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前开始看到仙客来(Cyclame),就会觉得真的进入十二月了。”在我住处附近的自然食品专门咖啡店的暖气中,佐竹边用细吸管搅动ぐれーぷふるーつじゅーす(葡萄汁),边这么说。
从这家店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花店,红色、白色、桃色和白边红底等各式各样的仙客来,与我最讨厌的圣诞红盆栽交杂排列。
“什么开始看到,十二月都过二十四天了,今天是圣诞夜呢,大师。”
“再过七天,今年就结束了。”
好奇妙的一年啊!我心里这么想,呆呆看着阴天里来来往往的热闹人潮。今年我辞去工作,在家休养了整整五个月。十月又开始上班,但比起以前的工作,简直闲得像在开什么玩笑,轻松到觉得无聊。
休养期间所做的事,就是把拍摄植物当成兴趣,与朋友们重温往日时光、敦亲睦邻。也就是说,这一年来,虽然可以抬头挺胸说对自己有帮助的事不多,却有更多无形的某种“好事”。
重新检视饮食生活,应该可以列入所谓的“好事”之一吧。忙碌时期,净吃些肉类等高脂肪的东西,在中医的建议下,最近我开始偏向和食,吃大量的蔬菜。这么一来,自然会注意到有机农法、农药问题和环境破坏等,所以现在我偶尔外食,也大多会来这家咖啡店吃“玄米套餐”。
除了这样特定的健康套餐外,只要另外指定,这家店也会为客人做药膳之类的料理,只是价格高一点。店内有一整面墙的橡木制架子,放在架子上的玻璃瓶装着朝鲜人参、当归、十药,还有鹿角,光看那些架子,很像上海二〇年代的可疑药店,就是那种到处都是鸦片、冬虫夏草,店二楼有红帮(30)出资开设的赌场或什么的地方。
但是,不看那些架子,就只是整齐、窗明几净的咖啡店。不但一点都不可疑,而且在搭配“为健康好”的材料方面,有超乎常人的直觉。刚才说的葡萄汁,并不是仿效以高中女生为主要客层的咖啡店菜单。之所以会用平假名书写,是意味着那杯果汁所使用的葡萄,不是撒大量农药的外国进口葡萄,而是只撒最低限度药物栽种的国产葡萄。
榨完果汁剩下的果皮,部分会用来当果冻容器,其他就制成涂满蜂蜜的果皮点心。从尽可能不制造垃圾这点来看,这家店的坚持也是那些只想靠这股风潮赚钱、处处泛滥的自然食品餐厅所没有的。
“听说今年东京都的清扫费用,每个居民平均要负担两万五千圆以上。”
佐竹忽然冒出这句话,好像看透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从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人。
“税金几乎都花在处理垃圾上,不想这样就要努力减少垃圾。”
“所以佐竹,我听你说过后,就买了随身携带的筷子,不再使用免洗筷了。为了不污染水源,也都换成靠微生物分解的清洁剂了,背后空白的广告单就拿来当便条纸,报纸都送去给回收业者,甚至连卫生纸都省着用,有时还会弄脏手。”
“笨蛋。”佐竹冷哼一声。
这时候,坐在佐竹旁边,安静到好像睡着的新居,突然挺起身子,把我吓了一大跳。
“干嘛?”
