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天强更是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呆了半晌,灵灵道长道:“阁下不明白其中的原委,等我详细告诉阁下,就可以明白了。”
曾天强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
灵灵道长道:“武当派有一部武功秘录,分上下两卷,乃是本座镇山之宝。”
曾天强一听,心头便枰评乱跳了起来。
但是,当他想到他自己身怀的那一卷,并不是武当派偷来之际,他也心安理得,不至于面红,他只是“嗯”地答应了一声。
灵灵道长又道:“那上卷,不知在什么时候失去的,已失去了好几代了。自上卷失去之后,上代掌门便定下规矩,若是以后的掌门人,再失去下卷的话,那便不能再当掌门人,而下卷在谁的手中,掌门人便该由什么人来当!”灵灵道长讲到这里,曾天强已几乎完全明白了。
曾天强忙道:“那下卷在卓清玉的手中,所以她便是武当派的掌门了,是不是?”
灵灵道长道:“自下卷失去之后,我便到处寻找,与柳僻风在华山天狗坪苦斗,也是为了有人说是峨嵋派盗走了下卷宝录之故,后来又听说下卷宝录落在极西之地,是以我只身西来,果然,宝录出现了,是在一个少女的身上,她大约看到了宝录后面,谁持此册,便是武当掌门之敕令,是以便向我行起掌门之威来,我又有什么法子去反抗她?”
曾天强忙道:“这件事我是完全知道的,那本下卷宝录,我们在金鹫谷一身上找到的。”
灵灵道长呆了一呆,道:“金鹫谷一?那是如何会在他身上的,啊……”他的面色忽然大变,震了下震,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唉,人心难料,原来是他!”
曾天强听得莫名其妙,道:“你说谁啊?”
灵灵道长道:“不必去说他了,曾老弟,我要托你的一件事,便是请你立即到武当去走一遭,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师弟檀清,要他立即放火将山上的道观完全烧去,将人也遣散。”
曾天强道:“为什么?”
灵灵道长道:“我看那卓清玉不是什么善类,我没有法子,只好跟着她回去武当去,但如果她到了武当,发号施令,仗着武当数百人之力,胡作非为起来,那不是太可怕了么?”
曾天强听了,不禁叹息了起来。
他道:“道长,这也不是办法,我与这位卓姑娘十分熟,我见到她,去和她说一说,叫她将下卷宝录还给你,别再胡闹,那不是更好么?”
灵灵道长道:“有这可能么?我看她绝对是不肯的,别妄想了。”
曾天强道:“那也不妨试试。”
灵灵道长想了片刻,道:“她到湖洲上去了,吩咐我在这里等他的。”
曾天强道:“好啊,我也正要到湖洲上去,趁机去看看她,我想,她总不至于胡闹到以为自己也可以当武派的掌门的!”
灵灵道长苦笑道:“可惜你未曾见到她的样子,唉,曾老弟,我劝你还是到武当去,依我的话行事,那还好得多了。”
曾天强摇头道:“不,她胡闹得也够了,我可不能再让她胡闹下去了,道长,你只管放心,我和你一齐去见她好了!”
灵灵道长哭丧着脸,他本是一代高手,飘然有出尘之概的,但这时看来,却简直如同一只煨灶猫一样,一点高手风范也没有了。
曾天强叹了一口气,道:“道长,你如何连去见她也不敢了?”
灵灵道长苦笑道:“我不是不敢,是她……她……已立下了戒条,我见她一次,便要向她叩头请安一次,她是武当掌门,我又不能不从,所以,我想我还是少见她一次好。”
曾天强听得灵灵道长这样讲法,也不禁呆了。
曾天强对灵灵道长的话,绝不怀疑。因为灵灵道长所说的是卓清玉,而曾天强对卓清玉的为人,正是最了解不过的。
卓清玉的性子极其拔扈,只想人听她的话,从来也不想想,她也应该听别人的话,任性之极。曾天强和她同患难,共生死,但是终于闹了个不欢而散,他便是无法忍受她这种性格的原故。
如今,她有机会当了武当派的掌门,自然更是作威作福,不可一世了!如此看来,灵灵道长的说法,确是十分有道理的了!
因为,以卓清玉任性妄为的性格而论,一到了武当山上,怕不号令武当上下,任凭她的意思,在武林之中,生出无数是非来?
曾天强呆了好半晌,忽然想起,那武当宝录当有上下两卷,下卷在卓清玉处,上卷自己原得自剑谷,不知对灵灵道长有没有用处?
他忙问道:“道长,那宝录共有两卷,只有下卷,便以成为武当掌门了么?”灵灵道长道:“上卷宝录,早已失去了,前代掌门人并未曾提及它,只在下卷最后一页书明示持下卷者,就是掌门人!”
曾天强又呆了半晌,心忖自己当日,和卓清玉是一齐发现那下卷宝录的,当时翻了一下,因为没有一句是懂的,也就顺手交给了卓清玉保管、也未曾注意最后一页有这样的附注。
卓清玉想是早巳知道了这件事的,但是她却也从来未和自己讲起过,难道是怕自己抢了她掌门人之位么?当时自己和她这般同生共死,她尚且不说,这个人心计之工,也着实可怕了。
曾天强也苦笑了一下,道:“道长,你只管放心,我去见她,见了她之后,我总有办法,可以使她不要夺你武当掌门之位的!”
灵灵道长用十分怀疑的眼光望着曾天强,像是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似地。曾天强话一讲完,向灵灵道长行子礼,便向前走去,但是他走不几步,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又站住了一身子,转身道:“道长,卓姑娘已然当了武当派的掌门,她不马上回武当去,却到湖洲上去做什么?”
