操练兵器,接见那些商人和祭司们的使者和代表——他们当中所有的人都寻求让步或者捐赠。尼弗尔不服,纳加就把他赶出去和阿佩庇的小儿子们一起去狩猎。他们相处得很不愉快,第一天就在猎物问题上大吵大闹起来,差点儿导致一场相互厮打的局面。
第二天,在泰塔的建议下,敏苔卡公主加入到猎鹰一伙,在两派之中进行调解。她的哥哥们也都对她十分敬畏——当他们可能会拿起武器冲向埃及人进行报复的情况下,也完全听从她的决断。当敏苔卡在尼弗尔狩猎的战车上与他同行的时候,尼弗尔的好战本能也缓和下来了。他不大注意她的兄弟们那粗野无理的行为和威胁吹嘘的举止了,而去欣赏她的机智和博学,更不要说她近在咫尺的活生生的吸引力了。当他们沿着崎岖不平的路面颠簸着追击一群群逃跑的羚羊时,在那战车座位狭小的空间内,他们俩时常撞到一起。那时敏苔卡就会抓住他,即使当瞬间的危险感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两人还是会抱在一起。
第一次远猎之后,尼弗尔回到神庙时,他叫来泰塔,表面上对他讲述着当天的狩猎乐趣,但是实际上他心不在焉。甚至在泰塔问他最喜欢的猎鹰表现得如何时,尼弗尔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热情。直到他突然梦幻般地说道:“泰塔,女孩子确实是又温柔又热情啊!那不会令你感到惊愕吧?”
第六天的上午,书记员们完成了他们的工作,五十块陶简的条约已经等待着被正式批准。这次,纳加请来了法老参加批准条约的正式会议。同样地,所有阿佩庇的子女们,包括敏苔卡,也全都出席了这次签约仪式。
神庙的庭院如同会议开始时一样,再一次满是王室和贵族们那珠光宝气的人群。王室的传令官以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条约的文本。尼弗尔立即被条约的内容吸引住了。在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天里,他和敏苔卡已经详细地讨论过并交换了重要的看法。无论何时,只要他们想起来,他们就会发现条约条款中的缺陷和被忽略之处。可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尼弗尔肯定,在长长的文件中的许多地方,他都能察觉到泰塔的鲜为人知的影响。
最后,到了加上玺印的时候了。在一阵鼓角齐鸣的喧嚣中,尼弗尔将他的御玺盖到了未干的陶简上,阿佩庇也同样地落下他的玺印。令尼弗尔烦恼的是,他看到喜克索斯国王僭越了法老的特权,他也采用了神圣的御玺图章。
当纳加注视着新产生的两个王国的共同统治者拥抱的时候,他那浓妆后面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令人费解的表情。当阿佩庇在他那大熊一样的怀抱里揽着尼弗尔单薄细长的身体时,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Bak?her!Bak?her!”的欢呼声。士兵们把他们的武器在盾牌上击打得咣咣作响,或者将他们的标枪和长矛的杆头在石板地上拼命地反复顿击。
尼弗尔感到自己几乎被阿佩庇身体的强烈气味征服了。喜克索斯人唯一没有吸收接纳的一种埃及的风俗习惯就是个人卫生的概念。尼弗尔用那种想法安慰自己:如果他认为这种气味令人反感,而把他的这种感情向纳加表达时,那么纳加很快就会感到震惊。他轻轻地从他的联合法老的怀抱里缓缓地脱离出来,但是阿佩庇以长辈的风范望着他,将他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接下来他向庭院里拥挤的人群转过脸。“这片广袤土地的公民们,大家又一次联合起来了,我正式向你们承诺我的职责和我的爱国之情。作为这些承诺的标志,我主动地将我的女儿敏苔卡公主嫁给法老尼弗尔·塞提——埃及的共同执政者,他与我共享埃及上王国和下王国的双重王冠,他将是我的儿子,他的后人将是我的子孙!”
当大会不得不接受这令人惊骇的事情时,庭院里好长时间内鸦雀无声。接下来,在震耳欲聋的武器的敲击声中和带着盾甲的凉鞋的跺脚声中,他们爆发出更为热情的赞同的呼喊声。
傻笑是此刻法老尼弗尔·塞提脸上的唯一表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庭院里的敏苔卡。她呆住了,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好像是在阻止自己的尖叫或要发出惊叫前的准备似的。当她盯着她父亲的时候,她的眼睛惊讶地瞪得老大。慢慢地她的脸变得绯红,她羞怯地把眼睛投到了尼弗尔的身上。两人欢喜地对望着,就好像拥挤的庭院里没有任何人一样。
泰塔在法老的御座下观察着。他意识到阿佩庇宣布的时间安排极为巧妙。现在没有任何人——纳加、特洛克或其他什么人会在这桩婚姻的路上设置障碍了。
纳加在泰塔的旁边坐着。在他化了妆的脸上,摄政王明显地处于深深的惊惶状态——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如果尼弗尔与公主完婚,他就摆脱了纳加的控制。他看到双重的王冠从他的掌握之中溜走了。纳加肯定感觉到了泰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因为他朝泰塔的方向瞥了一眼。此刻只有泰塔看透了他的心思,就好像他看到了一口装满活着的以摄政王的名字命名的眼镜蛇的枯井。接着,纳加掩饰起他那凶残的黄眼睛,冷漠地微笑着,点头表示着同意与赞同,但是泰塔知道他正在怒不可遏地思考着。那些念头很快地一闪而过,就连他也无法追踪上那迅捷的思维。
泰塔转过了头,在对面喜克索斯人的行列里寻找特洛克领主那魁梧的身影。不像摄政王,特洛克毫不掩饰他的情感。他义愤填膺,怒发冲冠,面色铁青。他张大着嘴巴好像要破口大骂或是要强烈抗议,接着又把嘴闭上了,将一只手放到了他的剑柄上。他的指关节在紧握的拳头压力下闪着白色的微光,他正打算抽出剑,穿过庭院向尼弗尔细嫩的身影冲过去。以极为艰难的巨大努力,他控制住了自己,抚下了自己的胡须,接着一个急转身,从庭院里挤了出去。此时的喧闹是火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只有阿佩庇用一种讥笑的神情注视着他。
当特洛克在哈托尔那高高的花岗岩石柱之间消失的时候,阿佩庇从尼弗尔的肩上拿开了自己的手,来到了纳加的座位前。轻松地把他拉起来,来了个比与法老更用力的拥抱。他把嘴压在了纳加的耳朵上:“现在不再有什么埃及人的困惑了,我的香花,或者我要把它们塞进远至我的胳膊能触得到的你的屁眼里去。”
他把纳加按回到座位上,接着坐在了已为他安排好的并排御座上。纳加脸色发白,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拿起一块浸过香水的亚麻垫放到鼻子上。院子里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当声音渐渐消失时,阿佩庇用他的一双大手捶着他御座的扶手,鼓舞他们再努力下去,直到欢呼声又一遍响起。他正在感受这种极大的快乐,他一直让他们喊到筋疲力尽。
他头上戴着下埃及王国高高的红色王冠,那是一个显赫的标志。在他旁边的尼弗尔,即使是在高高的白色王冠的权力之下,却也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终于在最后一阵欢呼声之后,纳加站了起来,举起了双臂。感恩的静默降临了。
“让圣女出来!”从祭坛雕刻的屏幕后面,她的随从们列队走在前面。神庙的高级女祭司来到了双御座下面。在她前面,两位女祭司抬着两个王国的双王冠。神庙的合唱团唱着歌颂女神的赞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拿掉联合统治者头顶上的单王冠,用双王冠来代替它们,表示埃及的重新统一。接着她用颤抖的声音宣布她对两位法老和新国家的祝福,然后退回到神庙的深处。有一阵短暂的犹豫不绝的停顿,因为在埃及漫长的历史上举行这样重新统一的仪式还是第一次,所以没有既定的仪式可供参考。
纳加巧妙地抓住了机会。他又一次起来,走到了阿佩庇的前面。“在这样喜庆欢乐的日子里,我们不仅为两个王国的联合而欣喜,也为法老和漂亮的公主敏苔卡的订婚而高兴。因此,应该让整个联合王国都知晓婚礼将在这个神庙举行,日期定在法老尼弗尔·塞提庆贺他的成年的法定年龄的那一天,或者说符合批准他加冕和由他自己统治的合法权力的一个条件,而不再由摄政王来保护他或者给他提出建议。”
阿佩庇皱了一下眉头,而尼弗尔做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但是太迟了,它是在全体会议上宣布的,作为摄政王,纳加具有双方加冕的地位。除非尼弗尔捕获他自己的神鸟,或者在红色之路的大赛中获得成功,从而取得继位的合法权利。纳加一下子就有效地将婚礼的举行拖延了好多年。
那是高明的一着,泰塔痛苦地想,可是他佩服纳加在政治上的精明强干。纳加靠着他敏捷的思维和适时的介入为自己避开了灾难。现在,当他的对手阵脚不稳时,他又争取到了主动。“以同样快乐的心情,我邀请法老阿佩庇和法老尼弗尔·塞提出席我本人与公主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的婚礼庆典。这个快乐的庆典将在底比斯城伊西斯神庙举行,时间定在伊西斯升天节的第一天。”
因此,在十天之后,纳加领主将成为泰摩斯王室家族的一员,在继承权方面将仅低于法老。泰塔严肃地想着。毋庸置疑,他就是在乌姆·马萨拉泉的悬崖上王室鹰巢里的眼镜蛇。
依据哈托尔神庙条约的条款,阿佩庇将仍然留在阿瓦里斯,尼弗尔·塞提仍在底比斯。每一位法老都将统治他从前的王国,不过是以两人执政的名义。每隔两年,在尼罗河泛洪期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两位国王要在孟斐斯举行一次联合国王行政会议,有关于两王国的所有事务将被处理,新的法律将予以考虑和通过。
不管怎样,在分开之前,每一位法老都要在各自的都城继续履行其职责,阿佩庇及其随行人员会和尼弗尔的船队一同向上游航行到达底比斯。他们要出席纳加领主的双重婚礼。
在神庙下面的码头上,双方的随从同时上岸,因此码头上一片混乱,用去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泰塔混杂在船夫、在码头上干活的人、奴隶和那些显赫的乘客之中。连他自己也为在岸上等待着装上驳船、小帆船和大型划艇的堆积如山的行李和器械而惊讶不已。由于不想沿着崎岖不平的路驱车回到下游,底比斯和阿瓦里斯双方的军团拆掉他们的战车,然后把它们和马匹一同装上驳船。这就更使原本就混乱的河岸乱成一团。
只有这一次泰塔不是人们关注的中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然而,这使他能够沿着河岸慢慢地走过去,漫不经心地察看一下特洛克领主军团的战车和器械。他通过绿色和红色的三角旗辨认出了他们,当他走近时,他看清了在士兵之中的特洛克那清楚的身影。泰塔慢慢地靠近,见他站在一堆器械和武器旁,正在呵斥他的持矛卫士:“你这个没有大脑的家伙,你是怎么打包我的全套装备的?那是我最喜欢的弓,却没有任何防护地放在那里。某些笨蛋肯定会拉着马绊在那上面的。”他前一天的情绪还没有好转,沿着码头大踏步地离去,他手中的马鞭抽打着任何一个不幸挡在他路上的人。他停下来和一个中士讲了几句话,接着就走向了去神庙的小路。
他的身影一消失,泰塔就向那位持矛战士走来。这位骑兵身上光得只有一块腰布和一双凉鞋,他弯腰搬着一箱特洛克的装备,趔趄着走向等着的驳船。泰塔看到了他裸露的背上清晰的环状疱疹的癣。持矛人将箱子递到了船甲板上的船工手里,然后返回。他已注意到泰塔就站在他近前,他用一个握起来的拳头放在胸膛上,充满敬意地向他敬礼。“过来,小兵。”泰塔在对面叫他,“你的背痒了多久了?”
