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与幼齿驱车缓慢地游荡于郊外一汪寂静的水库,在无边的虫唧中,但见闲帆如星,山河浩荡,岁月可鉴,我的乡愁,我前半生的离愁,忽然就像一杯生榨啤酒,汹涌地泛到了喉管。
我一遍遍地想,我有否对不住天地良心的事情。我在脑袋里Google了许多次,百度了许多次,没有。我欢喜,并且欣慰。
在过去的稻粱生涯里,我很少想过人品问题,直到有一天我成为了比芙蓉姐姐更激凸的焦点人物,我才发现,做人没有亏欠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有贪污,没有乱搞,没有违背任何职业操守和为人良知,这令我在聚光灯下有足够的坦然。巴菲特说:只有在退潮时,才知道谁没有穿内裤。我竟然是寥寥无几的,穿着内裤的那个人,我太他妈自豪了。
我少时顽劣,以鞭炮炸飞农民伯伯珍惜的牛粪,用学校的手摇电话拨给邮电局接线员问候令堂,都是常干的坏事。上大学时,我是蒙起被子不出晨操的懒惰差生,工作之后,我是剑走偏锋的黄色专栏作家,我永远都是非主流。这种非主流的人居然比无数沐猴而冠的庙堂人士清白,这真是现今中国的一大讽刺。
许多中国人的做人哲学,就是做小人得益,做君子傻逼。不过,我现在深深体悟到:做一个干净的人,不授人以柄,没有任何痛脚被人抓住,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
一个中年男,在这个盛夏,脱胎换骨。
我对饭碗历来淡然。上个世纪前叶,金岳霖年轻的时候,在《晨报:副镌》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优秀分子与今日社会》:“我开剃头店的进款比交通部秘书的进款独立多了,所以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我开剃头店恐不够格,脱毛不是我的长项,但开个田螺店不成问题。倘若在某个深夜,我与幼齿收拾摊位,蓬头垢面地相视一笑,其实也是很幸福很安然的人生。
我亦不是喜欢辩解之人。当年有外国人问辜鸿铭,为什么中国男人要留辫子,他反驳洋人为何要留胡子;鬼佬又问为何中国女人要缠足,辜鸿铭则反问鬼妹为何要束腰。这样的诘问纯粹鸡同鸭讲。吾辈草民,唠叨无益,哪怕做不到一片冰心在玉壶,只要一柱清尿在夜壶,足矣。
我对乡愁亦已淡然。我知道自己此生已经没有故乡。
只是没有了乡愁,亲愁还是有的。昨夜,回幼齿娘家吃饭,离去时幼齿发现忘拿钥匙,折返回去,岳母正在洗碗,毫不理会幼齿的呼唤,幼齿懊恼上前,却发现她的母亲因为感伤于我们的漂泊宿命,已满脸是泪。
是夜,我和幼齿默默地坐在公车上,望着这座曾被我们视为不二故乡的城,不约而同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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