灵灵道长道:“她说到湖洲上去找一个人,她要将这个人也带到武当山去,她还说,如果这个人到了武当山上,那么另一个人,不论是在天涯海角,也必然会到武当山去找她的。”
曾天强“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在他说“原来如此”四字之际,他对于灵灵道长所讲的话,实在是莫名其妙,茫无头绪的。但是,他接着想了一想,心中陡地一亮,已明白了卓清玉到湖洲上去,是去做什么的了!
她是去找自己的父亲铁雕曾重的!
灵灵道长口中的“带走一个人”,自然便是卓清玉要带走铁雕曾重!而曾重如果到了武当山上,那么曾天强自然也非上武当山不可了!
曾天强巳可以确定卓清玉到武当山去,的确是这个心意,然则令得他心中疑惑的是:自己和卓清玉之间,几乎已到了见面无一句话可说的地步,她还要自己到武当山去见她做什么?
曾天强一面沉思,一面转过身去,一直向前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湖边正面,只见水草丛之中,有一艘小船停着,曾天强也不知小翠湖洲之上的情形,究竟怎样了。但是卓清玉既然在湖洲之上,就算是到小翠湖湖洲上去,对曾天强是十分不利的,答应了灵灵道长要替他设法,自然也非去不可了。
他毫不犹豫地向小船上跃去,拿起船桨,向湖洲划去,他心急赶到湖洲,划得十分着力,不多久,便到了湖洲之上。
看来,湖洲上林浓郁,像是和曾天强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十分幽静,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曾天强心头,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头的地方。
他弃船上岸,才走了不几步,便巳经觉出不对头的是什么了!
湖洲之上,百花盛放,林木繁茂,本来是十分幽香清新的,可是这时候,却有一蓬焦味,扑鼻而来。
曾天强心中疑惑,向前走去的脚步,便快了许多,等到他穿过一片林子,前面是一片空地,本来,经过这片空地,前面又是木林苍翠,小翠湖主人居住的地方,也在前面的林子之中。可是此际,当曾天强抬头向前看去之际,他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
前面哪里还有什么林木房屋?只见处处全是焦炭,也分不清那些是树木留下的,那些是被烧毁的房屋所留有余地下来的了。
那一大片废墟,看了实是令人憷目惊心,想来若不是连烧七八天的话,是绝不会烧得如此干净的。曾天强慢慢地走过那片空地,在废墟之旁,停了下来。
四周围静得出奇,曾天强也没有看到有人,他的心中,充满了疑问,这把火是谁放的?在湖洲上的人,又去了何处?
施教主和小翠湖主人,带了施冷月到剑谷去求医,自己是知道的,但是,他们难道没有回到小翠湖来么?还是到了小翠湖之后,看到了小翠湖湖洲之上的一切,巳毁于大火,而又离去了呢?
如果他们三人不在这里,那么,修罗神君,自己的父亲和白若兰等人,又去了什么地方呢?
曾天强在废墟之旁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得对面,发出了“啪”地一声晌。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对面,有一个人,踏在被大火烧得成为一段段焦炭的木头上,走了过来。
那人正是卓清玉!
曾天强到湖洲上来,最主要的是来找卓清玉的,但这时他看到了卓清玉,却是怔怔站着,不知该如何向她招呼才好。
卓清玉慢慢地向前走来,到了曾天强的面前,才停了下来,冷冷地道:“你也来了么?可惜,你要找的人,都不在了。”
曾天强一听心中便有气,但是他却竭力忍着,还勉强带着笑容问道:“你知道我来找什么人的?”
卓清玉一撇嘴,冷笑道:“不是找施冷月,便是找白若兰,总不成是来找我?”
曾天强心中暗忖,本来,你也不比施冷月和白若兰两人差,我也是和你的感情最好,可是却是你自己这副脾气硬将人推了开去的,如今反倒来怪我了,这不是可笑之极的事么?
曾天强心中暗忖着,但是他却未曾讲出来,只是道:“你猜不到了,我正是来找你的。”
卓清玉双眉一扬,道:“是么?那可真是太阳西天出了,难得之极。”
曾天强无意和她斗口,沉声道:“清玉,你和你讲几句正经话。”
卓清玉望了曾天强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不像她刚才一来到曾天强的面前时,像是全面都竖满了尖刀一样了。
她叹了一口气之后,才道:“你说吧。”
曾天强道:“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在湖边上,遇到了灵灵道长……”
却不料曾天强才讲了这一句话,卓清玉陡然之间,又大怒了起来,厉声道:“你遇到了老杂毛?老杂毛都和你说了么?”
曾天强苦笑道:“他是武林前辈,你怎可以这样子称呼他?当念在武林一脉……”
卓清玉的面上,立时又罩上了一重严霜,道:“别多废话了,你要说什么,快说吧!”
曾天强想了想,自己对卓清玉讲话,一开口就僵,也没有什么转弯抹角的余地了,是以他立即道:“我是来劝你,不要任性妄为!”
卓清玉冷笑道:“怎地任性妄为?”
曾天强道:“武当派乃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大派,你硬要当武当派的掌门,这不是任性妄为,又是什么?我看你还是打消了这主意吧!”
卓清玉冷笑道:“这倒笑话了,我是武当派掌门,灵灵老杂毛也巳认了,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再管我,这才是任性妄为!”
曾天强苦笑了两下,道:“你硬要当掌门人,可是武功力不及你手下的人,这岂不是开玩笑么?若是武当派有什么强仇大敌,知道了寻上门来,你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应付?”
卓清玉面色铁青,显然她的心中,极其不快,道:“这是我的事,干你何事?”
曾天强道:“我有一个提议,于你却是大有好处的,你若是肯听,我就说。”
卓清玉冷然道:“讲吧!”