他本能地在他的肩胛处将一只胳膊弯转上来,用力地挠着,直到他的手上已经染有血迹。“自从我们占领了艾布纳以来,这该死的东西就一直在折磨着我。我想它是来自一个肮脏的埃及婊子的一件礼物……”他内疚地停住了话头。泰塔知道他讲的应该是在占领城市期间被他强奸的女人。“宽恕我,巫师,现在我们是盟友和同胞了。”
“那就是为什么我要关怀你,士兵。去到神庙,在厨房要一罐猪油,给我拿来。我为你调制油膏。”泰塔坐到了特洛克的行李和装备堆上,持矛的战士匆忙地离开了河岸。在行李当中有三张战弓——在特洛克的斥责中,他是不讲道理的,因为每一张弓都没有上弦,并细心地用皮外套缠裹着。
泰塔的座下是一堆木箱子。这不是偶然,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上面箱子带有阿瓦里斯制箭匠格里巴的封印。所有喜克索斯高级军官的箭都出自这个格里巴之手。泰塔记得他是因为和敏苔卡讨论过格里巴的艺术成就。他从袍子下面迅速抽出一把小匕首,割开了固定盖子的绳子,掀开了箱子。箭被一层干草保护着,在下面交替地摆放着,艳丽的红色和绿色羽饰的火石头。泰塔拣出来一个,在他的手指间翻动着。
雕饰的图章跃入了他的眼帘,固定模式的豹子头带有僧侣书写体字母t,那个字母就在豹子咧着嘴露出的牙齿间衔着。这种箭和他在谋杀现场发现的箭囊里的箭完全相同。这是揭露叛国者阴谋的最后的线索。纳加和特洛克在这场血腥的阴谋中密不可分地连在了一起。他们的整个伪装到目前为止他还只能猜测。
泰塔将这支与犯罪有关连的箭快速地塞到了袍子的褶层下,合上了箱子盖。他熟练地把绳子重新系好,等待着持矛战士的归来。
老战士对泰塔的帮助千恩万谢,接着又继续哀求道:“我的一个朋友患上了埃及天花,巫师。他应该怎么办啊?”那总是让泰塔感到好笑,喜克索斯人把它叫做埃及天花和埃及人对他们的报复。看起来似乎没有人曾经染上这种病,但却总有一个朋友正在忍受这种疾病的折磨。
纳加领主与两个泰摩斯王室公主婚礼的宴会是有史以来最奢侈的婚宴。泰塔记得那婚宴的显赫远远地超过了任何一位法老,无论是法老泰摩斯,还是他的父亲——法老麦摩斯,两位都是拉神之子,愿他们永垂千古。
纳加领主给底比斯的平民宰杀了五百头良牛,从国家粮仓中拨出两驳船的米和五千个陶罐优质啤酒。酒宴持续了一周,但是即使处于饥饿状态的底比斯人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吞吃掉如此大量的食物。剩余的米和肉,他们熏制保存起来,继续吃了好几个月。不过,啤酒可是另一回事了。他们在一周之内就喝光了。
婚礼在伊西斯神庙举行,两位法老全部到场,六百名祭司和四千名嘉宾应邀出席。当他们进入神庙时,每一位嘉宾都得到了雕饰的纪念性的珠宝、象牙、紫水晶、珊瑚或一些其他的宝石,在摄政王和他的新娘的名字之间都刻有客人自己的名字。
两位新娘坐在由白色弓背神牛拉着的一辆礼仪车上来迎接新郎,驾车的是裸体的努比亚人的驭手。路上洒满了棕榈叶和鲜花,一辆战车走在婚车队的前面,向两旁欣喜若狂的人群抛洒着银的或铜的环。人们的热情在很大程度上要归于纳加领主慷慨的啤酒。
女孩子们身着薄纱般的云白色亚麻装,小梅丽卡拉几乎被覆盖在她小小身体上的金银珠宝压垮了。她的眼泪通过眼影粉和化妆品形成了一道道小沟。赫瑟蕾缇紧紧地捏住她的小手尽力去安慰她。
她们到达神庙从礼仪车上下来的时候,受到了两位法老的迎接。当他领着她进入神庙的中殿的时候,尼弗尔对梅丽卡拉耳语道:“不要哭,小猫咪。没有人要伤害你。在睡觉前你将会回到保育所。”
为了表示对他妹妹婚礼的抗议,尼弗尔极力避开带他的小妹妹到圣殿的责任,但是泰塔劝导他:“我们无法阻止它发生,你知道我们为之努力过,纳加是坚决的。现在是她年幼的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幕,你不在那里安慰她,那你就太残酷了。”尼弗尔不情愿地默许了。
阿佩庇领着赫瑟蕾缇紧跟在他们的后面。她在雪白的裙子和闪光的珠宝的衬托下,向天堂里的仙女一样迷人可爱。数月之前,她已经屈服于众神安排给她的命运了,她最初的沮丧和恐惧已经慢慢地让位于好奇和私下的期盼。纳加领主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她的保姆、侍女和一起玩耍的伙伴都以艳羡的口吻谈起他,没完没了地指出他更明显的美德,在以淫秽的色情细节推测他的隐秘特征时,她们笑得喘不上气来。
或许是这些讨论的后果,赫瑟蕾缇最近一直在梦中产生十分迷人的体验。在一场梦里,她裸着身子在尼罗河岸那郁郁葱葱的花园里跑过去,而摄政王在她的后面紧紧地追赶着。当她转过头时,她看到他也是裸体的,但是他的身体只到达腰部。腰部以下是一匹马,确切地说是尼弗尔最喜欢的母马——“梦想者”。当他和牝马在一起时,经常看到“梦想者”以呈现出与摄政王同样的令人惊异的状态,她发现自己总是被这种情景所感动。然而,正当摄政王赶上她并伸出一只用珠宝点缀着的手去抓她的时候,梦就突然醒来了,她发现自己笔直地坐在睡垫上。她对自己正在做着的事情懵懂无知,将自己的手伸向下边,触摸着身体。她的手指拿开时又湿又滑。她变得心神不定,再也睡不着了,她又在中断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的梦,然而那么做真是谈何容易。她想要知道这种令人着迷的体验的结果。第二天醒来,她感到焦躁不安而容易发火,她就把脾气发在了所有在她周围的人身上。从那时候起,她对麦伦的那种少女的向往开始消失了。不管怎样,在这些日子里,她很少见到他:自从麦伦的爷爷死在纳加之手后,他家的财产就被没收了,他的家族开始陷入蒙受羞辱的境地。她开始意识到他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男孩,一个没有优势且没有前程的普通战士。纳加领主的社会地位几乎与她的身份相称,而他的财产还远远超过了她。
阿佩庇带着她沿着神庙那长长的多柱式回廊来到圣殿,她保持着端庄和高雅的举止。纳加领主正在那里等待着新娘一行人,虽然被身着精致服饰的廷臣和庄重制服的军官们围着,赫瑟蕾缇的眼睛却只盯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头上戴着有奥西里斯神那么高的鸵鸟翎毛的羽饰,已经高过了阿斯莫尔和在他一侧的特洛克领主。赫瑟蕾缇来到他的近前,她意识到了他的香水味。那是一种来自远方印度河的一个国家且只有在很罕见的海岸上才能发现的、含有宝贵的龙涎香的两种花的精华混合味儿,是海洋深处众神的一个礼物。那香味使她激动,她毫不犹豫地拉起了纳加伸过来的手,抬起头来望着那双迷人的黄眼睛。
当纳加将他的另一只手伸给梅丽卡拉时,她突然大哭起来,尼弗尔尽其所能去安慰她。在接下来长长的婚礼仪式过程中,她不时轻声地啜泣着。
纳加领主最后打破了数罐尼罗河水,这标志着婚礼达到了最高峰,人们惊讶地屏住了呼吸:神庙旁的尼罗河水变成了耀眼的蓝色。在第一个拐弯处,纳加让一列驳船从岸这边停泊到对岸,收到了从神庙的屋顶传出来的信号后,他们将成罐的染料倒入河水里。那效果是激动人心的,因为蓝色是泰摩斯王朝的颜色,纳加正在向世界宣告他是新法老的姻亲。
泰塔从西面围墙的遮沿下观察着,他看到了河水颜色的变化,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打了一个寒战。蓝色的水面呈现出鲜血的颜色,在埃及高高的天空上太阳好像也暗了下来。可是当他抬头看天空时,没有见到一丝云彩,也没有任何过往的鸟群有碍太阳的光线;当他朝下看时,水面上又一次出现了天蓝色。
“现在纳加是王室家族的一员,尼弗尔连那种保护也被剥夺了。我是他拥有的唯一的保护者,可是我只身一人又趋年迈。我会有足够的力量从幼鹰身旁驱逐这条眼镜蛇吗?神啊,荷鲁斯,赐予我力量吧!在所有逝去的岁月里,你一直是我的保护神和护身武器。现在不要抛弃我,万能的神。”
纳加领主和他的两位新妻子沿着由成排的花岗岩石狮防护的通向宫殿大门的圣路,在华丽炫目之中乘车往回走。在大门口,他们下了车,列队通过花园来到了宴会厅。大多数的宾客已经先他们而到,他们已经在奥西里斯神庙的葡萄园里品尝佳酿。当婚礼的当事人进入的时候,喧嚣声顿时震耳欲聋。纳加一手领着一位年少的新娘。三个人庄重地缓缓穿过人群,简略地察看了宴会厅中央堆积着的大量的礼物——那些东西很适合如此重要的场合。阿佩庇送了一辆蒙着金叶的战车。它是那么辉煌耀眼,即使在这样灯光暗淡的大厅里直接对着它看也绝非易事。萨尔贡国王从巴比伦送来了一百个奴隶,每一个奴隶都带来一个装满珠宝或金质器皿的檀香木箱子。他们跪在摄政王的面前,把他们自己和珠宝箱一起献上。纳加将每一个奴隶触摸了一下,作为接受的标志。法老尼弗尔·塞提在纳加领主的建议下,立契转让给他的妹夫在尼罗河岸边的五处辽阔的地产。据书记官统计,所有这些财富价值达三十万以上纯金。摄政王已经几乎与他的法老同等的富有。
他们夫妻三人在婚宴餐桌的首席就座后,宫廷的厨师们把筵席摆在了他们和宾客们的面前:筵席由四十道不同的菜肴组成,在场服侍的奴隶多达一千人。菜肴中有象鼻、水牛舌头、努比亚山羊的羊排、野猪肉、疣猪、羚羊、努比亚山羊、巨蜥、蟒蛇、鳄鱼、河马、牛和羊。尼罗河里所产的每一种类的鱼应有尽有,从满是丰富黄色脂肪、有触须的鲶鱼到肉色雪白的鳊鱼和鲈鱼。北海的金枪鱼、鲨鱼、石斑鱼、龙虾和螃蟹等被快速的河船从三角洲那里冲了上来。空中的飞禽包括疣鼻天鹅、三种大雁、种类繁多的野鸭、鹨、鸨、山鹑和鹌鹑等,它们或是烘烤,或是焙制,或是直接在炭火上烧烤,浸渍在酒里,或者野生蜂蜜里,或者添加来自东方的草药和香料。火上散发着含有香味儿的烟雾,烹饪的味道被成群的乞丐和宫殿门口的百姓仔细地嗅着,香味也散发到了河对岸成排地看热闹的人群中,充斥着河中帆船上所有那些争着更近一些看到婚庆活动的人的嗅觉。
为了娱乐嘉宾,有乐师、玩杂耍的、杂技演员、驯兽师等民间艺人前来表演。被喧嚣刺激得发狂,一只棕色的大熊挣脱了链子逃跑了。一伙喜克索斯的贵族们在特洛克领主的率领下,酒醉似的呼叫着穿过花园,朝那只熊追了过去,将那畏缩的动物杀死在河岸上。
国王阿佩庇被两个亚述的女杂技演员的柔软和健美身姿煽起了情欲:因此他一个胳膊下面夹了一个,她们两个一边踢着一边尖叫着,从舞厅被带到了宫殿里的私人住处。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向泰塔吐露秘密:“她们之中的一个,漂亮的有着长长的卷发的那个,是一个男孩。当我发现在他两腿之间的那个小东西时,吓得我差点儿让他逃掉了。”他放声大笑,“幸运的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他让我十分意外,在他们俩之中,是他让我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性交时的极度快感。”
夜幕降临了,大多数的宾客都酒足饭饱,当纳加领主和他的新娘们回去的时候,因为醉酒和吃得过饱,竟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站起来。他们回到了私人寓所的时候,纳加叫女佣把梅丽卡拉送回到她自己原来的寓所。“对她要温柔些,”他警告她们,“那可怜的女孩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接下来他拉着赫瑟蕾缇的手,带她到了自己豪华的套房,房间里可以俯视下面的尼罗河。金黄色的星星在尼罗河深黑的水面上反射出跳动着的亮晶晶的光。
他们进入卧室,赫瑟蕾缇的侍女带她到竹帘的后面,为她脱去婚礼的服饰,摘掉珠宝。
婚床的床罩是一张漂白过的亮白的羊皮。纳加领主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当确信其毫无瑕疵后,他走到了外面的阳台上,深深地吸入了一大口河面上凉爽的空气。一个奴隶给他端来了一碗加入了香料的葡萄酒,他津津有味地呷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一整晚的时间。纳加知道生存最至关重要的秘密之一,就是在他的敌人面前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已经观察到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包括他给予了极大的信赖和信任的特洛克在内,也听任了动物的本能——纳加最后看到他往一个由一位美丽的利比亚的奴隶女孩为他端着的碗里大量地呕吐。当他吐完后,特洛克用女奴的裙子擦了擦嘴,然后将裙子撩起到她的头上,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从她的后面骑上了她。纳加吹毛求疵的天性被他的这种表演冒犯了。
两个奴隶十分吃力地抬着一口上面漂浮着荷花瓣的热水锅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他回到了卧室。纳加把酒碗放到了一边,开始去洗浴。一位奴隶给他擦干头发并编起来,另一位奴隶给他拿来了洁净的白色浴袍。他把她们打发走,回到了婚床上。他躺在上面,舒展开漂亮修长的四肢,将他扎好发辫的头发靠在了镶金的象牙头靠上。
从卧室的对面传来了衣服的窸窣声和女人的耳语声,他一下子听出是赫瑟蕾缇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唤起了他的兴趣。他用一只胳膊肘撑着坐起来,朝竹帘望过去。帘子的缝隙正好大得足以让他瞥到那极具挑逗性的白皙光滑的皮肤。
权力和政治的目的是这桩婚姻的主要理由,但是它们不是唯一的原因。虽然是行武出身且有着冒险家的天性,纳加也有倾向于感官享受和肉体上的生理需求。多年以来,他偷偷地关注着赫瑟蕾缇,在她从腼腆女孩儿的童年到成年的成长过程的每一个阶段,他的兴致也同步地随着增长。接下来是她的乳峰开始发育和幼年时的鲜嫩脂肪随之消退的时期,那会令男孩感到可望而不可即的煎熬,她的身体纤弱而优美。她的气味也已经变化:无论什么时候她靠近他时,他都察觉到成年女人那令他着迷的淡淡芳香。
