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工作是私家侦探日常作业中最无聊,最费时的一面。
我整天都花在跑腿上。
我拜访孙先生,请他带我去他公司人事部门,找出石依玲当初申请工作时的人事数据。
她以前干过四家别的公司,我一一抄下来,开始展开调查。这些公司都对她品行有极好的推介,但是这里面有一段空白。三年之前,有十八个月,显然她没有工作,也没有资料查得出她去了那里。
我抄到她社会生活保障制度号码,开始查她那一段时间的情况,有的数据当然私家侦探是不易获得的,但是找对方向的话,还是弄得到的。
下午三点三十分,我已经得到我要的数据,那个十八个月的空档,她是在替杜汉伯工作。
留下了一个大问题,在她申请替杜氏工作后次一个工作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填上替杜氏工作的经历呢?为什么此后就好像忘了替杜氏工作过一样,是不是因为不忠,被开除的呢?
显然并没有任何公司人事部门对这一段真空时间发生过疑问或调查过。
下午四时,我回到办公室。
卜爱茜说:“有封电报是给你的。”
我打开:
‘石每月月底收取神秘来源支票一百五十元,向孙报告前,该查清事实!别做傻瓜,朋友的朋友上。’
我读了又读好几次。把电报放入口袋内。
“今晚有约会?”爱茜问。
“没有约会,但是你还是自己吃饭。”
我离开办公室,来到电信总局,查知电报是从好莱坞支局发出的。
我把电报归档于待办案件,一个人出去吃饭,回到我新公寓一个人看电视。
九点三十分,电话铃响起。“有一位凌小姐问你能不能业务拜访几分钟。”职员说。
“问她肯不肯上来?”我说。
过一会,职员说:“她已经上来了,赖先生。”
我走出房门,到电梯旁接她。
“昨天和你一起出去的美女,今天怎么了?”她问。
“我不知道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想你们一定还会在一起,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你。”
“那你为什么会来呢?应该打个电话试试,万一扑空呢?”我问。
“喔!对我言来,走过来也一样方便。”
“你是说你就住在附近?”
“我是说运动运动,我在减肥,在注意我的身材。”
“现在也变了我的习惯了。”
“什么?指运动?”
“不是,是指注意你的身材。”
她大笑,“好了,唐诺。”她说:“玩笑开过了,现在可以邀我进去,给我弄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不要太浓。”
“为什么不要太浓。”
“不该讲的话可以保持不讲出来。”
“不该做的事可以保持不做吗?”我问。
“我们人都有困难的,你呢?”她笑出声来。
“我是靠不住的。”
“我看所有人剥掉皮,里面都一样的,那块地怎么样,唐诺?”
“什么怎么样?”
“你还没有和另外一批人敲定吧?”
“没有。”
“肯租给我吗?”
“也尚不见得。”
“好吧,”她说:“我看我还要下点工夫。”
“像什么工夫?”
“借一点酒力,鼓励你带我出去跳舞。”
“你喜欢跳舞?”
“喜欢和有希望的生意人跳舞。”
“为什么不简单一点把价格提高?”
“你为什么不降低一点要求呢?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
我看看她说:“你看我空着,并不表示我没有计划。”
她笑言道:“去替我弄苏格兰酒来……我看你是下手很快的人,跳舞如何。”
“我希望能集中精力。”
“跳舞可以帮助你集中精力。”她说。
“相同的,也可以使我脑子对价值感减低。”
“否则我为什么会游说你和我跳舞呢?”
她从长沙发站起,走向一具书架,东摸西摸,发现一批书是假的,书后藏有立体身历音响一组。
“我是说嘛。”她说:“这具书架对你这种品调的公寓言来有点格格不入。”
她选了卷录音带,放进去,按钮,把小的椭圆地毯向墙角一踢,跟了音乐转一个圆圈,把二臂向我伸出来。
我和她一起跳舞,她像一根蜘蛛丝……夏日炎阳下在屋檐的一角随风飘荡。
一曲华尔兹过后,她说:“你舞跳得非常好,唐诺。我们换个快点的,我最喜欢跳快华尔兹了。”
“你也喜欢苏格兰加冰块。”我说:“我去给你拿。”
“这个我到并不太急,这带上还有个快点的。”
她拨弄了一下,找到了她要的另一支较快的。
我们跳舞,又跳完了一曲。
她吻我,很长的一个吻。
“现在,”她把我放开,关上音响,说道:“我可以要我的苏格兰加冰块了。”
我对了两杯酒,我们坐下喝酒,她把二腿伸直交叉,脚尖一直还在跳刚才那支华尔兹。
“你喜欢我吗,唐诺?”
