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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火烧圆明园

        9月7日,英法联军洗劫圆明园后将最后通牒送到恒祺手中,要求释放巴夏礼,否则将攻打京城。

        此时,京外已是狼烟滚,继圆明园之后,侵略者又相继在城外劫掠了一些王公贵族的官圆府邸。

        9月9日,中国方面释放了巴夏礼等人,但是,还有6个英国人、3个法国人和2个锡克人没有放回来。最后据归来的人讲,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他们已被清军杀死。

        额尔金照会中国方面,在所有的俘虏释放之前不能放弃攻城的决定。中国方面为了表示诫意,应该主动打开一个城门投降。

        奕诉此时早已跑到卢沟桥和长辛店躲了起来。他只能遥望京城通天的烟柱,猜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京内失去了联系。

        额尔金命令总司令格兰特做好攻城准备,格兰特又命令皇家工兵队在安定门外架起炮台。这时戈登率领他的工兵队开始构筑工事。安定门外有一处称为地坛的地方,四周有十八尺高的围墙,恰好给构筑的炮台提供了十分理想的屏障。经过日夜抢修,戈登们修好了炮台。

        10月13日,额尔金下令攻城。就在炮手将炮弹装进炮膛即将击发的一瞬间,城门打开了。清军投降了。

        安定门打开了。

        英法联军的大炮对准了紫禁城。

        由于被俘人员没能全部生还,额尔金恼羞成怒,他要狠狠地报复清朝政府。为了惩治清廷,英法联军专门召开会议商讨报复的办法。法国人主张攻打并破坏紫禁城,而额尔金则主张破坏圆明园。

        然而,圆明园已经受到了劫掠,已经受到了破坏。这是下层的士兵首先开始的。但这种劫掠还不是集体的、大批量的,是一种偷偷摸摸的举动。

        额尔金的意思是说,清军虐杀俘虏,应该得到报复。如果让其赔偿,显然付款的担子将会落到老百姓身上。额尔金假惺惺地说,老百姓是无辜的,它们不该承担这样的惩罚。应该直接打击清皇及官僚贵族,使它们再也不能在圆明园这样美丽的别墅里悠然自得。因此,一定要彻底毁坏圆明园。

        英国人伯纳特,艾伦在《戈登在中国》里也这样记述:

        ……额尔金勋爵和总司令商议后,决定烧毁圆明园来直接打击清朝皇帝及其群僚,同时也因为对俘虏们的无比暴虐正是从那里施行的。

        读者必须记住,那座宫殿已经遭到法军洗劫,无数宝物已被毁灭或者抢夺。所以,当额尔金勋爵决定下令时,大部分野蛮行为已经干过了,可是后来他却常常为此受到责备。事实上,焚毁宫殿的命令要过五天才发出,而这段空隙的时间又造成了掠夺的机会。即便如此,到了10月18日,当戈登带领工兵队去执行任务时,那些楼台亭阁仍然显得美伦美奂,使他感到要毁灭这一切实在心疼。

        尽管作者艾伦是一个殖民主义者,他是维护殖民主义利益的,但他仍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暴行,是一次空前的浩劫。

        10月17日,额尔金照会奕圻说:圆明园将要毁为平地。这不需要你做什么决定,我们的统帅部已经决定,现在是正要执行的问题。

        圆明园付之一炬后,英军司令格兰特又指挥联军放火焚烧了香山、万寿山、玉泉山等处的亭台楼榭。北京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但是,事情并没算完,侵略者的根本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它们要换约,要赔偿,要从中国身上攫取更大的利益,但他们突然发现,被皇帝封为全权代表的奕诉却找不到了,和他们打交道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大臣们,他们能代表大清国吗?

        可是,怎样能寻找到那个皇帝的弟弟恭亲王呢?这时,有人提议说,把大炮对准紫禁城,轰它几炮,中国方面自会有人来找的。

        于是就把大炮对准了紫禁城。

        并且照会说如不按联军要求办,就要再次采取行动,就要攻打皇城了。

        但就是把皇宫打下来,之后怎么办呢?如果它们还拒而不见,怎么回大不列颠复命呢?况且冬天将要来临,军火供给都是问题,战争费用将出现危机,联军士兵思乡心切,谁都不愿在这遥远的东方度过寒冷的季节。更令人忧虑的是,这个军队已经无法打仗了。从天津北上以来,尤其是河西务以来,每打一仗,军队就抢劫一次,数百里的行程,几乎都是在抢劫中走完的。起初是抢劫店铺、民房,接着又抢劫达官贵人的府邸,最后又抢劫皇家园林。他们每个人的口袋越来越鼓,包袱里东西越来越多。特别是抢劫圆明园时,许多士兵居然穿着满族旗人穿的绣花旗袍,戴着花翎官帽,到最后官长下令集合时竟召集不来人……这样的军队还能打仗吗?幸亏中国军队已是彻底打怕了,若是有一支齐整军队突袭而来,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