一旦出去猎鹰,纳加就会遇到赫瑟蕾缇和她的两个朋友出来采集用于编织花冠的荷花。当他站在河岸上时,她就会抬头看着他;她那浸湿了的衣裙就贴到了她的腿上,因而透过薄纱般的亚麻,可看到她白皙的皮肤润滑亮泽。她以纯真然而却更强烈地引起男人欲望的姿势,将面颊上的头发抿了下去。尽管她的表情依然是严肃和纯洁的,但是那双丹凤眼已经诡秘地暗示着她身上有点儿令他着迷的淫荡。在她叫她的朋友把水溅到岸上之前,这种撩人的情景只持续了一会儿,接下来她急忙离开,穿过草地,朝宫殿走去。他注视着她修长湿润的双腿闪闪发亮,她圆圆的屁股在亚麻裙下摆动着,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而急迫。
在回忆之中,他的生殖器勃动起来并且加快了颤动。他渴望她从竹帘后面出来,但是有悖常情的是他要拖延这个时刻以便他能够充分地体验到这种期待。这期待中的事终于发生了。两位女侍领着她出来了,接着她们悄悄地溜掉,留下了她一个人站在地板中央。
她的睡袍从她的脖子上滑到了脚踝处。它的衣料是来自东方国家的一种难得的珍贵的丝绸,乳白色的薄纱纤细得就像围在她身上飘浮的河雾,在她每一下呼吸的同时微微地颤动着。在她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的青铜三角祭坛上有一盏油灯,透过丝绸的睡袍,柔和的黄色光焰在闪烁着,照出了她的臀部和肩膀之间的曲线,它们柔和的光泽如同打磨过的象牙一样晶莹洁白。她的赤脚和手都用散沫花染剂染成了棕红色。她脸上的化妆品已经洗过了,因此她那种少女的血色在她那完美无瑕的皮肤下衬托出面颊娇嫩的红晕。她的双唇颤抖着,就像是她正要哭出来似的。她以诱人的女孩那种羞答答的方式低着头,然后向上看着他。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当他察觉到在那双眼睛里闪着他原来一直为之着迷的那种同样坏坏的神情的时候,他的血液又一次往上涌来。
“转过来。”他轻声地说道,可是他的嗓子干得就像吮吸了青柿子汁似的,她听从了他的话,缓缓地如梦境一般摇摆着她的臀部,透过丝绸的衣服,她的腹部闪着微弱的光。
“你真美。”他的声音梗塞了。一丝微笑掠上了她的嘴角,她用那小猫一样的粉舌尖舔了舔嘴唇:“我很高兴我的摄政王丈夫能这样看我。”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拉着她的手,感觉到手中那么温暖和柔软。他带她向床边走去,她欣然地紧随其后。她跪到了白色的羊皮上,微微地低着头,她的头发遮住了脸。他俯下身来,向前倾着身子。他的嘴亲到了她的脸上。她散发出一位健康的年轻女人在第一次激起肉体欲望时难以表述的香味儿。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透过黑色的睫毛看着他。然后他分开她的头发,用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
“你有一双像伊库纳一样的眼睛。”她小声说道。伊库纳是他驯养的豹子,这只野兽总是令她恐惧和着迷。现在她感受到了那种相同的情感,因为他像一条巨大的猫一样光滑和鬼鬼祟祟,他有着一双不愿与人和解的黄眼睛。以女人的直觉,她意识到了那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冷酷无情,也唤起了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你也那么帅气十足。”她对他耳语道。事实上他也真的帅气,此时此刻她意识到他是她所认识的人中最帅的。
他亲吻着她,他的嘴令她大吃一惊。那味道就像某种她以前从未吃过的水果,十分自然地让她张开嘴去品尝,他的舌头像一条蛇伸吐得飞快,可是不令她反感。她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的舌头去感受他的刺激。接着他将一只手揽着她的头,用自己的嘴更为结实地抵住了她的嘴。她醉心于他的吻,甚至当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的乳房的时候她都毫无心理准备。她眼睛突然睁开,呼吸加快。她试图挣脱,但是他拥着她,现在他温存地亲抚她,而又很内行地进行着令人恐惧的触摸。他用舌尖舔着她的乳头,那强烈的感觉涌遍她的全身,缓缓地扩散到她的胳膊和她的指尖。他把手拿开时,她感受到极度的失望。他把她举了起来,她的乳房正好贴在他的脸上。
他一下子扯开了她的丝裙,任其落在地板上。接着,他贪婪地将她的乳头裹入嘴里用力地吮吸,她大声地叫出来。
她对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丝抵制的念头,她反而沉浸于因为触摸所产生的兴奋之中。她从女奴所讲述的那些过程中了解到他可能会伤害她,这令她感到恐惧,但是他的手,虽然又快捷又有力,却非常轻柔。他似乎比她更了解她的身体,他以高超的春宫手法享受着她的肉体,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深、越来越快地坠入到失去警觉的状态,沉入并淹没在这片全新感觉的海洋之中。
她突然睁开眼睛,发现他的袍子已经不见了,他在盯着她裸露的身体。她记起了以前的梦里的那匹牡马——“梦想者”就在那里,那情形就和现在的画面完全一样。她惊惧地朝下看,可是根本没有什么梦:它光滑,呈现玫瑰红色,像骨头一样坚硬,如同神庙的柱子一样完美和光洁。她的恐惧感已踪影全无,她再次忘情地沉浸在他手的抚爱和狂吻的快感之中。那强烈的刺痛感只不过是刹那间而已,而继之而来的,痛感迅速地消失了,几乎迅猛地被一种满溢的不寻常的感觉所代替。接下来,她还听到了比她叫得还响的叫声。那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引起了某种反应,它变为几乎无法忍受的快乐而进入了它自身的痛苦,她用尽缠绕在他身上的手臂和大腿的全部力气搂紧他,和他一起叫起来。
在那显得过短的令人陶醉的夜晚里,他们又来了两次,他突如其来地又使她因为同样的狂喜而叫起来,当淡红明亮的晨光已经洒满了卧室的时候,她仍然躺在他的怀抱里。她感觉到好像生命力已经耗竭,好像她的骨头已经变得如同河泥一样柔软可塑,在她小腹的深处,她体验到的是一种舒服的微痛。
他从她的怀抱里滑出来,她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抗议道:“不要走啊!请留一会儿,我的丈夫。我帅气的男人。”
“不会太久。”他趴到她的耳朵上说道,然后温柔地从她下面的羊皮垫上脱出身来。她看到了雪白的羊毛上的污迹,像玫瑰花瓣一样的血。她只在她性成熟时经历过那次短暂的疼痛。
他将羊皮拿到露台上,把它搭到低矮的挡墙上面晾晒,她通过门道注视着他。当等在下面的公民们看到羊毛上她的处女证明时,下面传来了模糊的欢呼声。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乡下的游牧民们的认同,而只盯着那裸着背的新郎官并感到她的胸和她还疼着的生殖器充满着对他的爱欲。他回到她面前,她向他伸出了双臂。
“你真棒。”她小声说道,在他的怀里睡着了。过了很久,她慢慢地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光明之中,她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欢乐感。最初,她不能肯定她快乐的根源。接着她感受到了他结实的肌肉在她的怀抱里热乎乎地搏动着。
她睁开眼睛,他正在用奇特的黄眼睛注视着她,他温柔地微笑着。“你将会是一位多么优秀的王后啊。”他轻声地说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在夜里,他从她的口气里发现他没有受到怀疑。他感觉到他找到了一位在欲望和反应上都和自己完美和谐的人。
“对这个一统的埃及来说,你将会是多么杰出的法老啊。”她微笑着回应他,勾人情欲地伸展着。接着,她轻声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可是那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她突然不再笑了,而是温柔地认真地问道:“是吗?”
“拦在我们道路上的只有一件事。”他回答道。他不必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因为他看到了在她的眼神里闪现出狡诈而贪婪的表情。他们俩真是一拍即合。
“你是匕首,我就是刀鞘。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永远不会令你失望,我帅气的大人。”
他把一只手指放到她的唇上,她的双唇因为他的狂吻而欲火中烧。“我很清楚在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语言,因为我们心心相印。”
国王阿佩庇的随行人员在婚礼后仍然留在底比斯几乎一个月了。他们是法老尼弗尔·塞提和他的摄政王的客人,他们受到王室礼仪的接待。泰塔一直拖延他们离去的时间。他很肯定地感到在阿佩庇和他的女儿在底比斯时,纳加不会采取任何反对尼弗尔的行动。
王室的客人们整日狩猎或猎鹰,参观尼罗河两岸那献给埃及所有众神的无数的神庙,或是在上王国和下王国的军团之间进行比武大赛:战车赛、箭术赛、竞走赛,甚至还有游泳赛。在游泳赛中,他们的选手们要横跨尼罗河游过去,冠军可获得有荷鲁斯雕像的金质奖章。
在广阔的沙漠,他们在快速疾驰的战车上猎获羚羊和大羚羊,或是用迅猛的猎隼猎获鸨。王室鹰巢的鹰可谓倾巢出动,因为在尼弗尔的父亲的葬礼期间它们全部被释放到野外。沿着河岸,来宾们猎鹭、野鸭;在浅滩上,他们用矛来投射有须的鲶鱼。他们在成列的战船上猎获巨大的河马。尼弗尔亲自为自己的帆船——荷鲁斯之眼掌舵,敏苔卡公主站在他的身旁。巨大的野兽冲出水面时,它们的背上还钉着长矛,敏苔卡兴奋地大声尖叫,河水因为它们的血而变成了粉色。
在这些日子里,敏苔卡经常在尼弗尔的身旁。他们外出狩猎时,敏苔卡坐在他的车上;他们驱车与奔驰的大羚羊并肩疾驰时,她给他递上长矛。他们在芦苇荡里来回走动猎寻鹭时,她的臂膀上带有她自己的猎鹰。在沙漠里的狩猎野餐时,她坐在他旁边,为他准备一些最好的小东西。她给他挑最甜的葡萄,用她修长尖细的手指拨去皮,然后出其不意地塞到他的嘴里。
每一天晚上,在宫殿里都有宴会,在宴会上,她也坐在他的左边——女人传统的位置是左边,为的是永远不会挡住男人出剑的胳膊。她用诙谐的机智让他大笑,她也是一个绝佳的模仿者:她仿效的赫瑟蕾缇惟妙惟肖,痴笑并滚动着她的眼睛,用那种赫瑟蕾缇现在用的拿腔作调的声音讲道:“我的夫君,埃及的摄政王。”
尽管他们累了,他们却永远不能彻底地单独在一起。纳加和阿佩庇负责这件事情。当尼弗尔恳求泰塔帮忙时,即使是他也想不出办法来为他们安排一次秘密的约会。尼弗尔总是认为泰塔会尽心竭力去帮他那么做的,要不然就是他也像其他人一样鼓动坚持他们的合法性。很久以前,泰塔为塔努斯和他深爱的洛斯特丽丝策划了一次幽会,历年以来这次幽会的后果一直像惊雷一样在回荡。当尼弗尔和敏苔卡玩巴奥棋的时候,也一直有女奴隶在场,而侍臣们和无所不在的阿斯莫尔领主徘徊在附近。尼弗尔已经很好地接受了教训,不再低估敏苔卡的棋艺。与她交锋时,好像就是与匹敌的泰塔对弈。他开始了解她的长处,也开始认识到她不多的弱点:她总是对她的主城堡过于防护,如果他在她的主区范围内逼得紧一些,她有时就可能在侧翼给他留下进攻的缺口。他利用这一点,两次攻破了她的防卫,但是第三次她已经识破了他的策略,为他布下了一个圈套。当他暴露了他的西部城堡,她通过间隙推进一个方阵,这几乎使他停止抵抗。他们的较量变成更为激烈的竞争,结果是漫长而艰巨的对峙,连泰塔也用了数小时来观战,有时点头表示赞同,有时露出来淡淡的行家的微笑。
他们鲜明的爱给周围的人也带来了喜悦,无论他们一起走到哪里,哪里都充满了欢乐和笑声。尼弗尔的马车在底比斯的大街上快速驶过时,敏苔卡就作为他的持矛者坐在车挡板上,她那黑色的头发就像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起,家庭主妇从家里跑出来,男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起向他们欢呼祝愿。连纳加也对他们温和地微笑,没有人会相信他强烈地怨愤民众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自己的婚礼和新娘们的身上转移开来。
在打猎的人群中,在乡村的野餐时,在宫殿的宴会上,特洛克领主是唯一一个闷闷不乐的人。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流逝得太快。
“在我们的周围总是有那么多人。”尼弗尔一边玩巴奥棋一边悄声说道,“我渴望单独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在你和你父亲必须返回阿瓦里斯之前就只剩下三天了。我们再次相会,可能是几个月后,甚至是几年后。我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你说,但是不是在像搭上了弓的箭一样对着我们的眼睛和耳朵的注视下来讲。”
她点点头,接着在他走了神儿的情况下,她向对面进攻,移动了一个石子。他向下瞄了一眼,意识到他的西部城堡现在已经遭到了夹击。又走了三步,她打破了他正前方的阵势。他又坚持了一会儿,可是他的军力布局混乱,结局是难以避免的了。“当我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你进攻我。”他抱怨道,“女人就是女人。”
“陛下,我不是女人还能是别的什么吗?我并不以为谁能超脱得了自己的性别。”她以嘲讽的语气用了他的称号,那嘲讽就像她带在身上的镶有珠宝的匕首一样刺人。接着她靠近一些并小声说道:“如果我和你单独在一起的话,你会答应尊重我的贞节吗?”