“我想起了一件事。”
新居瞬间吃光蓝色盘子上的“一口寿司”,然后喝下延寿茶(题外话,这杯延寿茶简单来说就是野草茶,由蕺菜、决明子、枸杞等混合而成,因为味道出人意料的美味,逐渐成为人气商品)。要发表什么重要事情前会先把手边的东西统统吃光,是新居的老毛病,所以我跟佐竹互看一眼,等着新居开口。
这件事要回溯到十二年前。
新居的老家在奥多摩,现在是地价高涨的新兴住宅区之一,但是当时住家还寥寥无几,只是空有东京都之名的纯“乡下”地方。新居的老家方圆五十公里内,连一户人家都没有。
这个家住着新居的父母、外婆、姊姊由纪子和丈夫益男、新居,外加一只虎头狗小武,共七口。新居的父母和益男都很豁达,完全不在乎上班需要两小时的通车时间。木造平房非常宽敞,虽然有点阴沉,但新居从小就可以充分享受在长长的外廊趴跶趴跶奔跑的奢侈乐趣。
刚上国中时,附近开始慢慢盖起新房子。家家户户都是牺牲通车时间也想拥有自己房子的上班族家庭,大多是早期美国式豪华建筑,与田地和狗尾草茂盛、尘土飞扬的乡下道路不太搭调。钢琴音色缭绕,白色蕾丝窗帘在三色菫和天竺葵上方随风飘扬……这些无法融入日本土壤的光景,愈来愈多。
新居住家右边的竹林被夷为平地,盖起了房子,当担任高中生物老师的胖男人一家搬来时,老实说,新居非常不高兴。因为那栋新房子与奥多摩的大自然格格不入,而且,外婆用竹林采来的竹笋做的竹笋饭格外好吃,所以对新居来说,这家人简直是入侵者。
他们搬来后,全家人带着罕见的昂贵点心一起来拜访时,新居也呕气地窝在床上。父母和姊姊、姊夫似乎都很喜欢这一家人,从客厅传来他们热络的交谈声。
就在这时候,新居听到有人在外廊说话,便爬起来,打开自己房间的纸拉门。
小武正热情地摩蹭着不认识的男孩,用力地甩着短短的尾巴。头发剪得很有型、肤色黝黑的男孩,嘀嘀咕咕地叫着“蠢蛋、蠢蛋”,还不停拔小武的毛。
“喂,”新居一把火上来,“不要叫人家的狗蠢蛋,还拚命拔毛呢,万一秃了怎么办!”
男孩愣愣地盯着新居,然后抿嘴笑了起来。
“我不是在拔牠的毛,是在帮牠除去这个。”
他摊开的手上,有好几颗草的种子,可能是小武跑出去玩时沾到身上带回来的。
“在我们乡下,都把这个称为蠢蛋。”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福岛都习惯这么叫。”
就这样,新居跟隔壁的独生子酒井优介成了朋友。
可能是受父亲影响,优介对植物、矿物和天文都很有兴趣。他的房间堆满了显微镜、天体望远镜、矿物标本和植物图鉴,几乎没有地方可站。天花板上贴着所有的星座图,像是从阳台顺手牵羊来的吊衣绳,在房间里纵横交错,用洗衣夹吊挂着植物标本,书桌旁迭满了书。他的英文成绩只有“三”,植物和天文相关的书却都看得懂原文,他就是有这种谁也无法想象的奇特才能。
新居很喜欢优介的城堡,只要他说“有新杂志来了”、“做了奇怪的植物标本”,新居就会跑去看,几乎天天泡在他房里。除了这些外,他还有做蛋糕的特别兴趣,每次新居来玩,他都会请新居吃罕见的点心。
这一天,新居也在优介房间,听他演说最近在天文学上的大发现。新居推开迭放在房间中央的报纸堆,把原文书的山堆当成桌子,托着腮帮子漫不经心地翻着最靠近手边的书。好像是一本花语的书,新居的英文再不好,多少也认得几种花名。依序往下看,就看到有个地方用红色签字笔粗鲁地画着线。
“Cyclamen……啊,是仙客来嘛!”
正要看个仔细时,新居发现优介不知何时停止了演说,呆呆望着窗外。在西照的强烈阳光下,新居瞇着眼睛站起来,走过去看优介在看什么。
从优介房间的窗户,可以一览新居家。由纪子坐在外廊,动着手上银光微微闪烁的钩针,编织小小的毛袜。
“妳姊姊她怀孕了?”优介简短地问。
“已经四个月了。”新居也简短地回答。
新居从以前就隐约察觉,优介似乎喜欢由纪子,所以把视线从优介注视的外廊移开。这时候忽然看到堆积如山的杂志下面,压着一团白色物体。新居好奇地把物体拉出来,结果一张照片跟着被拖了出来。是新居和由纪子在外廊捧腹大笑的照片,显然是偷拍的。新居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又把照片悄悄塞回了附近的书堆里。
“干嘛偷偷摸摸的?”
优介离开窗户走过来,新居慌忙假装在看那团白色物体。仔细一看,原来是生姜根,而且是很白的生姜根。
“优介,这是什么?”新居好奇地在优介前面挥舞:“这也要拿来做标本吗?”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要随便碰。”优介勃然色变,抢过新居手上的物体。
“生姜根很重要?”