        这正是额尔金所担心的。

        他要把奕斤找来,并且要依靠中国政府,完成大英帝国在华利益。

        这就需要一个中间调停的人。

        额尔金要通过他传达自己的意志,并将威胁和恫吓也顺便捎带过去,让清朝政府早点恭顺,乖乖换约以班师回国。

        他想到了俄国公使伊格那提耶夫。

        伊格那提耶夫是个蝙蝠一样的人,在国际事务中,他是典型的投机家。他几乎独自一人,像幽灵一样到处游走,哪里出现危机,哪里有隙缝,他就往哪里钻。他起初是个一文莫名的人,只是会钻营,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和清朝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打得火热。他和肃顺,和载垣,和奕斫,都打过交道,且有过交情。他常出没于英法美等国驻华使节的府邸,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礼节性的问题,或是送上一两件俄罗斯的小礼品,这就是他的日常工作。别人谁也看不起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体,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拂袖斥之,而他却干得津津有味。他的非比寻常的秉赋就是在寻常中发现不寻常来,在微小的事体中寻味到天大的事情。伊格那提耶夫有着超常的机敏和警觉,每到一处,他的全身就像大开的预警雷达,会从每个人的面部表现上分辨出真正的情报,从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寻找到语言表层下激荡的价值潜流。

        他为俄罗斯工作。

        为沙皇工作。

        他的才能被俄国外交部发现了,于1860年5月授于他驻华公使的职务。

        他的工作方法显然和英国全权大使额尔金、法国大使葛罗不一样。额尔金和葛罗是来硬的,用诉诸武力的办法,而伊格那提耶夫却是用相反的办法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是靠三寸不烂之舌。

        当时的中国就是这样受到世界列强的纠缠。有人用硬的,有人用柔的,有人动武,有人动嘴,有人快刀斩乱麻般地掠夺,有人阴鬼般缠绕索取。

        伊格那提耶夫就是缠绕中国的阴鬼。事实证明,正是伊格那提耶夫靠威胁哄骗的办法从中国身上割走了大片国土,一点不比英国人从中国身上获取的利益少。

        伊格那提耶夫受到英国人的邀请,他见到了额尔金和葛罗。从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起,伊格那提耶夫就知道他和俄国的好事来了。额尔金勋爵的脸上十分阴郁。北京深秋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棂,将很斑驳的微光罩在他的脸部。他从幽暗的背景浮出来,混浊的目光蕴含着复杂的内容。

        伊格那提耶夫甚至觉得他不是胜利者,他的内心肯定被某种东西咬噬着。他是在向他求助。

        额尔金毫无疑问是痛苦的,他注定会被拴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其灵魂会被永久的拷问。雨果就直截了当地斥骂他:胜利者盗窃了夏宫的全部财富,然后彼此分赃。这一切所作所为,均出自额尔金之名。虽然他的恶名已经到处传扬,但他在当时还没磨练出不识恶行的地步。他知道他被一种东西拖着拽着,向不可测的深渊滑去,那就是万世不覆的罪恶的深渊。

        伊格那耶夫巧妙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很快就知道了该怎样做。他向额尔金保证说,他一定会找到能代表中国政府的官员,并能教会他们怎样服从阁下的旨意。

        就这样,伊格那耶夫在额尔金的注视下走出了联军的指挥部,消失在北京十月的晚霞里。

        伊格那提耶夫进了北京,寻访到了滞留在京的恒祺、崇纶、瑞常、文祥等军政官员的所在。哪知这些官员也正在寻找调停人,他们为了寻找伊格那提耶夫,还托了俄国东正教大司祭固礼,求他出面从中说和。

        固礼把中国政府的处境告知了伊格那提耶夫,伊大喜。这是最有利的局面。双方都急于寻找调停人,更说明这个位置的重要。他觉得他手中如握十万大军的兵权,他完全可以呼风唤雨,可以为俄罗斯建功立业了。

        为了把这出戏唱好,他故意引而不发。他指示固礼,让文祥等官员来他的下榻处找他,而不是自己去找清朝官员。

        固礼回复文祥等人,说伊格那提耶夫有可能替中国政府说情,只是没有见中国官员,不了解你们的诚意,故不敢冒下决心。

        文祥等人一听,立即吩咐备好礼品,坐上官轿,一行人来到伊格那提耶夫下榻处。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阳光烤得轿夫挥汗如雨。伊格那提耶夫早在客房听到街上咿咿呀呀的轿声和卫士们吆五喝六的声音,但他却故意歪在案子上打起了瞌睡,为了让这一切更逼真,他甚至还打起了呼噜。直到手下人通报有客人来访,他才装着睡眼惺忪地起来,让来访者在客厅等候,他自己在另一个房间慢慢洗脸净面。

        一个时辰过去了,文祥等人等得要坐不住了,伊格那提耶夫才从里间走出来,和中国官员一一握手相见。

        文祥和瑞常平时专横而矜持,见了俄国公使,不得不一脸谄笑,请求他看在中俄两国邻居的份上,危难时机帮中国一把。

        伊格那提耶夫听完中国官员的请求,沉吟了一会儿,装着很为难的样子说:不好办哟,不好办哟。从本公使的个人感情上讲,似乎应该帮助你们一把,但从你们对待俄国的态度上讲,我又很难帮助你们。我刚接到沙皇的信函,他对中国迟迟不与俄国签订条约的态度大为不满,倘若我要帮助你们,若让沙皇知道,岂不怪罪于我?