“我发誓以伟大的神荷鲁斯来见证,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不会让你蒙辱。”他诚恳地告诉她。
她对他微笑着:“我的兄弟们听到此话将不会太高兴。他们会找一个借口来撕开你的喉咙。”她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瞥了他一下,“或者说,让你的喉咙或你的某些其他部位失去作用才会让他们满意。”
第二天,他们的机会来了。在达巴村上面山上的一位王室的狩猎者报告,从东部的荒野里出来一头狮子,在夜间袭击了牛圈。它跳入了围栏,咬死了八条受到惊吓的牛。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群村民挥舞着燃烧的火把,吹着号角,敲着大鼓,狂叫不止,驱走了狮子。
“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纳加问道。
“三天前的夜里,大人。”那人拜倒在御座前,“我尽可能快地从上游赶过来,但是水流过于湍急,风势也变化无常。”
“那头狮子怎么样了?”国王阿佩庇急迫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它已经回到了山里,而且我已经派了最好的努比亚跟踪者跟着它。”
“有人看到它了吗?它有多大?雄狮还是雌狮?”
“村民们说那是一只大的雄狮,长着又浓又黑的鬃毛。”
在沿着尼罗河的地区,最近六十年以来几乎没有人听说过狮子了。它们是王室的猎物,只有历任的法老才可以无情地猎获它们,不仅因为它们使农民们的牲畜遭受损失,而且因为它们是王室狩猎中最为紧俏的战利品。
在漫长激烈的喜克索斯战争的搏斗中,两王国的法老终日专注于此而无力脱身,很少有机会猎狮了。此外,遗弃在战场上的尸体为狮群提供了方便的食物来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它们繁盛起来了,数量成倍地增加,胆量也越来越大。
“我要马上将战车装上船。”阿佩庇决定,“以尼罗河的现状,我们明天一早就可到达。”他咧开嘴笑了,用拳头击打着充满老茧的、握剑的那只手的手掌。“天哪,我要抓住捕获这只老黒鬃的机会。自从我放弃了杀埃及人,我就一直渴望真正的竞技活动。”
纳加对这种俏皮话皱了皱眉头:“陛下,你还要在后天返航回到阿瓦里斯。”
“说对了,摄政王。无论如何,我们的大部分行李已经装上了船,船队停泊在那里准备出发。还有,达巴就位于我回家的路上。我一两天后就可以加入到捕猎的行列了。”
纳加犹豫着。他不那么沉迷于那种狩猎因为这会使他忽略了大量等待他注意的国家事务。他盼望着阿佩庇的离开,他在底比斯充满活力又粗鲁无礼的出现已经令他忍无可忍了。他有一些准备进行的计划,只有在阿佩庇离开底比斯的前提下才能进一步实施。然而他不能允许喜克索斯的法老单独在上埃及狩猎,不仅因为那样做是不合礼节的,而且让阿佩庇在南部的王国如此的表现就好像他对该地有独立的权力似的,那将是不明智的。
“陛下,”在纳加正在思考着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时,尼弗尔插话道,“我们要以极大的乐趣联合狩猎。”他看到了壮观的大型的野外狩猎机会终于来到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在他的战车上追获狮子,通过一路猛冲来检验他的勇气。可是,比这更重要百倍的是,狩猎会拖延他与敏苔卡那令人心碎的离别。这种快乐的机遇甚至可能提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达到的他们单独度过短暂时光的机会。在纳加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们之前,尼弗尔已经转向了那位猎人,他仍然前额触地跪在那里。“做得好,我的好朋友。侍臣会因为你的劳苦给你一个金指环。乘我们船队里最快的小帆船立即返回达巴。做好我们到达的准备,我们要全力追击这只野兽。”
尼弗尔唯一的失望是在他首次猎狮的期间,可以给他提供忠告和建议的泰塔不会一同前往。老人正在他又一次定期和神秘的外出短途中,他已经消失在荒野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狩猎队就在达巴村下边的河岸上下了船。接着所有的马匹和二十辆战车从一小队驳船和帆船上卸下来。当一切都安置妥当后,持矛的士兵们开始打磨他们的矛锋,重置他们的弓弦,检查箭的平衡度和瞄准线。当马匹已经饮过水、喂过料并收拾干净后,猎手们饱餐了一顿村民们提供的丰盛的早餐。
阿佩庇兴致勃勃地找来了从山上回来的跟踪者来报告。“那是一只大狮子。是我在河东所见过的狮子中最大的一只。”那个人告诉他们道,他们更为兴奋起来。
“你亲眼看到的吗?”尼弗尔问道,“还是你只见到了它的印痕?”
“我清楚地见到了它,但是只是距离远。它就像一匹马那么高,它走起来的步态特具王者的风范。它的鬃毛像田野里的高粱秆一样在风中舞动。”
“见鬼,这家伙是个诗人。”纳加不屑地说道,“讲要点,避开那些华丽的辞藻,废话连篇的家伙。”
那猎人用拳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来表达追悔莫及的心情,然后以压低的声音继续他的报告:“它昨天卧藏在离我们这里有两里格远的一个满是树木的干河谷,但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就悄然离开了。自从它上次觅食后已经是第四天了,它饿了而想要再次猎食。在夜里,它想要拖倒一只大羚羊,可是那家伙踢开了它,逃掉了。”
“今天你认为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它?”尼弗尔以比纳加更温和的语调问道,“如果它觅食,那么它不仅会饿,也会渴。它会去什么地方饮水呢?”
猎人以尊敬的眼光看着他,不仅因为他王族的显赫,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所展示出来的野生动物的知识。“在它企图杀死大羚羊之后,它就走入了满是石头的地区,我们就不再能察看到它的踪迹了。”阿佩庇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那猎人匆忙说下去。“但是我料想今天上午它会到一个小绿洲去饮水。一个除了贝都因人外很少有人知道的隐蔽地方。”
“到这个地方要多久?”尼弗尔问道,那人将他的胳膊绕了一个圆弧,指着太阳在空中运行三个多小时的行程。
“那么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尼弗尔朝他微笑着,他转过身去对战车队的队长喊道,“战士们还要很久吗?”
“一切就绪,陛下。”
“吹响发令。”尼弗尔命令道,狩猎者们散开到了他们的战车上,公羊号角声刺耳地响着。敏苔卡走到了尼弗尔的身边。在这种非正式场合,所有王室的尊严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在这种令人兴奋的野外环境里,就是普通的男孩和女孩。特洛克领主破坏了他们的幻想。正当他跳上他自己的马车收紧缰绳时,他朝对面的国王阿佩庇叫道:“陛下,让公主和那个毛头孩子在一起是不理性的。现在我们正要猎获的可不是什么羚羊。”
尼弗尔一动未动,愤怒地盯着特洛克。敏苔卡将一只小手放到了他裸露的臂膀上。“不要激怒他。他是一位脾气暴戾、很难对付的武夫,如果你向他挑战,就连你的身份也保护不了你。”
尼弗尔气愤地甩掉了她的手臂。“我的名誉不允许我不理会如此的侮辱。”
“我的心肝,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不要计较这件事了。”这是她第一次用了这样的爱称。她是深思熟虑地这样说,她知道这肯定会在他的身上产生效果:她已经学会了用她的那种远远超出了她年龄和经历的可爱的女性本能来驾驭他的喜怒无常和火爆的脾气。一瞬间,尼弗尔忘掉了特洛克以及他对他名誉的玷污。
“刚才你叫我什么?”他用粗哑的声音问道。
“你又不是聋子,我的宝贝。”他对这第二次的爱称感到惊讶。“你听得清清楚楚。”她微笑着扑向他的脸。
阿佩庇大声宣布安静下来:“不要担心,特洛克。我要派我的女儿去照管法老。他会十分安全的。”他扑哧一声笑了,又摇了摇缰绳。他的队列向前跨越时,他再次高声叫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半个上午了。猎手们,开始追击!”
尼弗尔在阿佩庇的后面驾驭着他的战车,陡直地穿过特洛克队伍的前头。当他过去的时候,他对特洛克冷峻地怒视了一眼,并告诉他:“你太放肆了。放心,这件事没有结束。我们以后再论,特洛克领主。”
“我担心他现在已经是你的敌人了,尼弗尔。”敏苔卡小声嘀咕道,“特洛克素有恶名和更凶暴的性情。”
带路的是一位王室的猎人,他骑在一匹光背的马上,那是一匹看起来猥獕却很结实的小马,狩猎的队伍爬上了光秃秃的到处是石头的山麓。他们为了节省马匹的体能,以缓和的小跑前行,每过一个陡坡后,就让它们停下来喘息一会儿。不到一小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在小山顶上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努比亚人的追踪者,他跑下来对猎人们报告。他们相互之间讲话诚挚,接着猎人们跑回来向王室团体们报告:“努比亚人已经探寻了山麓,没有再次发现野兽的足迹。他们确信它将在水泉旁饮水,但是因为他们等待着我们去捕获就没有想去惊扰它。”
“带我们去水边。”阿佩庇命令道,他们继续赶路。
在中午之前,他们来到了一个浅浅的山谷。他们离河已经不远了,但是这里似乎像一个深深的沙漠,没有水又令人恐惧。那猎人赶上来,与阿佩庇的马车并行着:“水泉在这条山谷的前头。野兽可能会潜藏在附近。”
阿佩庇——老练的战士,自然地负责指挥,尼弗尔对他所执行的权力无可争议。“我们要分为三支分队来包抄这里的绿洲。倘若找到了猎物的藏身处,我们就将它包围起来。我的摄政王大人,左翼由你来负责包抄。法老尼弗尔·塞提由中路出击。右翼由我本人负责。”他将沉重的战弓在头上挥舞着。“无论是谁,将猎物射出第一滴血的人将赢得战利品。”
他们全都是专业的驭手,新的列队进展迅速,毫不受阻。他们抛出了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整个水泉。尼弗尔将他的弓挎到了肩上,缰绳从手腕上甩开,准备在瞬间放下它们让双手活动自如地去伸拉。敏苔卡紧紧地靠在他的身旁。她握着随时可以递给他的长矛。在过去的几周里,他们已经娴熟地掌握了这个武器的变化,他知道她能够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将握着的长矛猛掷入他的手掌。
他们缓步地接近绿洲,稳步地向前靠近。马匹在驭手的驾驭下感到了紧张。或许是因为嗅到了狮子的气味,它们猛地仰起头,滚动着大眼睛,喷着响鼻儿,紧张得把腿迈得老高。
成列的车队正围绕着那片低矮的灌木和隐蔽着水泉的郁郁葱葱的草地慢慢地靠近。当包围完成的时候,阿佩庇把他的手高高地举过了头,示意停下来。那位王室的猎人下来了,牵着他的小马步行向前走去,他小心翼翼地向稀疏的棕色隐蔽物接近。
“如果狮子在这里,想必我们此时就会看到那么大的动物了。”敏苔卡的声音颤抖着,尼弗尔因为这点害怕的表现更加爱她了。
“狮子能够平躺着与大地成为一体,你会走到近得足以摸到它时,都不会怀疑它的存在。”他告诉她道。
王室的猎人一次朝前走几步,停下来听听,搜寻一下路上的每一个树丛和茂密的草丛。在灌木丛的边缘他俯下身,拾起了一捧小石子,然后开始以高弧线的角度对称地把它们抛向每一个可能隐藏的地方。
“他在干什么呢?”敏苔卡小声问道。
“狮子在发起攻击之前要怒吼。他打算去激怒这只野兽,好让它暴露出来。”
打破沉寂的只是石子的扑通声、马的嘶鸣声和马蹄焦躁不安地的踏地声。每一个猎人都箭在弦上,引而待发。突然从草丛里传来了惊叫声和哗啦声。每一张弓都马上举了起来,持矛的战士也举起了长矛。当见到一只红褐色的傻鹳向空中飞去的时候,他们全都放松下来,看起来有些窘迫的样子。它朝着尼罗河的方向振动着翅膀,一直俯冲着飞下了山谷。
那领路的猎人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来镇定自己,接着又开始探路,每次迈一步都越来越深入,直到他到达了小水泉边。略带咸味的水迟缓地一次一滴地冒出来,填入岩石地面上的一个浅浅的水洼里。它几乎无法满足一个大的捕食性动物的需求。那猎人走过去跪下来在水洼的边缘寻找踪迹,然后他摇摇头,站了起来。他很快地通过灌木丛退了回来,然后骑上了小马,轻快地跑回到阿佩庇的战车旁。为了听他的报告,其他的猎人们也驱马凑了过来,可是那猎人垂头丧气。“陛下,我判断失误。”他告诉阿佩庇,“狮子没有来过这条路。”
“现在怎么办,小伙子?”阿佩庇不想掩饰他的失望和恼怒。
“这是要看的最有希望的地方,但是也有其他的路。在我们上次见到它的地方,它可能会穿过山谷,或者它可以潜藏在这附近,等待着天黑再去喝水。在向下更远的地方有隐蔽处。”他指向后面的石头斜坡。
“还有别的地方吗?”阿佩庇问道。
“在下一个山谷还有一个水泉,但是有贝都因人在那里宿营。他们可能会吓走野兽。在西部的那些山下有另一个小水池。”他指出地平线上紫色山峰下面的轮廓。“狮子可能在那些地方的任何地点隐藏,或者根本不在那里。”他承认道,“同样,他也可能顺着原路折回到有充分水源的平原的边缘。或许它除了被口渴所驱使外,也受到了牛群和山羊的吸引。”
“你对它现在藏身的地方一无所知,对吗?”纳加领主问道,“我们应该取消狩猎,回到船上去。”
“不!”尼弗尔插话道,“我们几乎还没有开始,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呢?”
