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人们想起轩辕黄帝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一个戴平天冠,面前垂下十二旒白玉珠串的中年男子,隆准而龙颜,美须髯,等等等等。总之是面相宽仁又有威仪,却说不上有什么特点,和“铜头铁额”、“八肱八趾”、“人身牛蹄,四目六手”、“食沙石子”的蚩尤比起来,很是中庸,跟历朝历代的贤君长得差不多。他还非常聪明,有种种新发明新创造,舟车轮子都是出于他的设计。他又非常勤苦地为国为民,把涿鹿城建设成为那时候中原大地上最繁华的城市。
总之,他变成了一个偶像。
但是在涿鹿城新建的那个年代,轩辕黄帝还没有意识到他将被尊称为“始祖”级别的伟大人物,自然也不会刻意营造这种形象。所以他按照自己的本性,在涿鹿城里自由自在地统治着。
首先,他是个打仗出身的家伙,颇有两把子膂力,纵然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一捋袖子还是满胳膊的腱子肉。
其次,他虽然是公孙氏少典的儿子,但从小家穷,是个苦出身,所以很自然地沾染了普通人民喜欢翘脚上桌以及吃饭时会呼噜噜发出声音的习惯。他也喜欢喝酒吃肉,喜欢遍地红男绿女的盛典,喜欢人家称赞他的功绩。
再次,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是怕老婆,因为他的老婆西陵嫘祖是他的结发夫妻,这黄脸婆在黄帝的发家史上起了重要作用,很有势力。
最后,黄帝和他的大臣之间并非绝对的上下级的,他的大臣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知道他小来的种种糗事,黄帝便也不敢摆出太威严的姿态来。
轩辕黄帝进入我们这故事的时候,刚从床上爬起来,愉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披上锦绣的长袍,溜达进了茅房。
最近涿鹿城里人人都知道黄帝勤于国政,非常辛劳。每天早晨大臣们睡眼惺忪地赶到后土殿早朝时,发现黄帝的书简摊开在小桌上,笔还泡在墨水里,桌上一盏明灭的小灯已经快把灯油烧干了。侍女们就说黄帝昨夜批改奏章一直到凌晨,如今还小睡未醒,大家只能等等他,大臣们于是心下觉得有点惭愧。
不过其实黄帝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生活习惯,他把一觉分为两截睡。每天过了半夜黄帝就爬起来了,跑到后土殿上把书简和墨笔摆开,调一调小灯的灯芯。这一切的布置完成之后,他就去茅房放松一下,然后回到寝宫里搂着新看上的女人睡个回笼觉。
他希望借此告诉那帮以前和他打江山的老兄弟,他如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公孙轩辕了,他非常勤政刻苦,老兄弟们也该学他的榜样。
打江山难坐江山更难,黄帝在五千年前就明白这道理。
“奇怪,茅房里怎么有一股酸腐的味道?”黄帝刚刚蹲下来就抱怨了一声。
“大王,真是巧啊,微臣有幸。”旁边的黑暗里有人诚心诚意地说。
黄帝悚然,“幻觉?一定是幻觉!我记得我派仓颉去教质子读书了!”
仓颉是黄帝的噩梦,这家伙是涿鹿城里第一号相信黄帝会千古流芳的人,他于是发明了一个叫做“起居注”的新东西。按照仓颉的想法,神圣如黄帝这样的人,吃喝拉撒睡女人都要记载下来,留给后世的明君作为参考。所以仓颉会在任何黄帝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诚实地一笔笔记录,多年以后,仓颉的后代们有一个统称叫做历史学家,但是他们没有祖先的操守,不再执着于等在茅厕里获得第一手材料,而是信笔胡写,“为尊者讳”。
所以黄帝经常相遇仓颉于茅厕中,因为他如厕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仓颉有很多东西能记录。
黄帝无法拒绝仓颉,因为他已经成为涿鹿城里万人关注的焦点,很多人都等着看仓颉新出的起居注,和多年之后人们抢购八卦周刊差不多。仓颉也会稍稍用些曲笔美化一下黄帝的形象,黄帝知道这对于他也蛮重要。
但是黄帝不相信自己会流芳千古。
“仓颉……不是你吧?”黄帝轻轻把手拢在耳朵上等待回答,不安地笑,“哈哈哈,不是你吧,可千万得告诉我不是你哟!”
“大王真是英明!你就猜中了!”
“哎哟!”黄帝的脑袋耸拉下去。
“大王你没事吧?”