        文祥、瑞常听出了俄国公使的潜台词,都纷纷表示,倘若他能出面调停,帮助中国渡过难关,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保证中俄条约签订,不能让伊格那提耶夫为难。

        伊格那提耶夫说,如果真能如诸位大人所说,我情愿充当调停人。说实在话,这场战争,也只有俄国人才能调停。因为在欧洲,不管是哪个国家,只要一提沙皇的名字,任何人都要赶紧站起。因为俄国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像英国、法国这样的国家,它只相当于我们的一个省。我们俄国沙皇一声咳嗽,就会吓得它们的女王和波拿巴皇帝浑身发抖。如果说俄国是一只大熊,它们只不过是两只鼹鼠……现在,就请各位看我如何对付这两只小家伙了。伊格那提耶夫的话把中国官员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伊格那提耶夫又接着说:可是,这两只小鼹对你们中国就是两只大老虎。它们已经把炮口对准你们的紫禁城了,本来额尔金勋爵就要下达攻城的命令了,那样的话,你们几百年的宫殿就会像圆明园一样变为废墟。是我拦住了额尔金勋爵。我说,咱们都是文明人,咱们是不是再给北京政府一次机会,只要它们同意我们的要求,还是不要炮轰的好。就这样,我才来到了城里。我希望你们立即找到恭亲王,全部接受英法联军的条件,以拯救北京和北京人民免遭战争灾难……

        说完,伊格那提耶夫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关于中俄《天津条约》和《瑷珲条约》的草案,交给了中国官员。它的主要内容是:

        将中国乌苏里江以东约40万平方公里领土划为俄国。规定中俄西段疆界,从沙宾达巴哈经斋桑淖尔、特穆尔图淖尔(今伊塞克湖?至浩罕边界,以山河及现在中国常驻卡伦为界。增开商埠,以喀什噶尔(今喀什市?为商埠;允许两国边民免税自由贸易;俄国商人可在库伦今蒙古人民共和国的乌兰巴托、张家口等地零星贸易。

        毛俄国在中国通商海口设立领事官,为查各海口驻扎商船居住规矩,可派兵舰护卫……

        伊格那提耶夫就这样,没用一兵一卒,甚至没用吹灰之力,就把俄国沙皇梦寐以求的中国东北部大片领土悉数侵吞。

        伊格那提耶夫和奕诉取得了联系,在伊的威逼利诱下,奕诉同意了英法联军的一切要求。

        接下来,奕圻指使手下人和英法两国的翻译按照额尔金和葛罗拟定的草案译成汉文。并且就签约地点进行协商。额尔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鉴于英法是战胜国,我们提出的一切要求中方都要不遗余力地照办。大不列颠英王早就训示我们,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要在中国的京城最显赫的中心地带举行签字仪式,以扬大不列颠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的声威,为此,我们选定了景山,请中国方面尽快做好准备,不要再横生枝节……

        英使的话语斩钉截铁,吓住了胆小的中国官员。没有办法,中国官员找到了俄国公使,求他说情,最好另择它处。

        伊格那提耶夫找到了额尔金,谈了自己的意见。他说,我们来中国,主要是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肩负着神圣的使命。现在,这个使命由于阁下无以伦比的智慧和不懈的努力,眼看就要付诸实现。中国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中国是个奇怪的国度,它们很可能并不在意即将失去的东西,而只把眼睛盯在并不紧要处。比如阁下选定的签字仪式所在地一一景山,这是大清国子民和朝廷最敏感的神经,同样也是一个王朝的秘密。想当年,明朝的崇祯皇帝国破家亡的时候就在这里上了吊,大明朝的血脉就在这里断送了。如果阁下硬要把仪式放在这里举行,这就等于说,大清国的气数也将会像大明一样,在景山上演最后的挽歌。这会让咸丰皇帝和文武百官产生联想,也会引起社会的动乱。如果中国发生乱,原有的秩序被打乱,稳定下来至少得一二十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我们西方诸国找谁去实现我们的利益?目前,最可靠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利用现存政权,去保障我们的在华利益,我以为是最聪明的选择。中国人是一个讲究繁文缛节的国度,是一个迷信神鬼的国度,是一个宁信虚无不顾存在的国度,也是常常因小失大的民族。我想阁下是懂我的意思的,不如在枝节上让它们一把,这样,就不会伤它们的自尊心,它们还会认为这是他们的胜利。就让中国人去搞他们的迷信去吧,我们就成全它们的自尊心。只要我们能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伊格那提耶夫口若悬河,直说得额尔金点头称是。额尔金只是个官僚,而伊却是个学者。虽然两个人都是为掠夺而来到中国,但见解却有高有低。

        额尔金听了伊格那提耶夫的话,按中国官员的要求,将签字地点改在清政府的礼部内。

        1860年10月24日,中英《北京条约》签订及互换《天津条约》批准书仪式在北京清政府礼部举行。奕斤和一些文武官员吃完中午饭没来得及休息,就恭候在礼部,等待着英国全权大使额尔金前来签约。

        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已超过两个小时,礼部内还没见外国人的影子。奕圻不禁头上直冒冷汗。莫不是洋人中途变卦啦?或是又再筹划新的阴谋?倘若洋人在此时突然变脸,利用签约的时候,把文武百官一网打尽,占领北京,岂不是举手之劳?奕斤想着想着,冷汗就涔涔流了下来。

        额尔金的草案译成汉文以后,奕斤曾经亲到热河呈给咸丰皇帝去过目,奕泞看后半晌没说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清国已经没话可说。条约草案均是英人单方面提出,不允就要打仗,打也打不过,和也不让和,只得听天由命。这个天就是人家洋人。大清国到了这个份上,怪谁呢?

