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场街之北的破旧旅馆里,我一直耽到了星期天的中午。在附近的一家小餐店里吃了早餐。蛋是不新鲜的,煎蛋的油是一用再用的,咖啡有如泥巴水,土司又泠又湿嗒嗒的。
我买了份报纸,回到我空气不通,地毯腐蚀,椅子又直又硬的房间去看。
‘盖仔’盖盖文又制造了头新条闻!
他自已把自己从医院里出院了。他的离开在在都显示了他的忧心和惧怕。
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把自己躲起来了。
他的护士和医生对他的出院和去向根本不知道。
盖盖文的伤势复原得十分快速,近日巳能自由行动。穿了睡衣、拖鞋和浴抱,他声称要自己走下走道去日光室照点阳光。
几分钟之后,他的特别护士跟去日光室,但是什么也没有见到。彻底的搜查医院,没有见到盖盖文,也没有任何线索指示他去那里了。
各方猜测都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这赌徒是自行消失的,有的说他是被要赶他出去的敌人绑走的。
这暴徒并没有把他被枪击第二天,夏茉莉给他带来的衣服穿走。
被枪击当晚,他穿的三百五十元一套的灰服,丝衬衫,二十五元的手绘领带,都被扣着作为枪击证据。
枪击的第二天,夏茉莉带来一只箱子,里面有另一套三百五十元定做的衣服,一双七十五元定制的鞋,另一条二十五元手绘的领带及不少丝衬衫和手帕。
所有这些东西都没被带走。在医院里‘消失’的时候,他只穿了浴袍、拖鞋。
医院人员宣称,穿成这种情形的人,绝对不可能从任何一个出口离开医院,当然所有出租车也不会搭载这样穿着的客人。
警方驳称无论院方怎样说词,盖盖文已离开医院总是事实,而且他也并不一定要靠出租车作交通工具。
各方批评为什么警方不派人站岗,使他不能跑掉,但是警方反驳这些批评,说盖盖文是受害者。他并没有开枪,而且别人向他开枪的时候,他身上没有枪。警方说他们工作繁重,实在没有理由派警卫来保护一个‘对手’想把他赶出‘黄金地盘’的赌徒,虽然警方一再己否认在本地区尚有赌博集团的存在。
我用小刀把报上这一段割下来,折迭一下,放进皮夹里去。
因为目前我是在躲避,因为我不太敢出去乱晃,我把无聊的一天用来阅读,想问题和不离开房间。
星期一,我走出去买份报纸。
新闻在报纸上。
夏茉莉的尸体,被发现埋在拉古那附近海边一个浅坑里。拉古那是洛杉矶南面很出名的海边休闲城市。
海滩最高潮汐线的上面被挖了一个浅浅的坑,但是尸体分解的恶臭,从沙里冒出来,于是尸体就被发现了。
从局部的情况,警方认为这个海坑是被人在晚上匆匆挖成的。有人用车载了尸体,从岩边路旁停车把尸体摔下,摔下前女郎是死的。然后有人快速地在松软的沙滩挖一个坑,埋了屁体,溜了。
尸体检查,验尸官认为她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了。死者被人两枪击中背部……泠血而有效,几乎是立即致命的。两颗致命的弹头,都找到了。
洛杉矶警方因为女郎拒绝合作,不肯把盖盖文枪击内情告许他们,所以在女郎失踪后决心坐观其变,现在拒作任何声明。奥兰治郡的行政司法长官对匪徒公然姚衅十分冒火,决心处理。
多方查证,警方的调查集中在最后一晚夏茉莉被人见到,和她一起离开的一个年轻男人身上。警方现在认为那一晚就是她死的一晚。警方对这位年轻男人有很好仔细的描述,已经循线在追踪。
我找了个电话亭,用收话人付款方式接办公室的卜爱茜。
我听到电话那一端我们的接线生说:“柯太太说赖先生来电话的话,她要听。”
一会儿之后,我听白莎歇斯的里的叫喊声,自电话那端大声道:“唐诺,你浑帐小白痴。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什么人在管我们公司的业务。”
“这一次又怎样啦,白莎?”我问。
“又怎么啦?”她喊道:“你脱不了身,你想敲诈我们的客户。你会使我们执照吊销的。我们客户已经止付了五百元奖金的支票。又怎么啦?又怎么啦?你私自跑到旧金山去把脑袋伸出来。旧金山警察在找你,我们侦探社信誉给你弄坏了,五百元奖金进了抽水马桶了,你还要叫公司给你付电话费,你以为是怎么啦?”
