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有个美食家唤作焦桐,整天在饭桌边体悟终极美学,他若在书里夸赞过某个烧卤店,那店便登时洛阳鸭贵,食客要提前三五个月才能订位吃到烤鸭。被他嚼过舌头的馆子则恨他,给他寄来冥币。
所谓舌头决定影响力,大略如此。我一直疑心自己的文字没多少影响力,因为据说好书的首要特征是有盗版,多年里我都在为自己的书没被盗版而羞惭,前些天听同事说他曾买过我的盗版,我的腰杆才挺直了些。但晦淫之书倘不能教出几个陈冠希,我仍是自卑。
影响力是个虚词,大抵要通过物化的效果方能体现。京沪高铁最近状况频出,对中国交通业的影响有多大尚不可知,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航空公司原本担心大家都不搭飞机了,把机票降到四折,高铁一出问题,机票迅速恢复到八折。据说其中一桩高铁停运事故是缘于刮大风把电线刮得短路了,未来航空公司是否会要求飞行员沿着高铁路线贴地飞行以便制造旋风,尚难预测。
许多年前,我居住在珠江边上,偶尔去江边散步,觉得恶臭扑面,如临酱缸。据说珠江水如今像使用了妇炎洁的从良少妇,洁净了许多,官员们还竞相下水游泳,这广告效果看似不错,满世界都不看郭美美了,看泳裤官员了。不过我在版面上看到一则新闻时,扑哧一声就笑了:那新闻里说,官员们横渡珠江的翌日,江面忽然漂满了水葫芦。标题亦够恶毒:“珠江水一夜变质”。我也续貂:“领导又绿江南岸”。
寻常之形式主义,人皆厌之。但形式主义其实也在追求效果。基层官员把山野荒冢涂绿,把沿街墙壁刷白,都是为领导路过时赞一声,领导若是没下车勾留,又或者途经时竟睡着了,那真是锦衣昼行无人侧目,人生相当之失败。
官员若做事无疾而终,最是颜面扫地。最近听父母讲了段掌故:多年前故乡有人考了美国博士,那年头很鲜有,比石女还稀罕,所以博士回国省亲时,县政府派了专车去桂林接他,以示乡党之热泪盈眶。县长们在饭桌上边喝王八汤边拭泪珠,让博士为乡梓捐款,博士动容倾听,但荷包里那些印着华盛顿头像的纸张却纹丝不动。如此顽冥不化之人,令公仆们的德育全无效果付诸东流,所以他回美国时,再也没小车送他。后来博士的父亲有一日在街头碰到我老爹,哭诉说他想办签证去帝国主义国家看望儿子,县里卡住不让办手续,我爹只好安慰他:扎个纸老虎放床头,惦念崽了,就摸摸老虎屁股。
天下人做尽的天下事,似乎都可以归咎到名利上来。柳如是逼枕边人钱谦益为明朝殉节,当真是婊子无情,不过她留名青史的效果达到了;像袁世凯幕僚杨度那般不断倒戈,什么主义都赞成过的人,那便是名利双收了。
杨度虽然搞得袁世凯死不瞑目,但对后世的影响却是寥寥。从这点而言,做马仔的还不如做画匠的。前不久,我带幼齿去杨度故里湘潭观瞻齐白石纪念馆,看到齐氏发妻帮花甲之年的他续弦之典故,如获至宝,赶紧拉幼齿过来学习前贤事迹。刘家正室却一脸漠然,只顾凑到齐白石画的虾前沉思,“这虾肥,是饲料虾;那虾瘦,是野生的走地虾”,未几,手抚肚皮命我回长沙时买虾,至于做白焯虾还是香辣虾,待定。我半途赴超市,旋即电话禀告:虾兵皆阵亡,都躺在冰块上了。电话那端传来电锯般的狮吼:死虾也要吃。我诺然,心想难怪齐白石这死鬼的画昂贵,确实深入人胃,画只虾都能让你涎流满面。当然,我还是很感激他当年画的不是数百元一斤的澳洲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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