        奕泞不禁悲从中来。他转过身子,不理奕诉。都是亲兄弟,奕宁才把自己的哀伤泄露。奕斤看到哥哥的肩膀在抽动,知道他在哭泣,自己鼻子一酸,便也流下泪来。

        难道真如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么?先祖入主关内,多么轰轰烈烈,努尔哈赤、康熙、乾隆……多么威名赫赫,多么金光闪闪,可是,为什么传到今天却这样举步维艰呢?

        奕斫看着哭泣的皇哥,知道他内心的凄楚,虽然都是皇家宗室,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大清国传到他这一任,夷人侵剥,国人成匪,大清眼看要摇摇欲坠,他的责任委实大矣,将来到地下如何面对列列宗?

        说到列祖列宗,说到冥府地曹,奕斤不由想起瘦弱的奕拧。这两年,哥哥似乎已知天命。刚继位时,他还算勤勉,三更灯火五更鸡,早朝早在霜月里,为国操劳为民忧,很有些英明君主的气象。但这样的情状没有多久就消失了,有些一蹶不振的感觉。原因是道光皇帝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他认为即使把全部精力都耗尽在国事上,也难以把国家弄得体体面面。他很有些灰心丧气。他内心有点要撂挑子的念头。于是他就不再早朝,不再挑灯夜读各地奏折,不再勤于政务。他开始追求享受。他想,皇宫里的嫔妃还没认全呢?不能让人家白白陪伴我,就很主动地去关爱她们,使那些三宫六院的嫔妃天天就像过年一样,充满了生命乐章。这样他的身体就不行了。没有一个好身体,干啥都病歪歪的。他的心绪也就更坏了。

        他开始吐血。那是他闻知天津失陷后,心里一急,便觉得有锐利的东西扎了一下,紧接着就有液体从口鼻中奔突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结果那液体受到阻力,改变方向后,迸溅他的胸前,明黄色的龙袍上顿时染成黑紫色的花朵。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鲜血,而且是自己体内的血。从这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生命怕是要完了。

        皇帝吐血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只有皇亲国戚和少数大臣知道。奕斤当然是其中之一,他和奕宁是手足之情,心情自然沉重。他已过了竞争天子的年龄,现在全靠哥哥的庇护他才如此幸福地享受生活。奕斤是生活的享受派,在所有的王公贵族中,他是最风流倜傥的人。他没有奕拧那样繁忙的国事,没有那样沉重的责任,但却有同样多的风华雪月,有同样多的声色犬马。他甚至比奕宁还会玩,还会享受。这些都是因为他有个皇帝哥哥的缘故。

        看见哥哥不停地抽动双肩,奕拧怕他哀伤过重,赶紧跪倒在地,请哥哥节哀。

        咸丰皇帝这才回过身来,再一次用泪眼来审看这无奈的草案。六弟,依你说该怎么办?咸丰问。

        皇上,依当下情势,不该再说什么了,赶快依洋人吧。依臣之见,洋人虽恶,只是虎狼之凶,喂它吃饱,它们不会伤人,它们还不是最危险的敌人……

        看到咸丰帝的眼睛蓦地亮了,奕圻把话打住。见皇哥没有责难的意思,又接着说:这些洋人均是肢体之患,它们不会夺陛下的天下,不会弄走您的土地,不会掳走您的臣民。而要夺咱天下的是太平天国,是捻军,是聚众之匪,它们才是心腹之患。咸丰点头赞同,示意奕斤继续说下去。因此,不如赶快把洋人打发好,与它们交和约,满足英法美俄等国在华利益,然后与它们结盟,共同剿灭乱党,保我大清江山万代相传……

        奕拧听着听着又转身去。他听着六弟的话有些别扭。洋人这样辱我侮我,他还要和它们结成同盟,该死!依你之见,把国家给了夷人岂不更好?咸丰皇帝冷冷发问。

        奕诉复又赶紧跪下,连连解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夷人本是虎狼之性,这是变不了的。但我们可以利用它,以夷治匪,借用它的蛮力,等把天下太平,国力盛强,再图治夷大计不迟……

        见奕诉讲得虽邪,但却有理,咸丰便不再计较他的亲夷倾向。关于恭亲王通夷的传闻奕泞经过秘密耳目已早有所知,今天亲眼所见,这使奕拧心中埋下了对奕斤不满的种子。一年后,咸丰病死热河时,因这个原因,遗命以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等八人为赞襄政务王大臣,便把奕斤排除在外,不再宠信。奕拧恨洋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因大势已去,只得听恭亲王的话,同意洋人的一切条件……

        可是,洋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

        万一签约不成,反被洋人算计,如何向皇帝交待?那还不是死罪一条吗?

