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8时左右,我按响葛依娜来信给我地址的公寓门铃,对讲机传出女人声音:“什么人?”
我把嘴凑近对话机:“丝品进口公司代表。”
“你们不是在新奥尔良吗?”
“我们分公司分布很广,我是业务代表。”
“你能不能明天来。”
“不行,我有一定行程。”
“今晚不行,没空。”
“对不起,”我用铁定的语气说。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能再来?”
“那要等下一次我出差到这里来。”
“那要多久?”
“三、四个月之后。”
“噢!”一阵沮丧的叹声:“等一等,等我穿点衣服,我可以套上点东西,你上来好了。”
开门声响,我爬上楼梯,走向走道,一面看号牌。
葛依娜,穿一件套头蓝色睡袍,站在房门口等我,她说:“我以为你们是邮购邮寄的。”
“我们是邮寄的。”
“好,请进来,我们先弄清楚,为什么你要亲自来?”
“因为我们要合乎联邦进口协定。”
“联邦进口协定?”
我笑着说:“亲爱的小姐,协定规定我们,假如不是销售给个人直接用户的话,我们公司要付1万元罚金,可能尚须坐牢,我们不能销给零售商,也不可销给准备再出售的用户。”
“原来如此。”她说,语调已非常女性化。
她肤色蛮深,虽然没有方绿黛深,她会花钱,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长长睫毛,她手指甲上的甲油,都在显示要花时间和金钱才能保持这样美丽,女人在这方面化那么多心血,一定是靠此可以多捞一点回来,我又仔细地看了她一下。
“你要什么?”她很有耐心等我从头到脚看了她后发问。
我说:“你还没有证明给我看呀!”
“我还没有证明给你看?”
她的外表就是一个兜得转的年轻美女,坐在自己的公寓里,穿了睡袍,露出足够多的裸腿,这双腿本身就值得给与最好的丝袜,我看她的腿,她一点也没有窘态,在她看来我不是个人,只是6双平价丝袜。
“我要看看样品。”她突然说。
“样品倒不必,保证书保护你一切权益,收到货后尚不须付款,30天试穿,任何不满意,退货不要钱。”
“我真认为你们办不到这样硬的生意。”
“这是为什么我们选顾客十分严格,现在我们谈生意,我今天还要见6个别的顾客呢,你的姓名是葛依娜,你要6双丝袜完全只为你自己使用?”
“是的,当然。”
“我看你不会去做生意,但仍要问一句,你不会把收到的货拿出去卖吧?”
“不会,我是为自己用。”
“也许……你会送给朋友?”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我们希望得到这些你可能送礼物的朋友,姓名和地址,联邦规定就是那么严格。”
她好奇地仔细看我:“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笑着说:“你应该试着在战时做生意——即使小生意也很难做,不要说从国外进口货品了。”
“你们怎么可以把货品留在墨西哥?”
我笑道:“这是秘密。”
“我还是希望能知道一点。”
我说:“一艘日本船装了很多丝袜,日本偷袭了珍珠港,那艘船有如所有日本船,平时是商船,但战时有它军事任务,船长选了加州的最南面,墨西哥境内,挖了一条大沟把货品全埋了,我的合伙人正好是这块荒地的地主,他又在墨西哥城有点势力,所以……其他你可以猜出来了。”
她说:“货是黑货啰。”
“墨西哥最高法院把货判给我们。你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一份影印本。”
“既然你有了那么多一批合法货,为什么不带过境来,整批卖给大的百货公司……”
我耐心地回答:“我们试过,不行,政府限制我们只能直接售给消费者个人。”
“你的信上没有规定呀!”
“是没有,联邦政府规定我们除此之外,任何方法带回本国都是犯法。”
我从口袋中拿出铅笔和笔记本,我说:“请你告诉我,任何一位亲密朋友,你可能把丝袜送她的,姓名和地址。”
“我绝对是买来自己用的,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名字,可能我会送她一、二双。”
“这样很好,你……”
通卧室的门突然打开,方绿黛轻快地步入起居室,她显然是才穿整齐。
“哈啰,”她说:“你是卖丝袜吧?我正在告诉我朋友……”
突然她站住一动也不动,双眼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合不起来。
葛依娜很快地回视着,见到了方绿黛脸上的表情,警觉地跃起,叫道:“绿黛,怎么回事?”