“这孩子说得对,”阿佩庇赞同,“我们必须继续下去,但是有好多能隐藏的地方。”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做出了决定。“我们必须分开,然后各自寻找每一处地方。”他望着纳加:“摄政王大人,你带领你的中队到贝都因人的营地。如果他们已经看到了猎物,他们就会指引你们。我要赶往山下的水洼。”他转向特洛克:“带领三辆战车下到山谷。一名追踪者将随同你们一起去寻找踪迹。”他对阿斯莫尔说道:“带三辆战车,沿着前往达巴村的平原的边缘回去,以防它回到上次伤害牛群的地方。”接下来他看着尼弗尔:“法老,你朝相反的方向搜寻,去北面的阿赫闽。”
尼弗尔意识到他被分派的是最没有希望隐蔽的地域,但是他毫无怨言。这项新的计划意味着第一次他和敏苔卡会离开他的监护人的直接监视。纳加、阿斯莫尔和特洛克将被派往不同的方向。他等待着有人指出这一点,但是他们都倾注全部注意力于狩猎,好像没有人意识到这次行动的重大意义。只有纳加十分清醒。
他狠狠地看着尼弗尔。或许他在掂量着违背阿佩庇的命令是否明智,但是最后他意识到这肯定将是不明智的,其结论是尼弗尔被沙漠所保护就像他受到阿斯莫尔的保护一样地有效:他没有地方可跑,如果他带着敏苔卡和他一起冒着某种疯狂的风险,他会用两王国的全部军队像成群的野蜜蜂一样向他扑去。
当阿佩庇继续确定集合的地点并发出最后的命令时,纳加的眼睛离开了他。最后,鹦鹉螺的号声催促着他们上马或上车继续前进,六支队伍从山谷里向外面进发。在平地上,他们分为单独的支队,向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奔去。
当最后的一个支队在荒凉的山丘之间消失时,敏苔卡更加向尼弗尔探过身去,悄声嘀咕道:“哈托尔终于对我们大发慈悲了。”
“我相信那是荷鲁斯赐予我们的恩泽。”尼弗尔对着她笑开了,“可是我将接受这仁慈,无论它是何神所赐。”
在尼弗尔的分队里还有两辆战车是由军官希尔特指挥的,当他们设法逃出埃及时,是这位老战士找到了他和泰塔。他曾经在尼弗尔父亲的麾下供职,直效忠到他过世。尼弗尔知道他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尼弗尔带领他们迅速进军,他要充分地利用白昼的时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尼罗河平原广袤的景色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他勒住马头,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尼罗河像一颗翡翠镶嵌在那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原野和环绕着它的植物园之间。
“它多美啊,尼弗尔。”敏苔卡几乎沉醉般地讲道,“即使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永远记住这片土地支配着我们,而不是我们控制着这片神赐的土地。”
有时他忘掉了她是诞生在阿瓦里斯的,和他一样拥有对这片大地实实在在的所有权。他感到他的心充满自豪,因为她和他一样热爱这片土地,和他一样感觉到对国家的责任感。
“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它,即使你不在我的身边。”她对着他抬起了头,她的双唇微启。他能够闻到她芳香的呼吸,把自己的嘴伸向她那朱唇的诱惑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接着他感觉到希尔特和在场的其他人都在注视着他们,从他的眼角看到了一个会意的微笑,他退了回来,冷冷地看着希尔特。自从他们离开了其余的狩猎队,他就一直在默诵。“如果狮子在这里,它很可能潜藏在我们下面的山坡上某个地方。”他挥动胳膊指着那地方。“我要把队伍平行推进。我们的左翼要到平原的边缘,而我们的右翼正好在这山顶上。我们要向北推进。”他做了一个张开的姿势,可是希尔特怀疑地看着,抓了抓他自己面颊上的伤疤。
“那正面太宽阔了,陛下。到谷底差不多有半里格。有时我们相互之间就见不到了啊。”
尼弗尔能理解兵力分散到正面太薄弱了,那是违背他所有的军事天赋的,他继续迅速地平息他的不满:“如果我们确实分开来行动,我们将在前面的第三个山脊那里重新集合,在那个小山丘的下面。那将是一个很好的地标。”他指着前面四英里的一个清晰的岩石堆。“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人到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其他的人一定要等候到太阳到那个角度时为止。在他们回来之前去寻找失踪的车辆。”
在他们要寻找他和敏苔卡之前,他给了自己几个小时的时间。希尔特还在犹豫着:“我恳求陛下的恩惠,可是纳加领主给我的命令更严格……”
尼弗尔没有等他说完,就以冷漠的表情和尖刻的语调说道:“你要放肆地和你的法老争辩吗?”
“永远不敢,陛下!”希尔特对此指责极为震惊。
“那么,尽你的职责去吧,老兵。”
希尔特极为尊重地敬了个礼,匆忙回到了自己的战车上,他跑起来,对他的士兵们呼喊着紧急的命令。当战车的队伍沿着斜坡驶出时,敏苔卡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尼弗尔,然后笑了。“尽你的职责去吧,老兵!”她模仿着他傲慢的语调,接着大笑起来。“你可永远不要那样看着我,不要用那种语调和我说话,求你了,陛下。如果那样,我肯定会吓死。”
“我们只有一点时间。”他回答道,“我们必须充分地利用它,找到一个我们能够单独在一起的地方。”
为了不再被河谷的方向或斜坡下低矮处的战车看到,他迎着地平线将车辆转回来,他们向前策马小跑,两个人全都向前方认真观察着。
“看,那边。”敏苔卡向右边指着。一个小荆棘树丛被一个起伏的山地遮挡着,只见到显示出来的暗绿色的顶部。尼弗尔朝那里转过去,他们发现了一个千年以来被风雨和罕见的雷暴侵蚀而成的穿过山坡的狭窄沟壑。因为荆棘树的茁壮生机,这里肯定有地下水。在这样炎热的中午,它们那浓密的枝叶提供了阴凉和清净之地。尼弗尔沿着岸边驱车进入到树荫下。当他一停下来,敏苔卡就从车的脚踏板上跳了下来。
“松开马具,也让马匹休息一下。”她建议道。
尼弗尔犹豫了一下,接着摇摇头。那有悖他的训练:像现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他必须使车辆处在可以随时面对突然的紧急待命或出击的状态。他从车上跳下来,走过去用皮水囊中的水填满了桶去饮马。敏苔卡过来帮他。他们默默地并肩忙碌着。
现在,他们两人共同渴望的时刻已经到来了,他们反倒羞涩得难以启齿了。突然他们同时地相互掉过头来,然后一起开了口。
“我要告诉你……”
“我想我们应该……”
他们都停了下来,害羞地笑着,在树荫下站得更靠近了。敏苔卡面色绯红,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儿,尼弗尔则抚摸着他的牡马的头。
“你打算要说什么?”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她摇了摇头,他看到了她当时正满面绯红。他是多么爱看她面颊上的红润光泽啊。她还是没有看他,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当她回问他“你打算说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听见。
“当我想到你还有几天的时间就要离去的时候,我感到好像我的右臂被砍断了一样,我不想活下去了。”
“啊,尼弗尔。”她抬头看着他,她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充满着焦虑和初恋的狂喜。“我爱你。我全身心地爱着你。”
在同一瞬间他们俩都相互渴望着对方,他们的牙齿碰到一起发出了咔哒声。他的下唇被牙齿咬住,从凹痕处渗出来一滴血,因此他们的亲吻带有咸味儿。他们的拥抱是不熟练的和未曾尝试过的,因而显得笨拙而狂乱。它在他们两人身上唤起了野性的难以控制的情感。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以他们这种全新感觉的活力呻吟着。即使她的身体平贴在他的身上,他还是尽力地把她拉得更近些,而她更用劲儿地抱着他好似要把他们独立的肉体像陶工手里的粘泥一样融于一体。她向上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指搅入他浓密的脏卷发里去。“啊!啊!”她呻吟道,但是声音是模糊不清的。
“我不要失去你。”他中断了亲吻,“我永远不要失去你。”
“我永远不想离开你——永远不!”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他们再次亲吻起来,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就比从前吻得更猛。从这里开始,他们进入了未曾涉足的心灵和肉体的王国。他们一起乘上了一辆失控的马车,那马车由脱了缰的被爱和欲望主宰的马匹拖曳着。
仍然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落到了干河谷底那松软的白色沙床上,好像是敌人似的,他们相互间拼命地抓住对方的身体。他们的眼睛狂野并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他们的呼吸粗而不畅又上气不接下气。她的亚麻裙被他撕扯得像纸莎草仿羊皮纸卷一样,他由开口处伸进手去。她像经受致命的痛苦一样发出呻吟的叫声,可是她的大腿劈开着,她浑身软绵绵地任其摆布。尼弗尔对将会有怎样的结局一无所知。尼弗尔想要的一切就是去体验他裸露的身体与她的光滑肌肤相摩擦时产生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那似乎正是他的生命所依赖的一种深深的需求。他撕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人都经受着来自她温暖的少女肉体抵在他的结实的肌肉上产生的那种心醉神迷之感。接着未加任何有意识的思考,他开始抵紧她动了起来,他有节奏地摇动着,她听任他的运动就像她正乘坐在一辆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飞驰的马车上一样。
接下来她突然感到某种坚硬的东西神气地抵在了她的下体。接着现实猛地冲击回她的头脑。她狂暴地踢着,弓起她的背,像一只落入猎豹嘴里的羚羊一样继续奋力挣扎着。她从他的嘴里拔出自己的嘴大声尖叫起来:“不要,尼弗尔!你发过誓的!荷鲁斯神作证,你发过誓!”
他从她的身上跳离开,好像挨了马夫的一鞭子一样退缩着。他以受到惊吓的眼神盯着她。他的声音沙哑,气喘吁吁,好像他刚刚以很快的速度长跑过一样。“敏苔卡,我的爱,我的心肝。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是不是疯了啊。我不打算那样的。”他做了一个让人绝望的姿势。“我宁愿去死也不想违背誓言,也不想败坏我自己的声誉。”
她的呼吸那样的吃力,因此她不能够马上回答他的话。她将自己的眼睛从他的裸体上移开,他可怜巴巴地继续说道:“请千万不要恨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恨你,尼弗尔。我永远不会恨你。”他的痛苦太难以忍受了。她想要再投入到他的怀抱里去安慰他。但是她知道那会是多么的危险。她扶着车轮支撑着站了起来。“我的错误与你的是同样的严重。我本该永远不让它发生。”她的腿在抖着,她用双手尽力把她脸上的头发向后拢去。
他愧疚地站了起来,朝她迈出了一步,但是当她退缩的时候,他马上停下了脚步。“我撕碎了你的裙子,”他说道,“我不是有意那样做的。”
她低着头,看到了自己暴露得多么明显——她几乎像他一样裸露得一丝不挂。她匆忙地将扯开的碎边拉到了一起,走得离他更远些。“你必须先穿上衣服,”她低声说道,她尽管不想看,但还是朝他的下部看去。他是那么可爱,她感到情欲又一次增强。她只好迫使自己看着别处。他急忙弯下身,敛起抛掉的长袍,将它围着腰系上。
他们愧疚地站在那里,一阵难堪的沉默。敏苔卡绞尽脑汁地想着能把两人从这恐怖的时刻中分散开注意力的话。她自己的身体帮了她的忙。她开始意识到她的膀胱里有种严重的压迫性胀感。“我必须走了!”