曾天强道:“你如今武功不济,硬要当武当掌门,也是没有意思的,你可知道何以这下卷宝录,我们一个字也看不懂么?”
卓清玉仍是冷冷地道:“谁知道?”
曾天强也不是性子不刚强的人,卓清玉对他如此冷淡,爱理不理,若是照着他本来的脾气,早就转身便走,不再理睬她了!
但这时,事情却和武林中的大派武当派有关,曾天强不得不强忍住了气,道:“那宝录一共有上下两卷,下卷中每一句话中,每一个字的上一个字,全是在上卷之中的,必需两卷齐在,才能看得懂。”
卓清玉翻了翻眼,道:“你又怎知?”
曾天强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我刚得了那武当宝录的上卷。”
卓清玉耸然动容,道:“当真?”
曾天强道:“我自不骗你,有了上卷,下卷才能看懂,那是武当派镇山之宝,内中所载的武功,自然是非同小可,你若是学会了,岂不是好?”
卓清玉的面上,略现疑惑之色,道:“你想说什么,不如趁早说的好。”曾天强道:“我的意思是,我将上卷给你,你将上下卷一起抄了下来,慢慢地钻研,而这两卷宝录,则由我还给灵灵道长,你看如何?”
卓清玉听了,一声不出,但她的双眼,却一眨不眨地望定了曾天强。曾天强和卓清玉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知道卓清玉定住了眼睛看人,心中一定是在大转其念头了。但是她究竟在转什么念头,曾天强自然不得而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卓清玉道:“将两卷宝录抄下来,这件事,只怕灵灵道长,不会同意,我异日若是学会了宝录上的武功,岂不是武当派的武功外流了么?”
曾天强道:“灵灵道长当然不会愿意的,但总比他连武当掌门也当不成的好多了。”
卓清玉道:“你说得不错,但是那上卷宝录,你说在你身边,却要先给我看一看再说。”
曾天强不虞有他,而且,看情形像是卓清玉已经答应了,曾天强正在为自己解决了一件纠纷而高兴,怎料得到还会有变故?
他连忙伸手入怀,将那卷宝录当取了出来,道:“你看,就在这里。”卓清玉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来接,她一手抓住了宝录,身子突然又欺向前来。
曾天强觉出有异,刚想开口相询问,只听得卓清玉“咦”地一声,曾天强不知她为什么忽然“咦”然有声,呆了一呆。而就在他一呆之间,他左腕之上,突然一麻,脉门巳被卓清玉扣住了!
他脉门一被扣住,“啪”地一声,那卷上卷宝录,也跌了下来,刹那之间,曾天强又惊又怒,竟至于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卓清玉出手却是极快,右手立即扬了起来,一点中了曾天强的“期门穴”,右手随即一松,曾天强的身子倒在废墟之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卓清玉一俯身,拾起了宝录来,同时身形疾掠了下去,足尖踢处,又在曾天强的“章门穴”上,点了一点。
曾天强一连被她一连点中了两个穴道,干瞪着眼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讲不出,一动也不能动,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几乎要昏了过去。
他心中的愤怒,实是难以形容,同时,他心中也骂了自己千百万声“蠢才”!
他骂自己蠢才,是因为自己以为巳经对卓清玉极其了解,自以为可以说得动卓清玉,但是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恨不得跳了起来,狠狠扯自己的头发,捶自己的心口!这时,他若是穴道突然松开,可以行动的话,他的第一个动作,一定是重重打自己两下耳光!
他的耳际,嗡嗡作晌,眼前金星迸射,在好久的一段时间内,他几乎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那自然是他的心中,激怒之极的原故!
等他渐渐地定下心神来之际,他才发现,卓清玉仍然在他的身前未曾走。曾天强对着卓清玉,怒目而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而卓清玉则以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着他,慢慢地道:“你是一个大傻瓜。”
曾天强本来已和卓清玉话不投机,几乎是卓清玉讲的话,他没有一句听得进去的。但是这句话,他却是十分之同意。然而,他这时不能说话,也无法表示他的同意。
只听得卓清玉又叹了一口气,道:“大傻瓜,你其实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意,我想要些什么,我对你怎样,你一点也不知道!”
曾天强不断在心中道:“是的,你说得不错,如果不是那样,我又怎会受你的暗算?”
卓清玉一直在说着话,她又道:“你可别怪我,我想,如果我不是先下手,你也一定要对我下毒手的,是不是?你肯将上下两部宝录一齐还给灵灵道长?你会不下手抢我的下卷宝录?”
曾天强一声也不出了,可是他心中却已大骂了起来,由于他内心愤怒之极,而且在心中骂,又不必骂出声来,是以他骂了许多刻毒的话儿。
卓清玉摇了摇头,像是十分可怜曾天强的遭遇一样,慢慢地退了开去。
她是面对着曾天强退了开去,一面退开,一面不住地在叹息,像是对曾天强十分依依不舍,又像是她这时和曾天强分手,是逼不得已,而绝不是她自己下手封住了曾天强的穴道一样!
事实上,卓清玉时流露出来的那种依依不舍的神情,倒绝不是假装,而是出自衷心的,她心中对曾天强的感情,一直十分复杂,她爱曾天强,但是又恨曾天强不肯听她的指使。但是当她一看到上下两卷宝录在一起,想到自己已是武当派掌门人的身份,再有了这样绝顶的武功宝录,不消三年五载,自己还不成武林之中,顶尖儿的一流高手么?
