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聊,我冲凉了,罗月丽拿了桶和衣服。杨晓丽与柳涛不知何时,在门口争执起来,争着争着一起下楼去了。大胡子压低声音,侧身向李编说,机会来了,你老乡不错,拆了那个眼镜的桥,妈的,一点礼貌都没有,招呼都不打一个。马东东说,不搭桥还拆桥,这样不行吧?李编说,这样没教养,就是要整他一下。
三人叽叽咕咕商量好了行动计划。
一会儿,杨晓丽推门回来了。李编拉长了声音用邵阳话问了一句,老乡怎么了,你男朋友生气啦,不好意思,是我们打扰了。杨晓丽一脸的不悦,转背转阴为晴,赔笑说,管他呢,不好意思,影响了大家的兴致。大胡子点了一支烟,煽火了一句,你男朋友是哪里的,做啥的,连起码的待人接物都不懂,像个男人吗?李编说,不是吧,她男朋友性格是内向了一点,不至于不懂礼貌吧。他神经病,跟他没法说,杨晓丽正在火头上,被他们这样一阴一阳浇油,更加有火。她刚打开柜子翻衣服,门嘎嘎开了一点,柳涛又出现在门前。杨晓丽关上柜子,堵在门口,跟男朋友又争执起来。杨晓丽闪进屋里,把门啪的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气急败坏地说,他说他现在要回去。大胡子抿嘴笑了,这回慢条斯理地说,晓丽,他回就回嘛,回去以后最好就别来了,男人多的是,这样的男人不要还好,你看我们这儿就有比他强的,李编怎样,还是你老乡呢,四川那么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你图个啥呀?杨晓丽脸红到脖子了,像是气的,又像说羞的,去就去呗。杨晓丽决定不送柳涛了,气鼓鼓地倒在自己床上生闷气。李编用邵阳方言说,小杨,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帮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这话让杨晓丽心乱了,不知该说啥。马东东继续沉默。
罗月丽冲完凉了。大胡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我看东东同志坐不住了,各位走吧,不要打扰小姐们睡觉了。大胡子,李编给女人发了名片,一溜人哗啦离去了。
马东东临走时让罗月丽转告黄彩霞,阿丽拜托了,告诉她,我来过了。到门口,马东东回头又嘱咐了一次。
杨晓丽也没出门送他们,蒙头蒙脑不吭一声,完全失恋状态。
只有罗月丽看得真切,男人们在做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摇头,独自感叹,多情总被无情恼呀。
晚上11点多了,杨晓丽懒洋洋地起床冲凉。
关门睡觉了,黄彩霞还没回来。罗月丽抱着被子,喃喃自语,这丫头今晚要做露水鸳鸯了。
果然黄彩霞当晚没有回来睡觉。第二天早上,黄彩霞哗推开了宿舍门,夹带那一向爽朗的笑声,先惊醒了罗月丽。
唉,我这样轻手轻脚,你都醒了,在想啥?
罚了多少?
300块,老娘半个多月工资,他娘的,治安队真黑。
反正有人给你掏钱,这有啥。看你很滋润的哦,昨晚回来了,不回宿舍,去哪啦?我们都为你担心。
嘿,你说啥呀,把我扔在那儿就不管了,你够不够哥们,我在治安队喂了一晚蚊子。
睡不着了,罗月丽穿上衣服,说,我不管,可别人会管的,我看你是在哪儿做露水鸳鸯吧,裙子上还有草呢。
黄彩霞扯起裙子左晃右晃,没有呀。
是没有呀,没蹲过草地干吗要看。
你这王八蛋,黄彩霞轮起粉拳要打人。杨晓丽被吵醒了,伸手看表,七点二十,离她起床还差十分钟,多么美妙的十分钟,吵死人哩,睡不着,还是闭上眼赖着不起。
罗月丽举双手投降了,我投降,投降,我是王九蛋,你是王八蛋。
晓丽,起来帮忙呀,阿霞打人啦,罗月丽坐到杨晓丽的床上,看看杨晓丽,昨晚好像没有睡着是吧,想男朋友还是李大编呀,阿霞移情别恋了,你也跟着凑热闹,你们这些无情的家伙,都反了。
瞎闹什么呀,你们,杨晓丽揉揉眼坐起来,告诉大家,过两天还有一位人事小姐来报到,睡一号床,都像你们这样,要睡个好觉真难。杨晓丽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人事阿英不做了吗?