“不,”他央求道,“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那不会再发生了。和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
她笑得直颤抖:“不。你误解了。我只离开一小会儿。”她用两手把破了的裙子抓在一起,做了一个明确无误的姿势。“我会很快回来。”
“啊,我懂了。我要把车准备好。”他朝马匹转过身去,她离开他,小心地到更深处的荆棘树丛里去了。
狮子注视着她穿过了树丛向它躺着的地方走来。他竖起的耳朵贴到了头骨上,身体则更紧紧地贴到石头地上。
它是只老狮子,早就过了盛年。在它那黑色的乱得像灌木丛似的鬃毛里夹杂着白毛。它的背曾经有过带点蓝的光泽,但是现在它已经带上了岁月留给它的淡淡的白色毛痕。它的牙齿破损并有污垢,其中的一颗长的尖牙在靠近牙床的地方断掉了。虽然它还能够抓住一头已经长成的公牛并用它那巨大的爪子杀死它,但是它的爪子现在已经磨损变钝了,因此它很难抓得住更灵活的猎物。前一天晚上,它就没有抓住那只大羚羊,它肚子饿得隐隐阵痛。
它用那黄色的眼睛观察着人,它的上唇抬起发出的却是无声的怒吼。在它还是幼仔时,它的母亲就教会了它以战场上的死尸和腐肉为食。它没有对大多数其他的食肉动物对人肉味道的那种天生的反感。多年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机会,它就害死出现在它面前的人,然后吃掉这种肉。它看到作为天然的猎物的这个人正通过低矮的灌木朝它走来。
敏苔卡在离它卧着的地方不到五十步远处停了下来,并朝四周了望。在潜行期间狮子的本能会避开与猎物的直接对视。它把头低向地面,将眼睛眯成了两道缝。这不是攻击的时刻,它的尾巴夹得很紧很低。
敏苔卡走到一棵树的后面,蹲下来开始小便。当闻到尿的刺鼻气味时,狮子的鼻子皱起了深深的皱纹。这味道加速了它的关注。敏苔卡又站了起来,让她的破裙子围着大腿落回来。他转身离开了狮子,开始朝尼弗尔等待她的地方返回去。
狮子来回摇动着它的尾巴,那是攻击的前奏。它抬起了头,黑色的尾巴尖儿抽打着它身体的两侧。
敏苔卡听到了那尾巴有节拍的刷刷的挥动声和窸窣声,她停了下来,困惑地回头张望着。她看到了那野兽黄色眼睛的凝视。她发出了长长的尖叫声,那尖厉的叫声刺到了尼弗尔的心。他旋转过来一下子看明白了形势:女孩和面对着她的正在蜷缩着的狮子。
“不要跑!”他喊道。他知道如果她跑的话,那会引发那只猫科动物追逐的本能反应。“我来了!”
他一把从挡泥板的架上抓过他的弓和箭囊,朝她全速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将箭搭在了弦上。
“不要跑!”他在绝望地重复着,但是在那一刻狮子咆哮起来。那恐怖的声音似乎震动着敏苔卡的骨头并使她脚下的地面开始颤动。她无法控制那已经击垮她的恐惧。她猛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尼弗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哭。
刹那间狮子的鬃毛像黑色的光环一样环绕着它的头升起,它发起了攻击,径直地向她后面追来,树丛中闪过一线黑色的黄褐色的条纹。它超过了她,好像她还在原地未动一样。
尼弗尔呆呆地停住了,箭囊从他的两手间脱落下去,他将弓也抛向了空中。他将箭羽放在嘴上,将目标瞄准那巨大起伏的胸腔。即使射程如此之近,还是很难发射。狮子正在以一定的角度冲来,因此偏斜度是至关重要的,而敏苔卡正在他发射的直线上。除此之外,他知道痛苦救不了敏苔卡。为了使它动弹不得,他必须用一个箭镞驱入狮子的致命的器官,从而给她提供一个脱离危险的机会。然而没有精确计算的时间了,那只狮子几乎就在她的身旁了。
它每一跃都发出哼声,在它的大爪子的践踏之下,弹起了一块块的土坷垃和石子。那黄色的眼睛令人恐惧。尼弗尔突然向前转动了一点点,留出来一手宽的距离来使箭飞落下去。他高声叫着,以他所积聚起来的全部紧迫感:“趴下,敏苔卡!避开我的箭!”
在共同狩猎的那几周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培养了一种默契,她已经有了对他的绝对信任。即使在她极度恐惧的时候,他仍然能够影响她。她没有丝毫犹豫,而是从全速跑着的时候一下子贴到了石头的地面上,几乎就在冲上来的狮子的爪子下。
就在她倒下去的同时,尼弗尔的箭也发射出去了。箭从他的弓弦上弹了出去。令尼弗尔吓得发狂的是,他看到那支箭就像某种载着重负的猛禽,悠闲地飞行在分离他们的空隙之间。它越过了敏苔卡躺着的地方,已经开始降落,对抗击如此庞大的动物而言,它显得很小、迟缓和无奈。
接下来,它无声地刺下去,尼弗尔差不多料想到了一种可能:那脆弱的箭杆断裂了,被那只低吼着跳跃的动物轻蔑地撞击到了一边。
正当那只狮子张大着嘴巴、露出来它那整排参差不齐且带有污垢的尖牙时,那颗火石箭头消失在覆盖着它胸腔上的厚厚的黑色皮毛里。没有发出任何撞击声,笔直的箭杆随之滑了进去,仅仅剩下箭羽的鲜艳羽毛突出在外面。
尼弗尔想他已经击中了它的心脏。那只狮子因剧烈的痉挛跳得老高,它的低吼变成了一阵接连不断的咆哮,将它头上荆棘树杈上的枯叶一片片地震落。接着那只野兽猛咬自己的胸部转起了圈儿,将箭杆突出的头嚼成了碎片。敏苔卡几乎就躺在它那飞速猛冲猛扫的爪子下面。
“摆脱它!”尼弗尔大声呼叫道,“跑啊!”
他俯下身,从他脚下的箭囊里抓起第二支箭,朝前跑去,当他靠近的时候,他搭上了第二支箭。敏苔卡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已经恢复清醒到不妨碍他的目标而是跑到他那里寻求保护,她闪身躲到了最近的荆棘树后面。
她的行动足以引起受伤的狮子的注意。此时在疼痛和暴怒而不是饥饿之下,它朝她猛冲过去。它那带钩的黄色爪子从敏苔卡蜷缩在后面的树干上撕下了一片湿树皮。
“过来!我来了!到我这里来!”尼弗尔狂叫道,设法将狮子从她的身边吸引开来。它朝他甩过了那庞大的乱糟糟的鬃毛的头,尼弗尔拉满弓拼命地射出了另一箭。他的双臂在抖动,他射击的目标则处于急迫而疯狂的状态。那箭镞将狮子击得倒退了很远,深深地刺进了它的腹部,它被刺得咳了起来。它离开了敏苔卡,向尼弗尔猛扑过去。
尽管受到的致命伤害已经使它行动迟缓了,但是尼弗尔仍没有机会躲过这刚发起的攻击。他射出来他最后的一支箭,然后将箭囊任其落在他触不到的坚硬的地面上。他将手伸下去,从他腰带的刀鞘里抽出了匕首。
对付这样狂怒的野兽,它是一件不起眼的武器。那薄薄的青铜刃锋的长度无法刺到它的心脏,但是他曾听王室的猎人讲述过正是在这种极度的困境中奇迹般地逃脱的故事。当那只狮子发起拼命地一跳时,尼弗尔后退了,他根本没有打算抵抗野兽的重量和惯性带来的冲击力。他躺在狮子的前爪之间,狮子张开了它那长着令人恐惧的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将它的头压向了尼弗尔的头颅。它呼出的气息是那么地难闻,带有腐肉和打开的坟墓里的死尸的恶臭,这使得尼弗尔在喉咙中涌起火辣辣的呕吐感。他硬下心来挺了一会儿,然后用他握着匕首的右手深深地刺进它张着的大嘴。那只狮子本能地咬下来。
尼弗尔用拳头死死地握住匕首,将其刃锋垂直向上,当狮子的嘴合上的时候,那青铜的锋刃正好刺入它嘴的上腭。在它的尖牙还没有碾到它的手腕骨时,他一下子松开了手,但是狮子的嘴被固定在上下腭之间的匕首撑开着,它无法咬下来了。
狮子用它的两只前爪撕裂着他,它的爪子全都伸展开了。尼弗尔扭动着,在它沉重的身体下面翻滚,躲避着它爪子的击打,但是他的袍子被扯了下来,他感觉到多刺的钩爪戳进了他的肉里。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太久了。他不情愿地对在他上面的狮子尖叫起来:“放开我,你这肮脏的家伙!别碰我!”
狮子仍然在吼叫着,血从它的歪斜的上腭以猩红色的雾状喷出来,夹杂着它那散发着臭气的呼吸和热乎乎的唾液,向尼弗尔的脸上喷来。
他的叫喊声使敏苔卡很震惊,当她从荆棘树的树干后面仔细往外看时,尼弗尔在狮子那庞大的身躯下面浑身是血。他正在被伤害致死,她此时完全忘掉了恐惧。
尼弗尔的弓压在了他的身下,没有它,装满箭的箭囊对她也是毫无用处的。她从树后面跳了出来,朝马车跑去。她身后的尖叫声和咆哮声刺激着她,她用力地跑下去,她感到她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在她的前面,马匹因为狮子的气味和吼声而受到了惊吓。它们尥起后蹄高高地仰起头,在小径上猛踢。如果不是尼弗尔在一个轮子上安上了固定的闸,它们早就脱缰了。因此它们现在只能很吃力地向右侧打转转。敏苔卡在它们竖起的蹄子下跑了进去,跳上了脚踏板。她一把抓住了松动的缰绳,吆喝它们归队:“喔喔,‘梦想者’!停住,‘锤子’!”
在他们从前多次的野外游历时,尼弗尔曾让她来驾车,因此马匹熟悉她的声音,辨识出了她在小路上时的特有姿态。她很快就驯服了它们,但是对她来说,那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一段时间,因为她能够听到尼弗尔痛苦的尖叫声和狮子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当她一控制了那两匹马,她就探身到车的一侧,敲掉了车闸。她兜转马头来了一个费劲的左转弯,然后驾驭着它们一直向狮子和它的受害者那里驶去。
“锤子”逡巡不前,但是“梦想者”用力地拉。她抓起了尼弗尔从来都不用在它们身上的马鞭,朝“锤子”那油光闪亮的背上甩了一鞭子,只见一道突起像她的拇指那么粗的鞭痕。
“嗨!”她用劲大喊道,“拉,天杀的,‘锤子’!”
吓了一跳的“锤子”向前跃去,它们重重地踏在了那只狮子的身上。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它前腿之间正在发出尖厉长嚎和尽力地滚动的受害者身上,因此它对滚在它身上的马车都没有抬头看。
敏苔卡扔下鞭子,从车的架子上抓过一支长矛。在他们打猎期间,她一直为尼弗尔拿着它,现在握在她右手里的长矛让她感觉到又轻松又熟悉。她左手里握着的缰绳控制着正在拼力奔跑的马匹,然后她将身子大大地探出到侧面的围板外,高高地举起了长矛。当它们跑过正在蜷缩着的狮子时,它的后颈是完全暴露的。在它的颈后头骨和脊椎的结合点被它那浓密蓬松的鬃毛覆盖着,她估摸着那个部位,以她对尼弗尔的担心和爱所产生的全部力量刺了下去。
她的长矛的刺入带有随后飞驰而过的马车的冲击力。令她吃惊的是长矛的刀片正好无声地进去,完全通过那拉紧的毛皮而深深地刺入到它的颈后。当矛锋找到了脊椎骨之间的结合点并继续切开里面的脊柱时,她感觉到了手里轻微的反弹力。
当马车跑过去的时候,长矛的杆从她握着的手里被拉了出去。那只狮子松弛无力地瘫下去,压在了尼弗尔的上面。这只野兽不再抽动,当时就毙命了。
又跑了五十肘尺远她才使那发了狂的马匹停了下来,将它们转过来,强迫它们回到了在庞大的尸体下尼弗尔躺着的地方。在她从车的脚踏板上跳下来之前,她以镇定自若的心态将车闸又放上了。
很明显,尼弗尔伤得很严重。从他身上的片片血迹来判断,她甚至想到他可能死了。她在他的身旁跪下来。“尼弗尔,和我讲话啊。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令她感到巨大安慰的是,他将他的头滚过来朝着她,他的眼睛睁开了并且看什么都很清晰。“你回来了。”他喘着,“Bak?her,敏苔卡,Bak?her!”
