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对棉花的崇敬,我把老家人常说的“拾棉花”写成了“摘棉花”。
清晨去棉田,一路向北的喇叭花面朝你肆意地大笑着。她们环绕在棉田的周围,红白交映,绚烂奔放。目力所及,是一片正在父亲的土地上怒放的洁白如雪的棉花,还有那片飘浮着朵朵白云的蓝天。拥有棉花和蓝天,你会感到一种久违了的感动。
我向往这种感觉,真想变成棉花中的一株,和她们站成一簇平静的风景,定格在清寂的田野。
喜欢晨露沾衣的淡雅无羁;喜欢棉叶中的浆汁吻在衣服上的浅痕;喜欢紧紧地趴在土地上聆听她的脉动;喜欢俯身在无垠的棉海里,敞开心扉捧起上天赐予的洁白的花絮。只有在棉田里,我才能感受到渴望已久的踏实和满足,没有了虚空,没有了缥缈。
年逾七旬的父亲是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劳作者,是一个终生和土地为伴的忠实守护者。我想象不出没有了土地的父亲将会怎样。几次想把他接进城里,但他总是说“家里忙”不肯来。母亲说,父亲打完针就硬撑着下地摘棉花,不愿偷闲半日。
离不了土地的父亲的容颜已经苍老,背影有些佝偻,但摘起棉花来是那样的兴奋、陶醉,容光焕发,仿佛在精心呵护一个个弱小的生命。摘棉花时,父亲总是仔仔细细把她们侍弄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父亲爱极了她们的纯洁无瑕。父亲摘棉花,是一种幸福的劳作;看父亲摘棉花,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这使我常常想起儿时被父亲温暖地拥揽在怀的情形。父亲的臂膀有力,却又极其绵软,那是一种水样的轻抚和慰藉,从头到脚都是熨帖的,极像置身在棉花的怀抱。棉花是我们的生命的一部分,也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百花之中没有棉花。没有位列百花,不应是棉花的遗憾,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有遗憾。她们只是尽情地在天空下绽放着自己的生命,舒展着自己的身子,舞动着自己的活力,并不希求别人的艳羡、同情和安慰。她们有的只是怒放,怒放在父亲的土地上,怒放在父亲的心坎里,也怒放在我脑海深处浓浓的思念里。
多少次,我想把她们的种子种到花盆里,放到我蜗居的阳台上,让她们享受我一如父亲那样的精心照料,但最终也没能实现。因为我知道,她们是父亲土地里的棉花,不会盛开在我的阳台上,尽管我有积攒了很多年的耐心与等待。
一棵棉株,几十个棉桃,除了正常健康生长的,还有一批遭遇“不测”的。如有生虫的,在没有绽放之前就经历了苦难,痛苦地干枯了,她们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生机。但她们的生命并没有就此沉沦下去,依然用力开放,哪怕是仅有一瓣,甚至一瓣的几分之一。上天赐予了有尊严的生命,她们就会顽强地在父亲的土地上尽现生命的尊严。
生命有权利绽放自己的尊严,不管是弱小无力还是风烛残年。
秋风将枯黄华叶赠与了棉花。叶已萎落,棉花却灿烂如初,笑吟吟地开出一片幸福之景。父亲的微笑映衬其中,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和谐。
我怀着崇敬摘棉花,激动,兴奋,精神焕发。我知道,我正在做着一个非常伟大的事业:将父亲的微笑写进芳香四溢、硕果累累的金秋。
我把喇叭花的种子种在花盆里,装饰了我的阳台;我把棉花摘下来放进从秋天驶来的喜悦里,灿烂了父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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