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那中年人手伸处,但已按住了曾天强的肩头,曾天强只觉得肩头之上,如同有千百斤重的重担,压了下来一样,他勉力坚持着,已是汗如雨下,可是肩上的重压,却越来越甚,看来那中年人是硬要他跪了下来。
曾天强苦苦地挺着,肩上的重压加剧,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挤到了一齐一样,痛苦不堪,可是他仍然勉力坚持着,直挺挺地站着。
白若兰的双目之中,莹然欲泪,道:“少堡主,你跪下吧,跪下吧。”
卓清玉则在他的身后,以十分冷峻的声音道:“天强,不能跪,恁什么要跪下?”
白若兰抬起头来,道:“这位姑娘,他若是再不跪下,腿骨便要断折了。”卓清玉的声音更其冷峻,道:“腿骨断了,可以续得上,向仇人下过跪,那就一辈子都蒙着耻辱!”
白若兰缓缓地摇着头,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跪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这时候,曾天强的面色,倏红倏白,他紧紧地咬着牙,面上肌肉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他全身骨头,也都发出了轧轧之声,他身受的痛苦,也是难以言喻,然而他却可以听到两人的话,他知道两人都是为自己好,可是两人的意见,却又如此地截然不同!
他眼前金星乱迸,双腿的腿骨更是传来阵阵奇痛,眼看那中年人只加一份力,他腿骨便非断不可了,也就在此际,突然听得白若兰尖叫道:“神君,你不放手,我死也不到小翠湖去!”
在白若兰尖叫之际,卓清玉身形飞起,十指一放,七八样暗器,“飕飕”连声,一齐向那中年人电射而出!可是那七八件暗器,只射到中年人身旁尺许处,便反震了开来,卓清玉的身子,也被一股大力,涌得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跌了出去。
曾天强在突然之间,眼前一阵发黑,然而肩上也陡地一松,他本来是在用力向上,和肩头那股重压相抗的,这时肩上突然一松,他身子竟直弹了起来!
这一弹,令得他的身子,直弹起了三四尺高下,才又落了下地来。白若兰喘了一口气,道:“你别为难他,我便好好地跟你到小翠湖去。”
曾天强又在地上站定,眼前兀自金星乱迸,看起来像是眼前有七八个人乱晃一样。
那中年人冷笑道:“你可是要我饶他一命么?”
白若兰道:“是的,你别难为他。”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傻瓜,我若是一掌打死了他,那是对他无上的恩典,你想想,他活着,无时刻不想报仇雪恨,但是终他一生,却总无报仇之望,这是何等痛若?”
那中年人的话,如同一勺一勺的沸油一样,向曾天强的心头淋来,曾天强忍不住野兽也似的嗥叫起来。
一个人若不是他的心头苦到了极点,是决计不会发出这样的嗥叫声来的。白若兰苦笑道:“那不管你的事,总之你别难为他就是了。”
卓清玉这时,又到了曾天强的身边,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曾天强,冷冷地望着白若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白若兰呆了一呆,道:“我……”她随即一笑,道:“我是他的好朋友。”卓清玉在鼻子眼中,“哼”地一声,道:“好朋友?你是什么时候识他的?你可知他的脾气么?如果你是他的好朋友,你深知他的脾气,你也不会替他求情了!”
曾天强听得卓清玉这样说法,虽然不觉得卓清玉所说的十分有理,但是却也感到了一阵快意。
白若兰又是一怔,睁大了眼睛,脸上现出了茫然无依的神色来,道:“那么……依你的说法,我应该怎样呢?我……难道要神君将他杀死么?”
卓清玉道:“你不出声就没事了?哼哼,我们两人,宁可死了,屈辱是万万不受的。”
白若兰苦笑了一声,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曾公子,你可怪我么?”曾天强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卓清玉已一横身,拦在曾天强的面前,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什么神君是你何人?”
白若兰道:“我是天山妖尸的女儿——”
她才讲到这里,卓清玉吃了一惊,怪叫了一声,道:“你说什么?你是天山妖尸的女儿?哼,你在假惺惺地做什么,难怪你假意求情,要令得他心中唯过了,原来你也是咱们的敌人!”
白若兰话才讲到一半,便被卓清玉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抢白,弄得目瞪口呆!
她一时之间,心中满是委屈,想要分辩几句,竟然喉头哽塞,难以开口。那中年人冷冷地道:“你们两人还不快滚么?不是白姑娘,你们早巳尸横就地了。”
卓清玉挺胸而立,面色苍白,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宁愿死了,也不愿要敌人来假惺惺求情!”
那中年人双手扬了起来,劲风乱卷,已向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卷到。可是他双手扬到一半,又一声冷笑,衣袖一抖,收回双掌,道:“你们不怕死,我杀了你反倒便宜了你们,暂且留下你们两条狗命。”
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的武功,和那中年人相比,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可是此际卓清玉凛然站在那中年人的面前,双目之中,神采盎然,却像是她的武功和对方差不多少一样。
只听得她冷笑了几声,道:“你是在西昆仑积玉谷居住的,你叫做什么名?”那中年人一听,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们也不知道么?哈哈,幸而我还未出手杀你们。”
曾天强大声道:“那是你名头不响,你还笑什么?”
中年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道:“三日七煞,修罗神君之名,你们可曾听到过么?”
那中年人这一句话才出口,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便不由自主,身子向上弹起了几寸高下,震了一震,紧接着,两人呆若木鸡,站在当地,只觉得毛发直竖,头皮不断地发麻!
同时,他们两人的耳际,在“嗡嗡”的响声之中,似乎还听得千百个人,在以各种的声音叫道:“修罗神君、修罗神君,三日七煞,修罗神君!”