“我要把你弄出来。”
她看到死狮的巨大体重正压迫着他肺部的呼吸。她跳了起来,用力拉狮子的头。
“尾巴,”尼弗尔痛苦地小声说道,“拉着它的尾巴滚动。”
她急忙照着他的话行动起来,一下子抓起了它那有丛毛的长尾巴,接着用尽浑身的力量去拉。慢慢地,它的臀部开始晃动了,整个尸体沉重地移动着,尼弗尔出来了。
敏苔卡跪在他的旁边,扶着他坐了起来,但是他昏昏沉沉地摇晃着,伸出手去靠她来支撑。
“哈托尔女神保佑。”她恳求道,“你伤得十分危重。你流了那么多的血。”
“不是所有的血都是我的。”他脱口而出,但是从他的右腿的上部出现了一个被狮子的爪子撕裂了的血管形成的轻而薄的鲜红的流血口。泰塔教过他好长时间处理战时红伤的方法,他将拇指伸进撕开的肉里压着直到血的喷射口皱缩。
“把水袋拿来。”他说道,敏苔卡向马车跑去,将水袋给他拿回来。他渴得猛喝,敏苔卡为他举着它。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洗去他脸上的血污,并安慰地发现脸上没有留下伤痕。然而,当她察看他其余的伤口时,她很难掩饰她对伤口的严重而表现出的震惊。
“我的行李卷在车上。”他的声音更加微弱。当她给他拿来时,他让她打开它,她找到了他的针线包。她挑了一根针和一条丝线。他教她如何结扎喷血的血管。对她来讲那是一件轻松活,她对此毫不犹豫或说毫不退缩。她用灵敏的手指,绕着撕开的动脉穿针走线,她手上染的血直到手腕。接着她缝合了他肉体上较深的裂缝。还是在他的指导下,她用从他已撕碎的袍子上的破布条包扎伤口。那是一种不完善的基本的外科处理,但是足以止住最糟糕的流血。
“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必须扶你到车上去,拉你到一个有医生的地方,他能为你处理其余的伤口。啊,若是泰塔在这里就好了。”
她跑到了“梦想者”的前面,牵着两匹马回到了尼弗尔躺着的地方。他用一只胳膊肘撑起来,渴望地注视着位于他身旁的狮子的尸体。
“我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只狮子。”他忧郁地小声说道,“如果我们不剥了它的皮,这件战利品就会毁掉了。它的毛会脱落然后被丢弃。”
在炽烈的情感下,她给予了他极度的关注。她发火了:“那是我听到过的最愚蠢的胡言乱语。为了那散发着臭味的毛皮,你会冒着你生命的危险吗?”她愤怒地扶着他站起来。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把他扶起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他晃晃悠悠地来到马车旁时,他全部的力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终于虚弱地瘫倒在车的脚踏板上。
敏苔卡用行李里的羊皮尽她所能地给他铺好,然后登上了马车,站在他的上方,手里挽着驾车的缰绳。
“怎么走?”她问道。
“此时,队伍其余的人会在山谷的大上方,他们行驶得太快了,我们无法赶上他们。他们同样在朝着不正确的方向前进。”他告诉她,“其余的狩猎者正分布在沙漠之中。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们的话,我们会整天寻找他们。”
“我们必须回到此时正位于达巴村的船队所在地。随船的医生在那里。”她已经做出了唯一可行的结论,他点了点头。她让马匹走着,他们离开了树丛,爬上了高地再次向南行驶。
“到达巴要三个多小时。”她说道。
“如果我们抄近路穿过盘绕的尼罗河,就用不了那么久了。”他告诉她道,“我们的返程至少能缩短四里格。”
敏苔卡犹豫着,朝东望着那光秃秃的沙漠,那就是他想让她尝试的捷径。“我可能会迷路。”她担心地嘀咕道。
“我来给你带路。”他鼓励她道,他对泰塔给他在沙漠旅行的指教充满信心。“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她将马车转向左边,留心尼弗尔向她指出的一个蓝色页岩小丘的方向。
当他们沿着坚硬裂开的地面上马车的时候,他们都感觉良好;当他们的双腿在颠簸的马车上晃动的时候,两个人都为此而高兴。可是现在,她保持着马匹处于走或小跑的状态,随着每一块石头或土包的撞击,它们会不知不觉地落入每一个孔洞,通过坚硬的底架,这种碰撞就传到了尼弗尔那撕裂过的身体。他皱眉蹙额,满身流汗,可是他尽量地掩饰他的痛苦和不适。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伤口发硬而不宜活动,疼痛变得难以忍受。在特别严重的撞击时,他大声地呻吟着并陷于昏迷之中。敏苔卡立即勒住马匹停下车辆,想让他苏醒过来。她用水浸透了一块亚麻布,在他的两唇之间挤下了几滴水。接着她擦洗了他那苍白而满是汗水的脸。但是当她要给他重新包扎伤口时,她发现他大腿上部的口子又流血了。她极力地止住它,但是也只能将其降至缓慢的细流。“你可要平安无事啊,我的心肝。”她对着他说道,带着她不那么坚定的信心,她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亲吻着他脏兮兮的带着一层血垢的头顶,然后又抄起了缰绳。
一小时以后,她给尼弗尔和马匹饮完最后的一点水,自己却没有喝。接着她尽可能高地站到了车的挡泥板上,望着她周围在酷热的幻景中舞动和摇曳的砾石和页岩山。她知道她迷路了。我向东偏移得太远了吗?她感到疑惑,朝上瞥了一眼太阳,想要计算出它的角度。在她的脚下,尼弗尔动了一下,发出呻吟声,她面带微笑佯装满不在乎地朝下看着。“现在不是很远了,我的心肝。再过一个山顶我们就应该见到尼罗河了。”
她从他头下的行李中重新铺了铺那张羊皮,接着站了起来,揽起了缰绳,站稳了脚步。突然她感觉疲惫不堪: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疼痛着,她的眼睛在太阳的强光照射下、在灰尘的刺激下又红又痛。她硬撑着驾驭马匹继续前进。
很快地马匹也显现出精疲力竭的迹象。它们已经停止流汗,盐霜在它们的背上干燥成了白色。她尽量催促它们保持小跑的速度,但是它们不予配合,因此她趴下来,拉着牡马的头,让它们继续前进。现在她自己也是摇摇晃晃的,但是她终于在沙子的谷底找到了车辙,她的情绪顿时高昂起来了。
“它们正向西走。”她小声说道,她的嘴唇正在开始肿裂。“它们将带我们回到尼罗河。”她坚持沿着车辙行驶了一段时间,直到当她在前面发现自己的脚印时,她茫然地停下来。她用了一段时间来确认她肯定是转着圈地走,她正沿着她自己的足迹行驶。
最后绝望攫住了她。她一下子跪下来,无助而不知所措,对还处于昏迷的尼弗尔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心爱的人。我令你失望了。”她抚摸着垂到他脸上的乱发。接着她抬头看着东方低矮的山顶,眨眨眼。她摇摇头使视觉更清楚些,同时为了让自己火热的眼睛休息一下,她朝远处望了一下,接下来,又回望了一眼。她感到情绪又一次高昂起来,但是她仍然不能确定她正看到的一切是幻觉还是现实。
在他们上面的山顶上,一个憔悴的身影站在地平线上,正靠在他的长拐杖上。他的银发像一朵云彩在闪动,来自沙漠上酷热的微风在拍动着那抵在鹭一般的细腿上的长袍下摆。他正在向下俯视着他们。
“啊,哈托尔和所有的女神,这不是真的吧。”她小声说道。
在她的旁边,尼弗尔睁开了眼睛。“泰塔在附近。”他低声说道,“我感觉他在附近。”
“是啊,泰塔在这里。”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她惊骇地克制着自己的喉咙声。“可是他是怎么知道到哪里找我们呢?”
“他知道。泰塔知道。”尼弗尔回答道,闭上了眼睛,又陷入昏迷之中。
这时,老人正大踏步地顺着崎岖的坡路朝他们走来,敏苔卡吃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迎接他。她的疲劳感很快地消失了,她挥舞着双手,尖叫着和他打招呼,几乎是欣喜若狂。
泰塔朝着尼罗河和达巴村的方向沿着峭壁下面行进。马匹对他的触碰很是配合,两匹马在轻松运动的状态下行驶着,它们似乎也知道车上有一位需要悉心照料的受伤的少年。泰塔似乎具有某种深刻的本能似的知道尼弗尔正需要什么样的药物和敷剂,因此他随身带有这些药品。在他重新给伤口换过药之后,他牵着马匹到了附近一个隐蔽的水泉,那里有苦味儿的水使他们恢复精力。他已经让敏苔卡上到了脚踏板上,并将马头准确无误地转向了达巴村和尼罗河的方向。
在他旁边,敏苔卡泪眼汪汪地恳求泰塔解释他是怎么知道他们需要他,到哪里找他们的。泰塔和善地微笑着,然后对着马叫道:“现在稳当点哦,‘锤子’!不要慌,‘梦想者’!”
在脚踏板上,尼弗尔深深地处于红瑟芬的药物催眠的状态,但是他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清洗过并用亚麻绷带包扎好了。
尼罗河上那鲜红的落日正在像即将熄灭的林区大火一样慢慢地隐去。船队都还停泊在水边。在渐渐逝去的暗淡光线下,它们就像孩子们的玩具似的在水中飘荡着。
阿佩庇和纳加从达巴村骑马出来迎接他们。纳加领主显得十分激动不安。他们听到阿佩庇对着他的女儿大吼:“你去了哪里了,你个傻丫头?军队派出了一半的人出去找了那么久。”
当纳加领主来到近前,他看到了马车里缠着绷带并昏迷着的尼弗尔,他的紧张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泰塔向他解释了法老的伤情,他又变得乐观起来了。
几乎还处于昏迷中,尼弗尔就被用担架抬到了河岸上,然后又被一伙船夫们轻轻地抬到了一条帆船上。“我要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将法老运送到底比斯,”泰塔对纳加说道,“即使那意味着连夜起程。现在最危险的是他的伤口将会腐烂。这一切发生在受到一只大狮子伤害的情况下。好像狮子的利齿和爪子差不多在某些剧毒中被浸泡过。”
“你可以命令帆船马上启航。”纳加在人群面前说道,不过他又拉起泰塔的胳膊,领着他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来到了一个不能够被别人听到的地方。“巫师,千万记住众神赋予你的职责啊。我很清楚地看到了在这种超常的形势下他们众神的干预。如果法老因伤死去的话,在整个埃及的任何一个王国里,没有人会把此事看得有违常识。”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用他那凶残的黄眼睛盯着泰塔的脸。
“众神的意志将战胜其余所有的一切。”泰塔悄声地表示赞同,但是神色令人困惑。
纳加从他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想要听到的一切。“我们有默契,泰塔。我对你寄予了无限的信任。放心地走吧。在我照料完这里的阿佩庇之后,我就会随后回到底比斯。”这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令泰塔超乎寻常地惊异,但是他由于心烦意乱而没有去深入地思考它。纳加令人费解地微笑着继续说道:“谁说得清呢?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我们相互之间会有重大的新闻呢。”
泰塔匆匆忙忙地回到帆船上,他来到了尼弗尔躺着的小甲板的舱下,他发现敏苔卡满面泪痕地跪在担架旁边。
“怎么了,我的小宝贝?”他轻声地问道,“你曾经像一只雄狮一样勇敢,也曾像一名警卫队的战士一样战斗。现在你怎么陷入到如此绝望的地步了呢?”