“嗯哼。”
“你为什么不肯让个步,把那块地租给我这一边的人……我不是在求你吗?”
“我觉得我坚持一下,可以有更多的收获。”
她眼光变得无情,“这种想法错了,我可以给你的都给你了。”
“我不是指你给我的。”我说:“我是指你一方的人能给我的地租。”
“噢,那有商量余地。”
“多少余地?”
“你要多少?”
我说:“对方的人也是志在必得,我要租给出钱最高的一方。”
她蹙眉道:“对方还没有……”她突然停住话头,好像要把她说过的话吞回去似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没有?”
“他们有吗?”
“我曾做出要上钩的样子。”我说。
“但是我已经准备给你咬一口了。”
“事实上,”我说:“海里有的是别的鱼,都会和你想捉的一样大,一样新鲜。”
“我知道。”她说:“但是一鸟在手,总是比二鸟在林好。”
“我是在手的一鸟?是吗?”我问。
她抬头向我,“你说呢?”她问。
我说:“我想我受你的影响已经太大了,我怕我会滑倒,摔在地上受你摆布。”
“这样还差不多。”她说:“我最怕有一天,‘再努力’男人也不受我摆布了。”
“我至少用力挣扎了。”我告诉她。
“而且很用力……你说同意了?”
我说:“不是你来,这件事根本不可能谈得拢。但是我有个感觉,我一说同意,我们就会拜拜,再也见不到你。”
“老天,你不见得想用这块地娶个老婆回来吧。”
“我要继续维持目前的态度,至少你会多来看我几次。”
“有一天我的朋友告诉我另外有块地,不见得比你的地差,我也会拜拜的,不再见到你。”
“永远,不再见面?”
“永远,不再见面。”
“我要打个电话。”我告诉她。
“没人阻止你。”她说。
“你在阻止我。”我说。
“为什么?”
“我不要你听到。”
“好。”她说:“我去补点妆。”
“我到大厅去用公用电话。”我说:“你不必客气,可以留在这里,要酒可以自己倒。”
“我会翻你东西,唐诺。”
“欢迎。”我说。
我走出公寓房门,乘电梯下楼,大厦门口有辆出租车在,我递二十元钱给驾驶。
“要干什么?”他问。
“把计程表倒在等候上,”我说:“再开前面一点就停在门的最前面,你自己到柜台前去等着,五分或十分钟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信号,一个金发长腿的妞会下来,我想知道她去什么地方。”
“不是什么犯法的吧?”驾驶问。
“根本完全不是。”
“假如她发现我在盯梢,又如何?”
“你转身回来,否则再盯也没有用,她会开一夜车把你汽油耗完为止。”
“小心点,可能她不会知道。”
“当然。”我告诉他:“我自己也是专家。”
“干了,只要你了解有的时候不是一定可办到的,我怎么向你回报?”
“我了解。”我说:“我住这公寓,找赖唐诺就可以了……注意不要让职员知道我们间的事,女的一进电梯,我会打电话楼下职员,说在等的出租车可以不必等了,这样你就知道了。”
“万一她要我送她走?”
“我认为她自己有车,万一她要坐你车,比跟踪又方便多了。”
“照样向她要车资吗?”
“当然,否则西洋镜戳穿了。”
他把二十元收下,我回我的公寓,经过柜台时职员刻意地偷看我一眼。
进了公寓房间,凌佩珠向我说:“我干过了,唐诺。”
“什么?”
“翻过你的私人东西了。你才住这里不久,是吗?”
“是的。”
“看来你一只皮箱就可到处流浪了。”
“不是顶逍遥的吗?”
“单身汉住宅不会如此的,你还有一个窝在哪里?”