卓清玉本来就是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一个人,她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在她眼前的曾天强,便顿时不是她所爱的人,而变成是她的敌人了,所以她才会突然出手,将曾天强制倒的。但是,当她这时要离去时,她贪婪之心稍灭,对曾天强的情意,又缓缓地升了上来,是以才会有依依不舍的神情显露出来。然则,她的贪婪之心,究竟是浓过对曾天强的情意许多倍,是以她一直依依不舍,一路还是向后退了开去,而并不是向前走来,将曾天强的穴道解开。
曾天强一直望着她,直到再出看不见她时,曾天强才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湖洲之上极静,静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曾天强躺在废墟上,鼻端阵阵焦味,送了过来,使得他十分不自在。但是他却也没有法子可想,他的心中,乱到了极点,过了好久,他才勉强定下神来,缓缓转动真气,想将被封住的穴道解开。
也就在这时候,曾天强像是听到了一阵呼喊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那呼喊声十分细弱,曾天强一听到之后,陡地一呆,想定神仔细去听时,却又听不到什么了。曾天强心忖,那一定是自己耳花了。
他正在这样忖着,可是那种叫声,又断续地传到了他的耳中,这次听得比较清楚了些,听了那声音,竟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一样!
曾天强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来,地底下会有呼喊之声传出来,那是什么玩意儿?可是偏偏曾天强的身子又不能动,既不能去查看,也没有法子逃了开去。而自从这种呼喊声,断断续续地传人了他的耳中之后,更是令得他心惊肉跳,无法定下心神。他躺在废墟上,即使没有那种奇异的、发自地底的声音,也巳经极不舒服了,这时,他正是如同躺在全是尖钉的钉板上一样。
他眼看着天色慢慢地黑了下去,等到天色全黑之后,那种声音,似乎听来更晌亮了一些,隐约可以听出,那是一个女子的叫声。而那种声音,又的确是发自地下的!
不但是发自地底,而且,像是自地底相当深的地方所发出来的一样,若不是经过深厚地层的阻隔,那声音听来,也不至于如此模糊不清。
当那呼叫声刚一传人曾天强的耳中时,曾天强的心中,着实害怕。因为他不知那是人是怪,若是突然间从地底冒了出来的话,那岂不是束手待毙,然而此际,他已听了好几个时辰,那声音仍发自地底,并不见向上冒来,他自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曾天强才觉得身上突然一松,被封住的穴道,已经自己解了开来。曾天强连忙一跃而起。然而他被封住穴道久了,血脉通呆滞,一站了起来,只觉得四肢发麻,像是有千千万万枚极细的小针,在向他刺来一样,一个站不稳,便跌倒了下来,跌出了几尺,伏在地上喘气。
曾夭强心知先要转动真气,才能快些站起来行动,他手在地上一按,待要坐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听得那呼叫之声,又传了出来。
那一次,他听得比以前任何一次更加清楚,呼叫声就是从他伏身的地下传来的。
曾天强连忙一侧头,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去,只听得那声音更清楚了,那是一个女子在叫:“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曾天强连忙站了起来,将地上的几根焦木搬幵,可是他却又找不到那地面上有什么通道,可以通向地底去将人救出来的。
他只得先往地面大叫道:“你虽心急,我已听到你的叫声了,我会设法放你出来的!”
他叫了几声,又贴耳听去,在地底下呼救的那女子,显然未曾听到他的叫声,仍然隔上片刻就叫道:“放我出来!”
曾天强走开了几步,找到了一柄尖刀,在地上用力挖掘了起来,他一直忙得满头大汗,才掘了一个三尺来深的深抗。可是却仍是泥土,未有什么通道的痕迹。曾天强心知那女子一定是被关在地牢之中的,若是埋在泥内的话,早已经死了。
到地牢去,一定另有通道,而不是在这里硬掘,便能掘得到的。
可是此际,废墟之上,砖木沙石,堆积如山得比山还高,就算有地道的话,又哪里找得到?
看样子,只有在这里一直掘下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曾天强仍是用力地掘着,泥坑越掘越深,终于在深达五尺时,看到了大石块。曾天强喘了一口气,他在开始挖掘地面之际,便未曾听得那女子的声音,这时,他忍不住大声道:“喂,你可听到我声音么?”
那女子的声音,立时传了过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声音听来,竟是十分清晰,道:“我听到了,你是什么人?”
显然是因为不断呼叫的关系,那女子的声音,十分沙哑,然而曾天强却是一听便觉得极其耳熟,他再仔细一想间,不禁大吃一惊!
那正是白若兰的声音,一点也不错,正是白若兰,不会是别人!
曾天强忙道:“白姑娘,可是你么?我是曾天强。白姑娘,你因何会在地底下的!”
曾天强只当白若兰是一定会立即回答自己的。
但是,却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连问了几遍,白若兰的声音,竟再也不传上来了。曾天强无法知道在那片刻之间,地底下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又叫道:“白姑娘,你怎么不出声了?”然而,不论他如何问,白若兰始终一声不出,曾天强心中,又惊又疑,他将土坑的底部弄得大了些,发现那大石块,足有三尺见方,他将尖刀插进了石缝之中,用力地撬挖着。
幵始的时候,大石纹丝不动,接着,大石渐渐有点松动了,曾天强又叫了几声,仍听不到白若兰的声音,他继续挖掘着。忽然,白若兰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尖声道:“别再掘了,别再掘了!”
曾天强猛地一怔,道:“白姑娘,我撬起开了石板,就可以放你出来了!”
白若兰忙又道:“你不要你放我出来,你快走吧。”
曾天强在这时候,真是呆住了。他从午夜时分掘地起,到如今,天色已将明了,辛辛苦苦,忙了半夜,就是为了要救白若兰。
可是如今眼看大石巳然松动,可以救出白若兰来了,她却又这样说法,这又是什么缘故?
