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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他低头了,可是他不止一次这样低头的,他每次都是这样说的,说完了,愧意全无了,这世界有些人是嘴上爱情,有些人是心里爱情,也有些人是行为爱情。叶南林就是典型的嘴上爱情。蓝红对他的低头,已经感到痛心,我是没做啥贡献,可是我还没有与你结婚。你还知道有愧,简直是个魔鬼,毁了我的青春,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把幸福捆绑在你的身上,我的命运就开始不幸,都怪我看错了人,现在怪也没有用了。我想安安静静找个地方,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不要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你太任性,太固执,还有,从不检讨自己,每次都以为你是对的,比如说孩子吧,两次你要打掉,说什么还要读书,读成什么了?回家饭也不做就往床上躺或看什么书的,嘴巴儿也不甜点,叫声娘有那么难吗?也难怪我娘不喜欢你。

        我是没叫她,但是她值得我叫吗?你有没有眼睛?你养不起我,还要养孩子,你搞错没有,我固执,我任性,好,我这就走,你自个儿幸福吧。

        蓝红哭着进了卧室。叶南林也有气,愣在阳台,悠然自在地撬牙缝,这几招我早就见识过了,还有什么花样。蓝红打开衣柜收衣服。自己的衣服剩下的已经不多,几件夏天的裙子,几件内衣。她没有急着收自己的衣服,又打开了叶南林的衣柜,一件一件地翻,两套西装,一套灰色的,是1997年认识以后,她送的,第一次给男朋友送礼物,不好意思问,不知叶南林穿中号的,买了大号的,大了一点,第一次穿起来有点像披风,这套西装一直没有穿,留在这儿做纪念品。另一套浅黄色的是她陪叶南林在地中海商场买的,还有那根领带,也是她送的,认识她以前,还有几根,被她作破布条子扔到垃圾箱里去了。叶南林以前也有过几个广州女人,那些女人送的,感觉恶心,没让他再系。其他还有外套,皮夹克,衣服还挺多的,她扯了扯皮夹克衣袖子,有些灰暗了,又要擦油了,这回不知该轮到谁擦了。每一件她曾经洗过,晾过,有些她还缝过,衣服上的味道都那么熟悉。她曾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每次从东莞回广州都说回家,这是与别的打工人所不同的。她原以为从此就会告别漂泊的日子,她渴望的家园其实就是这样一间房,这要求真的不高呀,为什么这样一间房子都不能容下她。这一切也许都是命吧,在这种时候,她愈加相信命运了。她小心地合上叶南林的衣柜,站到自己的衣柜前,把所有的衣服翻到床上,一件一件地折叠,她每折一件,就觉得有些事情就远了一步了,仿佛把心折了,把往事折了,把痛折了,把恨折了,把爱折了。

        折了一大半的时候,叶南林趿着拖鞋,踱了进来,半只屁股挪在床角上,一只腿伸直了撑着,双手夹在大腿中间摩挲着。他呆呆地看蓝红一件一件地折,最后两只袜子也打好结,塞进了箱子。他面部没有表情,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半边衣柜空了,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呢。他懒洋洋地说,唉,我的衣服太多,现在又多了一个柜子,空间大得很啦。他起身把自己的衣柜打开,故意拿了两件放过去。蓝红看在眼里,越是这时候,越不生气了。她把屋里打量了一下,床头上还有一张合照,她把它拿在手里,打开台灯,用纸巾擦了看,照片上蓝红靠在叶南林的怀里,天真幸福的笑,相依相偎的甜蜜,她光亮动人。她下意识地抚摸现在的脸,唉,青春已经不再了。蓝红把相框翻过来,想拆出照片。叶南林站到蓝红身后说,不要拆了,你拿着吧。蓝红说,我不拆了,你拿着吧,想留就留,不想留就烧掉。蓝红把相框放回了床头。叶南林又把相框拿回蓝红的衣服上。蓝红说,我不要。两人来回推了几次,不小心,相框掉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砸碎了。碎了就碎了,叶南林不耐烦地蹲下身,捡拾玻璃碎片。蓝红心一惊,继而躬身捡起相片,说,我们真的是缘尽了。蓝红痛心地把照片从中间哗的一声撕开了,照片的裂缝,正从蓝红的脸上穿过,她的笑容分成两部分。她心里极为不平,用力把照片撕了个粉碎,撕成了纸渣,甩在叶南林身上。

        捏着碎纸片,她想哭而未哭。

        还有一本相册,你都撕了吧,叶南林眉头紧锁,从写字台抽屉拿出一本相册送到蓝红手里。相册封面上有“相守到永远”几个字,蓝红伸手抚摸着那几个字,心是颤抖的,那几个字是她打印的,艺术字体,飘逸飞舞着的,紧紧相连,像携手的情侣,嬉戏着。永远,永远有多远,她苦笑,抚摸了几次,感受不到幸福,留下的是伤痕,轻轻翻开第一页,1998年拍的,第二页,还是1998年拍的,再翻,差不多都是1998年的,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她曾经幸福地笑过,每张照片都是微笑着的。不知何时,叶南林坐到了她身旁,头差不多贴在蓝红的耳根。蓝红挪动了一下臀部,别挨着我。这张,没想到你穿格格的服装比赵薇还好看呢,叶南林用手按住照片说。蓝红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好久,默默翻了过去。还有很多,搂着的,相拥相抱的,背靠背的,手牵手的,还有叶南林抱着蓝红照的,每一张都有丝丝缕缕的情丝在牵动着心里的疼痛。蓝红说,都给我吧,我带走。叶南林说,我抱着你的那张,留给我吧。蓝红把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他们平静地翻完了相册。

