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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911年:在革命的炮火中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毛泽东《赠父诗》1911年

        (晚清求变风潮激发了一代青年人的革命热情,1911年春,17岁的湖南湘潭县韶山冲农村青年毛泽东赴省城长沙求学,临行前写下此诗。48年后,他再回韶山,已成为创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领袖。)

        1911年1月,盛宣怀被任命为邮传部尚书。这时候,立宪运动搁浅,社会矛盾极端激化,革命党人四处暴动,各省军阀心怀鬼胎,大清帝国宛若一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历史的讽刺是,点燃这个火药桶的人,居然就是过去40年间一直为朝廷打造实业基石、期望以此名垂后世的盛宣怀。

        其事发端起于铁路之争,这跟盛宣怀历来的国有化理念密切相关。

        甲午之后,大兴铁路渐成热潮,朝廷将之当成国策,民间看到巨大利益,国际资本也不甘失去机会。于是,它成了各方争夺和博弈的最大热点。

        盛宣怀坚定地认为,铁路必须国有化。他的逻辑是,铁路既然是事关国家命脉的经济事业,而且有如此丰厚的利益,则自然应该由国家来垄断经营。所以,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一直不遗余力地修筑铁路,同时则密切关注各条铁路的权益动向。在投资理念上,他的想法是:如果国家有钱,就坚决国营投入,如果没有钱,就只好引进外来资金,但宁可借款而不出让股份,如果借款,宁借外债,不信内资。

        1897年,英国公司提出修建从广州到汉口的粤汉铁路,盛宣怀认为这条铁路线至关重要,如果路权为英国人所得,“恐从此中华不能自立。”然而,他又实在拿不出钱来修建,于是,他提议向美国财团借款兴建,由他领导的中国铁路总公司“总其纲领”。在他的主持下,清政府与美国合兴公司草签《粤汉铁路借款合同》,借款400万镑,年息五厘,九扣,铁路财产作保,借款期限30年。1899年,合兴公司代表来中国议立正约,并提出在韶州、衡州、郴州等处开矿,引起鄂、湘、粤三省地方不满。美国驻华公使康格出面干涉,扬言粤汉铁路“美国必办,断不能让他人”,于是在1900年7月,盛宣怀与之再签《奥汉铁路借款续约》,续约将借款金额增至4000万美元,并有两条主要补充:第一,进一步扩大美国的路权,规定建筑萍乡、岳州、湘潭等支线,并速造渌口至萍乡路线,从而使美国获得沿线矿权;第二,粤汉铁路及支线所经过地区不准筑造与干线、支线平行的铁路。

        盛宣怀的这一决策,被民间资本视为“出卖国家利益”,他则至死不予认同。在修筑京汉、沪宁等干线铁路时,他一再尝试的办法就是向比利时、美国及英国等国际财团大举外债,他曾为此辩解说,“设当日不费美约,则粤汉、京汉早已一气衔接,南北贯通,按照原奏先拼力偿比(比利时)款,继偿美(美国),最后偿英(英国),不逾三十年,京汉、粤汉、沪宁三路,皆徒手而归国有,然后以所赢展拓枝路,便利矿运,讵不甚伟!”他的思路表述得非常清楚:先靠外债把铁路尽快建设起来,然后逐笔还债,大不了过了三十年,铁路的所有权就全部都归国有了。

        可是,现实并不如他设想的那样推进。粤汉线工程命运多乖,其后数年风波不断。随着国内民族主义情绪大涨,要求收回路权的声音不绝于耳。民间资本与国有资本在铁路事务上产生尖锐的矛盾,盛宣怀的国营垄断理念遭到坚决的挑战。

        1903年,四川总督锡良倡议不借外债、靠民间资本建造川汉铁路,一时应者如云,11月,朝廷由商部颁布《铁路简明章程》,准许各省官商自集股本建造铁路干线或支线,设立铁路公司。1905年7月,张之洞在武昌召集三省绅商会议,决议向美国合兴公司收回粤汉铁路的修筑权,粤、湘、鄂“各筹各款,各修各路”,美方提出高额的转让价码,张香帅指示“但期公司归我,浮价不必计较”,最终以675万美元赎回。此后,全国很快掀起了铁路商营的热潮,从1904到1907年间,各省先后成立18家铁路公司,其中,13家商办、4家官商合办或官督商办,1家官办。

        在中国百年企业史上,能源产业(煤铁矿及后来的电力、石油)和资源性产业(铁路、银行以及后来的航空、电讯业)一直是利益最为集中的领域,对其的争夺及利益配置构成了国家经济政策的所有标志。这一特征在晚清已经呈现得十分清晰。自洋务运动以后,国际公司最早投入到这些领域,国营资本紧随其后,民间资本则因散弱且政策不明而作为颇小。一直到1904年以后,随着《公司律》等法令的颁布,企业运作及股本权利有了相对的明确界定,特别是股份公司制度的出现,民间资本开始大胆进入能源和资源性产业。