他呆了片刻,心中暗道:“是了,一定是下面另外有人在威胁她,是以她才言不由衷的。”
曾天强这样想着,也就不再出声,不多久,他已将一块厚达半尺的大石板,掀了起来!
这时候,正是天色将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曾天强虽然掀起了石板,但是向下望去,却是黑窟窿东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股阴霉之味,扑鼻而来。
曾天强身子一耸,跳了下去,下面也不甚深,跳了下丈许,便已脚踏实地。
曾天强沉声叫道:“白姑娘,白姑娘!”
他的声音,在地牢中散布了开来,又传来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回音,可是却听不到白若兰的回答。他向前走出了几步,脚下拍地一声,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开去。
曾天强连忙一俯身,将那东西,拾了起来,可是一拾到手中,他便放手不迭,敢情那东西,竟是一个人的骷髅头。
曾天强站住了身子,又叫道:“白姑娘,这里究竟是什么所在,你在什么地方,你怎么不出声?”
不论他怎么讲,总是听不到白若兰的声音,曾天强无法可施,只得等着。过了不一会,已有一线曙光,从上面被揭开的石块上透了下来。
这一绿灰蒙蒙的曙光,使得曾天强看清,那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石室。
在石室的地上,祜骨累累,有一扇门,却是紧闭着。曾天强看清了那是一间石室,也看清了白若兰正蹲在石室的一角,背对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曾天强连忙向前走去,他虽然未曾出声,但这时四周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向前走去的脚步声,听来也相当晌亮。
他才向前走出了两步,便见到白若兰的身子,震了一震,道:“别走近来,别理我。”
曾天强呆了一呆,脚未稍等,道:“白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走近来?”曾天强不问还好,他一问,白若兰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肩头抽动,哭得十分伤心。曾天强连忙到了她的身后,又柔声道:“白姑娘,你究竟是为什么?刚才你不是叫人放你出来的么?”
白若兰一面哭,一面道:“我不要见你,我不要再见任何熟人,你走吧,你快走吧!”
白若兰在开始讲的时候,是在尖声地叫着的,但是讲到了后来,便成了无可奈何的哀求了。
曾天强仍不明白那是什么原因,他柔声道:“白姑娘,我是曾天强啊!”白若兰道:“我知道你是曾天强,所以我才不要见你,我……不能再见人了!”
曾天强的心中,陡地一动,刹那之间,他整个人像是都冻结了一样!他想起白若兰是一到小翠湖,就被鲁二抓了起来的,敢情修罗神君和天山妖尸一直未曾找到她!而修罗神君之所以将白若兰带到小翠湖来,是因为昔年的一句气话,修罗神君硬是将一个比鲁二美丽的人,带到小翠湖畔来了,是以才惹得鲁二生气,将白若兰擒住的。
鲁二乃是如此蛮不讲理,只知有自己,不知有人的人,她擒住了白若兰之后,会怎样处理白若兰,来消除心头的妒恨呢?她极可能会将白若兰美丽的容颜毁去!而如今,看白若兰的情形,正像是她美丽的容颜,已被人毁去了一样,所以她才有不要见熟人的念头!
曾天强呆了半晌,才道:“白姑娘,那是不要紧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白若兰陡地震了一震,道:“什么不要紧的,你,你,竟巳知道了么?”曾天强的心中,也十分难过,白若兰是一个宅心仁厚,心地十分好的少女,这一点,曾天强一直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曾天强想到她是天山妖尸的女儿之际,会感到十分痛苦。然而,那时候曾天强痛苦,乃是因为天山妖尸是曾家堡的敌人之故。而如今,似乎情形已起了变化了。首先:他的父亲,铁雕曾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曾天强就难以答得上来。
如果曾重真的是修罗神君门下走狗的话,那么他和白若兰之间,还有什么仇恨可言?然而,这时可能么?
如果可能的话,那么曾家堡的巨劫,是因何而生的?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事情,在曾天强的心中,不知曾被反反覆覆想了多少遍,但是他却一直没有答案,这时,他也没有去细想这些,只不过在心中掠过这个念头而已,而当他的心中掠过这个念头之际,他倒觉得,自己和白若兰之间隔膜,巳淡薄了许多。
他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白姑娘,你是一个心地十分好的好姑娘,你待人好,人人心中都会感到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你……虽然变得难看些,但是又何损于你心田之中所放出来的美丽光辉?”
白若兰的身子,震动得更厉害,她抽噎道:“你什么都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了,可是……只怕你还不知道我变成什么模样了吧!”
曾天强忙又道:“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总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人。”白若兰呆了半晌,又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变成什么模样了,所以这样说的。”
曾天强也不禁十分难以回答,因为他的确不知道鲁二是用了什么残酷的法子来对付白若兰的。白若兰如果真变得极其恐怖的话,在一年轻女子来说,那当真是最伤心不过的事情了。
他想了片刻,才道:“你究竟是变成什么样了?”
白若兰哭出道:“我也不知道,我一到,就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只是日日有人,不知拿什么东西在我面上搓弄,告诉我说,我面上的皮……已被他们全弄毁了,我……的脸面……和一个被剥了皮的人头一样……”
曾天强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几乎要不由自地向后退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那……只怕是他们吓你的,你……你且转过头来,让我看看。”
后一句话,曾天强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才能够讲出口来的。
他讲完之后,过了好一会,才听得白若兰道:“我如要转过身来,你……你可不要见了我就跑。”
曾天强道:“当然不会的。”
他口中那样说法,但是心头却着实十分紧张,因为他实是不知道美丽动人的白若兰,现在究竟变得什么样的恐怖样了。
他呆呆地站着,身子几乎都僵硬了,可是白若兰却还是迟迟不转过身来,这时候,时间当真过得慢极了,不知过了多久,白若兰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曾天强,微微扬起了脸,紧闭着眼睛。
自上面射入地牢的阳光,恰好射在她的面上,曾天强定睛看去,不禁呆了。
只见白若兰的面色,十分苍白,但是那种苍白,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她美丽姣好的容貌,丝毫也未曾受到损害!
