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梅森刚刮过脸,他迈着轻快的步伐神采奕奕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德拉·斯特里特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晨报。
“哎,德拉,”他说,“有什么新闻?”她瞅着他,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说:“你打算让他们干那事?”
“干什么事?”
“逮捕福布斯夫人?”
“我没有办法。他们已经逮捕她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想让他们指控她杀人并把她关进监狱吗?”
“我没有办法。”
“不,你有办法。你知道你有办法。”
“怎么可能?”
她站起来,推了一下桌上的报纸,说:“你和我一样清楚,阿瑟·卡特赖特才是杀死克林顿·弗利的凶手。”
“哦,”梅森微笑着说,“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再谈这件事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谈呢?”
她摇摇头说:“听着,头儿,我一直很信任你,知道你办事向来很公平。你尽可以说一些俏皮话,但你说服不了我,我认为你让这个女人蹲监狱,好让阿瑟·卡特赖特有充裕的时间逃出法网,这种做法是非常错误的,真相迟早会大白的。为什么不能让这个女人休息,把事实真相现在就暴露出来呢?你给卡特赖特的时间已经够充分的了。作为这件杀人案的从犯,你的行为差不多已构成重罪了。”
“从哪方面讲?”他问。
“向警察局隐瞒你知道的关于卡特赖特的情况,你完全清楚他企图杀害克林顿·弗利。”
“那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梅森说,“他也许打算杀死弗利,但那不等于他真的就去杀了他。没有证据是不能控告一个人杀了人的。”
“证据!”她大声喊道,“你还要什么样的证据?那个人来这里说了那么多话,几乎已经告诉了你他要行凶。接着他又给你寄了一封信,这封信表明他已经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并且准备开始行动了。后来,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人们发现那个侵犯了他权利的人已被人杀死了。”
“你有没有本末倒置?”梅森问,“如果你想胜诉,是否应该说成他杀死了弗利,然后便消失了。说他消失了,而他怀恨在心的人在他消失之后而不是消失之前被人杀死了,听起来是否有点儿不可思议?”
“你在陪审团面前尽可以这样说,”她说,“但你别想骗过我。那个男人先是立遗嘱,后又给你寄钱,这些事实表明他准备要采取最后步骤了。你和我一样明白这最后一步是什么。他一直在监视破坏了他家庭的那个男人,等待时机让那个女人知道他的出现。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他便带她离开了那个家,并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返回来干了那件事,干完后就又与那个女人团聚去了。”
梅森对她说:“你别忘了,卡特赖特给我陈述的所有这些情况都属于我的职业秘密。”
“也许是吧,”她说,“但你不应该袖手旁观,让人们指控一个无辜的女人有罪。”
“我并没有让人指控她有罪。”他反驳道。
“不,就是你。”她说,“你建议她不要说话,她想说明自己的情况但又不敢说,因为你告诉她不要说。尽管你代表她,但你却让她蒙冤受屈,以便你的另一位当事人能够逃之夭夭。”梅森叹了口气,面带微笑地摇摇头,说:“我们谈谈天气吧,这个问题更实在一些。”
她走到他跟前,十分愤慨地说:“佩里·梅森,我很崇拜你。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中脑子最聪明,能力最强的一个,你做事一向令人赞叹不已,可这一次你却做了一件彻头彻尾不公正的事。你让一个女人陷入困境,目的是为了保护卡特赖特的利益。警察迟早会抓住他的,他们会审讯他的。可你却幻想着如果自己能转移警察当局的视线,让他们跟踪一个错误的线索,就可以加强对阿瑟·卡特赖特的保护。”
“如果我对你说,你完全搞错了。你相信我吗?”梅森问。
“不。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搞错。”她回答道。
他俯视着她,头向前伸,眼睛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怒气。
“德拉,”他说,“如果警察知道的和我们一样多,他们可能会有确凿的证据对卡特赖特立案,但是你不要自己骗自己,认为他们不会有充分的证据对贝西·福布斯立案。”
“但是就案情来说,阿瑟·卡特赖特是有罪的,而贝西·福布斯是无辜的。”
他固执地摇摇头,然后非常耐心地说:
“听着,德拉,你管的事有点太多啦。别忘了我是一名律师,我不是法官,也不是陪审员,我必须在法庭上代表我的当事人。”
被告律师的任务就是以最有力的方式向陪审团陈述对被告有利的事实,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一切。地方检察官的任务是将对检查当局最有利的事实以最有力的方式提交给陪审团,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法官的任务是使双方权利得到适当的保护,并判断证据是否合情合理,合乎逻辑。陪审团的任务就是做出最后的裁决。我只不过是一个律师,所以应该尽自己最大能力代表我的当事人的利益,以便让他们做出对我的当事人最有利的判决。这是我宣誓应该履行的职责,也是我的当事人期望我做的一切。
