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1888年春,高文共和国,马斯顿小城。月桂花盛开的季节,满城飘香。
午后,伯塞公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靠在爬满常青藤的墙边闲聊,风吹起女孩们的裙摆,像是一朵朵蓝色的风信子。
伯塞公学是这座小城中唯一的贵族学园,也是一座神学院,有数百年的历史。在信奉弥赛亚圣教的国家中,神职人员的地位高高在上,遇到尊贵的红衣主教,连贵族都得鞠躬行礼,所以贵族人家的孩子都以接受神学教育为荣。
“安妮安妮,你想好要在仲夏夜庆典上穿什么裙子了么?”两个女孩靠在饮水泉边聊着天。
“我做了一件六两重的素纱舞裙,搭配你见过的那双银色高跟鞋和那串月光石的项链,怎么样?”名叫安妮的漂亮女孩拎着校服裙角轻盈地转圈,好像她已经穿上了那件轻盈的舞裙,在万千瞩目下出场。
“喔!六两重的素纱裙子?得是东方产的蝉翼纱才能那么轻吧?”另一个女孩吃境地瞪大眼睛,“听说如今翡冷翠最流行的裙子就是蝉翼纱做的轻裙!”
“裁缝说那条裙子穿着去参加翡冷翠的顶级舞会也不是问题!”安妮扬起精致的眉宇但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晚上来我家,我给你看看那条裙子?可别叫苏姗和沙亚娜知道,她们总是跟我学着穿衣服!”
如今刚刚四月份,女孩们已经开始讨论仲夏夜庆典上的裙子了,可见马斯顿的慢节奏,整年下来也没几件大事。
马斯顿以温泉闻名,早在罗马帝国的时代,这里就是皇家的温泉行宫,每年夏天皇帝都会携带大批贵族和女眷驾临马斯顿泡温泉。几百年过去了,马斯顿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慢节奏,靠温泉旅游和种植月桂、郁金香为生。
“西泽尔!西泽尔!谁看见西泽尔了?”吼声忽如其来,惊起了无花果树上午睡的鸟儿。戴着圆片眼镜的年轻修女跑着穿过走廊,修女服的袍脚左右翻飞。
“中午好啊艾诺娅嬷嬷,找西泽尔么?”靠在墙边的男生摸摸帽檐冲修女行礼。
“你们谁看见西泽尔了?”艾诺娅修女神色焦急,而且似乎气得不轻。
作为神学院,伯塞公学的教师半数都是神职人员,艾诺娅修女是六年级的主任,管理着几十个贵族子弟,其中最让她头痛的就是西泽尔。
用她自己的话说,“给那孩子当老师对我来说只有一件好处,那就是我会更快地上天堂!”
今天是牧师资格考试的日子。男生在伯塞公学耗上六年的时光,为的就是一纸牧师资格证书。此前的一周里,图书馆里彻夜亮着灯,学生们埋头苦读,为牧师资格考试备战,唯有西泽尔缺席。
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游走在校规的边缘,好些次都面临被开除出校的惩罚,可最终校长检索校规,发现他还差那么一步才够格被开除,就这样这孩子一直在伯塞公学里混到了今天。
好在他的成绩相当不错,分明没看见他练琴,可在钢琴考试中他随手就弹出了复杂的《辉煌协奏曲》初章,连那位挑剔的钢琴课老师德尼修女也不得不给他满分,平时也不见他阅读诗集,可诗歌考试的时候他花了半个小时就写出了三首中规中矩的十四行诗,没有争议地成为全年级第一名。艾诺娅想这孩子也许是对牧师资格考试早有准备,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临到开考西泽尔都没出现,主持考试的罗曼神父勃然大怒,几乎想当场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通不过牧师资格考试的结果就是肄业,艾诺娅可不希望自己手下出现肄业的学生。她费尽口舌劝说神父将考试稍微延后,自己满校园地寻找西泽尔。
“西泽尔的话,去下城区的赌场找找吧,他应该正挤在一群下等人里赌钱呢!”一名男生说。
“赌场?”艾诺娅一愣。
“嬷嬷您还不知道么?西泽尔最近研究赌博研究得很入迷哦。”另一名男生笑,“大概是觉得牧师这条路不好混,准备转行去当职业赌徒吧?”