曾天强呆了一呆,立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一定是白若兰的美丽,令得鲁二也不忍心去损害她,但是若不加害白若兰,鲁二的心中,却又恨意难消,所以才将白若兰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让她自己以为她的容貌已被毁去了!
曾天强一看到丝毫无损的白若兰,再一想到其中的原委,紧张的心情,立时松了下来,他看到白若兰仍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仍然承着晶莹的泪珠,分明是不知自己被人开了一个残酷的大玩笑。
曾天强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令白若兰更加惊喜,他只是望着白若兰,过了半晌,他突然俯身,在白若兰的颊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曾天强忽然亲一下白若兰,并没有别的用意,他只不过想用这个来表示白若兰仍然这样美丽引人,可是对白若兰而言,这却是极大的震动!
只见她突然睁开了眼来,双颊之上,也立时飞起了红云,她以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眼光望着曾天强,令得曾天强也为之心头评评乱跳。
曾天强在一时之间,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白若兰则低声道:“你……你是说我……说我不可怕?”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曾天强又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织手。
白若兰的脸上更红了,羞态也令得她更加美丽,她又低声道:“你……仍然对我那么好?”
这一句话,又令得曾天强评然心动。白若兰说“仍然对她好”,可知曾天强本来就是对她好的。曾天强也自问,本来确是对她不错,难得的是白若兰居然早就觉出这一点了!
他的脸上,也因为兴奋而微红了起来,他低声道:“若兰,你被鲁二骗了,她根本没有毁去你的容貌,你仍然和以前一样的好看。”
白若兰“啊”地一声,道:“真的。”
曾天强道:“我骗你做什么?这是你自己立时可以看得到的事情。”
白若兰满脸笑容,如春花破绽,突然向曾天强的怀中靠来,曾天强的一颗心,被她满头凌乱的青丝,撩拂得如乱麻一样,他伸臂揽住了白若兰的织腰,白若兰恰好在这时抬起头来。
曾天强情不自禁,又亲了白若兰一下。但是这一下和上一下却是大不相同了,他这一吻,已有情爱之意在内,那是白若兰立即可以感觉出来的。
也就在曾天强吻了白若兰的一刹间,曾天强的心中,陡地想起:不对啊,我……已是有妻子的人了,怎可再和白若兰这么亲热?
他一想到这里,连忙便将白若兰推了开来。
可是白若兰却就在此际,道:“我是你的了,天强,我巳全是你的了。”曾天强的心头狂跳了起来,他能够在这样温香软玉满怀抱的时候,想起自己是一个“有妻子的人”,想起施冷月来,那可以证明他绝不是薄幸之人。然而,他和施冷月的那一段感情,却是来得太异特,太突然了。而他对白若兰,则是早已有了十分深厚的感情的,只不过这一段情意,有着白若兰父亲妖尸白焦的关系在,因而便深藏在他的心中而巳。这时候,曾天强的心中,略一犹豫,便不再推开白若兰了,他也不说什么,因为他虽然拥着白若兰,但是他的内心,却也十分矛盾,十分痛苦!
过了好一会,白若兰才又道:“天强,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出声?”
曾天强仍是不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曾天强只不过是叹了一口气,可是白若兰的脸色,却又变得十分苍白了。她向后退出了半步,道:“你为什么叹息,可是你不喜欢我么?你说啊!”白若兰绝没有在逼问曾天强之意,而这两句话未曾讲完,她的眼眶之中,已然泪花乱转,显然是她的心中,巳感到了莫大的委屈。
曾天强本来想将自己和施冷月之间的那种奇怪的夫妇关系讲给她听的,他也不想否认自己和施冷月之间那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事实上,如果不是鲁二和施教主硬将施冷月拖走的话,可能曾天强也不会再有别的遐思了!
但是这时候情形却发生了变化。施冷月离开了曾天强,而曾天强却又遇上了白若兰,而且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遇上的!
曾天强一看到白若兰的那等情形,他打算是要讲的话,便立刻缩了回去,道:“没有,我怎么会呢,你看,你太多疑了!”
白若兰的两滴眼泪,已经掉下来了。但是在她眼泪落下来的同时,她却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那我就放心了!”
曾天强一见白若兰竟如此痴心,更是将施冷月的事,藏在心中,不敢多提一字了。
两人自石牢之中,攀了出来,白若兰四面一看,便呆住了,她惊讶道:“咦,怎么好好的庄院,竟变成了一片废墟了?”
曾天强本来,还想问一问究竟是谁放的火,但是听得白若兰这样讲法,便知道白若兰被困处在地牢之中,实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她连起了火都不知道,又如何会知是谁放的火?
他摇头道:“我也不明白,小翠湖主人鲁二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和施教主……”
一提到鲁二和施教主,曾天强便不能不想施冷月来,而一想起施冷月,曾天强的心头又禁不住抨枰乱跳,他连忙不再说下去。
白若兰本是一个毫无机心的人,她也不会敏感地觉察到曾天强有什么样不对,她只是道:“我父亲呢?你可曾见到他?”
白若兰一面问,一面向前走去,曾天强跟在她的身边,道:“没有,这里除了你和我之外,只怕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
白若兰忽然停了下来,妙目流盼,道:“这样不是太好了么?”
曾天强由衷地道:“实在是太好了,最好永远这样。”
白若兰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言语,但是曾天强也可以知道她的心意,她也希望这样,永远只有她和曾天强两个人。
但是,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世界上总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而就算他们找到了一个地方,可以躲起来的话,难道真正便能和所以别的人割断关系了么?