“我要向爱茜要一些数据。”我说。
“那你自己付你的电话费,”白莎大喊道:“以后我们这一头再也不接这里付钱的电话。”
她把电话切断,我认为她是把电话线从根拉断的,不是挂断的。
我挂上电话,坐在电话亭里计算我剩余的现钞。
我没有足够的钱来浪费再打电话给爱茜了。
我走到电报局,给卜爱茜一通收报人付款的电报。
‘速电告资料。一街市场街电信支局留交本人。’
希望白莎不会想到拒收受方款的电报。
我回到我的鸽笼旅馆房间,倒在床上等时间的消失。
旧金山报纸的中午版刊出了有用的消息。洛杉矶夏茉莉的被谋杀突然在这里热闹起来,因为它有特别的地缘关系。
报纸头版的报头是这样的。
‘本地出名银行家之子,出面提供匪徒枪击数据。’
报上说卞约翰,卡文……第二自动向警方提供消息,他是那天下午在酒廊里和夏茉莉跳舞的人,他也是使漂亮的夏茉莉离开她同伴的人。
这位少年胜利的光彩结果变成了出奇的丢脸,因为小姐假借‘尿遁’,一去就没有再出现。
年轻的卞先生说,随后他又遇见了两位来自旧金山的女郎。这一个晚上是和她们共渡的。他不知道她们姓名,所以他请了洛杉矶一家私家侦探社替他找到了这两位女郎的身分。
卞先生把这两位女郎的姓名告诉了警方,由于这两位女郎是旧金山正当职业的正式雇员,而且这两位女郎在洛杉矶只是请卞先生带她们去几个正当场所观光,所以警方没有公布这两位小姐的姓名。记者确知两位小姐会被警方传询,而且对卞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加以证实了。
报上登了卞约翰·卡文……第二的一张照片。是一张专门报社照相人员拍的整洁、清晰的照片。
我走去报馆,找到冲洗照片的部门,以二支便宜的雪茄换到了一张平光纸的照片,照片照得好极了,一看戏知道是卞约翰·卡文……第二。
我赶回电报局。没有爱茜给我的电报。
我乘街车到罗美丽的公寓。她在家。
“喔,哈啰!”她说:“请进。”
她眼睛闪闪发光,她穿了一件漂亮衣服,显然才从一只纸匣里取出来。匣子上有旧金山一家最贵族化服饰店的标记。
“今天不工作?”我问。
“今天不。”她神秘地笑着说。
“我认为你假期完了,你应该回去工作了。”
“我改变主意了。”
“那职位呢?”
“我是个自由人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看呢?”
“这样合适吗?”
“别傻了。”
“美丽,你在自断归路。”
“为什么要回头呢?”
“你可能仍需要工作才有饭吃。”
“我不会,我要出门了。不回来了。永远不回来。”
“这是新衣服吧?”
“好不好看?穿了连身价都不同。我找到它,它像是为我定做的。连一点修改都不需要,我高兴死了。”
她一直站在落地长镜子前面。现在她抬起二双手臂,转一圈要我看她曲线。
“是不错。”我说:“你穿起来更好看。”
她坐下,把两条腿架在一起,用抚摸的方式把裙子在大腿上弄弄整齐。
“这一次,”她问:“你来又有何贵干?”