“西泽尔能当牧师么?嬷嬷您没搞错吧?哪里见过魔鬼去侍奉神的呢?”有人起哄说。
“这这这这……真是邪恶的行径!”艾诺娅气得浑身颤抖。
马斯顿是一座山城,位置较高的城区是“上城区”,环境优雅,市政厅、歌剧院、教堂都位于这里;山下的镇子被称为“下城区”,那里街道狭窄污水横流,赌场、妓院、屠宰场和仓库都在那里;上下城区由一条窄轨铁路相连。
前几天学校的厨师去山下的镇子采办食物,带回消息说有穿着伯塞公学校服的男孩在下城区的赌场里出没。当时艾诺娅还不信,伯塞公学的学生们都是贵族子弟,过着高贵优雅的生活,从来不必为钱烦心,怎么会去赌场里鬼混呢?即便是跟那些下等人擦肩而过,也会蹭脏他们精致的校服。
但若是西泽尔的话,并非没有可能。艾诺娅永远搞不明白西泽尔在想什么,没人能搞清楚,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西泽尔。
在女孩们眼里,那是个精致、优雅、讲礼貌的男孩,很神秘,他或许有点冷淡,但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笑得不多,可笑的时候会让人心里一惊或者一暖。而在男孩们眼里,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西泽尔对别人的目光根本无所谓,他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也不曾出现在任何同学的生日派对上,甚至懒得上课。他独自往来,似乎并不需要“同伴”这种东西。
此时此刻,下城区的赌场里,男孩在赌桌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弹桌面,“您好。”
这是个任何时候看见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男孩,十六七岁,身材高挑,面部线条精致而锋利,像是硬质铅笔画出的肖像。要说缺点的话就是脸色略显苍白,似乎身体并不那么好。
他的同伴个头略矮,眉目清秀,有着柔软的棕发和机灵漂亮的眼睛,正左顾右盼,神情有点紧张。
桌对面的男人缓缓地喝完了杯中的白兰地,转动那双带着白翳的眼睛,上下打量这两个男孩,“神学院的学生不该来赌场,尤其是伯塞公学的学生。”
男孩们都穿着挺拔的立领校服,蓝色领巾上钉着金色的十字星领扣,只有神学院的校服才会有这样的装饰,而马斯顿城里只有伯塞公学这么一所神学院。
“西泽尔!他看出我们的身份了!”矮个男孩大吃一惊。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刚才他还只知道我是伯塞公学的学生,现在他连我的名字也知道了。”西泽尔笑笑,“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西泽尔,这位是我的朋友米内,斯蒂尔家的儿子,未来的斯蒂尔男爵。”
“喂!你怎么把我的名字也说出来了?你担心我在老爹那里死得不够惨么?”米内大惊。
“我可是听说你爸爸也很喜欢赌,也许他会因此觉得你继承了家风呢。”西泽尔微笑,垂下长长的睫毛,看了一眼桌上三张烫金的牌,“节约时间,让我们开始吧。”
“你懂游戏规则么?”男人挑了挑眉,“这可不是你们神学院里的扑克牌游戏。”
“在这里混了一个星期,基本规则都懂了。”西泽尔说,“上校您的事也听了很多。”
“上校”是对面那个男人的绰号,没人知道他的真名。赌场里传闻他曾是一位海军上校,他也总穿一身海军军服,胸前挂满各式各样的纪念章。他是这间赌场的看守人,赌场里的各种麻烦都由他解决。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赌场最中央的赌台旁,跟客人们玩“猜国王”的小游戏。
三张特制的牌,分别是“国王”、“王后”和“骑士”,先摊在桌上让你看清国王的位置,然后翻过来慢慢地洗一遍,一字排开,你要做的事情就是从中翻出国王,翻中的话,上校返还你五倍的赌资。
瞎蒙也有1/3的机会,赢了却有5倍的赚头,按理说这个游戏对上校很不公平,但结果恰恰相反,最后赢的总是上校。
每次赌客翻错了牌,上校就会把其他两张牌也翻过来,以示自己并未偷偷换牌,国王分明就在赌客的手边,但赌客就是翻不中它。这时上校就会轻笑着说出他的经典台词,“只有国王的手才能翻中国王,可惜呐,您并不是有国王之命的男人。”
有人说那三张牌是上校当海军的时候从某个海巫女手中得来的礼物,是被诅咒过的,牌面上的国王、王后和骑士是被封印的三个鬼魂,会在不同的牌中流动,所以赌客总是翻不中。但传闻归传闻,大家还是愿赌服输,乖乖地拿出钱来。在赌场里没人敢跟看守人作对,赌场看守人都不是善类,有的曾是干过黑帮,有的曾经是强盗,赌场里是非很多,只有亡命之徒才能守住它。
老赌客都知道对那张赌台敬而远之,最近这张赌台总是空荡荡的,上校喝着白兰地,神情越来越落寞,直到西泽尔在他对面坐下。
这男孩的坐姿引起了上校的兴趣,有过各式各样的人坐在上校对面,有的谨慎机警,有的躁动不安,但都流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但西泽尔不同,分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却比所有大人都镇定。他就这么随意地一坐,就成了和上校对等的存在。
“米内你带钱了吧?”西泽尔说,“都借给我吧。”
“这个月的零花钱我都带出来了,十二个银币,”米内抓紧了钱袋口的牛皮绳子,“不过……我说西泽尔,你下午不是还有考试么?考试快开始了吧?”
