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光刺眼。
我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想起一句话——“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可我不知是我在梦中,还是梦在我脑中,我发了好半天的呆,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长生大师还是那个满城风雨的长生大师,我还是那个只需为吃饭发愁的我。
并不富裕,但充实着,如阳光盈室的日子,我在北方就这样过了五年,时间如白驹,那么快,也那么不留情,片刻之间,它就把长生大师带走,留我心里空落一片。
是我忘了时间,还是时间忘了我?
我昏昏沉沉起床,习惯性开手机看时间,然后缩脖了,呼叫提醒的短信,来自老任的,一连串,足足二十来个。
我心惊胆战回想着梦中他拿个大电棍电我的场景,电话拨过去,他的声音就劈头盖脸传过来——“你个死丫头,总算睡醒了啊?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我当时就怀疑自己拨错号码了,老任他从没这么叫过我。
死丫头?呃,他是在夸我年轻么?
我说:“老任,你还好吧,你是不是没睡醒啊,我是夏洛!”
老任的声音不见了,电话中只听到脚步声,哗哗的水声,电话没挂,空白了很久,他说:“不好意思,我刚在办公桌上趴了会儿,梦到我小妹了。”
我说:“哦,有什么事你说吧。”
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说:“早上有个企业家来杂志社,说对你的作品有点兴趣,问你愿不愿意往更高的地方发展。”
我正喝水呢,给喷了出来,我说:“老任你想呛死我吧,我那时就和你说过,跟着你干,我不会跳槽的。”
五年前,我落魄到极点,是老任赏识我,给了我一碗饭吃,为了这份恩情,我曾经半醉不醒地告诉他我愿意和杂志共存亡。也许这也是祝欢跟着我“共存亡”的原因,落魄无路的人总会心存感激,也许我们都是无怨无悔的人。
记得老任说过,他有个小妹,可惜早年就夭折了,他说那时在公园里吸引他的,先是我的画,再是我这双眼睛。
说他一辈子有两次恍然,错把面前的女人当成他小妹。
一次是在他家乡的时候,一次是在见到我的候。
他还说,他曾做过罪孽深重的事情,那天在饭馆,他喝醉了,喝的是三块钱一斤的劣酒。
我当时安慰他,我说事情都过去了,你这不来北京了么,好好开始新生活吧,像我一样。
也许我弟说得对,我和老任一样,也是逃避着过去,迷失在繁华城市中,潜意识不愿记起过去。
电话中再度传来咳嗽声,老任说:“夏洛,这又不算跳槽,那位刘先生说,你可以继续待在杂志社,等你红了,我们《美色时代》也会跟着走红,你考虑一下吧,明年。”
明年?
听到这两个字,我心里忽然沉了一下,我几次去杂志社串门,几次听到他们在担心明年的饭碗,他们说明年国家将对我们这种边缘刊物进行大规模清理,别说还有没有饭吃,刊号或许都要被收回去,特别没有资金没有后台没有人脉的我们,在严打中注定是风雨飘摇的命运。
得过且过的我,第一次开始考虑这个沉重的问题,关门了,我就失业了,失业了,我就没钱了,没钱了,我妈就没成本打牌了,没牌打,就不能慰籍我爸在天之灵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难受。
况且,不单单是我要失业,老任也要失业,他那么好一个人,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惬意躺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看苍井空了,我很难想象他卖了他的夏利重新回去摆地摊打城管睡天桥的日子,一想起他“存钱买真宝马去相亲”的梦想我就觉得特辛酸。
五年了,真的有人来欣赏我的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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