还能做吗,公告栏不是明贴着,罗月丽说。
我没注意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注意郑勇就行了。
人事阿英严重违反办公室纪律,影响极坏,公告栏上是这么说的。
那人也真是,瘾那么大,非要在办公室亲热。
她自己说,以为中午主管曾生不会来办公室,图个方便嘛,哪个不是这样,抓紧机会与男人幽会。
你们猜,曾生撞见那种场面,会怎么样说?
怎么说?两个女人凑上来。
他说,你们继续亲呀,亲给我看看。
哈哈!搞笑,搞笑,一阵大笑。
罗月丽的闹钟响了,七点半。
黄彩霞的闹钟响了,七点三十五。
杨晓丽的闹钟响了,七点四十。
七点五十五了,迟到了。
杨晓丽慢条斯理地梳头,她不慌,总经理没那么早到。黄彩霞像精耕细作的农民,在唇上描画,她也不慌,郑勇早就给她打了卡。妈的,咱也找个公的帮忙打卡,罗月丽嚷着,第一个冲出宿舍。
日历又撕去一周。某天下班,黄彩霞第一个冲回宿舍,郑勇瞄着她的,只差一步,跟了进来。郑勇用脚把门勾上,把黄彩霞按在门背后,狼吞虎咽地亲热。罗月丽推门,推不动,妈的,有人抵着,于是猛敲,猛喊,干什么?!门开了,她冷眉冷脸,没搞错吧,大白天抵着门干吗?黄彩霞说,没干吗,没干吗。郑勇的脸更不好看,奇怪呀,你们两个,没干吗还发什么呆呀?罗月丽拨开他们,气冲冲地往阳台冲。原来她背后还跟着一个不速之客——马东东,他目光炯炯如注,盯着黄彩霞和郑勇,脸色也极不调和,一阵红一阵白。罗月丽回头目睹这尴尬的局面,傻眼了,你?马东东?不是冤家不碰头,恰好有人打call机,她啪的一声甩门复机去了。现在,场面非常清晰。黄彩霞的头发是凌乱的,没来得及梳理,发夹在床上,宽领连衣针织裙,拉扯到两肩端,欲落未落,脖子上有些辨不清的印痕,脸色姹紫嫣红,整个人有些紧张。郑勇紧靠在黄彩霞身旁,左大腿与黄彩霞右大腿粘在一起,低垂着头,活像个小偷,不敢与马东东正视。马东东明白,面前他的女朋友与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马东东本来是想大发脾气或大打出手的,但现在面对的对手好像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他只咬了咬牙关,凶了那男人一眼。对黄彩霞,这次从内心狠狠地抖了一句,你出来,我要跟你说几句。我为什么要出去,有什么话在这不可以说吗?黄彩霞的话毫无余地。你出来,我只说一句,只一句,马东东紧绷脸色重复说。黄彩霞并不看马东东,站起来对郑勇说,你坐这儿等着。她与马东东站在楼道足足相视了一分钟。马东东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留恋和柔情,那里有的是绝情的漠然。
马东东颤抖着唇,找不到恰当的表白,你真的喜欢他,要跟我分手?他的弦外之音是那个男人你也要?
喜欢谁,你管得着吗?