其实,这时他们的身前,只有那中年人和白若兰两人,自然没有什么人在髙声呼叫,他们两人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全是幻觉,那是因为“三日七煞,修罗神君”之名,实在太骇人了。
不要说他们两人,乃是名家子弟,就算是借借无名的小人物,又有谁不知道“三日七煞,修罗神君”之名的?又有谁不知道修罗神君,修罗夫人夫妻两人,是方今天下,正邪各派一致公认的高人?修罗夫人更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两人因为功力极高,是以他们的年纪,算来都应该有六七十岁了,可是见过他们的人说,修罗神君在四十岁后,就未曾老过,而修罗夫人则更是望之如三十许人,风姿绰约,美丽无匹。
修罗神君相传共有三只眼睛,而他所练的七种功夫,又是天下无敌的,中所以才称之为“三日七煞,修罗神君”。当曾天强第一次见到他时,心中也曾一动,闪过这一个名字,不是全然未曾想到的。
但是因为修罗神君的名头,实在太响,令人有可望不可及,高出于云表之上的感觉,几乎使人认为他是天上的神,绝无可能在眼前出现的,所以曾天强只是略想到了一下,便未曾再向下想去。
却不料那中年人竟当真就是修罗神君!
而修罗神君也不是真的三只眼睛,只不过他双眼之中,有一道红印,而红印之中,又生着一颗大痣,看来像是三只眼睛而已。
他也知道为什么当所有的人提起他时,总是以划一个圈儿,点上三点来代表他,那是不敢提起他的名头之故!
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呆呆地站了许久,他们只觉得越来越足底轻浮,似乎整个人,都要在空气之中,飘浮了起来一样。
白若兰在这时候,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神君,你不是说要到小翠湖去么?怎么还不去。莫不是要等小翠湖主人找到了五色琵琶蝎,你才去见她么?”
修罗神君冷冷地道:“少胡说!”
曾天强此际,虽然心慌意乱,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可是他一听得白若兰讲出了这样的几句话,而修罗神君又如此反应,他心中不禁一动。但不等他进一步去想什么,修罗神君已经笑了起来,道:“我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了么?”
卓清玉勉力镇定心神,想要开口讲话,可是她一开口,才觉出喉间枯藁无比,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来,竟是嘶哑干涩,和她本人的声音大不相同,她讲了三个字,道:“知道了。”
修罗神君冷笑道:“你们不防去寻师学艺,去苦练武功,什么时候你们认为可以找我报仇了,只管前来。”
修罗神君又道:“曾家堡等于是我毁去的,我就是你们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你们只管去下苦功练武,来找我报仇好了,哈哈,哈哈哈哈!”他讲到最后,纵声大笑了起来。
他每一下笑声,都如同是半空之中,响起一个闷雷一样,震得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头昏眼花,天旋地转,等到修罗神君最后一个“哈”字笑出口之际,两人只觉得胸口如同有人用千百斤重的大铁钟,用力撞了过来一样,“砰”地一声,仰天跌倒,眼前陡地一黑,巳是人事不省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才渐渐地有了一些知觉,他们都觉得口角发咸,耳际似乎还响着修罗神君那种惊天动地的怪叫声。
卓清玉首先睁开眼,坐了起来,她向曾天强一看,只见曾天强面色惨白,口角带血,她不禁猛地吃了一惊,道:“你!”可是她才讲了一个字,一张口间,一口鲜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恰好这时,曾天强也已睁开了眼来,只见卓清玉的面色,苍白几乎成了透明,而她身上洁白的衣衫,则染满了点点血迹,他也不禁大惊,道:“你这是……”
他一面说,一面支撑着想要站了起来,可是身子才一起,又天旋地转起来,“咕咚”一声,重又跌倒在地,几乎昏了过去。
卓清玉喘着气,道:“别……动,我们全都受伤了……这是修罗神君的七件绝技之一,‘震天荡魄’功夫,我们……”
曾天强勉力支撑着,坐起身子来,道:“那……也不算是什么厉害功夫,我们只不过受了点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卓清玉苦笑了一下,道:“他是存心恶毒,想要我们痛苦一世,所以才不将我们震死的,要不然,昔年天童寺不不禅师,佛门小狮子吼功夫,已到了何等境界,尚且不是他的敌手,我们怎会不死?”
曾天强听了,默然不语,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实是无话可说了。卓清玉抹了抹口角的鲜血,道:“咦,你垂头丧气,这是做什么?”
曾天强望了卓清玉一眼,苦笑了一下,他口中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心中却在想:难得你不垂头丧气,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卓清玉像是知道曾天强心中在想什么一样,道:“这门功夫,也未必真的天下无敌,不不禅师在败北之后,深知只要练成‘大狮子吼’之后,便可以敌过‘震天荡魄’功夫了,是以他远走天竺,去学那‘大狮子吼’佛门神功,只要他一回来,修罗神君这一门功夫,至少已不是天下无敌了。”
曾天强有气无力地问道:“这位不不禅师,到西天竺去已有多久了?”卓清玉刚才,越讲越是兴奋,苍白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点红色来,但是曾天强一问,那一丁点儿红色,也倏地褪去,只听她有气无力地道:“已去了将近二十年之久。”
卓清玉一讲完,便不约而同,和曾天强一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要知道天童寺不不禅师,本来也是佛门中的高人,他当年和三白七煞,修罗神君约战,比的只是一门功夫。修罗神君号称七煞七绝,那便是说,他练的七门功夫,全是天下第一的绝技,不论是什么人,若是讲明和他比试七门功夫的一种的话,那么他也声明,他若是输了,便自服输,绝不再用他的第二种功夫伤人,而且再也不用那输了的功夫。
修罗神君敢以如此自夸,自然是他秉性狂妄之故,但是他所学的这七门功夫,倒也的确是非同小可的武功。不不禅师和他比试的,便是他“震天荡魄”功,这门功夫和佛门大小狮子吼,邪道之中的呼神摄魂,内家正宗中的“霹雳天雷”功夫相仿,两人较量下来,不不禅师技差一着,身受重伤,他声言一旦学会大狮吼功夫,还要和修罗神君比试,但事情巳隔了二十年,不是不不禅师巳经死了,就是他未能学会“大狮子吼”功夫,再不然,便是他已学会了“大狮子吼”功夫,但却自知仍非修罗神君之敌,所以才不露面的。
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想到自己的武功,比不起不不禅师来,还差了一大截,此仇此恨,若说能报,无异是自欺欺人!但如果就此忍辱吞声,承认自己再无报仇之望,这一口冤气,又怎吞得下去?
