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千代让加贺在门外等着,走进房间打开柜子。她取出那只手套,靠近鼻子闻了闻。上面真的沾了农药之类的吗?光凭肉眼看,什么东西都没有沾上。然而或许如加贺所说,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她拿着手套走出房间,才发现除了加贺以外,另一个年轻警察也站在那里。
“就是这只手套。”
但加贺并没有接过手套的意思,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不好意思,现在我们想去一趟早川小姐的房间。”
“她的房间?要干什么?”
“有件事想确认一下。马上就会结束。”
“这个呢……”美千代亮出手套。
“这个请您拿着。”
说完,加贺便迈开了步子。美千代无可奈何,只好和年轻的警察一起跟着加贺。
坐电梯下了一层楼,一行人走向早川弘子的房间。不知为何,房门是开着的。加贺门都不敲就进去了,美千代也紧随其后。
房间里已经有三个男子,想来都是警察。他们的眼神并不怎么和善,却并没有将锐利的目光投向美千代,能让人感到他们是故意移开目光的。
“请到这边来。”加贺站在起居室里向她招手道。
“究竟要确认什么?”美千代环视室内问道。纸箱子仍旧堆积在一起。
“请看看那个东西。”加贺指着阳台说道,“您碰过的花盆是那个吗?”
阳台的一角放着一个灰色的花盆。
“是的。”美千代点头道。
“我知道了。那能给我看看那时您戴的手套吗?”
美千代将手套递过去。“能暂时由我们保管吗?”加贺问道。“请吧。”她答道。
刚才的年轻警察从一旁出现,将手套取走,放进塑料袋。美千代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
加贺打开了通向阳台的玻璃门。
“能到这里来一下吗?”
“想干什么?我都说了好几遍了,离正式开演没多少时间了。”
“马上就结束。总之请您先来这里。”
美千代肩头上下起伏,大口呼吸着走到近前。
加贺走到阳台上。“您也请吧。”
美千代看了看脚下,已经准备好了拖鞋。她穿好拖鞋站在阳台上。
“我再问您一遍,”加贺说道,“您在她搬家当天移动过的花盆,确定无疑就是那个?”
“真烦人。我说了,一定没错。”
“好的。”
加贺点点头,背对扶手站定。他的身后,晚霞正扩散开来。
“我们调查那份文件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上面有现在演出的中没有的配舞。我们认为,寺西智也先生将它作为自己的作品发表时,把那部分删除了。我已经将那部分拿给芭蕾舞专家看了。”
“你想说什么?”
加贺用平淡的语气继续刚才的话:
“删除的部分包含很剧烈的跳跃,在技术层面上自不必说,体力层面也要求有极高的水准。而您当时的身体状况如何?相关人士证明,您的膝盖和腰因为长年过度使用,都处在濒临极限的状态。从以上的事实来看,我不得不作出一个假设。想通过装点最后的舞台生涯的您,拜托您丈夫将难度最高的那部分删掉了。对于被种种荣誉光环包围的您来说,这是对谁都不会说的事。但是有人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早川弘子小姐。”
他说话时,美千代一直摇头,想要塞住耳朵。
“胡说八道!请不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是这样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犯罪动机了。”
“无聊透顶。请让我回去。”
“从您房间的阳台上,”加贺的脸转向斜上方,“能很清楚地看见这里吧?”
“你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您目击早川小姐练习芭蕾舞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每天都看见她,您就能把握她每天练习量有多大,会在什么时候开始练习。”
“这又怎么了?”
“您合计着她大概要做伸展动的时候,就从家里出来,按响了这里的门铃。早川小姐便中断动作,打开门。您说了句有事找她之类的话。那种情况下早川小姐会怎么做?她应该会让您等着,继续做完伸展运动。因为对舞蹈演员来说,中断练习会使自己受伤。就这样,在您的注视中,她再次开始了伸展运动。后面的就如我刚才在车上所说。”加贺低下头,越过扶手向下看去,“早川小姐将一条腿放在扶手上后,您立刻快步走近,提起她的支撑腿。恐怕她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坠落所需的时间大约是两秒,可以想象,她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美千代的心脏像接近极限一般剧烈地跳动,冷汗从腋下流了出来,手脚冰凉。
突然间——
抓住早川弘子脚腕时的触感复苏了。袜套的触感,还有即将坠落前弘子懵然的表情。
“但那只是想象。”美千代勉强说出一句,“什么证据都没有。”
“这该怎么说呢……”
“你怎么想象都没关系。因为我并不是凶手。”
“我刚才也说过了,凶手在早川小姐坠落后移动了花盆。就是放在这里的花盆。”
“所以碰过花盆的人都有嫌疑,对吗?确实如此。但我碰它是在她搬过来的时候。从那之后,我都没来过这儿。”美千代大声说道。
加贺抱起双臂,呼地长舒一口气。
“寺西女士,这是谎话。”
“哪里是谎话了?我真的是……”
美千代的话中途停下,是因为加贺开始摇头否定,而且露出一副同情般的表情。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那个花盆,”加贺指着阳台的一角,“是个新东西,上面还原封不动地贴着价签。我们调查发现,早川小姐正是在她被杀之前的那个傍晚买下的。”
“怎么会……”美千代体内的血液开始倒流,全身在一瞬间燥热起来。
“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旧木箱。早川小姐最开始应该是将它当作平台使用的。但可能感觉不是很舒服,她就到家装店物色可以当平台的东西,目光落在了这个花盆上。所以早川小姐搬家的时候,这里并没有这个东西,您也不可能碰过它。可您却声称碰过。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听我说了警犬的事,您觉得与其事后暴露您碰过它的事实,不如事先就说出来,才不会显得可疑?”
加贺的措辞很稳重,却刺中了美千代的心。她回想起了这个警察至今为止说过的话。一切都是诱导她钻迸这个圈套的布阵。
“你的目的,”美千代声音颤抖,“是让我说出我碰过这个花盆吧?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赢得了这场游戏。”
“您的犯罪方法十分完美。您没有徒然地耍弄手段,而是花心思极力减少谎言。对于我们来说,再怎么可疑的人,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我们就不会出手。您抓住了这个弱点。为了将您逼到绝境,我们必须让您再撒一个谎。”
美千代点点头。不知为何,全身忽然没了气力。她看着加贺放松了嘴角,那是一丝极自然的微笑。
“加贺先生,你也撒了谎呀。”
“啊?”
“你不是说,会在正式开演前及时把我送回去吗?但你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吧?”
加贺皱了皱眉头,将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
“对不起。”
“我要去的,看来是别的地方了。”
美千代准备走进屋里。“犯罪动机。”这时,加贺说道,“动机果然是您不想让世人知道十五年前的演出内容经过了变更的事吗?”
她转身摇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
“我想隐瞒的是,我曾答应过弘子的要求。因为那意味着我自己承认了十五年前的那场演出是弄虚作假。要是我更坚决一点就好了。”
“为了掩盖谎言,就必须制造更大的谎言。”
“人生也是如此。”美千代将视线投向远方,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她脑海中浮现出下降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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