“如果你冷静下来分析一下我们建立的审判体制,你就会发现律师没有别的选择。曾多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当被告律师有点聪明过头时,人们就会谴责他,但是人们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地方检察官和律师一样聪明过人。所以,为了打击检查当局的嚣张气焰,被告律师就必须进行机智巧妙,有理有利的辩护。人们要想享受宪法赋予自己的权利,就必须遵循上面这些原则。”
“这些我都知道,”她说,“我知道常常有一些人并不清楚审判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知道律师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必须那样做,但你说的这些并不能回答这个案子中的问题。”
梅森伸出右手,捏紧拳头,又松开,然后又一次握紧拳头。说:“德拉,我这个手里握着一个武器,它可以砸碎贝西·福布斯手上的铁锁链,使她重新获得人身自由。但是,我必须有效地使用这个武器。我必须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出击,否则只会损坏我的武器并且使那个女人的处境比现在更糟。”斯特里特注视着他,眼里露出钦佩的神情。
“我很喜欢听你这样讲,”她说,“一听到你用这样的声调讲话,我总是兴奋不已。”
“好吧。”梅森说,“请替我保守秘密。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可现在你全知道了。”
“你能答应我你就要使用那个武器吗?”她问道。
“当然会,”他说,“我代表贝西·福布斯,所以我一定要尽自己的努力使她得到最好的结局。”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不出击呢?在对方尚未找到起诉的证据之前,不是更容易击败对方吗?”
“在这个案子不行。”他耐心地解释说,“这个案子对她极其不利,也就是说,只有十分精明强干的人才能办好这个案件。我只有在摸清了这个案件的份量之后才敢出击。我只能出击一次,因此一定要做到出其不意,这样只需要一拳就够了,我必须先让公众对贝西·福布斯产生兴趣,使他们对她产生一种同情心。”
“你知道让人们对一个被指控为杀人犯的女人产生同情心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你这步走错,报社就会派一些特派记者把她当成母老虎来采访。他们会在一些专栏中没完没了地胡说八道。说她外表优雅,其实狡猾奸诈,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狮子般阴险的光芒,还会说她温柔的外表下潜藏着凶残的杀机。”
“现在,我就是要引起公众对她的兴趣,唤起公众对她的同情,让公众去看报纸,然后知道有这样一位典雅的女士,她被指控犯有杀人罪而被监禁起来,她认为她完全可以证明自己无罪,并且她也很想证明,但她的律师却下令阻止她这么做。”
“当然,这样一来人们都会同情那个女士,”斯特里特指出,“但是你的处境就糟了。公众会认为你是哗众取宠,目的是为了获得高额的辩护费。”
“我正希望他们这样想。”
“这会损坏你的名声。”
他苦笑了一声,说:“德拉,刚才你还责备我,认为我为这个女人做得不够,现在你又来了一个大转弯,责备我为她做得太多了。”
“是。”她说,“这样做就是不对,你可以换一种方式嘛。你根本就不应该为了保护她而牺牲了自己的名声。”
他一边朝办公室里间走一边说:“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别无办法。给德雷克打个电话,让他到这儿来,我想见他。”
斯特里特点点头,但并没有马上打电话,她等梅森关上里间的门时,才拿起电话。
梅森将帽子往书柜上一扔,开始在屋内走来走去。这时斯特里特打开门,说:“保罗·德雷克来了。”
“让他进来。”他说。
德雷克懒洋洋地瞅着梅森,慢声慢气地说:“哎呀,伙计,你就没睡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我一直在跟踪你,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儿,我手下的人在跟踪你。”
“我睡了两个多小时,洗了个蒸汽浴,刮了脸。办案时能做到这样也就足够了。”
“好吧,给我一支烟,告诉我有什么新闻。”德雷克说着身子往下一沉,坐在一张大皮椅上,两条腿悬吊在椅子扶手上。
梅森递给他一支烟,又给他拿了火柴,说:“你倒是挺喜欢别人伺候你。”
“你不也一样吗,”德雷克说,“你把每个私人侦探所都搞得沸沸扬扬。我收到了很多电报,上面提供的都是些错误的消息或无关紧要的事实,你一个星期都看不完。”
“你发现阿瑟·卡特赖特或波拉·卡特赖特的线索了吗?”梅森问。
“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们已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不仅如此,我们已问过城里的每个出租汽车公司,并和所有汽车司机都谈过了,就是找不出一个人在卡特赖特夫人离开弗利住宅的那天早上开车去过米尔帕斯路4889号。”
“你知不知道是哪种出租车?”