两人越想越是难过,只觉得胸头气血上涌,又要吐血,卓清玉知道如果自己再咯血的话,那只有伤势更加沉重,她尖声叫道:“一定有人胜得过他的,一定有人胜得过他的。”
曾天强竭力忍住了那要咳出来的一口鲜血,道:“谁?那是谁?”
卓清玉的喉间,“咯咯”作响,道:“我!你!除了我们两人,还有什么……”
她下一个“人”字还未出口,“哇”地一声响,那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她娇小的身子,晃了一晃,直挺挺地向地上倒了下去。
曾天强大吃一惊,连忙翻过身来,向她看去,只见她面如死灰,眼珠上翻,竟像是立时便要断气一样,曾天强心如油煎,道:“我们只是两个可怜虫,只是两个受尽了欺侮,却又没有法子翻身的可怜虫!”
他高声叫了两句,跟前陡地发黑,身子又向后倒去,在他将昏未昏之际,他像是看到卓清玉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叫道:“胡说,我们……”
然而卓清玉下面又说了些什么,曾天强却是完全未曾听到,因为他又昏了过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曾天强只觉得身上一阵又一阵地发冷,耳际则有一种十分噪耳的声音,依稀间,好像是修罗神君又在纵声高笑一样。
曾天强又渐渐地觉得,不知是什么东西,正不断地打着他的头脸,令得他肌肤生痛,他想睁开眼来,可是却睁不开,他猛地摇了摇头,这才明白了!天正在下着倾盆大雨!他吃力地扬起了一条手臂来,遮住了双眼,抬起了头,睁幵眼时,雨势大得惊人,起先,他看不到卓清玉,只见看出自己躺在原来的地方,接着,他看到了卓清玉,卓清玉正伏在他的身上!
那想是他昏了过去之后,卓清玉也跟着昏倒,跌倒在他身上而不自知的缘故。
天色十分阴暗,在闪电雷声之下,卓清玉看来,简直已经和死人一样,曾天强拉住了她的头发,猛地摇着,过了好一会,才看到卓清玉微微睁开眼来。
曾天强道:“你……没有……死么?”
他的话,因为大雨而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道卓清玉是否听到,只见卓清玉口唇掀动,她在讲些什么,曾天强也听不到,更可能是卓清玉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来。
两人手在地上用力拽着,相扶相依,总算站直了身子,可是当他们一齐举步,向前走去之际,才跨出了一步,却又滚倒在泥水潭中。
两人挣扎着再站起来,再跌倒在地,又爬了起来,又跌倒在地。
一连三次,曾天强跌倒在地之后,再也难以动弹了,他只是不断地喘着气,任由豆大的雨点,浇在他的身上。卓清玉以肘支地,移动着身子,到了曾天强的身旁,在他的耳际,断断续续地道:“快起来,你……连站……都站不起……怎地报仇雪恨?”
曾天强道:“你……”
他本来是想说,你还想报仇雪恨吗?可是当他讲一个字,回过头去之际,却和卓清玉的目光接触。卓清玉面如死灰,口唇青白,雨水打得她头发东一绺西一绺地贴在脸上,样子十分难看,可是她的一双眼睛之中,却还闪耀着虽然看来十分微弱,但是却仍然极之坚定的光采!
曾天强一看到了卓清玉眼中的这种光采,要讲的话,立时缩回口去。
而且他也不再说别的什么,不知气力从何而来,猛地一挺身,居然站了起来,他站了起来之后,卓清玉伸出手来,曾天强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竟将卓清玉拉了起来。
两人的身子紧紧地靠着,向前一步一步的挪移着,又跌倒了几次,但每一次跌倒,两人总是迅速地站了起来,好不容易走出了两丈许,才跌进了一个山洞之中,那山洞相当干燥,而且一到了洞内,雨点便也打不到他们两人的身上了。
两人跌在地上,紧紧地拥在一起,这时候,他们两人的心中,也根本未曾去想及对方是男还是女,只觉得大地之间,只有自己和对方两个人,既然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人,那岂有不紧拥在一起的道理。
好久,雨势已渐渐地小了,两人才分了开来。卓清玉将湿透了的头发,掠到了脸后,她本来就十分清秀的脸庞,这时看来,更加秀气,曾天强望了她片刻,又望着洞开口,道:“雨小了。”
卓清玉道:“天色这样阴,只怕雨还会大。”
曾天强点头道:“大也不怕了,我们已有了躲雨的地方,还怕什么?”
这时候,两人的心中,都不知有着多少话要和对方说的,可是却完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讲来讲去,竟都是雨大雨小这一类的废话。
两人一齐怔怔地望着洞外,过了不多久,突然雨又大了起来。而在哗哗的雨声之中,只听得有一个人叫道:“前面有一个山洞。”
另外还有一个人则道:“快去避一避雨再说!”
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突然听得有人讲话之声,而且还要有人前来避雨,心中尽皆大惊,连忙待要向洞深处避去,可是那讲话的两人,来势却极快,他们话才讲完,“刷刷”两声响,两股劲风,撞进了山洞之中,两个人已闪进了山洞。
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一动不动,那两个人闪进了山洞,一眼看到了山洞之中有人,也不禁为之一怔。
在他们一怔之间,曾天强和卓清玉巳经看清,这两人不是别人,竟就是勾漏双妖!
两人的身上,也巳湿了大半,山洞之中十分阴暗,以致两人的眼睛,幽光闪闪,看来十分骇人,更觉得气氛紧张。
勾漏双妖呆了没有多久,连青溪便道:“什么人?”这三个字声音之难听,宛若豁碗一样。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震,卓清玉强自镇定,道:“过路人在这里避一避雨!”
连青溪“哼”地一声,向前逼近了两步,目光灼灼,更是骇人,何仁杰道:“多半是在此幽会的乡间男,将他们赶出去就是了。”
连青溪道:“你来看,这两人像是乡间男女么?”
其时,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非但身受重伤,而且全身被雨淋得透湿,他们又是连跌带爬,进这山洞中来的,身上全是泥浆,看来极其狼狈。然则不管他们如何衣衫褴褛,看来总是不像乡中的年轻男女!
