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走进玉树地区检察院。那阔别已久的大门和院落像同志的双手和怀抱,将我搂入。我首先扑向车库,亲切而简陋的车库像寂寞的岗哨映人我的眼帘——我冲动的目光飞快地苎寻着一辆我喜欢或再熟悉不过的车子,显得迫不及待。因为只有看到它的存在,才有可能马上见到郭明。
但是我看不见想看见的车子——那固定或专门的车房空空如也,像没有恋人的卧室,让兴冲冲赶来的对象怅然若失。
我惆怅地爬上检察院办公楼,在狭窄的楼梯和走廊,竟然没遇上一张对我微笑的面孔?!所有对着我的脸孔都是沉重和肃穆的,像是严肃的文件。一种不祥的感觉像一触即发的地雷悬在我的心口。
我敲着郭明办公室的门,尽管我已预感郭明不在办公室里,但我还是敲门,就像我在没有鱼的柳江钓鱼一样。
敲门声惊动了隔壁的人。我看见副检察长梁洪从他的办公室探出头来,然后伸出他的身体。
“山永,”梁洪平静地叫着我的名字,“你过来。”
“郭检察长呢?”站在副检察长的办公室里,我说。
梁洪哀苦地看着我,低沉地说:“山永,郭检察长遇难了。五天前,是车祸。因为情况紧张,还来不及或顾不上通知你。”
“这怎么可能?”我说,“我哥哥才被抓走?”梁洪说:“去抓你哥哥的不是他。不过,你哥哥的的逮捕证是他死之前亲手签发的。”
“不!”我摇头表示不相信。
“这是事实,”梁洪说。“田正中在监所里供出你的哥哥,经查证全部属实。所以……”
“那郭明是怎么出车祸的?”我说。
“六月十三日晚,他从外地独身开车赶回玉树。”梁洪说,那晚郭明的车开得太猛,人又很累,当车驶到离玉树四十公里处时,不慎翻下七十米的深沟,当救护人员赶到时,他已经断气了。
“他肯定是被人谋害的。”我说。
“不是。根据现场勘查,是纯粹的车祸。”梁洪说。
“他的驾驶技术很好的呀,怎么会出事故呢?”
“因为车速过快,人又疲劳。或者说是为了赶回看一场足球。”梁洪说,“他喜爱足球,这你知道。而十三日晚有一场足球,现场直播世界杯中国队和巴西的比赛。因为当天他在外地的那个地方没有电视,况且他也不喜欢通过别人的电视看足球,尤其是有中国队的比赛。他一定要回家看他那部倾家荡产买的35时大彩电,所以就从外地火烧火燎地往回赶。”
“你所说的外地是指某地的监所么?”
“是的。”
“我哥哥是不是也关在那里?”我说。
“对不起,山永,”梁洪说,“希望你不要责怪检察院,尤其不要责怪郭明,因为事先谁也不想去动你哥哥。然而不管怎样,你是有功的。”
“我哥哥可不会这么想,我也一样。”
“对不起,山永,我相信你是深明大义的检察官,忠良的人都会理解你。”
“我不是检察官,”我说,“我只是一名司机,谋事二主的司机,郭明和田正中。”
梁洪说:“像你这样的司机绝无仅有,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官!”
“追悼会什么时候开?”我说。
“昨天下午已经开过了。”梁洪说。
儿小时之后,我驱车来到郭明罹难的地点。当我站在车祸发生的的地方,低头探望车毁人亡的深沟时,我不知道我的哭声和泪水是否能传到郭明停止呼吸的那个点上?也不知道他的亡魂是否还在这个寂静的山谷中游荡?他在天之灵是否看到了我脸上的泪泉和手上的一只白色足球?这只足球是我特意给他买的,我把它带到这里,送给这位除了喜欢诉讼就是喜欢足球和驾驶的男人——他为诉讼活着,却为足球而死。如今他虽然命归黄泉,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可没有足球!“检察长,看球——”我由衷地呼喊着,然后奋力将足球踢出。
我看到迷离幻变的足球,首先像划过天幕的流星雷霆万钧,然后紧接着撞在对面的山崖上,又弹回来反击这面的山崖,才开始松懈地往深沟里坠落。它像一团绵纱掉下深沟,又像一只白兔在深沟里跳跃。最后它停在一个窝里,像一朵白蘑菇,在幽深的沟底,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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