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曾一度停歇的阵雨,又唰唰地打着屋檐,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而且,它以不属于阵雨之列,倒有点淫雨连绵了。
人们为了避开雨花的飞溅,便慌忙去关闭那法兰西式大窗的玻璃窗扇。
大概是随着湿度增加、气温也有所升高吧。不关窗,玉造家配楼的客厅本已就笼罩在沉闷凝重的气氛之中了。当玻璃大窗呯然关上以后,由于闷热和抽烟,竟变得使人有如被扼咽喉、喘气艰难了。
家庭教师河野朝子坐立不安地说:
“由纪子,天色已经很晚,又下着雨,是不是该请诸位回家了……?”
“这个……”
由纪子有点迟疑不决。
“不,这怕不行吧,河野老师。”
镇长立花老人在一旁接腔了,他刚才就感到大伤脑筋了。
单单是矢部老人遇害一事,对于这个宁静的湖滨小镇来说,就已算得上神武以来的一桩大事了。刚才就已针锋相对的玉造一家与矢部家的主妇峰子那十分尖锐的感情纠葛,使这位老于世故的老镇长也险些要撒手不管了。
但是,话虽如此,不应该就这么草草散席这一点,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唔,再等一等吧。等神崎署长回来再说……他也许还有话要说呐。”
镇长话未落音,峰子就在一旁用她那惯有的拖泥带水的腔调说:
“我要留在这里哟,直到弄清是谁杀了我爹为止。阿都你也得留在这里。”
这个倒还漂亮、但是并不招人喜欢的女人,在生理上本就很少得到丈夫的满足,中年妇女的歇斯底里,更使她的性情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没有一个人打算离开。
木卫和君江的纠葛,射水镇上已经家喻户晓。唯其如此,人们对于木卫这种悴然惨死,无不怀着极大的好奇。
人们一经镇定下来,便七嘴八舌地对田代幸彦和由纪子个人询问开来。
假如在以往,田代幸彦对此自会洋洋得意地大讲一通。然而,在得知此案背后有一股潜藏二十几年的暗流之后,他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于是,对人们的问题作出回答的任务势必就落在由纪子的肩上。
“哦。那末,矢部老人遇害时,玛丽小姐同由纪子小姐、金田一先生在一起喽?”
听完由纪子的话,家庭教师河野朝子不知何故露出坦然放心的样子。
“嗯,是的,河野老师。我们俩,我和金田一先生,去追矢部爷爷,快要到无底井时,遇到了迷路后从对面走回来的玛丽姐和坎波先生。我们在那里谈话的当儿,就听到了矢部爷爷的喊声。”
“嗯……后来呢?你说听见矢部老人和一个女人发生了争吵,是吧?”
“嗯,是呀。所以,这里的阿姨……”
“胡、胡扯!会、会有这种事?”
“怎么?河野老师。假如矢部老人和一个女人说话,那就只有你那位夫人了。……”
立花镇长问得合情合理。
“唔,这个……倒也是,不过……”
“倒也是,不过……”河野女士避开立花镇长那咄咄逼人的怀疑目光,“那末心地善良的人,怎么会干这种吓人的事……”
她紧咬嘴唇,就此闭口不语。
“由纪子小姐,那末说,那位夫人不知下落喽?”
“嗯,大家找了又找,但是,到处都不见踪影。所以,我才说会不会又跳进那口井里去了呢?……”
这时,在客厅的一角,响起一阵“嘿嘿嘿”的尖笑声。人们吃惊地扭头一看,不用说,那是峰子。
“无底井、无底井,多么方便的无底井呀!二十三年前,那时就是这样。而且,这一次又是……嗬、嗬、嗬,立花镇长,可别上她的当哟。”
“妈妈!”
阿都在一旁劝阻自己不讲礼貌的母亲。这时,在阳台外面的雨中,隐约传来了人们的脚步声,在神崎署长和金田一耕助的带领下,一行人湿淋淋地回来了。
峰子一见丈夫的身影,便隔着阳台朝外面看。
“她爹,咱爹……呢?”
“已经麻烦警察直接送回家里了。家里还有文藏在,不碍事的,你快回去,做好守灵的准备。”
“啊,那,也还不行呀。”
“唔?”
慎一郎紧咬嘴唇,成了个乀字形。他们夫妇之间,就是这么冷言冷语的。
“那末、您……呢?”
“遵照神崎署长的命令,我还得再在这里留一会儿呐。”
“康雄和玉造大婶……呢?”
“玉造大婶回堂屋去了,康雄马上就会到这里来的。”
“啊,那末,我……”
峰子犹豫了一下。这时,她看到,在玛丽、坎波和尼古拉神父身后,古林彻三被警察扭着手臂走过来。
“啊,古林兄弟!”她条件反射地大声问,“您怎么到这儿了……?”
“古林兄弟嘛,”慎一郎用一种唾弃的腔调说道,“在钟乳洞里乱窜,被人抓住了。他是得做出应有的解释才行。”
“哎呀,”峰子刺探性地看着古林彻三的脸神而后又扭头对阿都说,“阿都,你先回家,做好给你爷爷守灵的准备。妈妈在这里再留一会儿。不论谁说什么,在弄清杀害我爹的凶手以前,我决不离开这里。”
峰子斩钉截铁地说完,做出一副死也不动地方地样子。
署长神崎拉住立花镇长,低声地讲述着情况。
“原来如此。那末说,在我们进钟乳洞以后,谁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喽?”