连这样的男人也成了马东东的对手,他眼酸,心痛,再次挪动嘴唇,但没张开,而是死死盯住黄彩霞的眼睛,他希望从这里找到无言的答案或结局。
要说快说,别耽误我的时间,黄彩霞快刀斩乱麻,把感情推向崩裂的边缘。
迫不及待了,马东东抓住黄彩霞的手臂,我是管不着,我哪点比他差。
黄彩霞甩脱马东东的手,高昂着头,更傲慢地说,别碰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就进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一切已成为过去了,马东东知道不可挽回了,突然间心情反而坦然了,好吧,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不过你借我的1000块钱,应该还我。
是吗,你自己不低头想想,我跟你快半年,得到了什么,还有脸叫我还钱,去你的,黄彩霞甩门而去。
这一句捅到马东东的痛处,他趴在墙上,挣扎着,猛捶了墙壁两拳。他知道黄彩霞话的意思,她陪他睡了几个月,如果有个价格的话,肯定不止1000块,是的,没有错。如果到了这种地步,他是不应该提起这1000块钱的,他还是男人吗?当然他内心并不是提起这1000块钱要黄彩霞还,他真的只是想找个借口再来找她或者说她想听到黄彩霞理直气壮地说要还给他,然后他更加坚定地说不用还了,他没想到黄彩霞会说出这种话,他很痛苦,辛辛苦苦爱一回,感觉像当了回嫖客。
这个女人真可恶,但马东东恨不起来,她还会回头的。马东东感到脚发软,跌跌撞撞走下楼去。宿舍楼下,他见到了复机回来的罗月丽。她与哥哥罗向阳正在聊事。罗向阳与他见过一面,热络地与他打招呼。马东东的眼眶就湿了。黄彩霞与郑勇在楼上,神经病,经常不开门,罗月丽心里不平衡,算是给马东东一句安慰。罗向阳其实早已知道黄彩霞的一切,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那种女人不值得你掉泪,你人这么帅还怕找不到老婆,好好工作。得到了安慰,马东东紧紧握罗向阳的手,然后转身以彻底告别的姿势和眼神离开了这幢既熟悉又陌生的宿舍楼。穿过宿舍大门,横过马路,马东东消逝在罗月丽的视线。马东东的背影,深深刺激了罗月丽,跺着脚骂黄彩霞是脚踏两只船的骚货。
马东东的黯然离去,成全了黄彩霞一段新的恋爱时光,她与郑勇的准夫妻生活甜蜜地进行中。8月20日上午,411房又来了一位新进的人事文员蓝红。蓝红穿蓝色牛仔裙,洁白无袖衫,白色平底凉鞋,走路悄然无声。她是一朵不惊不惧,不忧不喜的出水芙蓉,一进办公室门口,人事部的人就这样说。她的行李不多,一口皮箱,红色的,一床被单,粉红色的。在411房门口,她拿着宿舍通知单瞪圆了大眼睛对了两遍,才小心翼翼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正碰着黄彩霞与郑勇在床上亲热。蓝红没恋爱过,遇到这种尴尬事,惊呆了,脸颊绯红,想退,却被黄彩霞叫住了。蓝红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蓝红整理床铺,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你亲你的嘴,我铺我的床。
下午上班吗?黄彩霞冒出一句。
上班,不上班哪有钱花,蓝红爱答不答的样子,明显有些傲慢。
彼此无声。铺完床,蓝红下楼买生活用品去了。
黄彩霞的床,很快就摇起来。
411房床位住满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住在一起,会演什么戏。
蓝红搬进来,没几天,与罗月丽成了死搭档。蓝红性格内向,笑不露齿,话不张扬。罗月丽爱说话,爱打扮,话也多。两个女人完全不同的类型,两个单身女人搅在一起,一唱一和,这回日子浇了油似的,一下子快活起来。杨晓丽早出晚归,甚至于不归。黄彩霞呢,男朋友只要上白班,晚晚跑来宿舍陪她,他不知趣,不管女生们要换衣服要冲凉,也不回避。没办法,她们只好拎着衣服到澡堂换。罗月丽和蓝红被杨晓丽称作两个活宝,吵吵嚷嚷,吵得越多,嚷得越多,安静下来心里就空空荡荡。蓝红要么冥思苦想写信,要么就看书,坐着端庄,躺着娴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蓝红从不涂脂抹粉,口口声声标榜自己自然美。罗月丽一心扑在化妆上,描眉涂唇,恰到好处,精心修饰,却掩不住内心的空虚,她坐卧不安,不能一本正经地看一本书。
不过,罗月丽最是勤快和富有爱心,阳台上的月季花是罗月丽买的,地板是罗月丽拖的,后来又买富贵竹。罗月丽三天两头给月季花浇水,给富贵竹换水,乐此不疲。女人自然会想到一些心事,唉,这花开咋就凋了呢,这还不到冬天呀,咋就这么快。女人在浇花时,楼下一个男孩正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在浇花的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情调,相视许久,男孩没有任何表现,感觉没趣,还生了反感,看看看,看什么看,有胆就上楼来看,在爱豪,她最憋气,一支花没人敢来采。
蓝红没有男朋友,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哪个男人,也谈不上对那个男人有感觉,她在静静地等待她的白马王子,她相信保持纯洁是最好的等待。她除了看书,就趴在桌台上写信,绞尽脑汁闷想词句。舍友说,这是个没救的公主,白开的一朵花。
又写信,哪有那么多话要说,罗月丽总是揶揄她。
给我弟弟寄了100块,写封信给他。
哦,读书吧。
高二。丽,告诉我今天几号?