“还好,就是听见你的声音有点腿软,要不是我行伍出身多年戎马,已经给你吓得掉坑里了。”
“大王老当益壮,后代明君都该如此。”
茅厕里幽幽地吹着小风,仓颉蹲在黄帝的身边大书特书。黄帝也蹲着,攥着团用来清洁的干草,一手托腮,翻着白眼儿。
“喂,仓颉,我们的质子没有都逃跑吧?”
“没有!绝没有!他们都在学写赞颂大王的诗。”
“他们的诗已经写得很好了么?你没事可做么?”
“有个叫做风伯的比较出色,其他人还要等我教导他们。”
黄帝摊摊手,“你既然有事情做,为什么还来茅房埋伏我?”
“唔,除了记录大王的起居,我这次是来和大王讨论庆典的事。大王你还记得这件大事吧?这可是四方部族来朝的大日子,我们该办成什么样的规模呢?”
“规模?”黄帝来了点精神,“庆典是好日子。当然要大!要气派!要风光!要有各色瓜果,漂亮女孩儿唱歌跳舞,先酿它一千斤老酒,再砍两百头肥猪,架了火烤起来,大家尽兴!怎么能把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喝晕了怎么好。”
“臣是说四方部族来朝,祭祀天帝的五方玄天大典。”
“五方玄天大典啊?我还以为大庆战胜神农部十六年呢。”黄帝失去了兴趣,他对于这种外交性质的庆典没有太大的兴趣,在外人面前他得维护自己的威仪,很是辛苦。
他想了想,“就交给你去负责吧,越体面越好。还有,我要穿一身新甲胄参加,请巫师为我祷告上苍,取铁铸甲。”
“好,臣都记下来了。”仓颉连连点头。
“记下了你还蹲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做事?你是拉肚子么?”黄帝等了很久,看仓颉也不动作。
“臣正在努力……蹲太久麻了。”仓颉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早晨,涿鹿城里下了今冬的第一场细雪。
几千年前的黄河流域没有今天那么冷,寒冷的冬季只是短短的两个月。这两个月一不能耕种,二不宜出门,涿鹿城的人们多半猫在家睡觉。酒鬼们会泡在暖融融的酒肆里,喝得醉醺醺,有些酒鬼出了酒肆在雪地里一躺就直接睡死了。丞相风后心里很是高兴,这样到明年开春城里就会少一大批酒鬼。所以他也在家里喝酒庆祝,畅想自己将涿鹿城变成一片没有酒鬼、没有懒虫的乐土,人人勤苦,城市一日日地繁华起来。
“风后有理想。”这是黄帝对他的评价。
但涿鹿城偏偏有一群没什么理想且整天无所事事的家伙,他们是风后最大的心病,这些人叫做“质子”。
此刻学舍里烧着暖暖的火盆子,铺着苇席的地面上四仰八叉的躺满了质子和他们的侍卫,多半还没从昨夜的宿醉里醒来。而醒着的也没有打算读书,书简和墨笔扔得遍地都是,一帮人聚成一团,中间一个满头大汗的摇盅儿,摇得相当卖力。
“单!单!就押单!”
“双!双!双!开双开双!”
“妈了个巴子的我押小!我就不信你能连开十二把大!”这是一个输红眼的。
“切!你不知道昨天神农部的刑天连赌十六把小,最后把随身家伙都输掉了么?”摇盅的少君带着睥睨群雄的豪气,“这赌桌上啊,管你是少君还是神将,总之就是愿赌服输!下好离手下好离手!”
据说夫子昨夜蹲坑辛苦,现在感觉不到腿在哪里,所以学舍里就是联欢的好日子。
白衣胜雪的云锦跪坐在席子上,有些局促不安。她周围一圈都是少君们痴痴的目光,温柔的眼波如春水般流淌。
“一个个说,一个个说。”云锦说。
“云锦公主,你上个月说身体好了就和我去郊外采野花。可你已经放了我半个月鸽子了。”一个少君用怨尤的语气说。
“可是现在是冬天诶,郊外没有野花,”云锦尴尬地说:“下一位。”
“我这事情公主你可赖不掉了。”下一位少君眉飞色舞,“公主可是答应要和我去尝尝我们家自酿的好酒的。”
“啊?我说过么……”女主角用手指绞着自己的长发看着屋顶,露出天然呆的表情来,“诶?好奇怪,怎么就完全想不起来了呢?”
“公主,你居然忘记了!呜呼,好生的绝情!”少君拉着云锦的袖子。
“喂!小子,命里不带桃花要怨你爹娘,看你长得蛤蟆样儿云锦公主不肯跟你约会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不要拉拉扯扯。绝情怎么了?绝情你去死啊?”有人嚷嚷。
“唉!生无可恋,让我的人生就这样吧,春天河开了我就去跳河!”