我说:“我来警告你不要把回头的桥烧掉了。有关于卞约翰的不在场证明,你向‘我’说谎是没有关系的。”
“卞约翰·卡文……第二。”她装出一本正经,笑着说。
“好,就算他是第二。”我说:“你向我说说没有关系,但是向警察说谎则是另一件事。”
“唐诺,”她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是个侦探。所以你脑子肮脏多疑。你来这里暗示我说谎,为的是给卞约翰,卡文……第二,一个不在场证明。而我是逗着你玩玩,看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诘间你你无话可说,而且不能坚持自己的说词。”
她大笑,好像整件事是十分好玩的,她说:“我不过是引你说话,唐诺。乱胡扯的。”
她把自己移到长沙发来,坐在我身旁,把一双手放在我肩上,温柔地说::“唐诺,你为什么还不放弃?”
“因为我已经放进脑子里去了。”
“你没有办法和钞票及势力来门的……在这个城布不行。”
“什么人有钞票:”我生气地问。
“目前。”她说:“卞约翰·卡文……第二,有钞票。”
“好吧,什么人有势力?”
“我来告诉你,卞约翰·卡文。”
“你没有加‘第二’呀!”我揶揄地告诉她说。
“不需要呀。”
“真的?”
她点点头:“我是指卞约翰·卡文,这位老人家,他自己出马了。”
我考虑一下她说的话。
她说:“你在强出头。你做了你不该做的事。你说了你不该说的话。唐诺,你为什么不肯顺应潮流?”
“因为我天生不是如此的。”
“你已经损失了五百元钱。你把自己和警方敌对,有通令目前他们要你回总局,你真的麻烦大得很。假如你肯长大成熟点,这一切都可以摆平的。警方会撤消找你的命令,五百元支票仍可兑现,每件事情又会变得完美了。”
“所以你又回到不在场证人故事去了?”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不在场证人故事呀。”
“你在我前面放弃过。”
“那只是你在说。”
“我知道你放弃过。”
她如入梦受催眠地说:“卞约翰·卡文……第二,杜雪曼和我都坚持这个故事。你来了。你说我对你变了供。我否认。卞约翰·卡文……第二说你想勒索他。警方说你去警局鬼崇地想找一些数据可以勒索你自己的客户。还不够聪明呀,唐诺。”
“所以,你决心出卖我了?”
“没有,我决心把自己出卖了。”
“美丽,你骗不过人的,千万别去试。”我求她。
“你管你的事,我的事我自己管。”
“美丽,真的不可以干的。你也逃不了的。有人在法庭上一诘问你,你就胡涂了。”
“你现在再试试诘问我看。”
“即使我再捉住你小辫子,又有什么用?只能使你再学乖一点?”
我说:“你在替一堆外行人工作。他们认为可以把事情安排好。美丽,你是个好女孩子。我不喜欢见你和任何事连在一起。这件事将来对你非常不利的。”
“现在对你才不利呢!”
我站起来要走向门口。我说:“你顽固不化,你会见到对谁不利的。”
她跑两步向我:“唐诺,不要这样就走了。”
我不理她。
她用手握住我的手:“唐诺,你是个不错的人。我不喜欢见到对你不利的事。你在反抗权力、势力和金钱。他们会把你压扁,摔出去。你会信誉破产,做勒索的被告和失去你的执照。唐诺,我能帮你忙。我对他们说过,假如不放掉你,我就不合作。他们会同意的。”
我说:“美丽,让我们从冷静的逻辑来看。这件事几乎让卞约翰·卡文……第二花了一千元钱,来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还不包括他们付你的在里面。我想杜雪曼心肠软,他们没有付她多少。他们第一次付你二百五十元。他们第二次回来,可能真花了点钱。”
“你就开始买衣箱和衣服。你要做一份口供,然后出国去旅行,也许去欧洲。”
“好吧,”她生气地说:“他们要我走。他们付我钱,不少钱,他们用势力保护我,很大的势力。我不去欧洲,我去南美洲。你懂怎么回事吗?”