“我会抓紧时间,上校的赌局见输赢很快,坐铛铛车回学校的话,十五分钟就够了。我会迟到一些,不过按校规迟到一节课还能进场考试。放心吧,今天下午我会拿到牧师资格的。”西泽尔伸出手,“不是说好要借钱给我的么?你不是我在伯塞公学里唯一的好朋友么?”
米内没辙了,只得把钱袋交到西泽尔手里。他确实标榜过自己是西泽尔在伯塞公学里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总要讲义气。
“拿出全部的零花钱来赌,不能不说是种豪气,但十二枚银币可不够你们玩几把。”上校说。
“确实少了些,那就都押上吧。”西泽尔转手就把钱袋放在了赌台上。
上校在心中冷笑。这男孩如果觉得虚张声势就能在气势上压倒他,那就大错特错了,职业赌徒都会虚张声势,上校见得多了。
上校开始洗牌,米内死死地盯着上校的手。上校的动作并不快,可牌背面烫金的美杜莎花纹太绚丽了,米内紧张地揉揉眼睛,生怕看漏了。上校微微一笑,洗得更慢了,好让米内看清楚。
三张牌在西泽尔面前依次排开,上校把一摞银币放在桌面上,“找出国王,这些都是你的。”
西泽尔伸出手,摸了摸右边那张牌的牌背。
“翻啊!翻啊!就是它没错!”米内在心里大叫。
他可是始终没眨眼,眼看着国王被洗到了右边,西泽尔翻牌就对了,翻开就赢五倍。
“目光很敏锐哦。”上校微笑。
西泽尔没有翻牌,转而去摸左边的那张牌。
“没关系,想好了再做决定,”上校继续微笑,“试着摸摸每张牌,也许你能听见那里面灵魂的应答。”
别的赌桌上,客人们也各玩各的,偶尔有人把目光投过来,但都是匆匆的一瞥。没人对结果好奇,这种事情老赌客见得太多了,从西泽尔在赌桌旁坐下的那一刻开始,输赢已经定了。
上校完全没有催促西泽尔的意思,他喝着白兰地,望着门外白炽色的阳光,仿佛神游物外。
上校越是镇定,米内心里就越没底,国王真的在右边么?也许自己有一瞬间看花眼了?或者上校在洗牌的时候加入了一些精巧的小手法?上校可是号称从未输过的啊!曾经有很多人气势十足地坐在上校对面,瞪大了眼睛看他洗牌,再自信满满地翻牌,最后输得倾家荡产,连走出赌场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么多人输了,凭什么他们俩能赢?他们俩哪里比那些见过大世面的老赌客强?越这么想米内就越紧张。赌注是十二枚银币,在成年人看来不算什么大数字,可米内还指着靠这些银币过完这个月呢。“零花钱在赌场里输光了,想预支下个月的”这种理由在家里人那里可说不通。
上校的表就放在桌上,秒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米内的心跳速度几倍于滴答声,他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输定了……输定了……输定了……好像有魔鬼在他心里小声地诅咒。
他鼻头上挂了一滴汗,随着重量越来越大,汗珠终于悬挂不住,“啪”地滴落在台面上。
那一刻,西泽尔伸手翻牌,持剑的君王坐在骷髅王座之上!国王!
米内惊喜地尖叫,他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区区十二枚银币的小游戏,三张牌里翻国王,谈不上什么技巧,根本就是碰运气,可翻牌的那个瞬间在米内看来如此惊险,仿佛图穷匕见。
“看起来是我赢了。”西泽尔淡淡地说。
上校错愕了片刻,借着懒散的笑容再度浮现,他缓缓地拍掌,“漂亮,漂亮!今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位有国王之手的年轻人!”他把桌上的银币推向西泽尔,提高了音量,“这个拥有国王之手的年轻人刚从我这里赢了六十枚银币,接下来的赌局会更加精彩,有兴趣的朋友们,欢迎围观!”