“唔。这我担保。大家都聚在一起,在谈论这里的夫人和矢部老人的事呐。”
“呵,谢谢。那就是说,调查范围缩小了。那末,古林君,”神崎署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扭头对着脸上长疤的古林彻三说,“先问一下你吧。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到钟乳洞内去乱窜呢?”
古林彻三的模样,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疑。一身落魄失意的服装、再加上脸颊的旧伤疤,使得人们的印象更加恶劣。
难怪人们都感到心里发疼而悄悄后退。
古林彻三翻着白眼扫视大家之后,声音低沉、精神忧郁地慢慢说道:
“诸位对我生疑,这也难怪。不过,我想,只要诸位了解了我的身份,自然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进钟乳洞的理由了。我和这位慎一郎,是远表兄弟。追溯起来,家母本人和今晚故世的木卫表舅是表兄妹。这且不说吧。23年前,发生那个案件时,我在矢部府上做客。不仅如此,在钟乳洞内首先发现英二表弟尸体的人,就是在下。由于这种缘故,那一案件对我来说,印象颇深。喏、慎一郎老表,对吧?”
古林彻三扭头一看,似要征求慎一郎的赞同。然而,慎一郎却未表示赞同,保持着沉默。
古林彻三生气地咬起了下嘴唇,不过,很快便自嘲地一笑,断断续续地接着讲下去:
“事后不久,我便去了满洲。在那里,也算是功成圆满,结了婚,也生了孩子。可是,这一场战争呀,把一切的一切,全都踢腾光了。空空如也,一干二净,别说家产无存,连老婆孩子都丢掉了。并且,诸位也看到了,我就这么落魄失意地回到了祖国,却又无家可归,这才来投奔木卫表舅。昨晚,见过了木卫表舅和慎一郎老表,总算勉强安顿下来。这些情况,问一下在场的慎一郎老表,就知道了。”
慎一郎依然沉默不语。峰子在一旁插嘴了。
“这个情况,我也了解。”
“谢谢您,阿峰嫂。”古林彻三对峰子微微一礼,“说起来,我在来此地的途中,还在火车上见到过那边那一位,……听说是金田一先生。而且,凑巧又提到了23年前的案件,再加上,下车后,在来矢部家的路上,又遇见一个连神仙也会吃惊的人。”
古林彻三凝望玛丽。
“后来一问,听说那人是一个自称鲇川君江的夫人。可是,在我眼里,无论怎么看,她也只能是23年前投身无底井中……不,人们信以为投井的玉造朋子。”
玛丽默默地听着。她身边有保镖般的坎波陪着。稍远处,尼古拉神父面有难色地搔着头发。
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只见康雄和由纪子并排坐在那里。
古林彻三继续说道:
“对我来说,这件事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并且,听说矢部表舅也和我怀有同样的疑问,使我越发为强烈的好奇心所动。因此,今晚,在矢部表舅、慎一郎表兄、还有阿峰表嫂离家以后,我终于产生了进钟乳洞的念头。那个尚未搞清的无底井变得如何了?……不由得一阵心血来潮。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诚然,古林彻三的话,大体上合情合理,有头有尾。虽然在钟乳洞内窜来窜去,也未必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神崎署长提出来问题,“那末,你为什么一见到我们、掉头就跑呢?在钟乳洞里拐弯的地方见到的,不是你吗?”
“当然是呀……”古林彻三加重了语气,“那还不是因为,嗐,我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见人嘛。再怎么说,我这副模样也……”
古林彻三看看自己的衣服,一阵苦笑。
“原来如此。那末,你打算从教堂方面的洞口逃走吗?”
“对,对。”
“你在路上没有遇见人吗?譬如,昨天你在教堂前边遇见过的女人……?”
“没有,没有见到一个人。”古林彻三再次加重语气,“我只是经过无底井,钻进了通往教堂方向的钟乳洞……哎呀,我做梦也想不到,从那里竟会走到教堂方向。……反正,我钻进那个洞里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男人骂人的声音。现在看来,那可能是矢部表舅和诸位正在追查的可疑女人。我听到声音之后,大吃一惊,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就被这个人抓住了。”
古林彻三指了指尼古拉神父。
金田一耕助正想对这一情况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处,一个刑警飞跑进来。
“署长,我们发现这件东西,它挂在无底井半腰的石头上。”
展开一看,人们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件黑衣,下摆很长,既像夜礼服,又类似丧服。不言而喻,它似乎是玛丽的母亲穿的衣服。
“小姐,这,莫不是令堂的……?”
玛丽拿在手上,端详衣服料子,她的手指竟像怕烫似的瑟瑟发抖。
“哦,这个……河野老师,很像我妈妈的衣服呀。”
“嗯,我看也像……”
河野朝子铁青的嘴唇、痉挛般地哆嗦起来。
“那末,夫人又跳进那口井里了?”
神崎署长迷惑不解地用手指搔着颇为罗曼蒂克的头发。突然,大厅一角爆发出炸裂般的怪笑声。
是峰子。
“拉倒吧,拉倒吧,别再演戏了。……有人投井时,还要先脱去衣服的吗?我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了。”峰子把她那为歇斯底里大发作而抖颤的手指向尼古拉神父,“那个女人逃到教堂里去了。并且,神父已把她藏了起来。二十三年前就是这样。那个女人逃进教堂里,被当时的怕乌尔神父藏了起来,怕乌尔神父回国时,带着她离开日本的。我爹时常这么说的。今晚的事,也都是她们串通一起干的。”
峰子嘴里说着,手还发疯般地挨个指着玛丽、康雄、由纪子、坎波,最后是尼古拉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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