        据当时编纂的《湘路新志》记载,在湖北、湖南、四川等省份出现全民入资办铁路的热潮,甚至出现了“娟优乞丐亦相率入股”的壮观景象,“一时大绅富商咸以倡办本省铁路为惟一大事,如风起潮涌,蔓延全国……乃至农夫、焦煤夫、泥木匠作、红白喜事杠行、洋货担、铣刀磨剪、果栗摊担、舆马帮佣,亦莫不争先入股以为荣。”

        这种连倡优乞丐都来参与办铁路的景象,在盛宣怀看来却未必是佳事,修铁路需要大资本投入,而且投资回报期较长,股散本弱,难成大事。而情况也确实如此,因缺乏规范化的管理能力和修筑技术支持,很多商办铁路都进展缓慢。但是在这一阶段,铁路是民办还是官办,是用民间资本还是借外国资本,已经成了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和民族感情问题,黑白对立,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1909年,张之洞修筑湖广铁路,在盛宣怀的游说下,他一改四年前支持民间资本建铁路的立场,以商股筹集不易为由,与德、英、法三国银行团签订了《湖广铁路借款合同》,借款550万英磅。此事公开后,当即激起大规模的反抗浪潮,英名一世的张之洞竟在此次风潮中“心焦难堪,呕血而死”。他在临终前的最后一份奏折中,仍然摇摆于官办、民办的矛盾之中:“铁路股本,臣向持官民各半之议,此次粤汉铁路、鄂境川汉铁路,关系繁重,必须官为主持,俾得早日观成,并准本省商民永远附股一半,藉为利用厚生之资,此尤臣弥留之际,不能不披沥上陈者也。”

        跟张之洞的摇摆相比,盛宣怀则一力坚持铁路国有化。正是在这个问题上的不妥协,导致了民间的企业家集团与朝廷的彻底决裂。当时著名的工商人士中,除了郑观应,大多对盛宣怀的这一决策不以为然,一向力主企业民办的张謇持鲜明的反对意见,曾与盛、张一起发动“东南互保”的汤寿潜更是与之断交。汤在1905年发动旅沪浙江同乡会抵制英美公司修筑苏杭甬铁路,并在上海成立由民间资本投入的“浙江全省铁路公司”,自任总理。1910年8月,邮传部强行革除汤寿潜的铁路公司总理职,不准干预路政。一向温和的汤寿潜当即倾向暴力革命。在一年多后的辛亥革命中,他策动杭州新军起义,被推举为浙江军政府都督。

        1911年5月,就在当上邮传部尚书不久后,盛宣怀上奏要求将已经民营化的粤汉、川汉铁路收回国营,朝廷准奏,并委派曾当过直隶总督的洋务派满人大臣端方督办此事。盛宣怀则与英、德、法、美四国紧密洽谈借款事宜。

        后世视之,盛宣怀在铁路事宜上,除了国有理念与民间有重大分歧之外,还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一是,缺乏与民营资本的坦诚沟通,他以多年的政商经验认为,在朝廷的威权之下,民间资本从来都是“软柿子”,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二是,在股权回收上,明显欺凌民股。根据他公布的方案,政府只还给民间股东六成现银,另四成是无息股票,也就是说,投资人不但没有任何的投资收益,还承担了四成的损失风险。他的方案受到好友、当过粤汉铁路董事的郑观应坚决反对,他分别给端方和盛宣怀发去急信,认为“如政府收归国有,自应本利给还,不能亏本。若不恤人言,挟雷霆万钧之势力,以实行此政策,恐人心解体。”盛宣怀接信后,置若罔闻。

        于是,“路权回收令”颁布后,各省商民群起反抗。

        1911年5月14日,长沙举行万人群众集会,接着长沙至株洲的万余铁路工人上街示威,并号召商人罢市,学生罢课,拒交租税以示抗议。紧接者,四川组织保路同志会,推举立宪党人蒲殿俊、罗纶为正副会长,宣誓“拼死破约保路”,参加者数以10万计。当年与吴玉章在日本分道扬镳的邓孝可此时是保路同志会董事,他在《蜀报》上撰文《卖国邮传部!卖国盛宣怀!》,一改之前的温和改良立场,十分激烈地写道,“既夺我路,又夺我款,又不为我造路。天乎!此而欲川人忍受,除吾川一万万人死尽,妇孺尽绝,鸡犬无存或可耳!否则胡能忍者。有生物以来无此情,有世界以来无此理,有日月以来无此黑暗,有人类以来无此野蛮,而今乃有盛宣怀如此横蛮以迫压我四川之人。”据记载,当时川人“得报展读,涕泗横流,且阅且哭。”盛宣怀已俨然成川民公敌。(辛亥革命成功后,邓孝可任四川军政府的盐政部长。他的弟弟邓孝然继承父业,专心商事。邓孝然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外孙,就是当世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之一吴敬琏。)