曾天强携着白若兰的手,一齐向前慢慢地走去,既然他们不能永远有如今这样的宁静,他们也就格外珍惜如今的幸福了。
不多久,他们便来到了湖边上,找到了一只小船,向湖岸划去。
在这时候,他们谁也不说上了岸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绝口不提会破坏目前气氛的事情,他们只是默默地相望着。
终于,小船划到湖岸上了,两人一齐跃上了岸,白若兰才低声讲了一句话,道:“天强,我爹如果见到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曾天强的心中,略震了一震,觉得难以回答!
白若兰温柔可爱,心地也十分好,可是她的父亲,天山妖尸白焦,为人却着实不敢恭维了。
曾天强不出声,白若兰也觉察到了,她苦笑一下,道:“你不知道他的为人,其实,他对我十分好,他绝不是坏人。”
曾天强不疑笑了起来,因为白若兰为她父亲辩护的理由,十分好笑,他道:“他对你当然好,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可是他对别人就不怎么好了!”
白若兰道:“你不去惹他,他也不会怎么样的……”
两人上了岸之后,是一面走,一面在讲话的,这时,他们正在一座林子之中,四周围全是插天也似高的红松,白若兰才讲到了这里,突然听得上面,传来了一声呼唤,道:“若兰!”
那一下叫声,十分刺耳,也十分难听,令得听到的人,大受震动,但是白若兰的面上,却立时露出了笑容来,叫道:“阿爹,你在哪里?”
她一面叫,一面和曾天强一起,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在前面,一株笔也似直,极其挺拔的红松的横枝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身量,又高又瘦,不是别人,正是天山妖尸白焦!
白若兰一叫,白焦的双臂一振,竟从上面一起跳了下来,那时,他离地足有五丈高下,突然之间跳了下来,吓得白若兰又惊叫了一声:“小心!”白焦的身子,已向下沉了两丈许,只见他右手臂拂了起来,大袖一卷,猛地卷住了一条横枝,手臂再向下一沉,“咯”地一声晌,便巳将那七尺来长,手臂粗细的松枝断了下来。
当他的衣袖卷住松枝之际,他身子的下沉之势,阻了一阻,但松枝一断,他又向下落来,转眼之间,便已落地。他在双脚还未着地之际,手中的松枝,向地上一点,就着这一点之力,人又飞跃了起来,一股风过处,人已到了白若兰的面前!
他一到了白若兰的面前,便抛开了手中的松枝,高叫道:“若兰!”
白若兰也迎了上去,道:“爹!”
父女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白焦不断地在白若兰的背上拍着,又摸着她的头发,僵尸也似,恐怖之极的脸面之上,居然也现出了令人看来十分亲切的笑容。他道:“若兰,你在什么样地方,唉,这些日子来,我真找得你好苦啊,你没有事么?”
他一面说,一面神情紧张地左看右看,直到看到了白若兰的确未曾受到什么损害之际,他才又笑了起来,道:“你是在小翠湖中么?”
白若兰道:“是的,我一直被关在地牢之中,是他将我救出来的。”
白若兰一面向曾天强指了一指,一面却又情不自禁地红起脸来。天山妖尸直到此际,才发现女儿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在,他在转头向曾天强一看间,脸上立时又罩上了一重阴森森的神色,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站得离我女儿那么近做什么?”
曾天强心中,实是又好气,站得离他的女儿近了,居然也是罪名,这实在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他还未及开口,白若兰已道:“爹,你怎么啦,没有听见我讲么?是他将我在地牢中救出来的。”
白焦呆了一呆,道:“那也算了,走开些,走开些!”
白若兰急道:“爹,我要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硬要将他赶走?”
白若兰情见乎词,白焦自然也看出她的心意来了,他急急地问道:“若兰,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要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白若兰红着脸,道:“爹,你这不是多问的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白焦又是一怔,但立即道:“哦一我明白了!”他一面说,一面背负双手,慢慢地踱到了曾天强的身边,恶意地上下打理他,半晌,才道:“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是不是!”
白若兰又急叫道:“爹!”
白焦转过头来,道:“你别开口!”
白若兰从来也未曾受过父亲的呼喝,这时,父亲竟然疾言厉色地对待自己,白若兰心中大受委屈,一时间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白焦伸出了右手食指来,不断地挥动着,指向曾天强的鼻尖,喝道:“滚开些,再叫我见到你,就取了你的狗命了!”
曾天强怒极,叫道:“若兰,我们走,别理他!”
天山妖尸怒道:“放屁,若兰是我的女儿,凭什么要跟你走,你要再在这里混赖下去,我可不客气了,快替我滚得远远地!”
曾天强还待分辩,忽然听得身后,有一个女子声音道:“咦,人家口出恶言,叫你滚开了,你还死赖在这里做什么?”
曾天强陆地回头看去。只见发话的不是别人,乃是卓清玉!而卓清玉也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站着垂头丧气,神色馗尬的灵灵道长。
曾天强一见卓清玉,心中更是大怒,喝道:“你来了?你干得好事?”卓清玉却清描淡写,道:“不错啊,我没有干什么坏事啊,至少我不是被人赶了,还不肯走的人。”
曾天强还想再讲,肩头上却陡地一紧,又被天山妖尸抓住了肩头,提了起来。
天山妖尸人极高,手提着曾天强的肩头,竟将曾天强提得双脚离地!
白若兰脸色灰败,道:“爹,你将他放下来!”
天山妖尸道:“若兰,他若是配和你在一起的话,也不会被我抓小鸡似的抓住,就算被我抓住了,也应该有本事挣扎开去的,如今,你看看他有这种能耐么?”