        还有什么呢。蓝红开始打量着房子,搜索着记忆,没有什么,鞋子收了,衣服也收了,书也装好了,连牙膏牙刷也入桶了。还有一些东西,是收不走了,看了一下墙壁,墙壁发黄了,像发黄的记忆,又看了一下地板,地板干净得没有一丝牵挂。再看一下手表,十点多了,睡觉吧,蓝红把门关了,脱去外套。

        我来帮你脱吧,男人说,今晚我想开着灯睡。

        蓝红换上了睡衣,叶南林从身后抱住蓝红,说,暖和些了吧。

        没感觉,我还冷,心冷。

        我们再做一次。

        蓝红没有回答,继续换睡衣。

        叶南林把蓝红平放在床上,把自己的衣服解了,压在蓝红身上。蓝红闭上了眼睛,叶南林在她的脖子上亲了几口,蓝红全身冷冰冰的,睡衣掀起了一半,又盖上了,叶南林无力地从蓝红身上爬了下来,拉被子蒙上头。

        把灯关了,我不习惯,蓝红忧伤地命令。

        关了,关了就关了,叶南林不耐烦地摸着开关把灯关了。

        两人背对着背,睡到天亮。

        次日,蓝红洗了脸,漱了口,盘了头发,提着箱子,在住房的门口,回头说了一声,我走了。声音像蚊子那么小,叶南林还在打呼噜,他睡得挺香。蓝红拉上门,没有发出声音。她从婆婆面前走过,拖着箱子,哗哗地经过地面,早餐已摆在桌上,想吃你就吃呗。叶南林的娘似乎习惯了蓝红把行李搬来搬去。她们谁也没有看谁,谁也不理谁。蓝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客厅。她在门口前歇了一会儿,也许想跟这个家说声再见什么的,可是没有人出门来送别,跟谁说再见呢,跟门上贴着的财神爷说吧。寒风从楼梯下面呼呼地吹上楼来,蓝红裹紧了衣裳,望着黑咕隆咚的楼梯,感觉从下面吹上来的不是风,像是一种悲凉,一种沧桑。她吃力地拖着皮箱,终于挨到了四楼,要歇一下了,要是没恋爱的话,在这时候总是幻想着有一个成熟的男人,最好没有结过婚的,甚至于没有女朋友的,出现楼梯间,主动过来帮她一把。有过男人的女人,虽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却是希望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那个,一来就不用多费话语,默契地帮忙提箱子,自己还可以像小孩子一样蹦到他的背上,向他撒娇,那是多么浪漫的事。

        蓝红继续下三楼,箱子的滚轮卡在了扶栏里,拉不出来,按不下去,真是欺侮人,她鼻子酸了。这时,果真上来了一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却长得结实,一看就是个外地人了,帮她把箱子轮从扶栏缝里退了出来。蓝红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男人把箱往背上一扛,看你很费劲的,我帮你送到一楼。男人下楼很快,蓝红跟着小跑才赶得上。男人在一楼放下箱子说,你住几楼呀,怎么不叫个男人来送送。蓝红苦笑了一下,我住五楼,他们都出去了。蓝红再道了一声谢谢,想起还没有问男人的名字,男人噔噔已经上二楼了。

        当她再来到流花车站,望着攒动的人头,大包小包,匆匆而过的背影,惊慌失措的表情,似曾相识,1994年7月,她就在拥挤的洪流中无助地眺望周围的高楼大厦。她在广场剥了一个橘子,掉了一根丝在地上,被细心的,戴着红袖章的卫生监督员罚了十块钱,那时的十块好心痛。1995年底回老家,在广场等火车,等着等着,行李包就不见了,那个包里放了半年的辛苦收入。广州是个又恨又爱,充满恐慌又让人留恋的地方。车水马龙,人流澎湃,蓝红心慌,不敢留恋,脚未站稳,就被拉客仔拉上了一辆开往东莞的大巴客车,说好的价钱,车出广州就加收高速公路费,每人十块,明显是敲竹杆。车上男人们都乖乖地把钱交了。蓝红嘟着小嘴,满肚子委屈,别人不敢出声,她哪里敢出声。

        窗外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她温暖地想起昨天的广州,那个可爱的广州,那个伤心的广州,那个爱过、痛过的广州男人。别了广州,别了曾经的恋情,别了,一切如车窗外的广州,一晃而过。这三年,也如这窗外的景色,匆匆远去了,美丽的一切抛向了时光的隧道。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不该呀,她泪水盈眶。