“不知道。西尔马·本顿说是一辆出租车。她对这一点很肯定,但我们就是找不到这辆出租车。”
“也许司机撒谎了?”梅森说。
“也许,但这不大可能。”
梅森在桌子后面坐下,用手敲着桌面说:
“保罗,我可以驳回他们对贝西·福布斯的指控。”
“你当然可以,”德雷克说,“你只需让那个女人说明情况就行了,你为什么要她保持沉默?只有有罪的人或不思悔改的罪犯才会使用这种诡计。”
“我想等到你手下的人确实找不到卡特赖特之后再让她说明自己的情况。”梅森说。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德雷克问道,“你是不是认为卡特赖特有罪,所以想等他藏到警察根本不可能找到地方之后,再把警方的注意力从贝西·福布斯身上引开?”
梅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右手握成的拳头轻轻地敲打桌子。
“保罗,”他说,“在这个案子上我可以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最适当的时候向他们出击。我必须引起公众的兴趣,创造一种戏剧性的紧张气氛,然后迅猛出击。这样不等地方检察官想好怎样反驳我,陪审团就已经做出了裁决。”
“你的意思是让那女人受审?”
“她必须受审。”
“但是地方检察官并不想审讯她。他还不能肯定是否有确凿的证据。他只不过是想让她说明情况。”
梅森郑重其事地强调说:“那个女人必须受审,当然她也一定会获得无罪宣判。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是说你可以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吗?”
“是的,只要我能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出击。但我得把事情弄大。”
“为什么不让她在初审时得到解脱?”
“那不行,我认为她注定要受审,我还要求他们能够尽快对她审讯。”
德雷克吹出嘴里吸进去的烟,看着梅森好奇地问:
“你那藏而不露的武器是什么?”
“如果我告诉了你,也许你会不以为然。”梅森说。
“不过,你还是可以跟我说一下。”
“我告诉你吧,那个武器就是一条嚎叫的狗。”
“天哪!”德雷克说,“你又要回到那条嚎叫的狗上?”
“是的。”梅森说。
“算了吧,那条狗与本案早就没有关系了,它已经死了,而且它根本就没有叫过。”
梅森固执地说:“我想证实那条狗确确实实嚎叫过。”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
“那只是一种愚蠢的迷信,”德雷克说,“只有像卡特赖特这样神经衰弱的人才会被那条狗搅得睡不着觉。”
梅森十分坚定地说:“我必须证实那条狗真的嚎叫过,而且必须用事实证明这一点。我惟一相信的证人就是那个中国厨师阿王。”
“但阿王也说那狗没有叫过。”
“阿王必须讲实话,”梅森说,“他们把他遣送回国了吗?”
“他们准备今天送他走。”
“好吧,”梅森说,“我准备给他搞一张传票,传他到这里作证。我还想请你找一位熟练的中国翻译,并让这位中国翻译知道阿王必须承认那条狗嚎叫过。”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那条狗嚎叫过没有,你都想让他说叫过,是吗?”
梅森说:“我的意思是让阿王说真话。那条狗叫过,我想证实这一点。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如果狗没有叫,我希望阿王就说狗没有叫。但我相信那条狗确实叫过,而且也想证明它叫过。”
“行。这事我能办到。我在移民局里有熟人。”德雷克说。
“还有一件事,”梅森说,“你出其不意地告诉阿王,克林顿·弗利或福布斯,不管你怎么叫反正都是一个人,应该对阿王被捕一事负责。这件事也许会加深这个东方人的印象。”
“明白你的意思了。”德雷克说,“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认为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还需要我干什么吗?”