“要去趁早,你还在那里啃大饼做什么?公主,别理他,让他去跳,他游泳好着呢!不过公主,”使劲挤上来的质子是个粗犷派,黑且圆的鼻孔里支愣着枪戟般的鼻毛,满脸诚挚,“公主对我可不会忘了吧?我帮公主写过诗交过作业呢!公主答应过说若是我帮这个忙,就与我共游若水的!”
“是写‘那三春紫色的小雨点淋在我柔弱的双肩,你叫我怎么能不在这浓情化雨的季节想你’的那位少君么?”
那位少君对着周围的兄弟得意地一笑,满是胜利者的倨傲,“小生的诗还过得去吧?”
“可是夫子把我交上去的作业批回来了……说是不合格诶。”云锦歉意地说:“那少君就是没有帮上我的忙,共游若水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不算了?”
“怎么可能?我那诗比起风伯的‘日头照在黄帝的宝剑上,黄帝的宝剑闪金光’岂不强出一万倍?”少君大怒。
“夫子是说我虽然身为女子可是写出这样矫揉造作的诗来也绝不能忍,罚我补写了二十首,还不得用‘紫色’、‘小雨’、‘浓情’、‘柔弱’的字样……”
刑天像座小山似的坐在云锦背后,维持着秩序,“一个个来一个个来!每人都有三个问题可提,公主童叟无欺,今天有问题的统统都轮得上回答。”
学舍门的雪地上忽然升起接天的龙卷。龙卷中,青衣乌发的少年乘风天降。一时间风采无二,恍如天外飞仙。
“嘿,风伯,不就是开了神窍么?又玩这个?”一位少君不服地哼哼。
风伯拧动肩全身款款踏入学舍,一付得意的嘴脸,“公主公主,终于下雪了,你说下雪了就一起去城外面堆雪人的,不至于我们的鸽子你也放吧?”
“喔,”云锦终于点了点头,“不过雨师不是也要去的么?他还没来呢。”
“不必等他,”风伯摆摆手,“你知道这雪怎么下下来的?就是雨师那个傻子为了和你出去玩,昨晚在自己家里念咒施法,步斗禳星,足足忙了一个晚上才降下雪来。今天早晨就真的下雪了,这是那家伙开神窍以来第一次用好他家传的本事,所以说爱情是无所不能的!不过那家伙筋疲力尽,如今趴在床上只能喘气儿了。”
“可是我和他有爱情么?”
“单相思也算啦。”
“可是他单相思我么?我没有看出来诶。”
“一头狗熊经常对鸭子流口水,鸭子还会问大哥你是要吃我么?你不要唧唧歪歪了,到底去不去堆雪人?”风伯失去了耐性,“让我们用一个硕大的雪人缅怀太昊部少君雨师的成果吧!神山上的英雄们会保佑我那奄奄一息的兄弟!”
“那……蚩尤去我就去喽。”云锦终于松了口。
几十双火辣凶猛有压迫力的眼睛看向了蚩尤,如果那些目光都是利箭此刻他已经被穿成了一只刺猬。而这个故事的男主角蚩尤仿佛置身世外的老僧,正坐在屋檐下发呆。屋檐下的冰棱上垂下一滴一滴的雪水,雪光照亮他雾蒙蒙的眼睛。
魑魅用双腿勾住椽子,倒垂在蚩尤的身边,一缕青丝就在蚩尤脸上扫啊扫的,“蚩尤,你又发什么呆?”
蚩尤抓了抓脑袋,“没事情做嘛。”
“很多少君在约你的云锦公主出去踏雪,”妖精吹气在蚩尤脸上,同时向云锦那边飞过去一丝飘忽的目光,“你还在这里不慌不忙?”
“哦,云锦很懒的,肯定不会和他们一起出去。”万众瞩目的男主角很有把握地说。
除了赌骰子的少君们,其他人都沉默起来,他们都看着蚩尤,三成的人展现伤心的目光,三成的人展现鄙夷的目光,三成的人展现“你想找死么”的愤怒目光,还有一成的人左看看右看看,思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真的是一个呆子!”陈峰氏的少君叹息说。
“还是一个多吃多占的呆子。”有熊氏的少君也叹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主角模式?我们这样辛辛苦苦千难万险追不上的妞儿,就总是把目光投在和一个长腿女人总搅来搅去的男人身上?说起来这个女人哪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她青色的头发好漂亮!”