白若兰急得哭了起来,道:“爹,你放开他,你放开他,我要你放开他!”天山妖尸白焦冷哼一声,依然提着曾天强的身体不放。
曾天强心中又急又怒,一声怪叫,双脚飞起,便向天山妖尸的胸口,踢了出去!
在曾天强双脚,才一向天山妖尸踢来之际,天山妖尸心中大怒,可是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又不禁大喜,他在一见到女儿和曾天强在一起之际,心中便大是不乐。但是他却又看出,女儿对曾天强,似乎大有意思,若是自己一掌击毙了曾天强,女儿说不定便不肯放过自己。他正在下手又不好,不下手又不好之际,难得曾天强“呼呼”两脚,向他踢来,他如何不喜?
因为曾天强向他踢来,他可以动内功反震,将曾天强震死的。
到时,曾天强有什么三长两短,女儿也难以怪到自己的身上,因为自己根本未曾动手,乃是曾天强向自己踢了过来的,虽然女生外向,但总不成忍心让父亲给人家踢死,也不准父亲动力反震?
天山妖尸在心念电转间,真气连连,胸腹之际,在刹那间坚如铁石,但是曾天强却还不知道这一点,只想两脚踢中,挣脱了天山妖尸,再作道理。却不料“嘭嘭”两声,他两脚踢了上去,只觉得那两脚,如同踢向一座大山一样,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有一股力道,疾然反震了过来!
天山妖尸的心极其狠毒,虽然他明知曾天强曾救过他的女儿,可是他却也看出若是曾天强在,只怕是后患无穷,防不胜防,是以他早已立定了主意,要取曾天强的性命!
这时,如果他不想取曾天强的性命,只想令曾天强负伤的话,那么,他内力根本不必反震而出,曾天强的双脚,踢了上去,定然脚骨齐碎,永成残废,但这时内力反震,情形却又大不相同了!
一股极大的力道,自曾天强的足部,向他的身上,疾传了过去,他双足倒无事,可是胸腹之间,大受震荡,眼前一黑,胸口一甜,“哇”地一声,已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他这时的身子,仍然被天山妖尸提着,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应该喷得天山妖尸一头一脸才是的。然而天山妖尸的动作,却是十分快疾,他内力才发,手臂已向上一抖,一面还暴喝道:“好小子,你居然先对我下起毒手来了么?”
他这一声暴喝,是为了日后女儿责怪他的时候,他可以用来做借口的。
紧接着,他五指一松,已经松开了曾天强,曾天强也是在这时,大口鲜血喷将出来,天山妖尸衣袖向上,轻轻一拂,一股力道,曾天强喷出的鲜血,一齐逼了回去,反逼在曾天强自己的身上,当曾天强“吧”地一声,落在地上之际,他混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鲜血,软瘫在地,成了一个血人!
他在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之际,早已昏死了过去。
白若兰在一旁见了,发出了撕心裂肺也似的惊呼声,叫道:“天强!”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飞扑了过去。然而她还未曾扑到近前,天山妖尸身形闪动,已拦在她的前面白若兰突然停止,道:“爹,你将他杀死了?”
她本来是在哭叫着的,可是这一句话,说来却是平静得出奇!
天山妖尸白焦乃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是这时,他听得女儿用这样冰冷的声音,讲出了这句话来,他也不禁吃了一惊,忙分辩道:“胡说,我岂有动手杀他?是他自己踢我……”
天山妖尸讲到这里,觉得难以再讲下去,白若兰究竟是大了,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若是要她相信曾天强踢了他两脚,自己反倒死去,这样的事,她又焉能相信?是以他才突然住了口。
他在一住口间,凶性又发,道:“是我动内力将他震死的,怎么样?”白若兰的面色,白得难以形容,但是她却不再哭闹,反倒笑了起来。白若兰美如天仙,笑容更是极其动人。然而这时,浮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惨兮兮,阴森森地,看了令人不寒而栗,连天山妖尸白焦这样的大魔头,也不禁为之毛发直截了当竖!
白若兰一面怪笑,却又笑不出声来,一面道:“很好,很好!”
天山妖尸心中发毛,大声叱道:“别胡说了,什么叫做很好。”
白若兰道:“可惜还不够好,你若是将我也一齐杀死,那就更好了,那真的更好了!”
天山妖尸道:“阿兰,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白若兰却缓缓地摇头头,道:“我没有胡言乱语,我叫你放开他的,我不是没有叫过,我叫你放开他了,你不肯听,你反将用内力震死他,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怎会胡言乱语?”
天山妖尸看出女儿的心神大是有异,一时之间,他也不禁搔耳挠腮,急不出一个办法来。
在一旁的卓清玉直到这时,才冷冷地道:“你还留在这里不走么?”
天山妖尸脑中烦极,一肚恶气正在无处可出,一听得是卓清玉居然对他出言不逊,心中大怒,厉声道:“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卓清玉冷笑一声,道:“妖尸,你若是再留在这里,你女儿离不开伤心地,只怕她越来越是难过,那就大为不妙了!”
天山妖尸五指如钩,手已扬了起来,准备向卓清玉下手的,可是卓清玉的那几句话,却是直说进了他的心坎之中,他陡地一怔,心知卓清玉的话,大有道理,自己确是不宜再在这里久待下去的了!
他不再对卓清玉下手,一言不发,突然转过身,拉着白若兰,向前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便已不见,白若兰任由她父亲拉着,既不挣扎,也不叫喊。
等天山妖尸父女走了之后,卓清玉才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曾天强,她面上神情,一时数易,时而有幸灾乐祸之情,时而是咬牙切齿,时而又十分悲戚,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灵灵,你看他可还有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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