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早,她先跑去大堂餐厅看看丁丁到了没有。
她们昨天坐的那张桌子,这会儿坐着一个穿驼色风衣的老男人,鼻梁上架普老花眼镜,摊开手上的一份早报在读。她在餐厅转了一圈,没看见丁丁。她不放心,出来之后又回去巡了一偏,确定丁丁没有跟她一样早来了。
丁丁说过早上肉店会很忙。距离两点钟还早呢。
她背着背包,在火车站大堂里里外外转悠。
她没带很多东西出走,只带走了地的证件,她的毛毛狗,还有她在垃圾堆里抢到的那本《天方夜谭》。她离开的时候,故意把拖鞋摆好在床边。舅舅只会以为她出去了,要一直等到晚上,她没回家,他才会发现她已经跑了。
售票处排着一条长长的人龙,她站在旁边那块巨型的列车时间表下面,台着头,交叉着两条腿,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从总站开出的火车班次很多,那张时间表排得满满的,不停更新,很多站名她连听都没听过。她想起地昨天跟丁了说了很多话,偏偏忘了问她住在哪里。
看完时间表,她走过去那张铁路交通图前面又看了一会。纵横交错的干线看起来像一座迷宫,也像一只巨蜘蛛结的一张网。她张大嘴巴,对着这张蜘蛛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打完呵欠,她晃到卖甜甜圈的小摊那边。
几只小胖鸟栖在小摊的绿色软篷上吱吱叫。长形玻璃柜里面由上而下整齐排列着一行一行甜甜圈,好像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有,一个个胖嘟嘟的样子,看起来都很好吃。她舔舔嘴唇,伸手进身上拼布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丁丁给她的那很护唇膏,朝空气撅起嘴擦唇膏。
她唇上漾着光。看到车站里任何反光的东西,她都忍不住把脸凑上去瞄一眼自己的嘴巴。丁丁说,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星星,自己照亮自己。丁丁虽然没有里星星,但是,丁丁的心肠那么好,那么爱她,丁丁就是她的星星。她现在等于是拥有两颗星星,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在一道光里走。
后来,她走出车站。
她仰头,看到一只鹰在冬日蔚蓝的天空上展翅盘旋。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一个带着金毛犬的盲眼乞丐蹲在车站拱廊外面的台阶上,空空地瞪着尘土微笑,那条狗竟比主人干净饱满。
车站钟楼的大钟终于敲响了一点钟。
她飞块跑回去车站大堂。
她从卖甜甜圈的小摊走过,又折了回去。她把头凑到亮晶晶的玻璃柜前面看了一会。她发现,她每看一次,那找甜甜圈都好像比上次看来更好吃。
卖甜甜圈的圆脸女孩站在玻璃柜后面朝她微笑。
她饿了,从背包里掏出荷包,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钱。她只得几个铜板。
“这个给我一个。”她指着玻璃柜里一个洒满七彩碎糖的粉红色甜甜圈。
话刚说完,她马上又改变主意。
“呃,不,两个。”
她吃一个,一个给丁丁。
“呃,不,三个。”她差点忘了丁丁的老公。他说不定也喜欢吃甜甜圈。
她把荷包里的铜板全部倒在玻璃柜上,数了几遍,付了三个甜甜圈的钱。她还剩下一个铜板,她把那个铜板丢回去荷包里。
圆脸女孩把装着甜甜圈的纸袋递过去给她。纸袋是鼓鼓的,她闻到了草莓和面粉的香味。
她拎着纸袋回去约定的餐厅,丁丁还没到。她不敢再走开。蹲在餐厅外面等。
她和丁丁昨天坐的那张桌子已经换了好几个客人。
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四下,她依然蹲在餐厅外面等。
她把那本《天方夜谭》从背包里拿出来翻了又翻。书里的故事陪她度过了许多个孤单凄凉的夜晚。但她这会儿不敢低头看书,怕丁丁到的时候她看不见。
她眼睛不时看向十二号月合那边,丁丁昨天是在这个月合上车的。
列车送来一批乘客,又送走另一批。
她依然蹲在餐厅外面等。
盲眼乞丐牵着那条比主人还干净的金毛狗进来餐厅吃牛排,还喝了三杯红酒。幸福的金毛狗分到半块牛排。狗和人后来都遥遥摆摆地走了。
她依然蹲在餐厅外面等。这期间,她起身到电话事打过三次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丁丁家里没人接。
她太饿了,忍不住吃了一个甜甜圈。
天黑了。大堂穹顶裸白的灯光早已亮起来。
她缩成一团,摩搓着寒冷的手臂,抵住冰冷的呼啸寒风,灯心绒裤下面露出来的两只瘦伶伶的足踝发着抖。
列车时间表只剩下最后几班车的时间。
她依然蹲在餐厅外面等。
卖甜甜圈的圆脸女孩开始收拾,列车时间表上只剩下最后一班从这里开出的列车时间。餐厅空空的,工人把椅子统统翻过来放到桌上。
她站起身来,因为蹲得太久,两个膝盖虚弱地打颤。
她蹒跚走进电话亭,在电话机的投币口投下投唯一的那个铜板。电话铃声悲凉地响了很久,那一头始终没有人接。
她终于明白,丁丁是不会来的了。
她挂上电话,那个铜板哐啷一声从电话机里掉下来,她捡起铜板丢回去她的荷包。
走出电话亭时,她看到最后开出的一班列车停在七号月合上,那儿亮着稀落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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