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部的家距教堂约有二三百米远近,和教堂一样,也是依山而建。
临街的大门威严坚固,颇有点地方富豪气派。
天色已完全黑了。走进大门,金田一耕助站在房门外递过名片,看来,毕竟有几分惶惶然。不过,随即便被让进了客厅。耕助正在休息,只见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妇女走来。
“欢迎光临寒舍。我是这一家的女主人。”
谈话之时,先是一番寒暄,金田一耕助连忙正襟危坐。
“哎呀,多谢……造次登门,实在失利。事前本该打个电报来的……”
“没什么。我们算着这一两天先生就该光临了,正盼着您呢。……此次家父将一件麻烦的事托给先生,恐怕让您作难了吧。”
“不,哪儿的话。”
自报身份是这一家的女主人,又称呼木卫为家父,由此看来,她大概就是刚才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的英二哥哥慎一郎的夫人,名叫峰子的女人。
她的皮肤白晰,起码算得上个美人。不过,却不太讨人喜欢,有点爱摆架子。
“回头请您见见家父。正好洗澡水烧好了。……趁这功夫,给您准备晚饭。啊,请吧。”
“啊,哎呀,这太……”
耕助出了浴室,在女佣人的伺候下吃过晚饭。正在他抽烟的当儿,一个十八九岁十分可爱的姑娘走进来。从服饰和仪态上看,她不会是女佣人。
“啊,失礼的很。家祖父想见见先生,请到这边来一下……”
“啊,噢,哪边呀?”
耕助爽快地站起身来。
“我来领路。”
姑娘当先朝套廊走去。
室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繁星在天空闪烁。湿润的夜风,沁人肌肤。走进套廊,连脚掌都感到凉飕飕的。
“小姐是府上的千金吧?”
金田一耕助在姑娘身后问。
“嗯。”
“是叫阿都吧?”
“哎呀!”姑娘惊讶地回头看看耕助的面孔,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两个小巧的酒窝,好一个迷人的姑娘,“您怎么知道?”
“不,我哪里会知道。是刚才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的。我遇见一个认识府上的人,他是不是来府上的……?”
“嗯。啊,已经到了。说是20多年没有回过日本了。”
“噢,那末,是在国外的……喽?”
“嗯,听说刚从中国回国的。”
啊,是从国外回乡的呀。他感到,既然这样,那汉子对人不信任的冷峻神情,倒可以谅解了。
“听说是府上的亲戚呀。”
“嗯。……听说是门老亲戚。可,他是一个让人看着有点不顺眼的人。……”
阿都说完,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四下看着。然后,又看看耕助的表情。脸上微微发红,看来她对刚才的话有点后悔,紧咬着下嘴唇。
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却带着一团消沉寂寞的阴影,它印在了耕助的心目中。
后来,两人便一言不发地穿过走廊。当他们来到独间客厅外面时,却出乎意地听到,从那给人以凉爽感的芦苇隔扇里,传出一阵争执的声音。
“爸爸,事到如今,您还要再去追根问底吗?找个私人侦探调查,让外人知道,名声也不大好听,不是吗?”
听起来,似乎在尽量控制着感情,但是声调却有点激昂。
金田一耕助听出似乎正在谈论自己,他便尴尬地停在了套廊上。
“慎一郎,你小子虽然那么说,可是,无论过多少年,我心中的怒火也不会熄灭的。只要杀害英二的凶手还厚颜无耻地活在世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发抖打颤。
“好了,好了,阿慎,你就让老人家随心所愿吧。……你纵然反对,可侦探已经来了呀!”
阿都也有点困窘,她趁着谈话间断,便叫了一声:
“爷爷,东京来了客人……”
听到声音,隔扇里坐的三个人,一齐转向这边。“啊,是吗?是吗?那,快请进……”
“爸爸,我失陪了。”三个人中,一个身穿浴衣的高个男子站起身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俯视着老人的脸,“另外,爸爸,古林兄弟怎么办?”
“没法子,先让他住下来。一个人身无分文地从外国回来,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明白了。”
穿浴衣的男子,对老人轻轻一礼,便拉开隔扇,来到套廊上。
大约年近五旬了吧,只见他鬓角处已经白发参差。肤色略黑,个头高大,论仪表,论风度,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标准男子汉。他就是阿都之父慎一郎。
慎一郎紧板着脸对耕助点了点头,便欲扬长而去。却突地扭头问阿都:
“阿都,妈妈呢?”
“在住室同那位古林客人说话呢。”
“啊,是吗?”
慎一郎说完,便快步朝堂屋方向走去。耕助漫不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身后传来嗓音很粗的老人话声。
“快,快,金田一先生,快请进。请别,别理那小子。阿都,你先过去吧,有事我叫你。”
“是。”
目送阿都走后,耕助走进隔扇内。
从他在火车上听到的情况看,木卫已经年近古稀。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却是肌肉丰满红光满面,完全不像一个七旬老人。在那蓝色细条纹的浴衣下,肚子用一条三尺长的腰带松松扎着,像一个布袋一般挺了出来。
木卫身边,有个与慎一郎年岁相仿、扎一根窄硬带子的男子,双膝并拢坐在那里。
“啊,初次见面。”木卫盘腿坐着,点了点头,“这一次,要求你帮个大忙啰。先介绍一下,这是刚刚出去的慎一郎的妻兄,名字叫宫田文藏……文藏,你先说一说吧。”
“啊,这个……?”
文藏毕竟也有点犹豫不决。
“喔,说吧。你说不完全,我再补充嘛。”
“啊,那……”文藏怯生生地瞟了耕助一眼,“其实呀,金田一先生,不知您是否了解,目前,有一个自称巴西咖啡大王养女的姑娘到了这个镇上。”
“啊,这件事在报上看到过,知道一点。”“可……”
文藏点点头,有点难以启齿地,“亲家老爹的想法,是请您调查一下那位姑娘及其同行的母亲的身世。就是说,查清她原来的身份。”
金田一耕助渐渐明白此次调查的意图了。不过,他却故作若无其事地眉峰一皱:
“这是什么缘故……呢?”
“哎呀,这件事不说清,您是不会明白的。事情是这样的,老爹的次子英二,就是刚才在这里那个慎一郎的胞弟英二,距今二十三年前,遭人杀害。凶手是个恋上慎一郎的女子,名子叫朋子。据说那个朋子已经死了,自杀了。然而,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尸体。因此,人们早就存有疑团:会不会是伪装死去,其实却躲在别处呢?并且,目前来到此地的鲇川君江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朋子无疑。这些,呵,就是老爹要说的话。……”
“噢,无疑,肯定无疑。我的眼睛,决不会看错。一个杀害我那娇儿的女人,可恨、可恨的女人,犬子的死对头呀。过多少年,也不会忘掉的。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请您撕下她脸上的假面具。然后,将那东西……那东西送上绞架。”
木卫咬牙切齿地讲着,呼出的热气犹如暴风雨一般吹打耕助的脸颊。
金田一耕助猛然记起刚才在教堂前看到的情景。
那个汉子……疤脸汉子……阔别二十余年,刚由中国回国姓古林的汉子,不就是一见玛丽之母、便叫“朋子”吗?而且,那眼神不就像活见鬼一样吗?
金田一耕助心中感到极度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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