        6月30日,郑观应再写信给盛宣怀,紧急提议,“查反对党所说不公者,其意不过要以后之四成给还有利股票,照原议商议,不成,原银缴还而已……恩威并制,迎刃而解。”一意孤行的盛宣怀还是无动于衷。

        9月7日,四川总督赵尔丰逮捕罗纶、蒲殿俊等人,枪杀数百请愿群众,下令解散保路同志会。被激怒的四川民众将各处电线捣毁,沿途设卡,断绝官府来往文书。民变骤生,清朝廷紧急抽调湖北新军驰援四川,导致武汉空虚,10月10日,在同盟会的策动下,数百新军发动起义,星火顿时燎原。这就是推翻了千年帝王统治的辛亥革命。督办铁路国有事宜的端方在资州被起事的新军杀死——策动者之一就是已经加入同盟会的吴玉章,脑袋被割下来送到了武汉。

        《清史稿》十分详细地记录了铁路国有化导致帝国覆灭的整个过程——

        先是给事中石长信疏论各省商民集股造路公司弊害,宜敕部臣将全中干路定为国有,其余枝路仍准备各省绅商集自修,谕交部议,宣怀复奏言:“中国幅员广袤,边疆辽远,必有纵横四境诸大干路,方足以利行政而握中枢。从前规未善,致路政错乱纷歧,不分枝干,不量民力,一纸呈请,辄准商办。乃数载以来,粤则收股及半,造路无多;川则倒帐甚巨,参追无着;湘、鄂则开局多年,徒供坐耗。循是不已,恐旷日弥久,民累愈深,上下交受其害。应请定干路均归国有,枝路任民自为,晓谕人民,宣统三年以前各省分设公司集股商之干路,应即由国家收回,亟图修筑,悉废以前批准之案,川、湘两省租股并停罢之。于是有铁路国有之诏,并起端方充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

        “宣怀复与英、德、法、美四国结借款之约,各省闻之,群情疑瞿,湘省首起抗阻,川省继之。宣怀又是会度支部奏收回办法;‘请收回粤、川、湘、鄂四省公司股票,由部特出国家铁路股票换给,粤路发六成,湘、鄂路照本发还,川路宜昌实用工科之款四百余万,给国家保利股票。其现存七百余万两,或仍入股,或兴实业,悉听其便。’诏饬行。四川绅民罗纶等二千四百余人,以收路国有,盛宣怀、端方会度支部奏定办法,对待川民,纯有威力,未为持平,不敢从命。川乱遂成,而鄂变亦起,大势不可问矣。”

        “意外”酿祸后,朝廷宣布革去盛宣怀所有职务,“永不叙用”,他惶惶然登上德国货轮,逃往日本神户。

        《清史稿》最后给出的结论是:“宣怀侵权违法,罔上欺君,涂附政策,酿成祸乱,实为误国首恶。”

        “误国首恶”四个字道出了历史的无奈与残酷。在任何一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国有资本的自我瓦解是一个共同的途径,我们至今没有看到一个例外。后世人读史至此,当惕然自醒。

        1911年10月10日深夜,南通的“状元企业家”张謇在汉口登上“襄阳丸”返沪。当时,大生纱厂的湖北分公司刚刚开业,他是来参加开工仪式的。轮船开动时,他站在甲板上,看到长江对岸的武昌城内火光冲天,隐约枪声此起彼伏,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生不祥之感,嘱咐水手加速离去。

        从留存至今的记录看,他是惟一目睹了辛亥革命爆发的当世大企业家。

        在历史的节点上,日本明治维新的结束与清王朝的覆灭无比偶然地巧合在一起。1911年,是明治44年,60岁的天皇患上了尿毒症,他于第二年的7月去世。而就在明治维新即将结束的时候,中国爆发了辛亥革命。

        清廷的倒塌,在很多中国人的内心,似乎是一个命定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无喜无悲,只有漠然。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傲慢的王族贵胄们却从来没有给出一丁点处理的智慧,他们看不到时代症结之所在,一切苟延残喘的作为都仅仅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利益与尊严。自10年前李鸿章陨亡后,最后的卫道者也消失了,帝国已经成了世界上一个最抽象、最做作的空壳。当它终于倒塌的时候,无非是一个悠长的恶梦随晨雾一同消失。在帝国灭亡的过程中,垄断的官僚资本集团的反动性,主要体现在其利益与广大民间资本集团的冲突。因此,执政的合理性受到质疑,如果在这时又发生其他的社会或政治事故——如外来政权的入侵、严重的自然灾害和经济危机或者如清末的反对异族统治的暴动——那么,就非常容易爆发革命。