        她的广州梦,她的广州之恋,破灭了。

        下车,下车,又卖猪仔。她与车上的人拥挤而下,又回到了东莞的土地,她说不出的颤抖,不知为什么,也许东莞是她打工的第一站吧,像一个人的初恋,在东莞的土地上,感到踏实,东莞的房子也有些亲切。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她不愿离开东莞,更不愿离开h镇的,这里有那么多的同事,也有过那么多的欢乐。东莞是一个青春的城市,像青春一样不修边幅,像青春一样朝气蓬勃,像青春一样不安定。东莞的水泥路上,总是飞扬着尘土,东莞的工厂人员不稳定,它没有广州稳重,没有深圳富裕,但是她喜欢,她从心底里要把广州抛弃。离开了广州,她没有了家,她想她是用青春租了一个广州的家,那租金可是太昂贵了。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包小包地扛过了,一段路就是流浪的章节,每个人都是章节里的音符,再看看她手中的皮箱,心中有无限感慨,流浪其实就是一个行李箱,流浪又回来了,看得到,也摸得着,流浪也好,流浪让人坚强,让人振作的。

        流浪的人,没有家了,处处是家。大街小巷播放着流浪歌,听来让人心里冒出一股酸楚味,泪流过后,将是一片坚强的背影。她还没有想清楚去哪里,是杨晓丽吗?是罗月丽吗?车来了,拉客仔嚷着叫着。她往后退,可是别人一拥而上,她不得不跟上了中巴车。她没有问价钱,东莞的车她放心。车过爱豪了,她下了车,还是h镇亲切,像是回了娘家。她在路边小店拨通了罗月丽的电话,怯生生地喂了一声,月丽,我又回来了。

        又回来?你说什么,我在车上,风很大,听不清楚呀,罗月丽正在沙岗大道上飞驰着。

        我在镇标下那个士多店里,她声音更低沉。

        别打了,别打了,我看见你了,罗月丽在离蓝红不到百米的地方,摩托车呼的一声飙到了蓝红面前。

        我打算走过去的,这条路到宝鑫不远,唉,今天感觉特没劲。蓝红脸上的阴影,闪出了一些亮光。

        哦,你的意思是不想麻烦我,是吧,嘿嘿,真逗,上车吧。

        宝鑫工业区。福安楼。两个人女人抬着皮箱,一前一后,一推一拉,一喘一息,一摇一晃,终于到了三楼。在门口,两人靠了栏,歇了下来。

        你们真的分了?

        这不,东西全搬来了。

        叶南林舍得吗,你舍得吗?

        舍不得也要分,我赌输了三年时光,难道还赌输一辈子。

        进屋,进屋再谈,罗月丽掏出钥匙开了门,你还是睡里面那间吧。

        蓝红把皮箱拖了进去,两只箱子靠在了一起。

        都11点了,蓝红,吃中饭了,吃什么好呢?

        哦,什么呀,随便啦。

        还有一条福寿鱼,出来出来,我宰鱼,你洗青菜吧。

        蓝红跟着进了厨房。

        恰巧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月丽,电话。

        去,帮我接一下,我手上很脏,罗月丽正在刮鱼鳞。

        蓝红拿起手机,打开翻盖,不知按哪个键。

        你笨呢,绿色的那个ok键呀。

        蓝红按了下去,喂,喂了三声,对方挂了。

        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喂,谁呀,蓝红接了。

        对方说,你别生气,我过来吃中饭。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对方打断她的话,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

        蓝红不敢听了,把电话贴到罗月丽的耳边。罗月丽耸起肩膀夹着电话,怎么没声音,断啦,谁呀?华万方吧,别管他。他说过来吃饭的,他把我当做你了,蓝红笑了。

        他不会来吃的,我们吃吧。

        真的不来了,来也没有吃的了。

        不是不来,他不敢来,我要用扫把打他出去。

        嘿,你敢嘛。

        我可不是你,他不敢惹我,刚才不是打电话来道歉。

        好啦,又吹了,你又不脸红。

        你敢打叶南林吗,不敢吧。

        男人不跟你打,女人哪打得过男人,蓝红说得干巴巴的。

        你这辣妹子咋就不辣一点,处处为男人着想,你得到什么呀,蓝红,这三年你亏大了,你应该向他要一笔的,白白陪他睡了,你看看,人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也付出很多的,我不怪他,分手也是我提出来的,用了他不少钱。

        你真体贴他的呀,你看出来了没有,他一家用的是软刀子,不把你放在心上,让你自己觉得没趣,主动提出分手,杀人不见血呢。

        唉,一切都没用了。蓝红放下筷子,捧着脸,还有半碗饭,咽不下去了。

        说说而已,别不吃饭,饿坏的是自己的身体,我不说了。

        罗月丽从对面转到蓝红身边,捶了捶蓝红的背,没事吧。

        没事,痛也痛了,哭也哭了,没事,蓝红摇摇头。

        蓝红放下碗,转身到房间打开皮箱翻出了那本相册,从厨房拿了火机,要去阳台。

        干吗?烧照片?等会儿,等我收了碗,陪你去。

        罗月丽快速收了碗筷,擦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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