何仁杰身形一闪,走了过来,阴暗之中,勾漏双妖的两只眼睛炯炯有光,竟如同四盏小灯笼一样。何仁杰冷冷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卓清玉道:“你看我们会是什么人?老实说,你……若是要赶我们出去,我们……也只好爬出去,连走动一步的力道都没有了。”
何仁杰道:“原来你们是受了伤,那你们原也是武林中人了?”
卓清玉道:“自然是,我们的师父,小李逵花龙,在陕甘道上,也大是有名的。”
勾漏双妖呆了一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小李逵花龙”,这乃是卓清玉胡诌的一个名,勾漏双妖自然未曾听到过。但是勾漏双妖却想不到这个名字是卓清玉捏造的,只当那本就是默默无名之人,他的徒弟,自然更不足道了,所以才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两人身形一矮,突然“呼呼”两掌,向前袭出,只听得两人的掌风,轰轰发发地向前传了出去,接着,才听得山洞深处,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似乎整座山洞,都在微微震动。当勾漏双妖刚发掌时,卓、曾两人的心中,不免十分紧张,直到听到了七六丈开外号传来了轰地一声,才知道双妖这一掌的目的,是在试试这个山洞中是否还有别的人在!
如今,当然已经试出来,没有别人也在山洞之中了,所以,他们两人也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紧紧的靠着,一声不敢出。
雨仍然哗哗地下着,绝无停止的意思,山洞中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何仁杰道:“我们当真要到小翠湖去走一遭么?”
连清溪苦笑道:“事情巳经到了这一地步,不去怎行?”
何仁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咱们在勾漏山,不是忽然要想到前来中原走动的话,或许也不会碰到这魔头了。”
连清溪忙“嘘”地一声,道:“别胡说,小心些。”
何仁杰转头,向曾、卓两望了一眼,道:“呸,谅他们两人,知道什么!”曾天强和卓清玉也一声不敢出,何仁杰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是什么都知道的,何仁杰口中的“魔头”,自然是指修罗神君而言的,而勾漏双妖两人,本身就是武林中的大魔头,人家提到他们的名字就头痛,如今他们也在怕人,可知一山还有一山高,那是一点也不错的一件事。
连清溪道:“也未必没有事,老修罗既然出了积玉谷,咱们这几个人,他总是要找的,我就不信雪山老魅也是他碰巧遇上的。”
何仁杰哼了几声,道:“老修罗年纪越大,气量也越狭窄了,你想想,铁雕曾重……”
他才讲到这里,曾天强在突然之际,听到他提到了父亲的名字,身子不由自主震了一震,一动腿,脚踢动了山洞中的一块小石子,发出了“啪”地一声。何仁杰也突然住了口,回头向曾天强望来。
曾天强仍是一声不出,何仁杰望了曾天强半晌,道:“你看,这小子倒有几分像铁雕曾重。”
曾天强一听,心头便突突乱跳起来,但卓清玉却十分镇定,道:“你们别胡说,铁雕曾重是什么人,配像我师哥么?”
卓清玉的话,将勾漏双妖逗得乐了起来,笑道:“不配,不配!”他们两人一笑,便将刚才的一份疑心消去,曾天强望了卓清玉一眼,他已经是冷汗遍体,也分不清贴住他身子的湿衣服,究竟是被雨水打湿,还是为汗水所渗湿的了。
勾漏双妖转过头去,但是他们刚才的话头,却巳被打断,没有再继续下去。卓清玉看到曾天强面上神色,十分焦切,便大着胆子问道:“喂,你们刚才说的那曾重是个什么人?”
何仁杰“呸”地一声,道:“是个不识好歹,害人又害己的大蜜才!”
曾天强心中大怒,等要反驳几句,可是卓清玉已按住了他的口道:“大蠢才,怎么个蠢法啊!”
何仁杰叱道:“你理会做什么!”
卓清玉道:“哼,你们神气什么,我师父小李逵来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勾漏双妖又“呵呵”大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姑娘倒有趣,我们本来心中十分烦闷,你一并话,我们倒觉得好笑,你伤得怎样?”
勾漏双妖被修罗神君硬逼到小翠湖去和小翠湖主人相会,他们两人明知这一会,定然是惊天动地,他们夹在当中,一定要大吃其亏的,但却又不敢不从,所以一肚子的闷气,这时见卓清玉出言可笑,心中高兴了些,这才关心起卓清玉来的。
卓清玉道:“我们受了些内伤,调养几日就会好的,没什么关系。”
何仁杰一抖手,“嗤嗤”两声,飞过来了两粒丸药,落在两人的身上,道:“你们服了这两粒灵药,伤势便好得快些。”
卓清玉一怔,拈了药丸在手,却并不服下。
她心中实是不明白,勾漏双妖的恶名如此昭彰,却为什么对她和曾天强两人这样好。卓清玉是一个脾气倔强的人,也都不很喜欢受人家的好处,何况此际给于好处的是勾漏双妖,却只是不服下去。
勾漏双妖齐声道:“咦,怎么不服啊?”
卓清玉冷然道:“我与你并不相识,你们为什么要给我们灵药治伤?”
勾漏双妖又笑了起来,何仁杰伸出了一只手指,道:“你是怕我们害你啊?实和你说,我们若是有心害你,只消一只手指,你们就没命了!”
连青溪:“快服下伤药,别多啰嗦了!”
卓清玉仍然不立即服食,却道:“你将我们的伤治好了,准备怎样?”