        在革命爆发的时候,对清政权已极端失望的企业家集团表现出了顺应时代大势的特征。不过这一点也不奇怪,商人的生存原则就是与强者结盟。

        作为立宪派的民间领袖,张謇此前一直反对革命,他感叹:“断言清廷之无可期望,谋国必出他途以制胜”。但是,他想盖新房子,却也不愿意放火烧掉旧房子。10月12日,他从汉口坐船到安庆,得悉武昌爆发起义后,当即赶到江宁,求见驻防将军铁良,建议他派兵增援湖北。但是,随后的形势发展完全出乎预料,他的两位最亲密的立宪派同党汤寿潜和程德全相继在浙江、江苏宣布独立,张謇在愕然之余,不得不接受现实。他致电袁世凯说,“今则兵祸已开,郡县瓦解。环顾世界,默察人心,舍共和无可为和平之结果,趋势然也。”很快,他与上海同盟会取得联系,由他的三哥出面迎接革命党前往南通,成立通州军政府,宣布和平光复。张謇的内心转折与矛盾,反映了企业家与革命的复杂关系。

        在武昌,10月的起义期间,城市很快因革命而陷入极度的恐慌。《纽约时报》是第一个报道辛亥革命、并在标题中大胆预言“满清统治恐将结束”的国际媒体,它在10月14日的报道中记录道,“革命军无法有效地维持秩序,汉口、汉阳以及武昌的贸易已经完全陷入停顿。劳工阶层失去生计,并且正试图抢劫。城内五十多万人逃往乡下。让人们更感到危险的是,所有监狱的大门都被打开了,囚犯都获得了释放,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到处游荡”。

        便是在这样的乱景中,武汉的商人们起到了维持稳定的作用,没有史料证明他们曾经直接参与了起义,不过,他们很快积极协助起义军人,维护社会秩序,组织商团,驱赶趁火打劫的暴徒。被起义士兵推选为军政府督军的是湖北新军协统黎元洪,他跟武汉当地的商贾和外国人有很良好的互动,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能说一口结巴的英语。在黎元洪组建的新政权中,武汉商会会长被任命为警察局长,而商会承诺借款20万两白银给起义者。

        在东南沿海,国内最重要的两大商业城市上海和广州的独立起到了显赫的示范效应,把清政府推进了绝望的深渊,对立宪失去信心的商人群体是幕后的重要推动者之一。

        1910年入秋以来,李平书、虞洽卿等商人就一直在暗地组织“革命军饷征募队”,为陈其美积极募集钱饷。1911年10月,武昌首义消息传来,李、虞与陈天天在同盟会办的《民立报》报馆秘密开会商讨,10月24日,陈其美、宋教仁、蔡元培等同盟会人召开会议,议决以“联络商团、沟通士绅”为上海起义的工作重点,利用《民立报》宣传革命胜利消息,激励民气。11月3日,陈其美率同盟会会员火烧上海道,攻占城门,上海随即宣布光复,陈其美出任沪军都督。在他的军政府中,企业家的比例惊人地高,中国通商银行总董、轮船招商局和江南铁路局董事李平书担任了民政总长,信成商业储蓄银行大股东沈缦云是财政部长,信成银行董事、大达内河轮船公司总董王一亭是交通部长,老买办朱葆三、郁屏瀚和大粮商顾馨一都担任了重要的职务。

        其中,虞洽卿是极其活跃的一个。上海光复后,一直参与其事的他自告奋勇,孤身冒险前往苏州策反江苏巡抚程德全,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程宣布起义,苏州和平光复。苏州在太平天国期间,数次爆发惨烈的攻伐激战,千年锦绣古城累毁战火,工商根基几乎动摇。此次幸赖虞氏斡旋,竟得保全。因襄助有功,他被任命为上海都督府的顾问官和闸北民政长,还当过江南制造局代理局长。

        广州发生的景象也十分类似,两广总督张鸣歧宣称在内战中保持中立,他还想仿效十年前的“东南互保”,在旁观中选择立场。他下令集中兵力加强广州防务,严禁报纸登载有关革命的新闻。10月29日,由粤商自治会会长陈惠普发起,广州七十二行商总商会等商人组织参与,共百余人在爱育善堂集会,认为“现专制政府万不可恃”,决定“应即承认共和政府”,他们随即派人向总督府和革命党人两方面表达商人承认共和制度的意思。11月8日,革命军向广州步步推进,张鸣歧弃城出逃,次日,商绅各界代表在咨议局集会,正式宣告“欢迎民党组织共和政府及临时机关”,“宣布共和独立,电告各省及全国”。

