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
张冠道中
朝雾弥琼宇,征马嘶北风。
露湿尘难染,霜笼鸦不惊。
戎衣犹铁甲,须眉等银冰。
踟蹰张冠道,恍若塞上行
这首诗最早发表于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六年九月版。
1947年3月下旬,党中央在陕北清涧县枣林沟召开会议,会议决定刘少奇、朱德、董必武等组成中央工作委员会,前往河北平山西柏坡开展工作;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组成前委,转战陕北,与敌人周旋。在3月18日夜,毛泽东随最后一批中央机关撤离延安。曾经有人出于安全考虑,建议毛泽东离开陕北,他没有同意,因为转徙在陕北人民中间,他感到十分安全。在撤离前,毛泽东十分自信地对前来送行的西北野战兵团的同志说:“我们要以一个延安换取全中国!”
据汪东兴回忆,党中央机关撤出延安后的一年时间里,先后在多个村庄住过,的确是如鱼得水。《张冠道中》写的就是作者在迁徙中一次行军的况味。前六句写部队冬季早行所见所感,最突出的感觉是潮湿和寒冷。“朝雾弥琼宇,征马嘶北风。”两句写部队凌晨出发。为什么说是出发呢?这是“马嘶”二字所暗示的。因为马匹在行进中,是顾不上叫的。而在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或突然停下来时,则会发出习惯性的嘶鸣。例如“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李白《别友人》)、“马嘶俱醉起,分手更何言”(李白《鲁郡尧祠送吴五之琅琊》)、“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王维《从军行》),便是这种情形。这首诗写马不写人,是因为大雾弥天,一切都笼罩在浓雾中。写马,是因为听得见马嘶,不写人,是因为征人保持着肃静。雾作为一种物候,其特点是弥漫性,诗人用“琼宇”这个词来形容雾晨,可见当天的雾很大。“征马嘶北风”,容易使人联想到的“胡马依北风”(据李善注,这个句子又是本于古逸诗的“代马依北风”),原句有禽兽亦恋故土的意思。这也比较符合人们离开一个驻地,哪怕是暂住地的时候的心情。何况每到一地,老乡都会给自己的部队以极大的帮助和支持,临去时难免依依不舍。
“露湿尘难染,霜笼鸦不惊。”两句写张冠道中行军的情形。“露湿”、“霜笼”是互文,兼管上下句。《诗·秦风·蒹葭》有“白露为霜”的名句,所以诗中“霜”、“露”往往连带出现,这里偏重于霜。由于雾天霜重,空气潮湿,尽管部队在通过,道上却不起尘埃,树林里也听不见寒鸦的叫声。特别提到“鸦不惊”,是因为作者在长期的军旅生活中,习惯了早行中听见鸦叫,在月夜尤其如此。骤然听不见鸦叫,反而使征人感觉异样。
后两句是抒情。“踟蹰张冠道”对前六句是收束,描写行军,却用“踟蹰”二字,这是耐人寻味的。“踟蹰”,在词典中的释义是犹豫、徘徊的样子,这表明在张冠道上的行军不是急行军而是慢行军。为什么会慢行军呢?这就必须提到毛泽东的“蘑菇”战术了。毛泽东撤出延安后曾发电报给彭德怀指挥的西北野战兵团,确定西北战场作战方针为“蘑菇”战术——“目的在使敌达到十分疲劳和十分缺粮之程度,然后寻机歼灭之……如不使敌十分疲劳和完全饿饭,是不能最后获胜的。这种办法叫‘蘑菇’战术,将敌磨得精疲力竭,然后消灭之。”(《关于西北战场的作战方针》)“踟蹰”就是“蘑菇”。“蘑菇”是老百姓的语言,就是磨蹭,磨磨叽叽,消耗,牵制。不过,“踟蹰”还有一读,就是“踌躇”——不是踟蹰不前,而是踌躇满志——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怎能不踌躇满志呢。
所以,毛泽东在张冠道上行军时,有一种好心情。写大雾用“琼宇”来形容,是好心情的体现。写行军用“踟蹰”来形容,也是好心情的体现。怪不得诗意油然而生,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恍若塞上行”。这句话的意思,与其说是“仿佛走在边塞之上”,不如说是“仿佛走在唐人的诗意中”。按唐人翻汉乐府、《入塞》曲为《塞上》、《塞下》曲,内容多写边塞战争、边塞风光和边塞风土人情。唐诗学家林庚曾经说,边塞题材仿佛是专属于盛唐的一个题材。唐代边塞诗最突出的特点是自豪感、责任感、批判的精神与乐观主义精神,故深为毛泽东喜爱。在张冠道行军时,毛泽东关于战略进攻的一系列构想,已逐渐变成了现实,他又怎能不心情舒畅呢。
毛泽东在1965年给陈毅的一封信中说:“我对五言律,从来没有学习过,也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五言律诗由四联(八句)组成,在章法上天然形成起承转合的程式。一般情况是首句起,次句承,七句转,八句合,中间两联展开深化题目;或首联起,颔联承,颈联转,尾联合。但这首五律前六句写行军,起承并不分明。七、八句作转合,却很清楚,所以在章法上是颇为别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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