        正在冷汗淋漓时,绝望的恭亲王奕圻听到了一丝鼓乐之声鼓乐声越来越大。是额尔金来了。

        在100名骑兵和400名步兵的簇拥下,英国全权特使额尔金坐着华丽的绿呢大轿,由十六名身穿紫红色号衣的中国轿夫抬着,前往礼部大堂。从安定门到礼部大堂的街道上,沿途全由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把守。一个野战炮兵连在安定门戈登做好的炮台上,随时准备将炮弹发射到北京的任何一个角落。额尔金的轿子进入礼部大堂时,乐队高奏着《上帝保佑女王》的英国歌曲。安定门外也传来阵阵庆祝的炮声。

        见额尔金已进入大堂,奕圻忙率队作揖迎接,然而额尔金竟旁若无人地斜视奕访一眼,微点了一下头,便径直走进签约大厅,往堂上一坐,旋即命令签约开始。好像他就是这个国度的主人。

        就是在这样充满屈辱和不平等的气氛下,奕诉同额尔金交换了中英《天津条约》批准书,接着,又签署了中英《北京条约》。

        第二天,法国全权专使葛罗、清朝政府钦差全权大臣奕诉分别代表在和约上签字,并互换了1858年签订的中法《天津条约》的批准书,签署了中法《北京条约》。

        中英、中法《北京条约》的主要内容有:

        一、赔偿英、法兵费800万两、恤金英国50万两、法国20万两。

        二、开天津为商埠。

        三、准许华工出国。

        四、交还教产给天主教堂。

        五、割让九龙司给英国。

        中英《北京条约》第六款中言:

        前据本年二月二十八日大清两广总督劳崇光、将粤东九龙司地方一区,交与大英驻扎粤省暂充英法总局正使功赐三等宝星巴夏礼代国立枇永租在案,兹大清大皇帝定即将该地界付与大英大君主并历后嗣,并归英属香港界内,以期该港埠面管辖所及庶保无事。其批作为废纸外,其有该地华民自称业户,应由彼此两国各派委员会勘查明,果为该户本业,嗣后倘遇势必令迁别地,大英国无不公当赔补。

        按照该条规定,我国新安县九龙司的一部分领土,即九龙半岛今界限街以南(包括昂船洲在内?部分便被英国强行割占。

        1861年1月19日,好大喜功的额尔金在九龙举行声势浩大的领土移交仪式。额尔金要回国了。

        在他的任期,他干了三件事:一、武力换约;二、签订中英《北京条约》;三、侵占九龙半岛。

        他把九龙割占当作一项天大的得意之作,在他衣锦还乡时,他要在九龙搞一个像模像样的仪式,让所有人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要让他们记得,正是自己,从清帝国手里割下了一块丰腴之地,他要将这块泥土的标本带给英国女王,请她亲自闻闻这梦幻般的东方帝国的泥土的芳香。

        下午3时,额尔金在巴夏礼和香港总督罗便臣夫妇及别的驻港官员的陪同下抵达会场。新安县令、大鹏协副将、九龙司巡检和九龙城驻军军官和当地清朝官员也一同前往。

        额尔金首先接见了中国官员。这些中国的地方官员卑琐而又谦恭,额尔金骄横地逡视着他们,炙人的目光把他们逼做一团。额尔金对翻译用英语说,告诉他们,准备好一袋泥土,由他们交给我。

        翻译就把额尔金的话译给清朝官员们听。翻译说,大英国驻华全权特使额尔金非常热爱中国,非常乐意大清帝国关于将九龙永远租给英国的决定,他认为这是中英交好的一个划时代的开端。他将回大不列颠复命。在动身之前,非常希望本地中国官员将一袋泥土献给他,作为中国将九龙半岛永租英国的象征。额尔金勋爵将会把这袋泥土带回英国,让英王陛下也欣赏一下这片美丽的土地。

        翻译讲的很曲折,很动情。他的广东话讲得半生不熟,但中国官员还是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要一袋泥土,并且要献给英国女王!

        于是他们就迅速动作起来,用一只精美细密的莞草草袋盛满了九龙尖沙嘴附近山头的一捧黄土,完后特意拿到额尔金面前请他过目。额尔金看后表示满意,露出了微笑。额尔金笑了。

        到中国后,也就是这次再次任命为驻华全权特使之后,他的脸上一直是阴冷阴冷的。他平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因为他这次出使中国负担极重,他就更没有了笑容。

        但是,他现在笑了,这是他复来中国的第一次笑。攻占天津,攻占北京,焚烧圆明园他都没有笑,签署《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他都没有笑,但是他今天却笑了。

        他那时不敢笑。别看他拥有坚船利炮,拥有新式武器,拥有十九世纪最现代的军队,但他却自我感觉如进入奔突着地下岩浆的火山区。那些火山就是中国的人民大众。

        英法联军攻占天津后一路抢劫,一直血洗到北京城下。清军已如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再也没有还手之力,哪知民间却遍起烈火,纷纷举起抗洋大旗。在天津,民众相约联结,一有洋兵进村,便聚而攻之。若是洋兵出动,远远地,便有报警锣鼓骤响,使村民做好准备迎敌。一次,英军一军官在西北城头勘察地形,不知不觉被村民围住,装在麻袋扔入河中。被打昏的军官挣脱后跑回军营,叫来一百多人寻衅报复,哪知全村民众一齐执械待斗,反将英人吓住。还有一次,一伙英军潜入一个镇子,他们手持来复枪、短刀,撞开店铺大肆抢劫,激怒镇上村民,立即围而狙击,将这伙入室抢劫的英人打得落花流水,纷纷逃窜。更可怕的是当联军从天津向北京进攻时,天津、大沽口、北塘等地的盐业、漕运工人和农民自动组织起来,从二百人增至一二千人,它们截击和焚毁英法联军的运输舰船,阻扼联军的供给线,使额尔金非常头疼。另外,太平军和捻军等更是危险的存在,凡是它们活动的区域,成百成百的英法士兵被打死,吓得联军只得绕道而行。额尔金觉得清军并不危险,危险的只是民众,它们一旦醒来,将会排山倒海,像他手下的些许军队,会立刻淹没在民众的洪流之中……