何仁杰道:“我们要赶一趟长路,路上闷得慌,我们和你们一齐上路,小姑娘,你就时时说个笑话,替我们解个闷儿。”
在勾漏双妖而言,他们肯做这样的“好事”,都巳经可以算是破天荒之极的了。可是卓清玉一听,心中却是恼怒之极,她冷冷地道:“我们不要你们灵药,你们拿回去好了。”
连青溪面色一沉,道:“我们给你的东西,你竟敢还给我们,好大的胆子。”
卓清玉冷笑了两声,道:“还给你们,你们不乐意么,那也好。”她话一话完,曾天强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可是他想要劝阻的话还未话出口来,卓清玉一抖手,便已将那两粒丸药,向洞外抛去。
勾漏双妖陡地一怔,随即大怒,连青溪一声怪叫,手臂陡长,向卓清玉的肩头抓来,然而他才一出手,山洞口子上,突然又卷起了一股劲风,一条矮小的身形,疾卷了进来。
连青溪回头一看,只见来人是一个身形瘦小的道人,面肉瘦削,双目有神,认出是武当派掌门,灵灵道长。连青溪心中一凛,顾不得再去抓卓清玉,和灵灵道长互视了片刻,才道:“道长请了。”
灵灵道长爱理不理地道:“两位请了,巧得很啊,大家在这里避雨!”
他一面说,一面走了几步,来到了洞壁一块凸出的大石之前,突然之际,手起一掌,向那块大石砍去,“轰”地一声,那块大石,竟给他硬生生地砍了下来。由于他出手极其突然,那一下声响,在山洞之中听来,更是十分骇人,勾漏双妖也吓了一跳。
那块大石落了下来之后,灵灵道长便坐在石上,仿佛他就是因为山洞没有东西坐,所以才特地出手,砍了一块大石来的。
当然,这是灵灵道长在有意卖弄,勾漏双妖心中有气,何仁杰道:“啊,道长一手功夫,真是难得啊。”
连青溪搭腔道:“可不是么,要不然武当派何以如此势大,连镇山之宝,张三丰祖师亲笔所书的内家正大光明宗气功秘笈,又怎么会不见呢?”
连青溪的话未曾讲完,灵灵道长的面色,已变得铁青,极之难看。
何仁杰却还哈哈一笑,道:“或许是灵灵道长气量大,送了人呢?”
连青溪道:“是啊,究竟送了什么人,灵灵道长竟不知道,这气量也就大得可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管灵灵道长的面色越来越是难看。卓清玉轻轻拉了曾天强,两人全知道是好戏在后头,他们一齐挪了挪身子,向后又缩了几尺。
灵灵道长缓缓地转过身来,慢慢地道:“敝派的这本武功秘笈,落在什么人手中了,两位可是知道么?”
灵灵道长的话音,阴森之极,听来令人不寒而栗,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互望了一眼,曾天强不由自主地向胸口按了一按,因为灵灵道长所说的那本武功秘笈,正在他的怀中!
卓清玉连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令他不要露出马脚来。这时,巳听得何仁杰道:“那本武功秘笈,道长不是自己送人了么?我们怎知?”
灵灵道长一声冷笑,陡地一翻手,只听得“嗡”地一声响,黑暗的山洞、之中,亮了一股精光紧接着,又是铮铮两声响,原来灵灵道长巳掣出了他那柄又细又长的长剑,并还伸指在剑上扣了两下,道:“两位既是不知下落,那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连青溪“啊哈”一声道:“老二,你听到没有,武当派的灵灵道长,叫咱们不要乱说话呢!”
这两人心神如一,何仁杰一听,立时道:“这倒好笑了,只听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却未曾听过‘只准武当放屁,不准他人讲话’的!”
连青溪道:“所以和当世高人在一起,你就可多长见闻!”
灵灵道长本来还是不想生出事端的,所以他在长剑出手之后,并不立即动手,只要勾漏双妖不再说下去,他倒也可以隐忍不发。
但是勾漏双妖冷言冷语,一说就没完,灵灵道长也是忍无可忍,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道:“两位请亮兵刃。”
连青溪道:“兵刃,咱们练武的时候用过些刀剑,如今年纪也大了,在武林中也称得上小有名声,还要兵刃做什么?”
这几句话,更是冲着手掣长剑的灵灵道长面说的,灵灵道长手臂一振,长剑已然平平地伸了过来,他身形十分矮小,可是那柄剑却是长得出奇,一向前伸出,“嗡”地一声,剑尖直指连青溪的胸口。
边青溪若无其事地站着,既不躲避,也不还手,可是何仁杰却已一跃而前,掌缘如锋,向灵灵道长的背后,一掌砍了下去。连青溪之所以不躲不避,便是算准了何仁杰那一掌攻出,灵灵道长非要回剑相迎不可。是则灵灵道长非但伤不了他,他在灵灵道长回剑之际,还可以趁机攻击,便可稳操胜券。却不料灵灵道长早已看透了对方的心意,他一见自己出剑之后,对方毫不在乎,而背后劲风骤生,立时知道勾漏双妖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他手腕微微一震,本来是笔也似直,精光如虹,向前疾刺而出的一剑,这时看来,剑身摇晃不定,就像是决不定究竟是不是收回剑势一样!
而何仁杰的那一掌,却巳挟着“呼呼”风声,攻了下来,连青溪心中大喜,只等灵灵道长一收剑,便立时攻了上去。却不料就在此际,灵灵道长的左手衣袖,突然刮起了一股劲风,向后直飞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吧”地一声响,何仁杰的那一掌,正砍在灵灵道长扬起的衣袖上!那衣袖虽是柔软之物,但是经灵灵道长的内家“大罡真气”贯足了,却是如同一块石板一样!
何仁杰一掌击了上去,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弹力,几乎要将一条手臂,震得向上弹了起来!而就在掌袖相交,发出“吧”地一声响的同时,灵灵道长那一柄看来犹豫不决,不知是收好,还是发好的长剑,“飕”地一声,如蚊龙出洞,卷起一股精虹,向前疾攻而出。
连青溪本已准备进攻,忽然在刹那之间,眼前精光大盛,已可觉出剑锋上森森寒芒,他不禁大吃了一惊,伏着身形灵巧,真气一提,向后闪了开去。
他这里才一闪开,灵灵道长并不迫击,手腕一翻,长剑带起锐利的嘶空之声,在半空之中,划出了一个半圈,又已向身后的何仁杰攻到,何仁杰慌忙后退时,剑尖在他鼻端之前两寸处掠过。
虽然剑尖未曾划中何仁杰的鼻,但是灵灵道长长剑锋的寒芒,却也令得何仁杰的鼻子上,多了一道血痕,何仁杰背梁冒汗,忍不住叫道:“好剑法!”灵灵道长收剑凝立,他两剑之间,将勾漏双妖杀得狼狈而退,心中十分得意,一声冷笑,道:“好不到哪里去,便吓吓跳梁小丑,还是有余!”
