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樱花一开,我的骨骼就慵懒起来。暮春的日头明晃晃的,所以我决定到靖港寻花问柳。
去靖港是受了汪涵的蛊惑。这个跟我同年的男人说36岁要退休,隐居靖港,而且还置办了一处古宅。幼齿是汪涵粉丝,便唠叨说我们也去靖港盘个破屋,每日可搬个小马扎听那口水男摇蒲扇讲古,连电视都不用开,省电环保。我窃以为这并非过分要求,因为幼齿还有一个偶像是吴宗宪,她若要求我去台北置办豪宅,那是足以把我逼疯的。好在汪涵跟吴宗宪时常厮混,所以吴宗宪没准会到靖港打尖,买一间破屋即可观瞻两大头牌名嘴交流两岸人民情谊,嗯,一石……四鸟。
古镇还算旖旎,丝袜妹伢更旖旎,我噙着一口臭豆腐横冲直撞,见人就装富豪状,努力外扩腹肌,问卖房不。寻见一套,五千每平米,有临街阁楼,可操泥丸弹弓凭栏伏击俏丽的女游客,正适宜打发百无聊赖的退休生活,我与房东击掌为盟,约定2034年退休之日来办过户。复行数步,见汪公馆,沉敛如素,邻家店肆却得意洋洋挂一旗幡,名“策神隔壁”。我恨恨想,待到有钱,把汪宅对面的八元堂收购囊中,开莞式桑拿,挂牌匾曰“赛策神”,广告词是“本店幽怨名媛,舌头不仅仅用于灿莲花”,羞辱死汪涵。
人到中年,往往易想起归隐之事,总想着哪天刀枪入库,寻个世外浅溪半寐垂钓,这种念头一旦涌起,就跟腻烦了皮肉生涯的鸡婆想从良一般迫切。
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婊子总要发浪。是文人,总在思忖着回乡。所以沈从文要写凤凰的吊脚楼,所以汪曾祺要写高邮的芦苇荡。吾友魏寒枫在微博里说,若十年后有薄田几亩豪宅若干,则隐姓于江西老家,写内战史。当我老去,才懒得写《大江大海1949》,我会在长江流域找个水乡,在乌篷船上秉烛写风月史。
靖港有风月。街角的宏泰坊,正是旧时青楼。楼上有诸多画像,从董小宛李香君到梁红玉,都是肉铺行当的祖师奶。只是文字介绍过骚,不是“丰臀摇曳”就是“嫩乳迎风”,甚至逐一罗列“破瓜”年月,羞得老衲掩面而逃。
但古时媚娘的风骨,不输现今的富贾王孙。宏泰坊里的寇白门画像,述及此姝的接客门槛甚高,她的贸易伙伴、东林领袖钱谦益降清后,寇白门自此扉门紧锁,不对卖国贼卖淫。我感动得涕泪横流,回想自己多年来虽未写涂脂抹粉之作,但却为稻粱所迫,应杀千刀的编辑之约写过无数晦淫文章,尚不及一个婊子节烈,我的底线何在,我的门槛何在。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赋闲生涯。一位兄长说:生来是为了死去,相聚是为了别离,登台是为了谢幕。或许还该加上一句:上班是为了退休,卖肉是为了从良。
我们终究是大地上的孤魂野鬼,但孤魂野鬼也会望乡,也会盼着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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