几个闲着的赌客围聚过来,这还真是少见的事情,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上校竟然把他看作对手。
西泽尔把赢来的银币全都堆在赌桌上,又一次下了全注。
“为什么不多分几堆?这样你能玩得更久一些。”上校微笑着建议。
“谢谢,不过不用了,下午我还有考试。”西泽尔也微笑。
国王,国王,还是国王!
随着国王一次又一次地被翻开,越来越多的人围聚过来。起初他们还笃信着上校的赌运和那三张魔牌,但今天幸运女神坚定地站在西泽尔那边。
他第三次翻开国王的时候,有人惊呼起来,第五次翻开的时候,惊呼变成了欢呼。眼前的一幕太让人激动了,被诅咒的魔牌在这个男孩面前失去了效力,好像是神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帮他翻牌。
越来越多的银币被推到西泽尔面前,银币又被兑换成金币。
上校的洗牌速度越来越快,手法也越来越花哨,最后只剩下几团金色光芒在手中翻动。西泽尔翻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每次他抓起某张牌扔在桌上,必然是国王。
手起牌落,西泽尔第十三次翻开了国王,欢呼声低落下去,接下来是可怕的安静。
上校死死地盯着西泽尔手中的国王,脸色铁青,眼睛里逼出刀锋般的锐气。
上校愤怒了,这个来自神学院男孩竟能把上校逼到这个地步。看客们都心惊胆战,据说得罪了上校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很好,现在你有足够的赌注了,我们何不把赌局弄得再大一些?”上校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凶狠,“终于遇见了有国王之命的男孩,真让我高兴!但年轻人,你要清楚一件事,国王是必须连战连捷的,失败的国王会被敌人砍下头来!所以当你走上了国王之路,就要一路走到底。”
“很抱歉,没法陪您玩了,我说过的,下午还有考试。”西泽尔站起身来,把桌面上的金币收好。
他赢来的钱最后兑换成六十枚金币,金币背后上都有独角兽印花。那是美地奇家族的家徽,美地奇家族是教皇国最富有的家族,他们发行的金币通行四方。
有人在心里赞叹这个男孩的聪明,赢到这里收手就好了,要是接着赢下去,鬼知道他能不能带着钱走出赌场的门。
“米内,我们走吧,再晚就赶不上铛铛车了。”西泽尔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了背后枪械上膛的声音。
“我说了,国王之路就得一路走到底,中途退出的国王也会被敌人砍下头来。”上校手持沉重的大口径短枪,指着西泽尔的后心。
人群中传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在这间赌场里混的人都了解上校的脾气,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他那支短枪可不是用来装饰的。西泽尔想见好就收,但已经晚了。他在所有人面前打了上校的脸,从此上校的神话就终止了,上校无法忍受。
“我赢的也不是很多,应该不用这样吧。”西泽尔转过身来,米内吓得躲在他身后。
“你赢的确实不算很多,但我不能容忍有人在我面前耍花样。你最好向我展示一下你是怎么作弊的。”上校神色狰狞。
“您怎么能肯定我作弊了?”
“你连赢了十三次,这个几率大约是160万分之一,没人会有这样的好运,唯有作弊。赌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作弊的,我一枪打穿一个作弊者的心脏,也是合情合理的。”
人们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以免上校开枪的时候,西泽尔胸口冲出来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我只是看穿了您从来不输的秘密。”西泽尔微笑。
上校一怔,“我的秘密?”
“关于您的魔牌、您的身份还有您那千变万化的手法。”西泽尔淡淡地说,“您玩的其实是个心理游戏,在东方,它被称作杯子游戏,街头艺人把一个红色的小球扣在杯子里,跟另外两个杯子互换位置,最后让人猜小球在哪个杯子里。人们总以为自己看清楚了,下注就能赢,但最后赢的总是街头艺人。”
“接着说。”上校冷冷地说。
“输的人总是不甘心,觉得街头艺人耍了什么花样,但他们只是被街头艺人用手法和语言诱导了。街头艺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他们能分辨不同的人,一根筋的人多半都会翻他觉得对的那张牌,犹豫不决的人总是怀疑自己的眼睛。街头艺人还会在翻牌的过程中不断地施加心理暗示,比如,‘想好了就不要后悔’或者‘别着急有的是时间再慢慢考虑一会儿吧’,甚至最高级别的街头艺人会使用一些小催眠术。这跟您玩的把戏异曲同工,一旦对手被您看穿,他就很难逃出您的各种诱导和控制,就像提线木偶那样,会伸手去翻您想让他翻的那张牌。这听起来很难,但如果是洞察力很强的人,稍微经过训练就能做到。”
米内先是听得很茫然,最后却打了个寒战。西泽尔说得没错,在赌局中,上校每次看他都叫他心神不宁!原本他坚信国王在右边,但上校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之后,他心中的确定忽然冰消雪融了,接下来耳边一直回荡着上校的表发出的滴答声,秒针每走一格生命好像就流逝一格。直到西泽尔伸手翻牌的瞬间,那巨大的心理压力才被打破,他好像忽然能张口呼吸了,全身的冷汗都涌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催眠术?