何仁杰道:“大哥,咱们成了跳梁小丑了!”
连青溪“哈哈”笑道:“老二,你见过像我们那么大的跳梁小丑么?”
两人一上来便吃了亏,那是太以托大之故,此时他们已知对方名不虚传,果然非同凡响的高手,言语之间虽然仍是嬉笑自如,但却已留心了许多,两人一面说,一面向前踏来,看来两人的势手都十分慢,但一踏出了一步,一个自左,一个自右,旋风似的,向前卷到。
灵灵道长早已看出他们会突如偷击,手中长剑一转,搅起了几个剑花,只见剑影如山,已将他全身,尽皆护住,勾漏双妖身形滴溜乱转,围住了那一围剑形,只是攻不进去。
三人正在缠斗,一时之间难分高下,却是苦了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他们若是未曾被修罗神君的“震天荡魄”功夫,震成重伤的话,那是可以设法在三人动手之际,穿出这个山洞去的。可是如今,掌风剑影,封住了前面的去路,他们怎有力穿出去?他们非但不能穿出去,而且还难以在原处存身,因为阵阵劲风逼了过来,令得他们要不断地向后,退了出去。
不到两盏茶时,他们在地上挨着,竟已退到了山洞的尽头处,向前看去,只见三条人影,夹着一股精虹,盘旋飞舞,勾漏双妖和灵灵道长,打得更是激烈,看来不等他们打完,是难以出得去的了。
曾天强心中烦燥之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卓清玉道:“别烦,我看灵灵道长不会占下风的。”
曾天强道:“要是让他知道了……”
卓清玉忙叱道:“住口!给他听到了,还当了得?”
曾天强连忙住了口,不敢再说什么,他们两人一静了下来,只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曾天强还未曾转过头去看时,突然身子已被东西顶了起来,“咕咚”一声,翻了一个筋斗。
他伤重得可以,这一个筋斗一翻,更是满天星斗蒙昽之中,只听得卓清玉惊呼道:“什么人?”
同时,依稀见到一条人影,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山洞中本就黑暗,他们又是在山洞深处,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人,曾天强只觉得毛发直竖。卓清玉显然也是因为害怕,而变得一声不出了。
只见那站起来的人,向前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行动十分鬼祟,又缩了缩肩,道:“好家伙,前面什么人在动手?”
曾天强一听得那人幵口,那种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使他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在华山戏弄自己,见了修罗神君,又恭敬得异乎寻常的鲁老三。
曾天强松了一口气,卓清玉爬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这是什么人?”曾天强还未出声,鲁老三巳道:“我姓鲁,排行老三,我在这里睡觉,刚才是谁一屁股坐在我的身上?”
曾天强道:“是我,外面灵灵道长和勾漏双妖在动手,你小声些吧。”可是鲁老三却不但不小声,反倒大呼小叫,道:“难怪打得这样热闹,敢情三个全是好手,怪啊,张三丰手书的武功秘笈,又不在勾漏双妖的手中,灵灵道长和他们动手做什么?”
鲁老三大呼小叫地叫着,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不要说在山洞中,即使一里开外,也可以听得见。他话才一讲完,立时听得灵灵道长道:“这位鲁朋友,敢莫是知道敝派宝录的下落么?”
鲁老三笑道:“知是知道些,可不能白说!”
灵灵道长在宝录被盗之后,日以继夜在江湖上搜寻,可是却一点线索也得不到。如今自称知道这些下落的人,讲话虽是油嘴滑舌,但灵灵道长的心中,却也不禁为之评然而动。
他手中剑法一紧,一连几剑,想将勾漏双妖,逼了幵去,但是勾漏双妖却也不是等闲之人,灵灵道长竟未能如愿!鲁老三东歪西倒,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叫道:“喂,勾漏双妖,君子不断人财路,我要向灵灵道长通风报信,你们还和他相打,还不停手么?”
何仁杰一等鲁老三来到了近前,身形一转,“呼”地一掌,当头拍下,可是那一掌拍到了离鲁老三的头顶,还有尺许时,却陡地收住!
而何仁杰显出尴尬的神色道:“原来是你?”
鲁老三咧嘴一笑,道:“可不是我么?”
何仁杰顺着鲁老三的笑声,苦笑道:“原来是鲁老三兄,鲁兄可还好么?”
他可能是由于突然发觉了对方是什么人,心中惊惶过甚之故,是以刚才向鲁老三拍出的一掌,掌心仍离鲁老三头顶尺许处。
鲁老三翻着眼睛,伸指向何仁杰的手掌,指了一指,道:“你这一掌不拍下来,就是没有事的,若是拍下,我难免一命归西了。”
何仁杰忙不迭将手缩了回来,放在身后,又干笑了几声,道:“鲁三兄也未免太客气了,以你的武功而论,怎会怕在下区区这一掌?”
何仁杰的话,也算是说得客气之极了,可是鲁老三却还真会夹缠,他一瞪眼,道:“是么?我不怕你这一掌么?那么你快击下来吧,我也好有个名目还手。”
何仁杰一张脸,条红条白,不知如何是好。
曾天强在一旁看了这等情形,他虽然知道那鲁老三一样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见了修罗神君,他的神色,只怕比如今的何仁杰更要尴尬,但是如今看到何仁杰这样狼狈,却也有趣。
其时,灵灵道长和连青溪两人,也已停了手,一齐向前掠了过来,连青溪见何仁杰难堪,连忙用话打岔,向鲁老三一拱手,道:“鲁三兄,好久不见了,是什么时候到中原的!”
鲁老三双眼一翻,道:“什么时候到中原不好,要你瞎起哄,怎么,你还准备替我摆接风酒么?就算是,我也不能和你们妖字辈的家伙在一起!”