优介满脸的无奈,那表情就跟他帮小武除去“蠢蛋”时一样。然后又跟那时候一样,抿嘴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什么也没说,很宝贝似的把东西收进了桌子抽屉的最上面。乐天派的新居,很快就连照片的事都忘了。
事情是发生在三个礼拜后,那天是圣诞夜,也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新居的成绩比想象中好很多,所以母亲心情大好,在父亲和益男带回来的圣诞蛋糕插上蜡烛,开始了温馨的家庭聚会。可能是因为把通知单给父母看的一大仪式顺利结束,新居的食欲比平常旺盛,不知不觉连平常不爱吃的牡蛎都吃下去了。吃完饭、开始切蛋糕时,新居就觉得不太舒服。吃完蛋糕后,肚子愈来愈痛,痛到连新居自己都很惊讶。
“真是个大笨蛋,乐昏头,吃太多啦!”姊姊边唠叨边替新居铺床。
新居吃完消化药后,就钻进棉被里,呻吟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姊姊拿着铝箔纸包装、上面绑着缎带、大约五公分立方的大包裹,走到新居床铺旁。
“这是隔壁优介做的蛋糕,是水果蛋糕呢。”
很漂亮的蛋糕,飘散着白兰地的淡淡香味,若是平常,新居早就开心地扑上来了,但是那时候,新居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姊姊,给妳吃吧。”
“我可以吃吗?”由纪子现实地展露开心的表情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口咬下去。
“真好吃,我也好想要那样的弟弟。”
“对不起喔,我不像他。”
姊姊不停地赞叹:放了好多葡萄干啊、这白白的东西是杏仁吧?
“如果他只做蛋糕,放弃植物、动物还有标本之类的兴趣,就无可挑剔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他抓住活生生的蜥蜴,抓着牠的尾巴甩来甩去,真的好可怕。还有,在隔开我们家跟他们家的小径上,有盆仙客来都长出盆外了,他也不修剪,就那样丢着不管。傍晚我买东西回来时,因为光线有点暗,好几次差点绊倒,好可怕喔。”
“拜托妳不要一下说好吃、一下说可怕。”新居不高兴地说。
肚子还在不时抽痛,更糟的是,过年前吃太撑倒下,一定会被家人拿来当笑柄嘲笑好一阵子,想到这样,新居就觉得姊姊的粗线条让人烦躁。
好不容易开始有点食欲,是在夜幕低垂的时候,于是新居带着一整天吵着要去散步的小武,优闲地在乡间小路绕了一圈。回到家,就看到红灯在家门前转个不停,由纪子被抬上了救护车。新居推开哭泣的外婆,狂奔到由纪子身旁。
由纪子虚弱地笑着说:“只是突然觉得肚子痛,不用担心。”说完,就跟益男一起被救护车载走了。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新居整个人都呆住了。
优介走过来说:“怎么了?”
“不知道,她说她突然肚子痛。”
优介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可怕。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黑暗的天空,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圣诞蛋糕好吃吗?”
“啊,你说那个蛋糕?我吃坏肚子,今天都躺在床上,所以没吃,全被我姊吃光了。”
优介剎那间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新居,张开嘴,又默默闭上。新居问他怎么了?但是,话都还没问完,他就转身走回家了。
新居抓着小武的狗绳,呆呆伫立在开始飘落的细雪中。
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多年。幸好当时由纪子没有流产,五个月后平安生下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新居与优介从此变得疏远,高中、大学都各自就读不同的学校,也没再说过话。
去年圣诞夜,在某个圣诞舞会上,新居又遇见了优介。可能是喝了点酒也有关系,优介变得聒噪,说他正在研究所攻读地质工学,偶尔替杂志写SF,因为不擅长写文章而常有读者来信批评他像在写论文。
“由纪子还好吗?”
两人决定续摊,从第二回合的聚会场所溜出来,在小小料理店干杯后,优介不经意似的问起。因为装得太过不经意,新居不禁笑了起来。
“她很好,那时差点流产的孩子,现在已经上小学了。她也变胖了,现在完全像个老太太。”
“我偶尔回家时会跟她擦身而过,所以也知道她很好,只是要亲耳听见,才能彻底放心。”优介喝口啤酒说:“因为我做了对不起由纪子的事。”
“对不起她的事?”