        1912年1月1日,从美国归来的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2月12日,6岁的小皇帝溥仪发布《退位诏书》,清王朝历时228年覆亡。第二天,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向临时参议院推荐袁世凯接任。

        正如德国思想家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不无悲观地写道的,“一种力量只能为另外一种力量所推翻,而非被一种原则所推翻。”共和政体在中国的诞生,很象一个匆忙制造的“仿制品”,哥伦比亚大学教授N·佩弗曾评论说,“它在中国的历史、传统、政治经历、制度、天性、信仰观念或习惯中毫无根据地。它是外国的、空洞的,是附加在中国之上的。它只是政治思想的一幅漫画,一幅粗糙的、幼稚的、小学生的漫画。”正因如此,辛亥革命所具有的某种原则性,譬如对独裁的反抗、对民主的向往以及对国家建设的承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只是幻觉。

        帝国覆灭,民国新生,那些靠理想和暴力获取政权的政治家们到底有怎样的治国蓝图和多大的实务才干呢?

        张謇被任命为国民政府第一届实业总长,1912年1月3日,他以这个身份与孙中山对谈政策。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交谈,他在当天日记中对孙中山的评价只有四个字:“不知崖畔”。历史学者章开沅的解读是,““崖就是边际的意思。这话就是说,他觉得孙中山没有实际办过实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和浪漫。他不知道建设比革命更加困难,以为一革命,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实际上当时政令都不能出南京,军饷都发不出来。”

        甚至在大军阀眼中,革命家也是一派“不知崖畔”的印象。

        这年8月,孙中山赴京与袁世凯谈判。两人面晤13次,所谈皆国家大事,中外情形,包括铁路、实业、外交、军事各问题。袁是传统中国里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才大心细,做事扎扎实实,有板有眼,是位极有效率的行政专才,然而,他没有理想,对现代政治思想一无所知,孙正相反,满头脑的爱国理想却“道不得行”,他认定当今中国第一要务是修铁路,因此在密谈中他表示愿“专任修路之责”,希望把全国铁路延长至20万里。袁表面大表赞赏,转身却对幕僚说,孙文是个“孙大炮”。

        袁世凯当上了民国大总统,孙中山果然出任中国铁路总公司总理,袁世凯顺水推舟,把他当年专为慈禧太后特制的豪华花车拨给孙总理使用。就这样,孙中山率领大批失业的国民党人,坐着花车到全国各地视察去了,他还拉上只会打仗的大将军黄兴当汉粤铁路督办,甚至写信邀请躲在日本神户的盛宣怀一起来共襄大业。事后来看,铁路总公司化去官银110万两,却没有修成一寸铁路。到1998年,全中国的铁路还没修到7万公里,历史学家唐德刚因此在一书中无奈地评论说,“中山先生要在民国初年建20万里铁路,岂非大炮哉?”

        孙中山的经济理念很有国有化经营的倾向。1912年4月5日,他曾说了这样一番话,“余乃极端之社会党,甚欲采择显理佐治氏主义施行于中国,中国无资本界、劳动界之争,又无托拉斯之遗毒。国家无资财,国家所有之资财,乃百姓之资财。民国政府拟将国内所有铁路、航业、运河及其他重要事业,一律改为国有。”显理佐治,后世翻译为亨利·乔治,是一位主张土地国有化的美国思想家,他所著《进步与贫困》一书深受孙中山的推崇,认为“深合于社会主义之主张”,“实为精确不磨之论”。

        孙中山的国有化思想,至少在铁路事务上,与盛宣怀是十分相近的。所以,他写信邀请后者返国襄助修路。他在1912年3月15日的信函中写道:“兴实业以振时局,为今日不可少首。执事伟论适获我心。弟不日解组,即将从事于此。执事经验至富,必有以教我也。”(执事不是一个职务,而是当时对人之尊称。)盛宣怀则在回函中为他的铁路国有化辩解说,“民间资本微而利息高,不可使投入铁路股本,须留以办其它实业。语语皆如铁铸,宜乎中外欢呼!”