“没什么。”方绿黛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个侦探,如此而已。”
葛依娜转回来看我,充满了愤慨,也许是惧怕,样子像一只家畜迫到了屋角里。
“你竟敢用这种方法到我公寓来,我要叫人捉你起来。”
“我也正好要请人捉你起来,罪名是窝藏嫌犯。”
两个女人互换眼色,绿黛说:“我想他是真的非常聪明,依娜,他真要这样做,我们拿他没办法。”
她坐下。
葛依娜犹豫了一下,她,也坐了下来。
方绿黛说:“这个诡计也真聪明,依娜和我还一再研究怎么有人会有我们秘密专用地址的,最后我们认为邮局有人出卖人名地址赚点小外快。”
我说:“这些可以不必讨论,都已经过去了。”
“你这个诡计非常好。”方绿黛重复着,有含意地看看葛依娜。
我说:“有半打以上的方法,可以达到相同目的,我能找到你,警察也能找到你,他们没有先找到你才是奇迹。”
方绿黛说:“我不相信警察会找到我,你把自己能力低估了。”
我说:“我们争也没有用,我们应该讨论别的事,曲保尔是什么人?”
她们交换眼神。
我看看手表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浪费。”
葛依娜说:“我不知道。”
我看着方绿黛,她避开我的眼光。
我转回对葛依娜说:“也许我提醒你一点点,你嫁给葛马科,他申请离婚,你不让他如愿,除非要更多的赡养费,可惜的是你行为不检,被捉了小辫子。”
“你乱讲!”
我说:“那我换一种说法,我们说葛马科有证人,宣誓证明你行为不检。”
“他们都在乱讲!”
我说:“这点不谈,我不管离婚案孰是孰非,我不管葛马科请人作伪证,或是环境证据对你不利,或是葛马科找到的不过十分之一实情。事实是他要离婚,你不要离婚,但是你又无法胜诉。”
她说:“是你在说话,我什么也不承认,你就当它是如此,从这里讲下去好了,我听着。”
我说:“你想出的特技表演真是绝妙之作。”
她说:“你自认很聪明,你说下去好了。”
我说:“你跑到新奥尔良,你让你丈夫知道你在新奥尔良,你使你丈夫相信你离开加州是避免你所做的事宣扬出来,葛马科认为一切不会有问题,他认为他聪明,你是笨蛋,他还以为可以一分赡养费都不给你。”
“你就玩了你巧妙的一手,你先让他知道你租了个公寓,是你给他的地址,你又找了一个和你外型很像的人,高度,大小,年龄,发色,眼和肤色,任何人见到你及方绿黛都会说十分相像,所以用文字形容的话,一定会彼此误认。”
葛依娜说:“你假如预备说什么,就直说了吧。”
“我只是先把背景说清楚。”
“那么你也干脆把本事说了吧,你自己说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呀。”
我说:“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浪费,你别以为我在浪费时间。”
方绿黛笑了。
“你说下去。”葛依娜挑战地说。
“你找到了方绿黛,她自己有问题,但是没有牵挂,你有点钱,你把租的公寓免费给她住,或许还答应给她点生活费,惟一条件她要用你的名字,代你收信件转给你,告诉所有人她是葛依娜,你也许实告她,你在等离婚的法院开庭传票,也许你让她蒙在鼓里。
“可惜你丈夫落进你的计算,他去看律师,律师教他可以只用一张申请状,说明打官司离婚的原因,要是你不服准备打官司到底,再把你的臭事拖进去不迟,他们问你丈夫你在哪里,得到的是新奥尔良的地址,律师使用他们的陈腔老调,呈了张彼此无害的申请状,但让你知道只要你不同意,不合作,后果将是雪崩样的严重。”
只说了这一些,已使依娜的眼中闪烁泪花了:“你认为这样公道吗?”
“不,这是很令人作呕的方法,也是律师的老套了。”
“但其效果剥夺了一切我可以力争的个人权益。”
“你仍旧应该为自己正当地据理力争……假如你有什么理可以据的话。”
“我被设计陷害了。”
“我知道,”我说,“但是我不是来批评离婚案对错的,已经说过的不过是你的背景,律师们把法庭开庭传票交给一个新奥尔良专门送达传票的,那个送达人跑上楼梯,敲门,看到的是方绿黛,说:‘你是葛依娜。’就把传票交给了她,他回来做了张常规报告,他已在哪一天,在什么地方,合法地把传票交给葛依娜了。”
依娜说:“给你说来倒像是一个阴谋了,事实上,直到最近,我根本不知道当初有什么离婚这件事。”
我转向方绿黛问:“是不是因为你不知如何可通知她?”