        额尔金已经觉察到了最危险的所在。但他仍得以脱险归来。这正是他值得庆幸的。他走了很长一段钢丝,虽然风声鹤唳,虽然危机四伏,但终于平安地从这端走到了那端,并且他即将踏上归途,他可以衣锦还乡啦!所以他笑。

        他将捧着这神秘的东方圣土回去向女王邀功请赏。交接仪式开始了。

        按照计划,按照额尔金的命令,一个清朝官员将一个装满九龙泥土的袋子双手递给了笑得合不拢嘴的额尔金。额尔金双手接过九龙像血一样的泥土,高举起来,展示给联军的士兵们。巴夏礼用英汉两国语言当场宣读如下声明:大英、大清两国在京城内议定,当即用印画押之续增和约,内开前据大清两广总督劳将粤东九龙司地方一区,交与大英驻扎粤省暂充英法总局正使功赐三等宝星巴,代国立批永租在案。兹大清大皇帝定即将该地界,付与大英大君主并历后嗣,并归英屑香港界内管辖等语。现在本大臣已经恭代大英大君主将该地一区画定界址,收管驻守,合行示谕。为此示仰远近各项人等知悉。自此以后,大清文武大人官员以及差役人等,均不能在该地界内管理庶民。所有地界内一切政务,惟应归大英大君主所派官宪,遵照大英大君主会同内廷建议各大臣商定律例管辖办理。现在尚未奉到大英大君主谕旨。本大臣先将该地界,交与总督香港地方、水陆军务男爵罗管理政治。其应别设派文武官弁,以及田土、民情、保安、地方各等事务,均可操权办理。各宜凛遵毋违,特示。隆隆的礼炮轰响起来。英国国旗蛇般爬上旗杆,飘扬在九龙岛。额尔金发表演讲说: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在远离英国女王的万里之遥,我们获得了九龙这块土地,这是上帝神佑的结果,这是女王陛下的功劳,也是大英帝国军人的骄傲,为此,我提议,为我们的女王,为我们的大不列颠帝国三呼万岁……

        全场响起欢呼声。士兵们一齐对空鸣枪示贺。在一片嘈杂声中,额尔金、巴夏礼和罗便臣们高举酒杯,庆祝九龙半岛割占成功。

        唯有在场的中国官员黯然神伤……

        就这样,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国又一次在九龙半岛割占了7。93平方公里土地。它像一个楔子插进大陆,完全控制了维多利亚海港,使香港侵华基地的地位得到巩固和加强。从此,香港的辖区边界扩展到大陆一隅,并在尖沙嘴一带开辟新区,成为与维多利亚城隔海相望的双子星座,一个重要的军事基地。不久,咸丰病死于热河行宫。

        又不久,叶赫那拉氏与恭亲王奕圻发动政变,夺取了清王朝的最高统治权,因而博得洋人的一片欢呼声。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与洋人内外结合的政变。叶赫那拉氏从此大权独揽,开始了一个更加黑暗腐败的年代深圳河1993年初冬的一天,为了完成一部大型电视片的撰稿任务,我来到深圳福田区采访。在这里我结识了上步村的党支部书记林展强、福田区办公室主任何国平等人。福田区原名叫上步区。因有上不去的嫌疑,一心想发财致富的当地人便将名字改为福田区。上步村是福田区的核心地段,同时也是该区最富的单位。所谓上步村,实际上早已没有村落的影子,它只悬挂在当地人的传说中。作为村党支部书记的林展强,除了确实仍是村支部书记之外,还是百家企业的总董事长。这百家企业有房地产、旅馆业、工厂、商场等等,它们就散布在深圳郁郁葱葱的城市森林中,而上步村的村庄、农田、老榕树上悬挂的生产队锈迹斑斑的铁钟都被钢筋水泥的洪流淹没了。只是共产党的基层组织仍是这个新起城市一隅最活跃最坚强的神经。于是,人们仍称林展强为林书记。在林书记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深圳河边。林展强说,这就是深圳河。

        何国平说,河这边是我们深圳,河那边就属香港啦。我抬眼望去,在河边上,蜿蜒着一道铁丝网,铁丝网南,就是香港的新界地区。

        林展强说,这条铁丝阿把我们和那边一分为二,就像一只苹果,被人一刀切开。

        深圳河被铅灰色的天空笼罩着,河水微波不兴。河面飘拂着团团缕缕奶白色的雾霭。不远处,有人从铁丝网那边走过来,他们荷锄提浆,安详而又从容。

        林展强说,他们大都是这里的村民,他们每天都要越过这条边界,去那边去耕种自家的田地。只不过现在仍靠种庄稼的村民已所剩寥寥,他们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和不愿意在城市工作的人。他们有的并不指望靠种田吃饭。他们去那边的目的似乎只是去探望他们的土地,或是对往日生活的一种凭吊或回想。

        南边是香港新界,那里是包括大鹏湾、深圳湾及周围235个岛屿、面积达975,1平方公里的一大片地方,一个世纪之前,它们之间并没有铁丝网,它们绵亘相连,都是我神州沃土。

        当笔者铺下稿纸,行文中出现新界字样之前,脑海中最早出现的就是深圳河,以及那些从河对岸走来的村民们。他们仿佛是从厚重的历史帷幕里走了出来。那是1898年6月9日,英政府再次强迫清政府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把这片土地强行租借99年。