        孙中山的国有化思想在当时并没有形成政策,其得到实践要等到1927年之后。

        1911年之后,随着清政府的覆灭,国营的洋务企业大多被民营化。其中最具标志意义的是,当时最大的官督商办企业轮船招商局的股权变革。

        招商局一度是洋务运动最显赫的成果,被李鸿章自诩为“开办洋务来,最得手文字。”可是,自从唐廷枢、徐润被逼走之后,官商接手,日渐暮气重重,最后竟落到了严重亏损的境地。

        国营企业的一切弊端,在招商局身上都无比生动地一一呈现。首先是体制僵化,管理极度混乱。在国营体制下,没有人真正对企业利益负责,于是,从督办、总办到所有管理者,大都是“豪滑之徒”,“六总办、三董事、一顾问,无一非分肥之辈”,被荐入局内的人,则是一些“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四不像”,他们挂名企业,坐地分肥,冗员无穷,据1908年的统计,招商局总局有各等管理人员207个,每年薪水开支7.4万两白银。

        局内贪污成风,一个叫杨士琦的督办上任不久,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主持私分了10万两的漕运费用,他还给朝廷写了一份自我表扬的报告,称“官督商办,已著成效”。于是在这种督办的领导下,全局上行下效,互相串通,以贪污为能事,在船运业务中,夹带私货,少报客位,多报开支、偷漏客货、私收仓储费用等等,成了公开的现象。这种企业怎么可能有竞争的能力,到1895年前后,招商局在长江航运中的优势已经消失殆尽,太古、怡和等外国公司再度横行中国江海,“航路搀夺,主客之势互易。”更为可笑的是,连漕运业务也出现了亏损,漕运原本是李鸿章为了扶持招商局专门给予的政策性扶持,到了后期,漕运业务也被洋行争走不少,在1897年,太古就曾经与北洋军私下签订了每年装运军米的合同,1902年,太古夺走了运河漕运量的60%。从1898年到1911年,招商局的漕运竟结亏98万余两。

        在经营极度混乱的同时,雪上加霜的是,政府还把这家国营企业当成了“提款机”。因中央财政空虚,清政府以各种名目向招商局摊派,1899年,朝廷规定招商局每年在分配红利之前,需先上缴两成盈余,“以尽报效之悃”,此后,企业所得利润的68%作为官利上缴,13%作为“报效”上缴,其余的19%才按股权进行分配。此外,捐款项目更是层出不穷,凡是一个新事业出现,招商局都是重要的出捐对象,盛宣怀便以创办北洋大学堂、南洋公学及达成馆为名义,要求招商局每年捐款8万两。

        到晚清后期,招商局更是成了北洋军队的“免费运输队”,继盛宣怀之后,袁世凯曾经控制招商局长达五年之久,在这期间,从接送官兵到运输军需,都是招商局免费承担,甚至连外国官员到华访问,也要招商局出船免费护送。1897年,总理衙门谕令招商局派轮船专送俄国使节由沪返津,为时13天,费银8232两,这笔钱“禀报作为报效。”据民国初年编纂的《轮船招商局节略》记载,“北洋提去用款每年数十万,商情敢怒而不敢言。”郑观应在1909年算了一笔帐,招商局历年的各类摊派费用高达130万两,相当于公司总股本的三分之一。

        从1895年到1905年的十年中,外国公司在中国江海航线上的船只总吨位增加了2.32倍,作为国内最大轮船公司的招商局则毫无作为,其吨位比例下降到17%左右。从1903年到1906年,是全国经济较快成长的时期,招商局竟然仍然面不改色地连年亏损,“四年之内,产业既有减无增,公积亦有少无多。仰且亏空百万,局势日颓,人人得而知之。”就这样,在长达17年的时间里,招商局不仅尽失市场优势,而且毫无积累,反而净亏45.7万两,成了一家名副其实的亏损大户。

        任何一家国有企业,只有烂到骨头里的时候,管制的手才会不请愿地稍稍松开,这几乎是一条“公理”。到晚清末年,招商局已是百病缠身,官督商办体制完全成为约束企业发展的桎梧,民间的力量开始浮现。1910年6月,在国事飘摇之际,招商局召开第一次股东年会,与会股东500余人,会议通过提案,决定“注重商办,所有用人之权即由商主之。”1911年8月,在股东们的争取下,邮传部终于颁布《商办轮船招商局股份有限公司章程》,承认招商局“完全商股”,“悉按商律股份有限公司办理。”两个月后,辛亥革命爆发,又过了四个月,皇帝逊位,也就是说,在清政府即将覆灭前的半年,招商局才终于获得了资本上的自由。

        然而,商办招商局的招牌油漆未干,很快又成为新政权的争夺之物。

        1911年12月,新成立的上海沪军都督府都督陈其美致函招商局,要求“派员驻局为会长”,董事会讨论后决定予以回绝,回函称“毋庸派员”,可以指派一人随时来局交涉,同时还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以战事停止为度”,二是交涉人员不得干预局务。陈其美后来又几次去函,要求派员入驻,董事会均以“此事关系重大,非本会少数董事所能议决”为借口,婉言回绝。