“是啊,那时候我在圣诞蛋糕里加了仙客来。”
“仙客来?”新居大吃一惊,把酱油糖炒的小菜牛蒡丝都掉在地上了。
“你是说那个盆栽的仙客来?你把那摇曳生姿,有红、有白的艳丽花朵放进去了?”
“是啊,不过,我放的不是花瓣而是根。”
“为什么放那种东西下去?”新居难以置信地逼问。
优介依然黝黑的脸庞浮现犹豫的表情,遥望着远方某处说:“理由……就不提了。总之,由纪子就是因为吃了那个蛋糕才差点流产,所以我一直很在意。”
“结果并不是很严重,你竟然为了这种事跟我疏远,未免太傻了。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把仙客来放进圣诞蛋糕里呢?”
优介跟以前一样,表情扭曲地笑了起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原因。
两人说好改天再见,留下联络方式,分道扬镳后,新居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某天在优介房间看到花语的书,上面用又粗又红的签字笔在仙客来的地方画了线。
隔壁车站有间开到十二点的大书店,新居去那里的园艺区找书。不愧是圣诞夜,店内都是刚从舞会回来的年轻客人。花语的书有三本,其中一本特别厚,装订非常气派,在国产书籍中十分少见。新居选了这本,打开来看。
“仙客来,花语是腼腆、害羞,根部常被用在驱魔等种种咒术上。甚至有迷信说,怀孕的女人靠近这种花就会流产……”
后续还有多项描述,但新居已经看不下去了,砰地阖上书,完全没发现在选花写真集的老夫妇正惊讶地看着自己,因为在相隔十多年后才知道圣诞蛋糕的“理由”,对新居造成极大的冲击。
“所以,每次看到仙客来,我怎么样都会想起这件事。”
在新居叙述时,店里的客人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人,还有坐在柜台断断续续打着文字处理机的老板。
我又点了延寿茶,在长脖子的唐津烧茶壶被端上来之前,我们三人都默默瞅着花店仙客来的五颜六色。
喝过热茶,忽然精神百倍的佐竹说:“我没有仔细查过仙客来的相关迷信,不过,迷信或咒术等民间传说,通常是一体两面。也有例子显示,从容易流产转而成为安产的护身符。”
“啊,我知道。不久后我又查过一次花语书,上面说有些药材店当成安产的护身符来卖。”
“那不就好了。”
“一点都不好,如果他把仙客来放进蛋糕里,是为了求安产,那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当时年纪还小,看到事情闹大了,难免吓得不敢说。可是,现在都这么大了,他把事情说清楚,我也只会当成笑话,他为什么不把放进蛋糕的理由告诉我?”
“这可考倒我了,”佐竹低头停顿了一会儿说:“不过,很奇怪。”
“哪里奇怪?”
“蛋糕啊,那个圣诞蛋糕。那天若不是新居突然肚子痛躺在床上,就会把整个蛋糕都吃了。他应该也知道会这样,因为新居常常去他家吃一堆蛋糕。蛋糕的收件人是写谁?”
“我没问,可能是由纪子姊姊……”
“不可能,姊姊会特地拿到新居床前,可见收件人是写新居。”
佐竹在思考事情时,总是习惯扭转一撮前发。
“可是,流产或安产都跟新居无关,就算收件人写姊姊的名字,新居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蛋糕吃下去。还是他深谋远虑,早已想到如果新居的姊姊因此流产,因为蛋糕的收件人是新居,大家就不会猜到他的真正目的?”
“真是这样就不可原谅了,如果只是单纯地想把仙客来放进去,反正我姊姊也没事,我倒不会怪他,可是……”
新居这么说,几乎是机械式地倒着延寿茶。
其实,在聊这件事时,我好几次差点笑出来,拚命忍住了。看到新居烦恼的样子,我连拿茶杯的手都不由得抖了起来,佐竹很快就察觉了,直盯着我看。
“你笑什么?”
新居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
我慌忙缩起脖子,以很快的速度说:“日本出版的花语书可能没有记载,我是不久前,偶然在某本书上看到一篇文章,写关于仙客来的民间传说。仙客来的确跟流产有关,但并不是放进蛋糕吃下去之类的传说,而是有人相信,怀孕的女人跨过仙客来的盆栽就可能会流产。把根部放进蛋糕,是其他传说的处方。”
“其他传说?”