一顿抢白,简直丝毫不留余地,连青溪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他本来是想替何仁杰解围的,可是这一鼻子灰碰下来,他面上的神色,竟比何仁杰还要窘上好几分!
灵灵道长却不认识鲁老三是什么人,他略一打量间,只见对方僧不僧,道不道,不伦不类,本也着实未曾将之放在眼中。
可是他看到勾漏双妖这样杰傲不驯的魔头,见了对方,居然如此服帖,可知他必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是以也勉强行了一礼,道:“鲁朋友请了。”鲁老三却满面堆下笑来,道:“大卖主请了。”
灵灵道长一怔,道:“大卖主?”
鲁老三道:“是啊,武当派的镇山之宝录不见了,你要向我卖线索,却不是我的大卖主么?”
灵灵道长听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暗忖:其人若是真有线索,自己倒还真不可以轻易放过了他,且探探他的口气再说。
他“呵呵”一笑,道:“不知阁下要什么条件?”
鲁老三却又并不回答,只是瞪起了眼向勾漏双妖喝责道:“喂,咱们在谈买卖,你们两个妖里妖气的家伙,还不滚远些么?”
勾漏双妖横行江湖,几时曾受过人家这等喝责来?就算是三日七煞,修罗神君,说他们行事,对他们讲话之际,却还总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不至于令得他们下不了台的。
鲁老三的话,都是太令得他们失面子了,两人面色铁青,望着不动。而鲁老三却绝不收掌,又大声道:“怎么,你们两人,还想我兜屁股一人一脚,踢你们出洞去是不是?要不然在这里不走做什么?”
连青溪冷冷地道:“鲁三,我们要走时,自然会走的,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鲁老三怪声叫道:“好啊,小王八龟蛋,敢和你鲁老三爷顶嘴,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双手伸出,十指齐张,径向勾漏双妖的头颈抓来。
连青溪冷冷地道:“鲁三,你姐夫有事情差我们办,你抓住了我们,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鲁老三双手的去势十分疾快,可是连青溪的话才一讲完,他十指便陡地一凝,道:“他,他要你们干什么事情?”
连青溪道:“他要我们到小翠湖畔去等着他。”
鲁老三刚才的威风,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双手一弯,“啪”地一声,击在前额之上,那一掌敢情还十分大力,打得他额角之上,立时起了一个红印,只见他人也直跳起来,叫道:“他果然要去生事,果然要去生事!”
鲁老三一面叫,一面竟如同旋风似的,卷出了山洞去,灵灵道长一声长啸,道:“朋友且慢,敝派宝录,下落如何?”鲁老三人已出了洞口,他的声音飘进洞来,骂道:“牛鼻子你自认霉气吧,鲁三爷没空儿和你胡扯蛋了。”
灵灵道长并不知道勾漏双妖和鲁三爷之间最后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当鲁老三是存心戏弄他,他是个性烈如火之人,就算没有宝录这件事夹在中间,也不肯放过鲁老三的,当下只听得他长声呼啸,身形晃动,也向洞外掠去。
而当他的身子,在勾漏双妖身前掠过之际,想起两人刚才夹攻之恨,长剑一摆,“刷刷”两剑,出其不意,攻向两人。
那两剑实是来得突然之极,勾漏双妖一觉出剑光一闪,连闪身躲逃时,经已慢了一步,连青溪的左袖,被削了一截来,而何仁杰更糟,肩头上面,被剑尖削去了一道口子。
灵灵道长一面发剑,一面身子仍然在向前飞掠而出,勾漏双妖吃了一个大亏,如何忍得住,跟在灵灵道长的后面,大声呼喝,追了出去。
刹那之间,只听得鲁老三阴阳怪气的笑声,灵灵道长的长啸声,勾漏双妖的呼喝声,渐渐地远了开去,山洞中又回复了寂静。
卓清玉松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灵灵道长最后这一剑,倒解了我们一个大围。”
曾天强道:“是啊,其实勾漏双妖还容易应付,最怕是给灵灵道长知道了他武当派历代相传,三丰祖师平生的秘宝,正在我们的手中,那就真有麻烦了!”
曾天强话才讲完,卓清玉已大声道:“你少说一句话,难道别人会将你当哑巴了,你老将这件事挂在口上,这算是什么?”
曾天强反驳道:“怕什么,山洞中又没有人。”
卓清玉怒道:“你怎知道没有人?刚才姓鲁的不是冷不防地冒然来的么?”
曾天强大是不服,道:“当然没有人,你再找一个人出来给我看看,我就服了你。”
卓清玉听得面色煞白,道:“你……你这一窍不通的,大蠢蛋,江湖之中,人心险恶,什么事不会有,你那死了的父亲竟未曾教你什么?”
曾天强听得卓清玉语之中,竟大有辱及自己死的父亲之意,这更是大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手中用力地在地上一按,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到跃出了一步,靠着石墙而立。
他喘了几口气,道:“不错,我父亲没教过我,我是一个一穷不通的蠢蛋,绝不配和你这八面玲珑的水晶人儿在一起,咱们各走各路,没的让我连累了你!”
他一口气讲完,胸口起伏,气喘不巳。
卓清玉也不禁呆了半晌,心中暗忖,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是讲得太重了些。
然而她心中尽管那样想,口中却不肯认输,反倒“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也不用损我,你当我愿意和你这种人在一起么,哼!”
她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手扶着石壁,艰难地向外面移去。
山洞中十分黑暗,但是两人在洞中久了,在黑暗之中,也约略可以辨出一些事物来,曾天强看到卓清玉纤细的身子,在向外慢慢挪移,似乎连支持着走到洞口的气力都没有,心中暗忖自己和她是两个同病相怜之人,何苦还要吵架?但是他又执拗地不开口,眼看着卓清玉向外走去,卓清主向外走出了五尺,身子突然一软,又跌倒在地上,就在这时候,曾天强听到了一下轻微的叹息声。他冷笑道:“离开我这个蠢蛋,正是大大高兴之事,你为什么要叹气?”
他话才一讲完,卓清玉便尖声道:“鬼才叹气哩,你自己叹气,想赖在我头上来?”