“今天上午我的父亲就要把我带回到阿瓦里斯,可是此时我不应该离开尼弗尔。我和他是订了婚的。他需要我。我们需要在一起。”她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能够看出来,此时小小年纪的她已是身心交瘁。
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啊,巫师!你不能去我父亲那里要他让我回到底比斯来帮助你共同照料尼弗尔吗?我的父亲会听你的。”
可是当泰塔试图劝说阿佩庇时,他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把我的小羊羔放到纳加的羊圈里去?”他感到可笑地摇了摇头。“我如果相信纳加就如同我会相信一只毒蝎。如果我给了他那个可供他讨价还价的砝码,谁知道他会玩出什么鬼花样来呢?就那个小娃娃而言,我是说尼弗尔,如果他没有走上那条路的话,他早就会像一只扑向鸨的鹰一样掀开了她的裙子。”他又笑了。“我不要有损她处女的身价。不,巫师,敏苔卡要在我的保护下回到阿瓦里斯直到她婚礼举行的那一天。对此你的任何魔法都不能令我改变主意。”
敏苔卡悲伤地与尼弗尔道别。他已经快要清醒了,他因为失血过多和药物的作用,还很虚弱。但是当她亲吻他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她悄悄地和他说着话,表白她对他的爱是忠贞不渝的。当她讲话的时候,他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在她站起来离开他的时候,她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金色的盒式项链坠。“这里装着我的一绺头发。它是我的灵魂,因此我把它交给你。”她把它放到了他的手里,他合起了手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当载着尼弗尔和泰塔的大船顶着激流沿着尼罗河急速而上时,敏苔卡孤单单地一个人站在河岸上。船头下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每侧的二十名船夫在划桨,大船朝着底比斯逆流而上。敏苔卡没有向在船尾泰塔那高高的侧影挥手告别,而只是满面愁苦地注视着他随着船只的远去而渐渐消失了的身影。
在第二天的上午,在阿佩庇和摄政王纳加领主之间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议,会议的地点就设在喜克索斯王室的驳船上。阿佩庇的九个儿子全部出席了会议,敏苔卡也坐在他父亲的身旁。自从前一天晚上载着法老尼弗尔·塞提的船只离开以后,阿佩庇就一直把她紧紧地控制在自己的身边。从长期的经历中,他足够了解自己倔强任性的女儿,因此在儿女的孝道或服从方面,在当她一门心思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时,他既不相信她的判断也不相信她的理智。
告别仪式在阿佩庇的大桨帆船的甲板上举行。会议以相互信任和致力于和平的声明宣告结束。
在这个吉利的庆典上创造出来的永恒之神的名誉将赠与阿佩庇时,纳加吟诵道:“愿和平延续千年!”
“永生永世,代代相传。”阿佩庇以同样严肃的态度回答道。围绕在他肩上的勋章链子上镶嵌着宝石和半宝石。摄政王和国王充满兄弟之爱地拥抱在一起,接着纳加被送回到他自己的大船上。两支船队分别航行,一支驶往底比斯,另一支沿着数百里格的激流顺势而下直奔孟斐斯和阿瓦里斯,两支船队上所有的人都相互欢呼直到视野消失。棕榈枝和花编织的花冠和花环被从一条船抛向另一条船撒在宽阔的河面上。
阿佩庇国王航行的急迫并没有使他强行规定他的船队在没有月光的黑暗中航行,因此,那天晚上他们停泊在位于哈比神庙对面的拜莱斯富拉。哈比是半河马形雌雄同体的尼罗河神。国王和他的家人上了岸,用一头纯白的牛在神殿里的祭坛上献祭。高级祭司将吼叫着的祭品杀死后除去内脏,他取出并检查了内脏来为国王观测预兆。他惊骇地发现那动物的肠道里充满了散发着臭气的蠕虫,它们密密麻麻地散落到了神庙的地板上。他设法通过展开他的披风向国王隐藏这一可怕的现象并开始编造出一些莫须有的胡言乱语,但是阿佩庇以肩膀示意他躲到一边去,注视着这可怕的一幕。连他也被所见震惊,就这一次当他离开神庙向河岸走去时,他闷闷不乐。河岸上,特洛克和其余的军官们在他的指示下已经为他安排了宴会和娱乐。
甚至神庙里神圣的黑色小公鸡也拒绝啄食祭品那受到了感染的内脏。祭司们在神庙抛出了令人讨厌的动物粪便来生火,可是不但未能烧到那些内脏,火被扑灭的时候,从前的古董却被烧毁了。这些迹象太不吉利了,高级祭司命令将内脏埋掉,然后将火重新点燃。“我从未见过如此不幸的预兆。”他告诉他的助手们,“来自哈比神的这样的迹象只能预示着某种可怕的事件,譬如战争或法老的死亡。我们必须整夜为尼弗尔·塞提的康复而祈祷。”
在河岸上,特洛克领主已经建好了周围悬挂着红、黄或绿色帘子的亭子来接待王室家族的成员。整头整头的牛正在闪烁着红光的炭火坑上烤炙着,佳酿的葡萄酒整罐整罐地在河水中冷却着。奴隶们背负着沉重的酒罐在河岸上吃力地趔趄着,他们成队地一个跟着一个大汗淋漓地传送着,不时地传来阿佩庇国王的吼叫声,要他们迅速地送上刚刚浸过的凉酒。
随着他一碗一碗地喝着,国王阴郁的心情开始轻松起来。很快地他和他的儿子们一起唱起了粗俗的军人进行曲。他们中的一些人唱得过于下流了,敏苔卡苦苦地央求,因为这令她感到尴尬和头疼,她不得不和她的奴隶女孩们回到停泊在岸边的王室驳船上。她想要带上她最小的弟弟哈伊安和她一起回到船上去,可是被阿佩庇拦住了。上等的佳酿帮助他摆脱了神庙里的预卜带给他的感觉。“让你的弟弟留在他原来的地方,你个小悍妇。他应该学会去欣赏美好的音乐。”他以过分溺爱的心情把他的小儿子拉到自己的怀里,又把酒碗端到了他的嘴边。“来上一小口。它会使你唱得更加动听,我的小王子。”
哈伊安非常喜爱他的父亲,如此公开的战友情谊将他降为了一种自豪和英雄崇拜的激情。终于他的父亲以一个男子汉和战士的身份对待他了。即使他对此感到作呕,他还是尽量喝干了碗里的酒,特洛克领主领导下的士兵们都为他欢呼起来,就像他在战场上第一次杀死了一个敌人似的。
敏苔卡犹豫着。她有一种保护小弟弟的那种母爱般的感觉,可是她也意识到了她的父亲有悖理性。她高傲地领着她的女侍们走下了河岸,在士兵们那令人啼笑皆非的醉醺醺的欢呼声中,她们登上了驳船。
敏苔卡躺在了垫子上,倾听着那狂欢作乐的声音。她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睡眠,可是尼弗尔一直萦系在她的心头。一天以来她一直在避开那种失落感,她对尼弗尔伤情的关注,一起又涌上了心头。尽管她极力地控制自己,泪水还是涌了出来。在枕头上,她憋住了自己的抽泣声。
最后她总算进入了令人沮丧的无梦的睡眠,并很吃力地醒来。她只呷了一点点的葡萄酒,可是她却感到失去了知觉似的,她的头疼痛起来。她在想是什么唤醒了她。接着从船体的侧翼传来了沙哑的声音,她下面的驳船因为上面拥挤的人群的压力变形了。在她头上的甲板上,有酒醉后的笑声和喧哗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从他们的议论中,好像她的父亲和她的弟弟正被抬到船上。在她的家族中男人们喝到这种程度是不常见的事,而她担心的是她的小弟弟哈伊安。
她从床上起来,开始穿衣服,但是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无力和混乱。当她登上甲板的时候,脚步不稳而摇摇晃晃。
她碰到的第一个人是特洛克领主,他正指示那些抬着她父亲的士兵。抬着她父亲那庞大的死气沉沉的身躯的是六名士兵。她的哥哥们的状况也不比他父亲好。她为他们感到气愤和耻辱。
接着她看到了哈伊安正被一名船夫抱着,她向他跑去。现在他们把哈伊安也毁了,她痛苦地想着。他们不把他灌得烂醉就誓不罢休。
她指示那位船夫将哈伊安送到她父亲舱室里的垫子上,在那里她给他脱掉了衣服,为了让他苏醒,她强迫给他灌服了使他醒酒的草药精华液。那药液是泰塔为她混和配制而成的灵丹妙药,它颇有疗效。终于哈伊安低语着睁开了眼睛,然后立即陷入到深深而自然的沉睡之中。“我希望他从这次经历中接受教训。”她自言自语地说道。除了留下他在睡梦中醒酒外,她什么也帮不上他了。此外她仍然感到懒洋洋地浑身无力,她的头痛的难以忍受。她回到自己的舱内,也懒得脱掉衣服,就一下子坐到了垫子上,几乎马上就不由自主地又睡着了。
她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相信她是在噩梦状态之中,因为她听到了尖叫声,她被灼喉的浓烟呛得透不过气来。在她完全清醒之前,她发现自己在床上被绑起来,裹在一条皮毯里,让人给抬到了甲板上。她挣扎着,但是她如同被牢牢抓住的婴儿一样无可奈何。
在这没有月光的夜里,只有跳跃的火焰照在甲板上。烈焰正在从驳船上敞开着的舱口吼叫着,爬上桅杆,在可怕的橘黄色的激流里撕裂着船帆。从前她从未见过木船燃烧着的船体,那迅猛的火焰吓坏了她。
她无法长时间地盯着它看,因为她发现自己被迅速地抬着通过了甲板,沿着船的一侧,进入了一条等待着他们的小帆船。她的理智一下子恢复了,她又开始挣扎和尖声叫喊。“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们!哈伊安!他们在哪里啊?”
小帆船离开了岸边进入了河流,现在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要挣脱出来,可是按住她的那双手臂却是残忍无情的。她吃力地扭动着头,想要看到抓住她的那个男人的面孔。
“特洛克!”他放肆地抓着她的方式令她感到愤怒,“放开我!我命令你!”
他没有反应。他轻松地抓住她,用他那冷漠超然的表情注视着燃烧着的大船。
“回去!”她对着他尖声高叫着,“我的家人!回去接他们!”
他唯一的反应是对船夫们厉声发出命令:“继续划桨!”他们顺从地滑动着桨,小船在激流中颠簸着。全船的人都在注视着正在着火的巨大船体。从那些甲板下面的人群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突然后甲板的部分在高高升起的火焰的闪光之中塌陷下去。停泊的缆绳烧断了,大船缓慢地在激流之中转动着,向下游漂了下去。
“求你了!”敏苔卡改变了她的语调,“求你了,特洛克领主,我的家人!你不能让他们那样烧死啊。”
现在船体里的尖叫声已经消失了,被低低的火焰的噼啪声所取代。眼泪在敏苔卡的脸上不停地流着,又从她的下巴淌下去,可是她仍然无能为力地在他牢牢的掌握之中。
突然燃烧着的甲板上的大舱口被摔开了,一个人影露了出来,小船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特洛克领主绕在敏苔卡身上的双臂勒得更紧了,似乎要把她的肋骨碾碎了。“那不可能!”他用刺耳的声音叫道。
从烟雾腾腾的火焰里看过去,那就好像来自地下亡灵的一个阴影。赤裸的身上覆盖着黑乎乎的一层毛,挺着大肚皮。阿佩庇跌跌撞撞地朝驳船的船舷边走去。怀里抱着他最小的儿子,嘴巴大张着,在火灾中拼命地呼吸着空气。
“这怪物很难杀死。”特洛克的愤怒伴随着恐惧。就连处在巨大悲痛之中的敏苔卡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特洛克!”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是你对他们下的毒手。”特洛克没有理睬她的指控。
阿佩庇身上的毛烧焦了,在一阵热浪之中不见了,不大的工夫,他裸露的身体就变黑了。接下来他的皮肤开始起泡,又萎缩破裂得烂糊糊的。他那浓密的胡须和头发像浸了松脂的火把一样呼地一下子着起了火。他不再向前移动了,而是两腿叉开站在那里,将哈伊安高高地举过头。他的孩子和他一样地被烤焦了,在他的皮肤被烧毁的地方,他那露出来的鲜嫩的肉呈现红色和湿润的状态。或许阿佩庇正试图把他从船的舷翼上抛入到河里来逃脱火焰的恶魔,但是最后他还是力不从心,他头上着了火,就像一尊巨雕一样地站在那里,却不能够积聚起最后的力气将他的儿子抛到安全凉爽的尼罗河水里。
敏苔卡无法移动,她被这恐怖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对她来说,那好像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永恒,直到阿佩庇脚下的甲板突然爆裂开来。他和他的儿子掉入了高高喷射着的火舌之中。然后在火光和烟雾之中,他们消失在船体的中央。
“一切都结束了。”特洛克的声音是冷酷无情的。他突然出人意料地松开了敏苔卡,使她一下子掉进了小船的底舱。他看了一眼那些惊呆了的船员。“朝我的大船那里划过去。”他命令道。
“这是你对我的家人下的手,”她躺在他的脚下,不断地重复着。“你将为此付出代价。我向你发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可是她感到麻木和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好像她遭受到了带结儿的连枷的皮条的抽打。她的父亲不见了,那是她生命中曾有一点点儿恨却非常爱戴的重要的人。她失去了她的家人,她所有的兄弟,甚至小哈伊安,对她来说,与其说是姐弟之情还不如说是母子般的爱。她看着他活活被烧死,她知道这个恐怖的场景会一直留在她生命的所有日子里。小船已经和特洛克领主的大船并排而行,他好像当她是一个玩具娃娃似的提起她来,她没有做出任何抗议。他把她带上了大船,然后下到了主舱。他以少见的轻柔把她放到了垫子上。“你的女侍们是安全的,我把她们给你送过来。”他说着,然后走了出去。她听到门已被加上了的门闩卡上了,接着是他爬上舱室升降梯和穿过她头上甲板的声音。
“那么,我是一个囚徒了吗?”她小声说道,但是鉴于她刚才所见证的一切,她自己的现状似乎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她把脸埋在散发着特洛克臭汗味道的枕头里,一直哭到了两眼干涸的程度,然后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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