“对。”
我边喝茶,边后仰做伸展运动。看到他们两人听得目瞪口呆,我觉得颇得意。
“在刚才的话中,有段奇妙的小插曲。就是姊姊说的话,她说她看到优介抓着蜥蜴的尾巴甩来甩去。你们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蜥蜴最有名的特征,就是尾巴被敌人抓住时,会立刻断尾求生,不可能被甩来甩去。也就是说,姊姊看到的不是蜥蜴,而是很像蜥蜴的四脚爬虫类,或是两栖类。”
“譬如壁虎或蝾螈?”
“对,不过,壁虎也跟蜥蜴一样会断尾求生……还有,新居在优介房间看到的生姜根,可能不是生姜根,而是很像生姜根的其他东西,我猜他可能知道放进蛋糕的处方。”
“到底是什么处方?”佐竹的脸逐渐蒙上不悦的阴霾。
我学故事中优介的模样,抿嘴一笑说:“媚药。”
“媚药?”
“对,媚药,Love Potion,用来让心仪的人喜欢上自己的魔药。人类的想法都一样,世界各地都有自认为有效的媚药传说,而日本最有名的就是……”
“烧焦的蝾螈。”佐竹欠身向前。
“没错,其他像中国或韩国,都有佩戴在身上就能心灵相通的东西。那个像生姜根的东西,其实价值是生姜根的几十倍。”
新居和佐竹都惊讶地转过头,看这家店的架子。架子中央有个大瓶子,里面装着耀眼的朝鲜人参。
“像那么大的很贵,也很难取得,但是像姜那么小的就很便宜,也容易取得。从新居刚才的话中,可以知道优介的父母不太管优介的兴趣,给他的零用钱应该也不少。
“说到媚药,大人通常会想到增加精力的药物,像烧焦的蝾螈、印度知名的丁香等等,都是这方面的药物。但是对国中生少年来说,媚药只是吸引心仪对象的药物,也就是为了得到柏拉图式爱情的东西。”
我嘻嘻笑着把视线从新居脸上移开,佐竹也摇着头拉开视线,默默喝着茶,只听到沸腾的水在水壶内撞击的悦耳声响,和文字处理机如雨滴般的键盘声。
“原来,”呆呆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的新居说:“优介那家伙是想让我姊姊吃下媚药啊?真是个傻小子。什么媚药嘛,太可笑了,不过,很像优介会做的事。”
“喂!”
我受不了地打断新居的自言自语。
“不是那样吧?蛋糕是送给谁的?又不是送给姊姊的,姊姊会吃下蛋糕纯粹只是意外,会引发流产事件,最惊慌的人恐怕是优介吧。对怀孕的人来说,仙客来说不定会成为毒药。如果他是当成媚药送给姊姊,就不会用有危险性的仙客来,而会使用焦黑的蝾螈吧?……妳还想不通啊?那张偷拍的照片,上面不只姊姊而已吧?”
“咦?”
“妳不也是女生吗?新居,妳真是太迟钝了。”
听到佐竹这么说,新居露出天使队伍从眼前经过般的惊讶表情。她张开嘴巴好像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然后飞跳起来,冲向店角落的公共电话。
“新居那家伙,不用看电话簿就能拨号呢。”
佐竹把右手肘抵在桌上,托着下巴幽幽地说完后,忽然直直盯着我看。
“小学时,我曾经迷过德国作家凯斯特纳,你有没有看过他的书?”
“没有。”
“我看过一则冒险故事,是描写祖母要小男孩帮他送钱,小男孩就带着一大笔钱踏上了旅程,结果钱在火车上被偷了。于是小男孩结交朋友,费尽千辛万苦把钱找了回来。故事最后,祖母说:‘从这次事件,我得到了一个教训’。”
“故事就是要有教训才能完结。”
“那个祖母说……”
我还没说完,佐竹就抢着说:“‘钱一定要透过邮局汇款!’,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这句话。”
“你不想从这件事得到什么教训吗?”
“哪有什么教训?”
“当然有。”
“什么教训?”
“就是‘礼物一定要亲手交给本人’!”
听到我这么说,佐竹把脸部肌肉撑大到极限,大笑起来。然后,我们用倒满延寿茶的唐津烧茶杯干杯。
选自《我的日常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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