        是那些荷锄提浆的村民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追记着过去那不堪回首的历史。

        1891年12月10日,罗便臣就任香港第11任总督。在此之前,他是英国殖民地部的官员,就在他即将退休的时候,他被派往遥远的东方去为大不列颠管辖那颗熠熠闪光的宝珠一一香港。

        香港确切地讲是维多利亚女王皇冠上的宝珠。从她执政初年即占领香港岛,那时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腼腆姑娘,如今,她巳经执政五十余年,成了一个威严和略带神经质的老太婆。她十分关注香港的前程和发展。她选择了罗便臣为香港第11任总督,认为罗便臣是一个聪明干练具有很强办事能力的人,他会为英帝国带来新的利益和某些好处。

        此时,俄国、法国、德国、日本、美国等相继登上争夺在华利益的舞台,英国唱独角戏的垄断地位受到严重威胁,由罗便臣这样一个机敏的富有殖民经验的人去充当总督,将会挽救英国在华逐渐势微的颓局。

        于是罗便臣就来到了香港。

        经过半个世纪的经营,香港已经初具英国一般城市的规模。它是按照英帝国的模式构建的,充满了殖民气息。罗便臣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气息。

        就在这种气息里,罗便臣悠哉地生活了好几年。但如养在水中的鱼一样,鱼儿大了,水却觉浅了。

        罗便臣养大了自己的肺叶,他觉得香港委实太小了。那么多粘稠的人们挤压在香港岛窄小的空间,就像沙丁鱼罐头。香港就是一听沙丁鱼罐头。

        罗便臣在寻找扩张的机会。机会终于来了。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了。战争仅进行了200余天,大清帝国便千疮百孔,大厦将倾,不得不委派重臣李鸿章东渡日本,与日本签订了屈辱的《马关条约》。

        日本是弹丸岛国。数千年来,它一直隐在中国文化山峰的暗影里,默默品尝着邻国文明河流引向日本本土的潺潺细水。它们是在中国文化浸泡中长大的民族。它委实太小了,太不起眼了,因此,几乎没有谁能注意到它。但近代以来,它却迅速膨胀起来,借助先于中国发展的工业力量开始向中国挑衅。它们开始不把中国放在眼里,不买中国政府的帐,甚至对中国的附属国大打出手,出兵平壤,抢吃中国席上的美餐。然而中国出兵平壤,日军不但不退却,不避让,反而和中国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并且将中国军队打得大败而归。这次甲午海战,竟将中国海军舰队彻底摧毁。从此,中国政府不但怕西洋,而且怕东洋。《马关条约》里向中国索要23000万两白银,加上日本以中国库存银两成色分量有问题等借口,实要增赔5000万,总赔款竟高达28000万两白银!这个数字可折合当今人民币130亿元。为还清这笔赔款,年收入仅为9000万两白银的清政府,不得不向列强借债,为此借款本息超过了6亿两白银,它相当于清朝当时八年的全部财政收入。

        不仅如此,日本人还强行割占了台湾和澎湖列岛。中国经此一战,已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于是俄法美等国趁火打劫,纷纷向清政府提出各自的要求,逼其就范。

        罗便臣当然不能放过天赐良机,他在此间曾两次写信给本国殖民部,建议夺取中国更多的领土,扩大香港殖民地的现有地盘。

        他说:香港的地盘应该推进至大鹏湾,再推进到后海湾,至少也得从东北方向的白鲤鱼门海峡扩展到九龙背后的山顶,包括珠江口汲水门在内。加普礁、横栏、大屿山和香港三海里以内的海岛,都应割让给英国。如果女王陛下有意在适当的时候介入这场战争,我冒昧地恳求上述建议受到认真仔细的考虑。罗便臣的信函在英国内阁受到重视。实际上,早于罗便臣之前,关于占领新界的企图,在一些军界和远东商界就已经酝酿许久。和香港岛和九龙半岛相比,新界实在肥美和辽阔了许多,这里有山有水,有大片的农田,有甘蔗林和荔枝树,这块土地要比那些岛屿有趣和实惠许多。于是他们纷纷向英国内阁要求割占这块土地。但是,他们的主张受到了首相兼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的狙击。索氏认为,数十年来,英国在中国已经拥有至高无尚的地位,它主要表现在政治、经济的影响,对华贸易一直居高不下,同时英还在中国最富庶的长江流域享有特殊利益,英国人还长期把持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等要职,这些是别的西方国家难以企比的。况且英国已经拥有了香港,已经在中国身上剜却了一块肉,如果再事展拓,势必会引起列强效尤,反而会削弱英国的在华影响和既得利益。这是个不太稳妥的主意。于是索尔兹伯里就没有采纳。

        而今天,罗便臣又一次提出新界展拓一事,朝野上下立即沸扬起来。

        军界的一些人以不满的口吻说,新界一事早该排上议事日程。现在,由于我们的退让,已使别的国家逐渐占据了中国舞台的中心。在人们的心目中,英国不是什么日不落帝国,而是日落西山的模样。这样的局势,大概是我们在新界问题上不思进取的缘故。