        1912年1月,孙中山在南京组建中国民国临时政府。当时,政权不稳,令不出南京,而且国库根本没钱,急得陆军总长黄兴“寝食皆废,至于吐血”。于是,在临时政府的第一次内阁会议上,革命家们做出了三条决议,其中第二条就是专门针对招商局的:“筹措军饷,拟将招商局抵押一千万两。”抵押的接受国是日本。

        第二天,广东北伐军总司令姚雨林以“陆军全体军官将校”的名义致电招商局,发出“抵押招商局,暂借于中央政府以充军用”的命令,电文限招商局在48小时内作出答复。姚总司令的命令遭到招商局抵制,在董事会上,除了两位广东籍董事表示赞成外,其余人都拒绝表态。22日,招商局复电政府,要求放宽期限为10天。23日,黄兴电令陈其美,如果招商局不立即作出答复,就派军队对该局“下拘获候令。”招商局仍然抵抗,董事会分别致电黄兴和孙中山,提出“中央政府必须有相当担保并相当利益,才可有词宣告各股东,不致临期反对。”为了引起舆论关注,这份电报还被刊登在上海的报纸上。

        随后几天,双方仍然拉锯。2月6日,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亲笔写函给招商局,说明“政府因于军需国用孔亟,非得巨款无以解决民国之困难”,并对董事会的抵制表示理解,提出委派专员与企业进行更进一步的沟通。四天后,政府特派陈其美、汪精卫参加了招商局的特别董事会,在再三的讨价还价后,董事会最终同意借款,同时则提出几项优待条件,其一是“本利俱由中华民国政府担任偿还,不使招商局受丝毫之损害”,还有一条则是要求“扩张其外洋航线,予以相当之补助津贴。”

        这场借款风波,政商对立,剑拔弩张,惊险非常,堪称企业史上很奇特的一幕。招商局董事们的行为,表明在当时的氛围中,企业家阶层正呈现出前所未见的博弈力量。这项借款事宜达成后,英美两国担心日本从此控制招商局,便积极阻止,最终以招商局借给沪军都督府50万两了事。

        虚惊一场的招商局从此进入完全商办时期,一直到1932年,它又被蒋介石政权以无比强势而血腥的方式收回为国有。(因军饷无着,南京国民政府除了将轮船招商局抵押外,还试图以合办汉冶萍钢铁厂为条件,向日人借款。实业部长张謇坚决反对,他在给孙中山和黄兴的信中说,“凡他商业,均可与外人合资,唯铁厂则不可。铁厂容或可与他国合资,唯日人万不可!日人处心积虑谋我,非一日矣,然断断不能得志,盖全国三岛,无一铁矿,为日本一大憾事。而我则煤铁之富,甲于五洲,鄙人尝持一说,谓我国铁业发达之日,即日本降服我国旗下之日”。1912年1月29日,中日“合办”汉冶萍草约在日本神户签订。此举引起各方反对、责难。2月18日,孙中山咨复参议院,宣布此借款已取消。)

        清帝国的灭亡,在商业世界引起的另外一个连锁效应,是“天下第一商帮”晋商的“殉葬”。

        山西商人从明朝中叶起就以善于经营而崛起,他们在中国北方以及俄罗斯等北亚地区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控制了绸缎、茶叶贸易和钱庄生意。而他们最大的商业模式创新发生在1823年,在山西平遥县,一个叫雷履泰的人发明了“通汇通兑”的票号模式。在当年的贸易往来中,商人们遇到的最头痛的难题是异地汇兑,十万两白银的重量就有2.5吨,往来搬运,不但费用高而且风险很大,这一直是千百年来商业贸易最棘手的难题,因此催生了两大生生不息的“衍生行业”,一是押钱的镖局,二是各地的劫匪。雷履泰原本是一家颜料行的掌柜,他发明了“汇银于此,取银于彼”的汇兑模式,他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汇票防伪办法,能够保证异地兑换的安全性。他将颜料行改成了票号,起名为“日升昌”,挂出的牌匾就是四个字“汇通天下”。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日升昌在国内主要城市开出35家分号,形成了第一个全国性的汇兑金融网络。受其启发,山西商人纷纷涉足票号业,有清一代,全国共有知名票号51家,其中43家为山西人所开,仅平遥、太谷、祁县三地就占了41家,日升昌所在的平遥县城西大街上,一度比肩林立了十多家票号总部,其显赫尊贵,堪比后来的纽约华尔街。因为汇兑灵活,诚信可靠,连朝廷的官银和王公贵族的存款也大多托付于山西票号,可以说,晋商控制了中国的金融业,他们也因此成为富甲天下的第一商帮。

