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我们规定是照常办公的,中午才关门。每个星期六下午,白莎照例和我有一次一小时的会议,计划下周的工作。白莎也喜欢每周计算一下银行存款,看看我们合伙事业的成就。
我星期六上午九点整走进办公室。白莎还没有来上班。我吩咐爱茜,白莎一到就通知我。
白莎九点十分到。卜爱茜立即通知了我。我走进白莎办公室说:“我们是九点钟开门。你去哪里了?”
白莎抬头看我,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她脸孔转成猪肝色,最后才找到自己舌头在哪里。
“我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小不点的杂种,有种来问我‘我’到哪里去了?你这浑蛋到哪里去了?什么意思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昨天一天打电话给每一个可能你认识的马子,看是什么人把你连魂一起勾过去了。
“你竟敢一溜就一整天,没一个人知道你的去向。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你的管家妇,还是什么?黄脸婆……也许?即使如此,也要告诉黄脸婆你死在哪里,好替你收尸。你竟还有无耻的厚脸皮,来问我‘我’在哪里!”
“办公室九点开门。”我说:“我在这里等你来上班。”
她真的气极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
“好,算了。”我宽宏大量地说:“不必再提了。我想一个人开创了一个事业,不必做事业的奴隶,把自己卖给它。白莎,有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应该自己放放假,算了。”
白莎说:“你浑蛋!你就是要惹我生气。你知道我有高血压,我现在血压已经高到快冲破血管了。你总是在‘我’要怪你之前,先用点小聪明让我生气。我看见你真恨不能咬掉你一块肉,不过我内心想想你还是满聪明能干的。”
“好了。”我对白莎说:“现在告诉你,昨天为什么要猛找我,有什么不对吗?”
白莎的双唇抿成薄薄一片说:“他奶奶的,我有点怕。”
“你怕什么,白莎?”
她打开抽屉,拿出二份正式公文似的东西,自桌上送过来:“看看这个。”
我拿起一份,看看主文,一切都了解了。是韦君来向法院告柯赖二氏私侦探社中的柯白莎和告赖唐诺的副本。
我其实可以不必去看他告些什么的,但我还是拿着看了一遍。
韦君来的状纸写得很好。他宣称他住在霜都路一六三八号。他宣称被告侵害了他的隐私权。被告曾访问原告的邻居,暗示原告是个杀人凶犯,破坏原告在居住地的名誉。他宣称后来被告威胁要报警,要说原告杀死了和他住在一起称为是他太太的人。事实上这女人没有死,活得好好的。他宣称由于被告的报警,警察在他住宅附近设了监视,使邻居都对他产生不良看法。逼迫他今后只好提前退休。而且今后怕有无穷的不安和不便。被告已经使原告精神受到损害、受到身体损害、名誉损害,等等,等等。
他提出的赔偿要求是五万元的真实损害及十万元的名誉损害。我把这张状纸副本,和开庭传票交回白莎。
“我想,”我说:“你是知道事实的。”
“我现在怀疑我是不是知道了。”白莎说。
“你什么意思?”
“你看,你至少看到这上面说的,是你把暗示放进邻居的脑子里,说他犯了谋杀罪。”
“说下去。”我说。
“当然,这东西也是送达给我的,我一收到这东西就急着要找你,但是找不到你。我认为最有用的事是去找林太太,从她那里弄一张书面的证明书,证明是她告诉你,姓韦的杀了他太太。”
“结果如何?”我问。
她说:“我找了我一个朋友一起去,去做证人。我们找到林太太。林太太说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话。林太太说,你去找她,问她对韦先生杀死他自太太,看到了什么。在另一侧的邻居太太也说你问的是这种话。那邻居也说你暗示她,韦太太的失踪可能是被先生杀掉了。唐诺,真是十分糟糕!那林太太已经吓僵了!”
“林太太吓僵了?”
“是的,不但不敢说,连打嗝都不敢了。”
我说:“你有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你要知道她告诉我什么?”
