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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抚州的日子

        蔡廷锴的叛逃,不啻对周恩来是个打击,对所有起义军的领袖以至部队的士气都是重创。一个整师,起义军四分之一的实力啊。

        已经有人意识到撤离得太匆忙:要是晚走几天,也许卢德铭的中央警卫团、武汉军校的警卫团、第六军的两个团、二十六师一个团、十二师一个团、第二方面军的宪兵营、炮兵营、教导营,以及毛泽东带领的水口工人武装、平、浏义勇军编成的一个团、湖北鄂南农军编成的一个师都会赶到;这些人加在一起,与原先的起义部队人数差不多,就是说起义军总人数将扩至5万多。同时,起义军的领袖们也许会有时间对起义队伍中的不纯成分进行甄别,撤换一些团营干部;做些深入一点的动员,也许、也许——就像起义军蹚过河川时搅起的泥沙,只在全部人马过后,沉淀良久,才能清澈见底,分出鱼龙。

        周恩来为此自责起来:“这件事完全是我的大意造成的,我要负完全责任。我要向革命委员会请求处分,引咎辞职 ”

        谭平山过来,插在周恩来和张国焘中间。三人行,两个“大胡子”,只是谭平山的胡子中已有了闪闪白光。他安慰周恩来:“事情已经这样了,捆绑不成夫妻,我们拉他也拉不住。好在他蔡廷锴的行踪不像要反过来打我们。他走他的好了,走了也干净!”

        周恩来颇为伤感:“这样一来,我们在第十师中的基础,已完全被毁了 ”

        张国焘脚已肿了,心绪不宁:“我们太相信蔡廷错了。”他背着手,回想着事情的起因:南昌暴动之夜,蔡师全部驻在南昌附近,蔡本人正由九江赶来南昌,一直到8月1日才赶到,是由周恩来、叶挺和他张国焘在叶挺师部接谈的。蔡初到叶挺师部时,大概因为没有参与这次暴动的密谋,神色显得有点慌张,张国焘因与蔡不熟,一直没有多说话。

        只由恩来对他说了一篇大道理,叶挺也以老战友的身份,从旁向他说:就这么干吧!蔡低头踌躇一下之后,即表示一切愿听指挥。这一幕过后,革命委员会和参谋团的多数委员,都对蔡有些不放心,主张应派得力人员去控制第十师。独周恩来认为不应对蔡表示不信任。

        但张国焘听到周恩来自责的话,便把满腹牢骚咽下,换了一种说法:“现在事已至此,是无法挽救的了。看来,正像谭主席说的,他拖着队伍往东走,还没有与我们为敌的意思,他既怀异心,即使和我们一同到了东江,在紧要关头再来一个拆台,岂不更糟?我们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显然是太大意了。应当视为一个严重的教训。这件事如果公布出去,将会动摇军心,还不如不公布的好。在此紧急时期,你也不要灰心,不要提出引咎辞职这一类的话,还是咬紧牙关地干下去吧。”

        周恩来让到路边,看着队伍从面前走过:贺龙和叶挺的两支部队同走一路,各自都排成一路纵队前进,因为只有这种队形才能通过华南的崎岖小路。队伍越拉越长,前后有一里路。周恩来担心这种队形难以调遣和指挥,万一遇上敌人,要组成战斗队形更为困难。道路稍宽一些的地方,可以2至3人并排行走,但是战士们却不善于按这样的队形行进,总是走成一路。而且走上5里10里,道路又变窄了,俩人难以并行。

        叶挺过来了,他平时不爱说话,此时就更沉默不语了。

        他不说话,周恩来也了解他的心思:“你也不必太难过。要说责任多数在我,我没有重视同志们的警告,总觉给予信任才对,结果酿成后患。”

        叶挺抬头看看太阳,又低头唉了一声。

        周恩来:“你现在抓紧时间,把十一军所有的师、团长筛选一遍。不可靠分子,要调整,再也不能发生此类事情了。”

        当天,十一军就撤换了两个团长。

        天上是大太阳,可周恩来脸上已间或阴云。已经出现的坏消息让他心焦;未来,他也感到不会轻松,他习惯按中央指示办事,可这会儿中央的实际领导也不知在哪里,他渴望得到及时的指导,可没有。走过的,是曲曲折折的路;前面的,还是坎坎坷坷的路。