上校的脸色铁青,扣着扳机的手指更加用力,“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这个秘密虽然简单,用到的催眠术也并不很深奥,但仍得阅历丰富心志坚定的人才能使用,你想诱导对方,首先得看穿对方。但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看穿西泽尔,坐在对面的分明是个男孩,他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面墙壁。你面壁而赌,无论施加什么样的心理暗示,墙壁都不会有所回应。
上校想一定是有人把秘密告诉了这个男孩,再借这个男孩来让他当众出丑,他急不可耐地要把藏在男孩背后的那个对手揪出来!
“我自己看出来的,”西泽尔笑笑,“我想赢您,所以提前在这间赌场里玩了一个星期。您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观察您。您没有听过那句很有名的话么?‘你看着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看着你。’以前都是您看穿别人,这次您是被看穿的人。”
他抬起头来,午后的太阳照亮了他的侧脸,这个动作让上校真正看清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似纯黑,但当阳光在瞳孔中折射的时候,紫色一闪而逝。紫色是种美丽的颜色,尤其是当它出现在女孩的裙子上的时候,可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就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尤其是那种紫色浓烈而寒冷,一如这个男孩漂亮但没有温度的笑容。
你看着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看着你。这句话仿佛一团彻寒的空气在上校的心中爆炸,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关于您的身份,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您不是海军上校,而是战船上的炮手。您的皮肤发红,那是在海上晒过很多年的结果,您喜欢抽烟,水手都喜欢用这种方法驱赶寒气。您佩戴的纪念章中,有好些都是来自地中海附近的城市,所以我猜测您曾经服役于拜占庭帝国的南方舰队,至于军衔,应该是上尉,炮手的最高军衔就是上尉。您喜欢用右眼看东西,左眼只是辅助,这是炮手独有的习惯,用右眼瞄准。您的数学很好,立刻就能算出几率是160万分之一,因为炮手必须熟练地计算抛物线。”西泽尔抽丝剥茧地分析着这位神秘的看守人,“但恰恰是您那双敏锐的眼睛泄露了秘密,您太习惯用右眼去瞄东西了。你右眼的瞳孔总是跟着国王移动,我是根据这一点来判断国王的位置的,我选择在午后来,因为这个时间阳光最亮,我可以很清楚地观察到您瞳孔里的那块白翳,跟着它我就能找到国王。”
“说完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秘密,”他转向米内,“我们走吧。”
米内在枪口前瑟瑟发抖。就这样走出门去?谁知道会不会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枪响?怎么看上校都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暴徒啊!
“相信我,上校先生是不会开枪的。所谓赌场看守人都是亡命之徒,只是一种行业内通用的谎言,为了免得输钱的赌客闹事,有些老板就说自己赌场的看守人出身于黑道,渐渐地大家都这么说,好像没有杀人越货的背景就没法当赌场看守人似的。”西泽尔微笑,“可赌场毕竟是种经营性场所,它存在的目的是盈利,哪个老板会雇佣真正的亡命之徒呢?就算上校先生曾经上过战场,见识过杀人流血的事,可他如今愿意为了佣金而在这个赌场里安顿下来,内心想必早已疲倦了,这种人怎么会为了一点小钱杀人呢?”
他转过身,以正常的步速走向赌场大门,米内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瑟瑟发抖。
直到他们走出赌场,上校的枪也没有响。米内猛地在西泽尔背后推了一把,两个男孩在阳光中飞奔起来。
枪口缓缓垂落,最后点在桌上,“真是深渊一样的男孩啊……”上校轻声说着,缓缓地打了个寒战。
有那么一刹那他真的生出了杀心,那深渊般的男孩让他觉得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可他的枪里没有填充子弹。他确实是个内心已经疲倦的人,西泽尔看透了他,从西泽尔在他面前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失败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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