她点点头。
“真是非常,非常聪明。”我说:“这是反败为胜最简单方法,葛马科以为他得到成功有效的离婚,在最后判决前,他到墨西哥去结了婚,你等了一段时间,表示不是故意的,然后你给方绿黛写封信,请她带你一个朋友观光,这是多年来绿黛第一次有你的消息和地址,她给你回信,提到你离开后有传票送达给你,由于她曾答允你不论任何状况她要承认自己是葛依娜,所以送传票的问她是不是葛依娜,她就说是,你立即写信请方绿黛把传票寄给你,她就把传票寄给你,这一切就证明你什么时候才正式知道了你被离婚,在这个时段前,你仍以为自己是葛太太,只是分居了,当然仍是不折不扣的葛马科太太。
“于是你给丈夫一封信,问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告诉他这件离婚案是不合法的,因为开庭传票根本没有送达到你手上,换言之,你已经把他钓上了,你可以予取予求了,他不敢让他现任太太知道一点点风声,而这一切,都是你预计好的。”
我停止说话,等她表示意见。
等了一会,她说:“你说的好像我是个聪明人,布置好圈套让马科落进来。事实上,我除了想逃离环境外,的确什么也没有想过,我的丈夫才真布置了圈套,用各种方法使我丢尽了脸,我不知道他本意是要我在亲友中抬不起头来,还是他自己最后也受到勒索,反正他付了私家侦探一大笔钱,这些私家侦探为了一定要有效果就制造证据,不断送给马科,马科以为真捉到我证据了,又给他们钱。”
她暂停一下咬着下唇,努力于自己控制一下。
“之后呢?”我问。
“之后他告诉我他有什么把柄,他给我看侦探社的报告,他给我看一袋谎言,我几乎疯了。”
“承认?我告诉他这是我一生听到过最大的谎言,我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医生治疗我两个星期,也是我的医生建议我出去旅行,把一切都忘掉,医生叫我去没去过的地方,完全和现实脱离的地方。”
“同情心很强的医生。”我说。
“很了解的医生。”
“给你的一定是书面建议啰?”我问。
“你怎么知道?”
“想像中事。”
“事实上,是书面建议,我去旧金山,在旧金山给了他一封信,我说我不想回老家,问他有什么建议,他写信给我建议完全改变环境。”
“当然,你也只是偶然的保留了这封信,你继续说。”
“我来到新奥尔良,开始的3个礼拜一切很好,我住在旅馆里,想找一个公寓,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
“你认识的?”
“是。”
“来自洛杉矶?”
“是,所以我决定使自己失踪。”
我说:“那没有用,你在新奥尔良可以遇到洛杉矶来的熟人,你在阿肯色的小石城,你在雪港城,你在任何地方也都会遇到的。”
“不,你不了解,那位朋友希望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只好告诉她,她会告诉她朋友,过不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在新奥尔良,会来看我,我不要见知道我过去的人,我又希望在新奥尔良有个住址,回来时好用,这时我遇到了绿黛,她自己也有困难,她要抛弃自己过去的一切,我问她互换身分如何,就如此定案了,我要她租一个公寓,哪一天我回来仍可使用,我也同意由我付房租。”
“从此后你用什么名字呢?”我问。
“方绿黛。”
“用了多久?”
“只用了二、三天。”
“之后呢?”
她说:“我突然发现这样做对我不利,假如我丈夫的律师发现我用方绿黛的名字,他们会说我假名脱逃,这也许意味着认罪,所以我又用回自己的名字,所以有两个葛依娜,一个是方绿黛住在新奥尔良使用的,另一个是真正的葛依娜。”
我说:“非常,非常有意思,不把法官弄得昏头转向才怪。”
“我又不求同情,我只求公正。”
我说:“好,一切戏都暂停,我们言归正传,这些都不是你自己想得出来的吧。”
“什么意思?”
“这种高级技巧,绝不是你自己可以想出来的。”
“我还是不懂。”
我说:“我认识很多律师,也许只有四、五个能想得出这种诡计,但是要有一步步执行的话,须要有一个特别聪明,特别天才的律师指导才行。”
“但是我告诉过你,这是没有预谋的,也没有人想出这个计谋来。”
我说:“这就牵出我们另外一个朋友来了……曲保尔。”
“他怎么样?”
“他是律师呀,你认识他吗?”
这问题使她犹豫了数秒钟,她在急谋回答方法时,我微笑着,不过我接下去说:“你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用这种方式问你,是吗?你很难回答,是吗?”
她坚决地说:“我不认识他。”
我见到方绿黛的脸上现出惊奇。
我说:“这种错误就使你前功尽弃了。”
“什么意思?”