九月二十号。还有一周就中秋节,我每天看日历。
蓝红写下日期,把信纸折好塞进了信封,欠了一下身子,终于写完了,不然像欠债似的,现在说吧。
说什么呢?
不知道,不是你要跟我聊嘛,嘿嘿,你这人真是,阿霞,晓丽,她们找男朋友去了,你咋不去,心里急吧。
急有啥用,唉,男朋友丢在深圳了。
你自己咋就不丢了呢,丢了再把他捡回来呀,嘿嘿,真好笑,还丢了呢。
你现在觉得好笑,总有一天让你笑不出来。
那你教教我吧,你是过来人了呀。
都说女人到世上是为了爱情,但爱情却掌握男人手中,女人自然就掌握在男人手中呀,怎么样才能逃离男人的控制呢。
不谈恋爱不就得了,那么复杂,你看我,多自由自在。
你真的没恋爱过?还是处女?
嘿嘿,奇怪吗?
处女?再过两年就老处女,人家会笑你没用,没男人要。
是吗?要男人要还不容易,真是的,你们是随便,你看那黄彩霞,一天没有男人就过不了日子。
你今年多大?
二十。
没有男人追过你?你这么漂亮,不可能没有人追,我真笨,罗月丽拍拍自己的脑门说,蓝红,你的眼睛好漂亮,又大又亮,皮肤光滑细腻,真是个美人胚子。
别夸我啦,我很笨的。我的要求不高,人要稳重得些,看上去我要喜欢,不能没有钱,也不能太有钱,太有钱我也管不到他,嘿嘿。
你傻得可爱,你不图他的钱,可是男人不这么想,男人就是贱,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放在心里,你不要求他有钱,他倒要求你有钱。
你失恋了呀,怎么这么多埋怨?蓝红嘿嘿笑。
还是阿霞过得潇洒,这边跟马东东,那边又跟郑勇,她妈的,拿得起放得下。提到黄彩霞,罗月丽就气愤。
你是嫉妒她,还是憎恶她?
她除了身材好,哪点值得本姑娘嫉妒,哼!
好,好,不说了,别人的事懒得管,陪我寄信去。
两个女人在去邮局的路上碰到了马东东。马东东穿米灰色西装,打暗花领带,显得更帅气。她们情不自禁地叫他帅哥。马东东来找黄彩霞,现在保安不准他上楼了。马东东瘦了,一脸暗淡,说话语无伦次,甚至有些痴呆状态。我不甘心,我那么爱她,都怪我不争气,现在我做储干了,马东东痴呆呆地说。你还找她,人家都要回家结婚了,罗月丽感觉他真可怜。她的现任男友每晚和她住在我们宿舍那一张床上,你想去看看吗?你怕自己找不到女朋友?罗月丽狠狠刺激他。蓝红在一旁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站着听着。
这个女人不值得你这样,罗月丽突然转变语调,很同情很富有耐心。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爱她,爱一个人是不需要回报的,爱她就是她,我相信她会回心转意的。
爱一个人不需要回报,但要看对象呀,你死心吧。
走吧,要不一起走走,把心情放开些,蓝红怯生生地说。
马东东无语,没有说走,也没有说不走,跟在她们身后去寄完信。寄完信,罗月丽买了咸花生,饼干,啤酒,椰子汁,三人在镇标下的草地上,围圈坐下来聊天。草地上的人一堆一堆的,三人一伙,五人一团,都是吃东西聊天的,而且在这块地上感觉特流行。每一个爱豪的人,来了亲朋老乡,都会来这坐。罗月丽开了啤酒,来,酒能解百愁,我陪你喝,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受些。喝啤酒谈往事,马东东的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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