卓清玉这样一说,曾天强却是遍体生寒,毛发直竖起来!
他自己自然可以知道自己未曾发出叹息声,而卓清玉又说她未曾出过声,那么刚才这一下叹息声是谁发出来的呢?
难道在山洞中,真还有第三个人在么?
曾在强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之中搜索,希望发现那“第三个人”,可是他却一无所见,他大着胆子问道:“谁,谁在这里?”
卓清玉冷冷地道:“你想认错就快认,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了!”
曾天强想道:“我认什么错?我有什么地方错了?就算我错了,我凭什么要向你认错?”
曾天强的话,令得卓清玉猛地一震,她绝想不到曾天强对自己讲出这样的话来的,她以为在曾天强面前,她是讲什么都有权威,曾天强不能不从的,这正是一切个性强的人的痛病,却未曾料到曾天强也是一样性高气傲的人,竟令她碰了壁。
卓清玉紧紧地握着双手,十指甚至于因为紧握而“咯咯”有声,她又挺身站了起来,道:“好,说得好,本来么,我理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曾天强气头上,也未曾听出卓清玉的声音发颤,已然怒极,反倒更冷言冷语地道:“你想理,只怕也理不了那么多!”
卓清玉只盼快快离去,快快离开这个山洞,离开曾天强,可是偏偏不能如意,她越是着急,真气越是难以提起,两只脚就像有千斤重一样,竟用尽气力也提不起来。她“嘭嘭”两拳,向自己的腿上打去,人也“吧”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刚一跌倒在地,便觉出有一个人,将自己的身子扶住,她猛地一挣,道:“滚开!”
曾天强在生气之中,忽然听得她骂“滚开”,也不禁为之一呆。
他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在卓清玉身旁,有着一条极淡的人影,正当他要定睛去看清楚那条人影是什么人时,一闪之间,人影却已没入黑暗之中,同时只听得一个人缓缓地道:“你们本来是好朋友,为一些小事,吵些什么?”那声音讲来,十分缓慢,讲话的人,声音也十分静和。本来,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忽然有第三者出现,突然出声讲话,应该是十分令人骇然之事,但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却都没有这个感觉。
那声音才一发出,两人便立时一声不出。
等那声音讲完,仍静了好一会儿,卓清玉才道:“你弄错了,我们是什么好朋友?”
曾天强也不甘示弱,忙道:“我和她是好朋友,我配么?哼!”
那声音道:“好了,别吵了,你们身受重伤,我先给你们两丸,‘冰魄丸’,那丸药至阴至寒,服后由阴生阳,任何重伤,一时辰内可愈。”
卓清玉一呆,道:“阁下若是有‘冰魄丸’,那么和冰魄仙子尚冰,应该是一家人了。”
那人却并不回答,倏然之间,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两团莲子大小的银辉,那两团银辉,十分柔和,在银团所及之处,可以看到,那银辉乃是两粒小小的丸药所发出来的。而托住这两粒小小丸药的,则是一只十分枯瘦,但却其白如玉的手。
勉力看去,还可以看到那人一身黑衣,面目清痩,一脸正气,绝没有令人见而生畏之感。那人一扬手,两点银辉便分别飞了过来。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一伸手,便将之接住。
那人又笑了一下,道:“那和勾漏双妖给你们的灵药不同,你们快服下吧。”
曾天强道:“自然冰魄丸乃是天下七大名丹之一,实是非同小可的灵药,多谢前辈相救之德!”
卓清玉心思较细,心想原来这人早就山洞中了,看来这人在山洞中一事,连鲁老三都不知道,其人的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两人将冰魄丸吞了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奇经八脉,流转不巳,立时精神为之一振,一起站了起来。那人又道:“你们像是被什么人用极其厉害的内功震伤的,是不是?”
曾天强因为和卓清玉斗上了气,所以什么话都抢着说,不让卓清玉开口,连忙道:“你说得是,我们是被修罗神君的‘震天荡魄’功震伤的。”
那人“啊”地一声,道:“那你们可得找个避难之所才行了。”
曾天强冷笑道:“我或者要,像卓姑娘这样有志气有决心的人,只怕立时便要去找修罗神君报仇了,那要什么避难之所?”
卓清玉气得身子发抖,连声冷笑!
那人缓缓地道:“人常说患难之交,那患难之交四字,岂是容易的?若是在患难之中,还在争小意气,那还能成朋友么?”
那人的话,讲得十分诚挚,曾天强想起自己刚才的几句话,讲得未免太过分了些,心中不禁有些歉意。这时候,如果是他先开口道歉,那还好些,可是他却希望卓清玉先讲上两句自派不是的话,那么他再接了上去。而事实上,要卓清玉先自派不是,那可以说比登天还难得多了!
卓清玉吸了一口气,道:“前辈你说得是,若是好朋友,在患难之中,自然不应意气相争,但是曾少堡主是大英雄,大豪杰,大丈夫,他曾家堡名扬四海,我们这种人,怎配和他做朋友?而且他说对了,我确是不要什么避难之所的,倒是他曾家堡家破人亡,不避不行!”
卓清玉一面说,一面昂然向外走去,她数说了一大串,胸中的闷气总算是渲泄了几分,曾天强听得卓清玉提起他家破人亡一事来,不禁又惊又恨,想要回骂几句,却气得难以开口。
卓清玉向前走出两步,身边一阵轻风略过,那人已到了卓清玉的身前,道:“且慢。”
卓清玉心中虽怒,但是她却是在生曾天强的气,和那人无关,那人给了她“冰魄神丹”,令得她伤势复元,她心中还十分感激,是以那人一出声,她便停了下来。
那人缓缓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为了什么而得罪修罗神君的,我全不知道,但你们既得罪了这个魔头,暂时却不能不避上一避,北海冰魄仙子尚冰,是我……至少,但你们可到她的冰樵岛上去避避风头。”卓清玉听了默默不语,只是叹了一口气。
那人还不知道卓清玉叹气的原因,只当是卓清玉不想去,又道:“我要你们到冰礁岛去,也存着一点私心,希望你们能代我带一封信给冰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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