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有金的炽热,又有银的柔软。她是布莱克的诗。她看上去有点像吴倩莲。她是晃眼吴倩莲。她在2002年的一个初夏的夜晚,像一粒被风吹飞的种子一样,茫然又偶然地落在成都的一家茶馆里。她是重庆人,又是成都人。但严格说是重庆人,所谓成都人只是概念上的,籍贯上的。籍贯不是家。籍贯是泥土,是陌生的乡音,是冥冥中的亲切。
我在茶馆的烛光里看到她,烛光昏红,像绯红的酒色,映照着她,她脸上营造出一种温暖人又迷惑人的色气。有点迷离,有点开启人的想象空间。我们相对而坐,间隔着一张仿古的长条茶桌,50公分宽度,空间距离可以伸手相握,引颈相吻。但心灵距离遥不可及。隔海相望。在山岭的另一边,在朋友的信任中。她是我朋友的朋友,比朋友更需要我小心,掌握好交际的适度分寸,不能过分亲热,也不能过分冷淡。热了,是喧宾夺主;冷了,是对朋友不捧场。冷热之间有个明确东西,但说不清道不白,像鸟语,如花香,要靠心灵体会,用智慧把握。我的感觉,这是一次逢场作戏的会面,它只占领了我的一点时间。一个夜晚。一个既不象征着过去也不暗示着未来的夜晚。一个刚开始就意味结束的夜晚。
结束也是开始。机会在偶然中,在缘分里。第二天,她要走,我陪朋友去送行,临行前朋友横出急事,把送行的任务全权委托于我。这是以后的长长的一系列开始的开始。一次单独的送行,一次结交私情的机会,电话,邮件,聊天,办事……我们像朋友一样开始友好交往。她是个需要倾诉的人,因为经历非凡,内心无助。我是个善于倾听的人,因为她需要倾诉。痛苦,困惑,不幸,隐私,愿望,恐惧……她给我一个裸体的精神,不过,仅此仅此而已。换句话说,我们之间,没有爱,但有情。在如今到处都充塞着“有爱无情”的男女世界前,我们的“秘密空间”显得有点儿怪异,又有点审美。美是脆弱的。最美丽的最脆弱。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对她的情,让坚强的理性不断催眠爱的欲望,并不断告诫自己:这样很好,这样很好。我开始回到二十年前,呼唤真情,崇尚崇高,把女人当做天使一样用心相爱。易碎的玉。珍藏。
不用说,她让我多了一份想念,也让我多对一个城市产生了感情和寄托。说来简直难以相信,我,一个整日出没于成都街市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有车族”,居然至今还没有去过重庆,多少次我与它擦肩而过。在它上千万的人群里,也没有一个我的朋友和亲人,这个城市对我似乎是个盲区,该有的没有,像命中注定。但她又像命中注定一样地出现,空白的城市终于冒出一个黑点。因为空白,黑点被轻松放大。我知道,重庆不是个简单的城市,它对人们有很多很多的意味,但对我而言似乎又只意味着她。她是我的重庆。她没有名字,是因为我不想与人分享她——因为她对我来说本身就只有一点点。
摘自浙江文艺出版社《人生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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