“看来等不到春天河开了,我现在就得去跳河!”那个啃着大饼的少君坚定地说:“顺便说你这个‘搅’字就用得很好,很能体现蚩尤的淫荡不专!”
他抹了抹嘴上的饼渣,转向那边的魑魅,用情圣般的声音说:“嘿,那边长腿长头发的妹子,说起来你喜欢诗歌么?”
蚩尤觉得那些闹哄哄的声音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壁障把他和这些人隔开了。他扭回头来,对着冰棱上垂下的水珠吹了口气,水珠破碎纷飞,星星点点的水,一片晶莹的背后是千里素衣的涿鹿之野。
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雪落如羽。
“又下雪了啊……”蚩尤说。
魑魅想这个下雪的上午蚩尤有心事,但她不想问,她觉得蚩尤的心像个螺旋的蜗牛壳一样弯弯曲曲,最是烦人。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她始终过着属于妖精的豪迈生活,脏了洗澡困了睡觉,饿了就吞吐日月精华混个饱,她不太懂这个十来岁的人类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可恨这家伙又不主动告诉他,魑魅也不耐烦总是问他,于是她背气扭过头去,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了魑魅。她扭头看去,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体挡在了屋檐前。一条大汉,熊躯虎步,双目有神,无声地站立在屋檐前,静静地凝视着蚩尤,好像云锦公主的凝视那样不离不弃。
魑魅看清了那家伙的脸,觉得有些惊悚,勾在屋檐上的腿都有点软。
在她翻身落地之前,大汉用一种轻柔讨好的语气说:“少君,能跟你借钱么?”
“既然你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阳刚猛男了,你能不能就不要用这种让女妖精都肉麻的声音说话?”魑魅冲共工比了一个鬼脸。
又一片更大的黑影挡住了共工,天神一样的大汉双眼喷着怒火,岳峙渊停地遮挡了共工所有退路。共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刑天恶狠狠地揪起共工的领子,“上次你借了钱,我整整吃了半个月的素,你又来借钱。还要我吃素?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刑天一把从腰间抽出战斧来,怒目而视。
“你可要想清楚不能在公共场所用强!”共工战战兢兢地,“不要仗着你是神将……”
刑天一把把斧头刃贴在自己脖子上,“谁用强?我只是告诉你,你再敢说‘借钱’二字,我就自刎在你面前!反正总是吃素的人生我也不稀罕了!”
“大个子,”一只小手从刑天背后探出来,拍拍他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因为输钱给我了心情很低落?你不要冲动啊!”
“别烦别烦,”刑天一把打在绿头发的小脑袋上,“我不冲动!我得把晚饭的荤素搞明白了才能跟你算账。”
魍魉只好用两个胳膊勾着刑天的脖子,露出小脑袋来,露出两个尖利白亮的小牙齿,冲着少君们点头打招呼。
“诶……妖……妖怪!”陈峰氏的少君打着旋子晕倒在地。
整个学舍都被他的惨叫吓到了,不知多少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魑魅脑袋轰的一响,把魍魉从刑天背后揪了下来,“叫你老老实实地藏着,你出来干什么?你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妖怪的脸啊?”
“里面很闷诶。”小妖精委屈地说。
一直跪坐在席子上的云锦公主忽然跳了起来,丝毫不见娴雅宁静的气质,闪身在门口挡住了质子们的视线嫣然一笑,质子们的脸上都幸福地浮起红晕,心头咚咚地打起小鼓。比她更快一步的风伯显然没有什么智慧去阻止骚动,而是窜上去对准骚动的源头,陈峰氏少君,踢了两脚,“幻觉!那是你的幻觉!”
蚩尤趁着云锦挡住大家视线的工夫,呼地扯下了刑天背上的口袋,当头把魍魉罩在里面,一把抱起来掉头就跑。他的兄弟们和小公主也追着他的步伐而去。
对晨跑再熟悉不过的刀柄会英雄们和两个妖精、一个神将、一个公主又一次飞奔在涿鹿城的大街上。如果,我们是假设,蚩尤能够平安地老死在床上,回忆他的青葱岁月,他会对自己的儿孙说,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总在奔跑奔跑,像是追逐,又像是逃避,总有一些理由,让我不能停下。
“少君,对不起啊。”魍魉在口袋里小声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忍一忍,我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再放你出来。”蚩尤说。
“我能不能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蚩尤有点诧异。
“能不能换公主或者魑魅抱我……你胸口的肋骨有点硌诶……”
“喂……喂……只是借点钱,借点钱……不必搞那么夸张吧?我会还的……”共工搓着两根手指,看着那些绝尘而去的背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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