我说:“曲保尔的秘书也许会记得你去过他的办公室,他的账册至少开始时曾收到过你的支票,贾老爷酒吧的人会记得你曾和他在一起喝酒。律师会在陪审团前问得你无地自容。你丈夫又有钱请私家侦探找其他证据。在法庭上他们会一件件拿出来……”
她阻止我说下去:“好,你凶,我是认识他。”
“认识多深?”
“我……请教过他。”
“他告诉你点什么?”
“告诉我,我实在一点也不必担心。”她想起了新的防御方式,胜利地说下去:“他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动,只等法院开庭传票送到我手。他说到那个时候,他自然会为我出面办理一切。”
我说:“这说法不错,曲律师已死了,他再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了。”
她怒视着我,也不反对,也不承认。
我转向绿黛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依娜快速地说:“他希望你说是我介绍给你的。你是在一个酒吧中认识他的,是吗?绿姐!”
方绿黛什么也不说。
我笑着说:“这是你故事中另外一个弱点,依娜。我想你已经告诉方绿黛太多了。”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我对方绿黛说:“这个问题你不必回答,以后无论如何你都不必说谎,假如你怕对依娜不利,你就拒绝回答,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躲避曲律师?”
“何以见得?”方绿黛问。
我说:“你住在公寓里,你生活在法人区几乎一年,你在波旁酒屋吃饭,你还经常光顾贾老爷酒吧。根据依娜说法,你们约定好,你要在公寓中住到依娜回新奥尔良。而突然一夜,你离开法人区。你住进市区,你学速记,你再也没有回到常去的地方。你是存心躲避曲保尔律师。要不是依娜给你信,叫你带王雅其观光法人区,你不会回到老地方,也就是回到贾老爷酒吧去。你以为事隔多久一定安全了,但是不然。有人告诉曲律师见到你。曲保尔做了一些侦探工作。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你。也许和我用的相同路线。无论如何,他找到你。他找你找了两年了,是吗?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法人区?”
依娜说:“绿姐,你不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两位谁也不必回答任何问题,但是警察来问的时候,你们最好有答案。”
“警察怎会问我?”依娜说。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星期二清晨2点半,你在哪里?”我问。
“你是在问什么人哪?”依娜说:“你虽是看着我,但这句话是问绿姐的,是吗?”
“不是问她,是在问你,星期二清晨2点半,你在哪里?”我说。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我说:“警察尚未把所有线索凑起来,但是早晚会全部弄清楚的。你有个精巧的计划可以打败你丈夫。曲律师和这计划有关联。方绿黛小姐也有份。绿黛知道虽不多,曲保尔可是原始发明人。
“计划的确精良。进行也不错。最着慌的当然是你丈夫,他的钱袋从今后开了一个大漏洞。但是你的丈夫是个好斗家,他亲自到新奥尔良来调查。他找到了当初送传票的人,可能也请了私家侦探。当然他会嗅到曲律师的一切。曲律师是最好的证人了。为了钱或是传他到证人席,也许他会说实话……这一切是个阴谋。于是你到手的钱又飞掉了。即使他不肯说实话,他要分你的钱,一定也可观得不得了。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他绝对静默,那就是把0。38口径子弹送进他心脏。像你这样灵活的女人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
她说:“你疯啦?”
我说:“这是警察早晚会推理出来的看法。”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方绿黛。
“好,我们换个话题,”我说,“你再告诉我,你怎会认识王雅其的。你怎会为他给绿黛写介绍信的。”
她脸上现出真的惊奇:“王先生?老天!这老家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也正想知道呀。”
“现在我知道你真疯了。他跟这事没关系。”
“你怎么会遇到他的?”
门铃很大声地响起。
“看看是什么人?”我对依娜说。
她走向对讲机,拿起电话问:“什么人?”
看到她脸上,从她纯然惧怕的表情,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里有你的东西吗?”我问方绿黛:“皮包、衣服、任何属于你的东西?”
她摇着头:“我空手离开公寓。我打受话人付款电话给依娜,依娜电汇钱支援我来这里。我没机会买东西,我……”
“看看,凡是你的东西都拿着。”我说:“不要留下线索,你快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她问。
我对依娜说:“按钮让他们进来。把烟灰缸里的烟头从窗口倒出去,再穿点衣服。”
我看到依娜在按钮。
“到底是谁?”绿黛问。
依娜嘴唇颤抖着不能回答。
“当然是警察。”我说。抓住方绿黛的手腕走向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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