“当然,否则我为什么会去看她?”
“你告诉她,有人控告我们了?”
“是的。”
“在你问这些话之前?”
“是的,你看,我要对这个女人公平处理。我们应告诉她的统统先告诉她。”
“这正是办这件事最狗屎的方法了,白莎。那女人怕死了的是她先生。只要她知道有人要循法律途径解决,她还肯开口吗?”
“不过,”白莎说:“她也和宓善楼说过同样的话,她逃得了吗?”
我靠到椅背上想了一想。“你可曾注意到,韦君来并没有说和他住在一起的是他太太。他宣称‘和他住在一起称为是他太太的人’……他根本没有和太太离婚……”我说:“你要知道,白莎,我们给宓善楼的电话,将来会成为十分重要的证物之一,你想宓善楼会全力支持我们吗?”
“宓警官会溜得像条脱勾的大鱼。”白莎说:“他会作证说是你告诉他一件谋杀案已经完成。照目前情况,他自己也乱七八糟混在里面,他可不会肯为了我们丢掉官位。”
“假如如此,”我说:“高劳顿就变成最重要人证了。打电话的时候,这一面的话,他是都听到的。”
“唐诺,这种控诉会成立吗?”她问。
“每个人都肯说老实话,这控诉就成立不起来。”我说:“但是,林太太嘛,吓僵了……高劳顿给我们的地址是什么?”
“大德大饭店。”
“我现在就去。”我说。
“你去和他谈话?”
“假如他在,我就和他谈。可能的话,我还希望弄一张书面声明。”
“唐诺,他会把你打扁,撕成粉碎的。”
我说:“假如在我们找到他之前,韦君来的律师先找到他,要了张证词,才真正会把我们两个人打扁,撕成粉碎。”
白莎两眼瞇成一条缝:“是的,会很不好看,是吗?”
“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我问。
“你坚持要报警说谋杀案已完成。姓高的不想请警方涉及,试着从你手中把电话抢过来,你坚持……”
我说:“这一部分没有关系。只要他肯说实话就不怕。”
白莎说:“是你告诉宓警官,你有一件谋杀案要报警。”
“我从来没有告诉他韦君来做了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依据他邻居一位林千里太太说,韦家发生了什么事。”
“送达传票的人昨天也曾经找你。结果传达给了我之后没有再等,是不是不再找你了?”
“不行,他们一定要传达给我本人。”
“但是他们给我两份副本,其中一份一定是给你的。”
“不是,他给你两份。一份是给你私人的,另一份是给合伙公司的,因为你是合伙人之一,所以也给你一份。这说明他们告你本人,也告你合伙公司。他们今天应该另外会给我送达相同的两份的。”
“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该找个律师。找好律师后第一件事,是请律师去取一个韦君来的口述证词。韦君来不会喜欢这一招的,我要去见高劳顿了。”
白莎把椅子向后一退。站起来绕过桌子。“唐诺,”她说:“我一直一分一毛的节省钱。我没有办法,我养成了习惯。你没有来之前,我要维持这个侦探社,我只做点微不足道的工作。所以我对钱看得很重。每次你用五分钱,只要我认为不应该花的,我脑子里就有蝴蝶飞来飞去。血压就会升高。
“我们两个是绝配。我要你知道白莎心里有数。要不是你的脑子和勇气,我们这个侦探社还只能弄点小工作,吃不饱,饿不死。
“我不是说今后不再挑剔你的开支,或挑剔你怎么来怎么去的老毛病。但是,有人想对你耍狠,白莎支持你到底,和你并肩作战。你不会听到我为钞票吭一下喉咙。”
她把两脚分开站在我面前地上,伸出她戴了大钻戒的手,说道:“握手,伙计。”
她小而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现在,”她说:“你快去看那浑帐姓高的,看能不能突破点什么。我昨天去看那姓林的太太,的确把事情弄得更糟了。唐诺,要不是我真怕了,我现在不会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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