        商界方面的代言人也说,香港目前的淡水供应和禽畜、蔬莱供给不足、人口短缺及缺少工业依托,已经大大限制了它的经济发展。它很可能变得无所作为。以这样的态势,它很难完成女王陛下赋于它的贸易使命和军事使命。更危险的是,由于它没有土地和人口支持,将来中国在50年之后成为一个军备充分的强国之时,香港不但不能再行展拓,反而岌岌可危。

        这股由罗便臣刮起的风潮对索尔兹伯里的前政含有不满。因此,内阁各部碍于首相之故,均反应冷淡。新界展拓一事又一次悬置起来。但是,军界并不罢休。

        1895年5月13日,英国海陆军联合委员会向内阁提出一份报告,说为了香港的安全,为了防止别的国家在珠江北岸或鲤鱼门外的大鹏湾登陆,南下九龙半岛,乘隙攻击英要塞,或从中国领土上炮轰维多利亚港湾并截断香港的食物供应等问题,应该着手在香港展拓或调整界址。这份报告首先获得了英国陆军部和海军部的赞成,并立即转呈了首相索尔兹伯里。索尔兹伯里这下犯难了。

        关于拓展新界的呼吁他已经听得耳中磨出了老茧,这些急功近利的喧声使他非常恼火。他们这些人太不知足了。明明是人家的国土,却无所顾忌地得陇望蜀。这些人的海盗本性怎么修炼也难以掩饰。索尔兹伯里虽然心里明白,他们这些政府官员在制定殖民政策时,实际上和海盗毫无二致,但这是指本质而言。他们之所以是官员,是内阁成员,就是要在海盗本质外面涂上文明的扮黛,要做好包装,不能给世界舆论以口实,让人家一眼看穿是一帮海盗做的事体。

        但是,这些人全然不顾忌这些,完全不想包装的事。赤裸裸提出新界割占的要求,这让我索尔兹伯里如何张口?

        可是转念一想,比英人有过之而不及的大有人在,比如日本,比如俄国,比如法国,他们最近相继提出了许多让文明人难以启齿的要求,比土匪更土匪,比野兽更野兽,比海盗更海盗,中国政府不也认了吗?这是个没有世界公理的年代,还顾及那么多干什么?文明只是累赘,武力才是一切。如果丢失了这次机遇,丧失了割取新界的大好时机,这同样也是一种失职。

        对帝国内阁政府来说,最核心最本质的东西仍然是掠夺掠夺再掠夺。在他的任期,如果与新界失之交臂,并且在垂手可得而又没有一丝风险的情况下痛失良机,他自己也会遭到内心谴责的。怎么办?

        索尔兹伯里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殖民部官员似乎看透了首相大人重重顾虑的原因。于是就想方设法为他寻找借口——寻找割占新界的借口,就像当年割占香港和租借九龙半岛那样。

        这时,福建古田发生教案。1895年8月,古田斋教首领刘兴祥发动民众抗税,同时准备起义。他的这一行动不慎被英国传教士获悉,英国传教士立即密报福州领事,领事遂向闽浙总督宝泉密报,总督即派兵赴古田镇压。刘兴祥为了教训充当间谍的传教士,率领民众焚毁了教堂,并哄抢了传教士们的财产。英舰随之开来,要挟福建地方官员要严办乱民众。结果,刘兴祥等26人被处死,200余人被投进监狱。

        此事发生后,殖民部官员认为这是展拓香港的好时机,可以利用,于是便向索尔兹伯里进言,劝他借此拓展香港领土。

        此时,山东巨野又发生教案,德国借机出兵强占胶州湾。俄国打着替中国效力的幌子,也出兵占领了旅大。

        1898年3月,清政府先后与德、俄签订《胶澳租界条约》和《旅大租地条约》,面对既成事实,索尔兹伯里只得默认。

        这说明,英国在中国独占鳌头的局面被打破。有人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等局面,索氏应该负很大责任。是索尔兹伯里的保守外交使德俄挤进了中国,抢走了本应该属于大英帝国的东西。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索尔兹伯里对华政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不得不开始调整对华政策,并将自己兼任的外交大臣的职务交由贝尔福代管。

        瓜尔福上台伊始就采取攻势。他主张在中国采取强硬政策。此时法国正向中国政府提出租借广州湾等要求,并且还要将云南、贵州、广西、广东作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去谋求。

        英国的在华利益受到进一步的威胁,如果再不动手,新界将永远不可能归属英国,或许会成为他人桌上的一道美餐。

        事不宜迟。1898年3月28日,英国政府正式指示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要求他立即通告中国政府,如果同意法国租借广州湾,大英帝国也要展拓香港界址。窦纳乐积极行动起来。

        1898年4月2日,强租新界的谈判开始实施。中方代表是庆亲王奕。一个月前,窦纳乐和他就租借威海卫一事进行过谈判。那时,敏感的庆亲王就隐约嗅出了英人除了威海卫以外,还暗含着另外的企图,他在席间曾向窦纳乐打哈哈说,威海卫事,我们中国人够朋友吧?窦纳乐也笑吟吟地颔首说是。那么,贵国就不要再难为我们啦,阁下不会再伸手索要别的地方吧?

        窦纳乐也装着开玩笑地回复一句:那也不一定。如果法国人向你们索要广州湾,我们就会再索要新界。为什么?庆亲王不解。

        因为这是为了英中两国的利益。窦纳乐说。

        你们从我们身上割去一块肉,难道还是为我们好?

        是的,贵国不是有刮骨疗毒的故事吗?这是为了贵国的健康才不得已而为之。庆亲王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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