“我希望你调查一下那条狗的详细情况。”
“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了解克林顿·弗利什么时候开始养那条狗,那条狗的习性,它过去的生活经历,以及它在夜里是否嚎叫过。”
“克林顿·弗利买下米尔帕斯路4889号房子时就养了这条警犬。你去调查一下他养了多久了,在哪儿买的,狗有多大了。查清有关它的一切情况,特别是它叫不叫。”
德雷克说:“我已掌握了部分情况。福布斯的狗已经养了多年了,他离开圣巴巴拉时又带上了那条狗。这也是他不忍丢下的一样东西。他太爱这条狗了——他的妻子也是如此。”
“好吧,”梅森说,“我需要找些证人来证明这件事。去一趟圣巴巴拉,如果这条狗在夜里嚎叫过,那么邻居就应该会听到。找到他们原来的邻居,让他们写一份宣誓书,我们将会找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做证人。不要怕花钱。”
“就为了一条狗吗?”德雷克问道。
“对。就为了一条在圣巴巴拉不叫,但在这儿又叫的狗。”梅森说。
德雷克提醒他说:“那条狗已经死啦。”
“那并不影响它作为证据的重要性。”梅森说。
电话铃响了,梅森拿起话筒。
斯特里特说:“德雷克先生手下的一名侦探打来电话,说他有要事需要立即向他报告。”
梅森将听筒递给德雷克,说:
“保罗,有人要向你报告情况。”
德雷克拿起听筒,懒洋洋地说了声:“喂!”
听筒里突然传来刺耳的声音。德雷克脸上露出惊讶、难以置信的表情,最后他问:“你敢肯定吗?”
打电话的人又说了几句。
德雷克说了声:“见鬼吧!”然后放下电话。他望着梅森,眼睛里依然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知道是谁吗?”
“你手下的一个人?”
“对。一个主要负责从警察或记者那里探听消息的侦探。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了吗?”
“我自然不知道。”
“他说警方已认出了在弗利家中发现的那支手枪,就是打死警犬和弗利的那支手枪。”
“继续说。他们是怎样认出来的。”
“他们以手枪上的编号为线索,搞到了售枪证明,彻底查清了买枪的人。”
“是谁买了那支枪?”
德雷克一边仔细端详着梅森的脸,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那支手枪是贝西·福布斯在其夫与波拉·卡特赖特私奔的前两天在加里弗尼亚州的圣巴巴拉购买的。”
梅森一下子怔住了,直直地盯着德雷克看了约10秒钟。
德雷克说:“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梅森眯着眼,说:
“我不想说什么啦,我收回我说过的一些话。”
“什么话?”
“我说过在适当的时候我可以击败他们对贝西·福布斯的指控。”
德雷克说:“我自己也改变了主意。”
梅森慢慢地说:“没有关系。我仍然认为自己能够打赢这场官司,只是现在还不那么肯定罢了。”
他拿起话筒不慌不忙地举到耳边,听见德拉·斯特里特的声音后,说:“德拉,请你给我接《编年史》本地新闻栏目编辑亚历克斯·博斯特威克,让他本人接电话,我在这儿等着他。”
德雷克脸上惊讶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幽默的神情,说:“哎,让我大吃一惊。我认为在这个案子上你要么知道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多,要么就是在耍小聪明。福布斯夫人没有露面向警方大作解释也许是一件好事。”
“也许吧。”梅森说着转过身来接电话,“喂!是博斯特威克吗?你好,我是佩里·梅森,我有条最新消息要告诉你。你总说我从来没有给你们透露任何消息,使你手下人无法抢先发布新闻。我现在就有一条你们感兴趣的消息。请派一名记者到米尔帕斯路4893号,那是一个名叫卡特赖特的人的住宅。记者到那儿可以找到一位古怪的聋子管家,她叫伊丽莎白·沃克。如果你的记者能引她说话,就会发现她知道是谁杀死了克林顿·弗利……对。就是化名克林顿·弗利住在米尔帕斯路4889号的克林顿·福布斯……”
“是的,她知道是谁开的枪……”
“不,不是贝西·福布斯杀的。你让她开口说吧……”
“好吧,如果你坚持问,我就实话实说了,她会告诉你是阿瑟·卡特赖特,她的主人,那个神秘失踪了的人杀的。情况就这些,再见。”
梅森放下听筒,转向德雷克说:
“天哪!保罗,其实我自己根本就不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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