        8月7日,主力到达抚州。

        抚州就是临川。是坐落在抚河边上的一座古城,出过王安石那样的大政治家;但人口不多,只有二三万。

        朱德先前奉命剿匪就在此地。他带领先遣队到了,为大部队号了房,安排宿营地。抚州的中共县委做了许多工作,设了茶水站,宣传队,运输队,号召党团员随军南征。但朱德的心情也不好。因为他带的所谓第九军,许多人都是当地招兵扩充来的,常常被各部抽去带路,出公差。其他向他要物要粮要运输队的也不少,手下的三四百人哪够分配?他是个能吃苦的人,这些困难他只对刚刚到来的周恩来说。他总把他的入党介绍人看做是“领导”。他向周恩来“诉苦”时也不掩饰他的愁眉不展,他希望周恩来给他补充些人。

        周恩来告诉他,这一路,虽然只走了3天,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力量,哪里还能补充什么兵,刘伯承也送来了报告:“据统计,逃跑和病死的人数,已经超过了4000,另外子弹丢了几乎一半,迫击炮几乎全丢光了。二十军的大炮也丢了。路上也有个别违纪乱拉夫乱放枪的。听说还有捉老百姓家鸡的。”

        坐在石头上歇着的贺龙,磕磕烟斗,用嘴吹吹,接过话茬:“我已经命令把他枪毙了。”

        这里有个流传甚广的笑话:说第六团有个司务长,半夜追老百姓的鸡,撵得咯咯乱叫,老乡就在后面喊。鸡飞进一个院子里,那个司务长就追进院 子,正要捉鸡,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喝令他不许捉。司务长不听,反问:“你是哪一部分的?敢管老子的闲事!”屋里出来的人说:“我是总指挥!”捉鸡的人这下慌了,夺门就逃。跟着鸡过来的老乡直哭:“老总,你可要为民做主啊!”这一哭加上司务长的无理,可把贺龙气炸了,他喝令警卫员:“把他送交军法处,枪毙!”此事在老乡中传开了。也在部队中传开了。

        经贺龙自己一说,看来并非虚构。只是情节中不见得只是一只鸡,或者正被贺龙碰上。

        周恩来请刘伯承召集参谋团开个会。周逸群对走小路暴露的弊病仍是满肚子不快,他让贺龙带去自己的意见:“走这个鬼路,连个民夫都找不到,一个肩膀扛枪,一个扛粮,还怎么打仗?还是走大路吧!”

        但会上贺龙并没多说困难。几经磨难的他,对这些困难并不十分看重。他怕的是约束不住他的部队,再次出现捉鸡一类的事件。因为即使他当初做 “山大王”时,也有个最朴素的宗旨就是铲富济贫、为穷人打抱不平,他最恨的就是敲老百姓竹杠,谁动了老乡的“一鸡一兔”,真不亚于“老虎头上动土”,他决不会客气。

        说得多的是李立三,嗓门又大:“不行不行,这么走下去还了得?天太热,士兵的负担太重,拖也把人拖垮了。”

        叶挺也担心:“补给上不来。吃不上饭,有时连水也喝不上。有的士兵就在路边水沟舀水喝,结果拉肚子,发高烧,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

        谭平山补充:“反动派的宣传太厉害,说我们是共产共妻,吓得老百姓望风而逃!”

        周恩来:“如果沿途都能像临川的人民这样热心就好了,关键是地方党组织的工作,还有我们的宣传工作。”

        张国焘已抓紧时间在烫脚,似乎疲劳已减轻许多,他的牢骚更大:“这个赣东地区,我们的地方工作太薄弱,军队又缺少现金来购办粮食和必需品。原有的地方政府,都早已奉朱培德的命令逃避一空,这些老百姓都怕兵灾,藏的藏,躲的躲,还找谁做工作?还建立什么新政权?军纪自然也随之堕落下来,再这么走下去,困难会逐日增加。”

        李立三还是比较乐观:“你不要怕走路。离广东越来越近,有了接应的就好了。”

        张国焘不满意地瞥了一眼李立三。那意思好像是说,我要是像你那么一根瘦竹竿似的,也不会怕走路,你不也叫嚷天太热,负担太重吗?!

        周恩来听着发言,又与刘伯承研究起摊在俩人膝盖上的地图,寻找着抚州周围的村落。这一天正是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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