        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西逃,在经过山西时,山西票商盛情接待,支付了这个流亡朝廷的所有花销,日升昌因此还得了一块“急公好义”的御匾。然而,战乱给票商造成了惨重损失,京城一带的山西票号分号被抢劫一空,帐本被烧。王公官吏们带着存折或银票逃到山西,要求兑现银钱,票号东家们挖出自己窖藏的银子,咬牙兑付。二十世纪最初的十年,帝国摇摇欲坠,与之关系密切的票号也病入膏肓,时局稳定时,生意尚可一做,一旦战乱,票号首先遭殃。1911年武昌起义,各地票号受到散兵游勇的劫掠,仅日升昌在京城等5个城市被抢的银子和财物就达15万多两。天下更易后,清政府所欠的巨额债务无人承揽,票号遭到灭顶之灾,据计算,晋商因中央财政破产而造成的损失超过1200万两白银。更致命的是,票号模式受到了新兴的商业银行的挑战。一些先觉的票号掌柜曾经商议将票号改组为银行,但是,乱局之下重组无术。1913年,在袁世凯政府财政部的牵线下,山西票号提出向美国银行团借款500万元银洋作为本金,以重组票号体系,但终因不能提供抵押,被拒绝借款。这一年,山西14家最主要的票号,被拖欠的债权达3100多万两白银,日升昌17个分号中债权近300万两白银。各地军阀更是摧逼甚急,广西军政府端着步枪冲进日升昌的票号,强行提走10万两前清官银。

        1914年10月,天津《大公报》刊出了一条轰动中国商界的大新闻,“天下票号之首”日升昌宣布破产。报道描述道:“彼巍巍灿烂之华屋,无不铁扉双锁,黯淡无色;门前双眼怒突之小狮,一似泪下,欲作河南之吼,代主人喝其不平。前日北京所传,倒闭之日升昌,其本店耸立其间,门前当悬日升昌金字招牌,闻其主人已宣告破产,由法院捕其来京矣。”

        晋商“殉葬”后,中国的金融中心从平遥县城的青石板大街南移至十里洋场的上海。穿马褂的票号日渐式微,着西装的银行取而代之。

        就在日升昌破产的8个月后,1915年6月2日,在上海宁波路八号的一个石库门房子里开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后简称上海银行),资本7万银元,职工只有8人,总经理是34岁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生陈光甫(1881-1976),他问员工,“我们该怎么服务于顾客”。员工答,“不论顾客办理业务的数额是多少,一千元还是一百元,我们都要热情接待。”陈说,“你们只答对了一半,他就是一分钱不办,我们还是要热情接待。”

        陈光甫办的不是第一家民资银行,但却是第一家与国际金融惯例全面接轨的银行。在之前,所有的票号、银行均将揽资对象定位于政府、企业和有钱人,陈光甫却把目光对准了普通市民,他破天荒地推出了“一元帐户”,只要有一元钱就可以在他的银行里开户,上海银行因此被同行讥笑为“一元银行”,但是,正是这种平民理念让陈光甫别开天地。他将西方银行业的经营管理方法和制度逐步引入中国金融业,先后开创了零存整取、整存零取等一系列储蓄种类。他很善于从国人的消费中发现外资银行无法看到的商机,中国人在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有送礼的习惯,上海银行因此发行了红色、素色两种礼券,专门用于馈赠。(关于银两、银元与银行券:在我国货币史上,白银自汉代起成为货币金属,实行的是银两制。1910年,清廷颁行《币制条例》,以“元”为货币单位,重量为库平银七钱二分,成色是90%,名为大清银币。1913年,袁世凯政府公布《国币条例》,规定重量七钱二分、成色89%的银元为货币单位,所铸银元因有袁世凯头像而俗称“袁大头”。在这期间的市面上。银元和银两一直并用。全国约有20多家银行拥有发钞权,其发行纸币被称为“银行券”,持券人可随时要求兑换为现银。1933年,南京国民政府宣布“废两改元”,发行全国统一的铸有孙中山头像的银元,1935年,又实行币制改革,宣布废止银本位,推出全国惟一的纸钞,称为法币。以大米为换算单位,清朝中晚期一两银子价值人民币150—220元左右(2008年)。本书中两、元并用,请读者留意。)

        此外,与传统的钱庄所不同的是,陈光甫敏锐地看到了中国民族工业的前途,上海银行积极向民营棉纱、面粉工厂放贷,甚至还吸引工厂主成为银行股东,这让它在随即到来的工业化浪潮中大获其利。在此后二十多年里,陈光甫先后在国内开了八十多个分行,还在美国、英国设立分支机构,俨然成为最重要的民资银行家。

        从雷履泰到陈光甫,中国金融业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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