“怎么会不懂。”我说:“你替他们做个口供书,你上船,至少暂时不在法庭的管区之内了。他们只能经过美国领事馆问你问题。你……”
“不是这样。”她说:“你是以局外人眼光来看这件事的。我是从我的立场来看的。”
“你不会懂一个女人到大城市来想生存。她能首先见到的是一大堆花花公子,他们只是花花而已。”
“一开始也许你认为暂时没人管,轻松一下没关系。你也高兴终于自己有了一个公寓,做任何事不必请问任何人,你自己是大人了,老板了。你以为随时想收心都可以,只要停止活动,找个正当事做。心想凭自己能力,找个工作,拿固定薪水,不会困难的。”
“事实上不是如此。这是包了糖衣的药丸。外面的糖衣尝完了里面只有苦药。”
“你不是独立的。你是经济和社会的一份子。你要肯玩,你有本钱的时候可以玩一阵,年老色衰就玩完了。你要想正经工作上出头,一千个也不见得成功一个。”
“过不多久,你想到安全保障了。你想到家,孩子和……和受人敬重。你希望有个爱你、你爱的丈夫。你要家了。”
“但是别人找你不是来找太太或想成家的。你的身上全身都标示着花花女郎。你见到近视眼女会计嫁给了管档案傻呼呼的小子。但没有人向你求婚。全城好一点餐馆的仆役都认得你,你身上有标记。”
“公司里找你的人不少,都是有家的。老板真真假假打你屁股,给你说黄笑话,自以为风流。你见到一二个不错的小子,赌咒自己是单身汉,三杯黄汤下肚,他们把皮夹拿出来给你看太太,小孩的照片。”
“唐诺,我受够了,我要坐船走了。去一个没人知道我背景和过去的地方。我穿好的衣服、漂亮、吸引人。我要坐在甲板的帆布椅上,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看别人。我要找一个对我合适的人。”
“把你自己送给第一眼见到的合适人选?”我问。
“还不至于如此不值钱,也没如此急。但是我要见到我有兴趣的男人,或发现什么男人对我有兴趣,我会和他详谈的。我要知道他对生活的看法,我会迁就他的。”
我说:“你看这一类大洋轮广告太多了。广告上有月光、有热带和风,有日落的海洋,有穿了礼服的白马王子,甚而音乐……”
“不要说了,唐诺。”她说,尖声笑着:“你越说,我越想去了。”
她的笑声不一样,我向她眼睛看去,她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说:“美丽,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一开始就交上了这一类朋友,你不容易脱身。就算你全身有了标记,你为什么不另找一个地方,找一个工作,重新交一批朋友呢?”
“说来容易。”她说:“把我已经有的全抛弃?重新从一个吃不饱的薪水开始,而且寂寞得像一个人到另外一个星球一样?”
“我是个活跃的人,唐诺。我要有人看我,我看别人。我充满活力,我不是‘在家’一类的。我要看好的秀,听好的音乐,在好的夜总会跳舞,我要奢侈、豪华。”
“没有钱,哪有这么多享受呢?”
“乘头等舱旅行,就有了。”
我说:“听起来蛮好,但是你逃不了的。”
“千万别再这样对我说。”
“最后你一定会面对伪证罪的。”
“不要泼泠水,唐诺。这是我一个机会,我要捉住它。我这一生已经畏首畏尾好多次,损失了不少机会了。这次我绝不放弃了。也许你不高兴,但是我已经决定不回头了。老实说,我现在有些担心,你蛮干下去,你自己会越弄越糟。唐诺。听我的,罢手吧。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去里约热内庐去了。”
“什么时候走?”我问。
她说:“时间和方法是我不作兴和你讨论的机密。但是我是去定了,而且快得会使你吃惊。”
“好吧,”我说:“是你自掘坟墓。”
“错了,”她说:“是我掘开了坟墓。”
“那恭禧你了。”我说。
“谢谢你,唐诺……唐诺,”
“什么事?”
“你结婚了吗?”
她嘴唇上露出渴望的半笑。
“没有。”我说,把门打开。
“我就知道。”她说。
我走出她公寓。我走去电信总局,又给爱茜一份受方付款的电报。
“筹码过大,不可能小于谋杀案件。专注谋杀案,余皆放弃。速速覆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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