“谁说我还有一个窝?”
她大笑,“我敢说你另外有二、三个像这样的窝,各有一个藏娇。”
“像你所说那么大开销,我只好把那块地租给出价最高的人了。”
“你有些地方真怪,”她说:“我真弄你不懂了。”
“我也一样对你有好奇呀。”
她走过来,两只手放在我两肩上,把头仰后直视我双眼:“唐诺,租不租?”
“可能。”
突然她态度改变,把双手放下,站后一说道:“什么时候会有一定回音,唐诺?”
“什么时候你肯提高到你最高出价?”
“我已经出最高价了。”
“包括奖品?”
“奖品和交易无关,万一有奖品也是基于友谊。”
“我们的友谊如何可建立呢?”
“你和其它女友如何建立友谊的?告诉我别的住处在哪里。”
“我并没有金屋藏娇,假如你是在打听这一方面消息的话。”
“昨天和你在一起的漂亮妞,如何?”
“我又没有为她造金屋。”
“没有?”
“没有。”
她说:“唐诺,我告诉你一点事实,她在爱你。”
我大笑道:“你要再了解她一点,你就知道你的结论有多荒谬。”
“我认为我了解她了。”她说,突然转身,又说道:“我要走了,我明天会给你电话的。”
“打到哪里?”
“这公寓。”她说:“怎么啦?还有别的地方?”
“我比较是……进进出出的。”我说。
“假如你外出,留个消息给我。租或是不租。”
“你会提高些租金吗?”
“不会。”
“我有心要接受的。”
“等于没说。”她说:“有心要做件事是冲动的想法,冲动是暂时的,我明天给你电话。”
“有地方我可以和你联络吗?”
“目前没有。”
“合约完成之后呢?”
“也许。”她狡猾地说:“我也有心接受。”
我送她到门口,打电话给楼下职员,希望来得及在她离开电梯前,消息到得了拿我二十元的计程驾驶。
电话响了一、二次,我如坐针毡,脑子里在计算电梯下去的时间,最后职员的声音说:“哈啰。”
我说:“有个计程司机在柜台前等我,告诉他回去吧,电梯在楼下吗?”
“有客人在用,喔,快下来了。”
“没关系。”我说:“请偷偷告诉驾驶,不要提姓名。”
“是的。”他说,把电话挂上。
我坐下来,等了二十分钟,电话铃响。
我急忙拿起来。“哈啰。”我说。
“我是你的出租车,那小姐聪明得很。”
“怎么啦?”
“我离开大厅,她正好跟了出来,她问我能不能载客,我说现在可以了,我告诉她我等一个生意,结果泡汤了。多半地址弄错了,她高兴地进车说去公路总站,你知道总站是怎样的,我们出租车有一定的下客位置,警察管制很严,下完客立即要离开,绕过一个大圈才能到上客的地区或停车位置。
“我带她到车站,收了她车费,让她下车。我冒个险,把车子靠边,跟了她进去。”
“她做什么?”我问。
“直接走到出租车上车处,跳上一辆车就走了。我都来不及看那出租车车牌,而且我的车还停在不准停车的地方……”
“二十元有剩的吗?”我问。
“剩很多。”
“都给你做小费。”我说:“但是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我打电话楼下职员,他告诉你我的意思。你想想看:那时候她在大厅吗?”
“不在。”
“你开始离开时,她在大厅吗?”
“没有,我站在门口时,电梯才下来。开门要一、二秒钟,她正好见我出门。”
“她停下来和职员讲话了吗?”
“没有,她一阵风一直走出大门。向街道左右一看,见到我的车子,问我有没有空。”
“我真不懂。”我说。
“我也不懂,”他告诉我:“但是事实如此呀。”
“好吧。”我说。
“有一点点机会,我可能替你找得到那辆带她走的出租车。”他说:“那女人漂亮,一个人从长途的公路局出来,没带行李,没人接,蛮抢眼的,大家会记得她。”
“那不过是浪费时间。”我说:“多半她叫车到城里大旅社,前门进,后门出,又坐另一辆车。”
“这小姐一定知道有人会盯她梢。”他说。
“大概吧,二十元不要赌掉了,好好睡一晚。”我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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